小说《梦松逐鹤》作者:美岱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1-15分类:小说浏览:20评论:0

本书名称: 梦松逐鹤

本书作者: 美岱

本书简介: 【本文预备8.15从第二十五章入V,谢谢读者支持~】

【本书已写完,且已全文存稿,可放心食用。】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道德经·第四章》

林清,字见善,又唤“安晚”。

隋瑛,字在山,又名“遇安”。

少时是一场赶考中的邂逅,青年则是庙堂之上的争锋。相识多年,不过是一盏茶的时间。岁月无情,人更无情。皇权之下,身不由己;官场游弋,生死瞬息。

下雨了,林清的身子湿了,他思念隋遇安,可思念无用,爱也无用。

林清可以不清,在山却不能在山;同一目标,不同道路。

*林清:实质正义,只要能获得真相,不在意如何获得真相。功利主义者。

*隋瑛:程序正义,追求看得见的正义,每一步都要走得正确。道德主义者。

书名出自“是梦他松后追轩冕,是化为鹤后去山林。”(辛弃疾)

(朝堂,权谋,架空)

因为签约了,做一个简单的说明:

1、该文稍微现实,情感复杂(非常重要),建议年纪较大的读者或者对情感复杂接受度较高的读者阅读;

2、本文无完美角色;

3、角色行为勿上升作者;

4、段评已开启,欢迎大家多多评论;

5、若无特殊情况,一周六更,每天85:00左右更新,周日休息;

隔壁预收———————————

《使臣》

清·探花郎 & 俄·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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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一句话,四个字,将为他之信念,……

哒哒哒,哒哒哒!

脚步疾速,响亮清脆,青苔遍布的小巷中,闪过一道瘦削身影。

这条路近些,自己是可以赶上的!

布衣少年快步跑着,粗气直喘,稚嫩脸庞上挂满泪水。小巷尽头,天光摇晃,好似不真切的哀乐传来。接着就是明晃晃的一片白,少年的脚步兀地止住,被刺痛的双眸里倒映出一樽漆黑的小小棺椁来。

“不,不!”

少年拼命呼喊,拨开了人群,朝送葬队伍跑去。纸钱漫天飘飞,如雪四散,仿佛要把这片天地糊住。他跑,在唢呐尖锐的奏鸣中朝最前方的棺椁跑。这短短几丈距离却好似天堑,让他始终不得靠近。少年哭得嗓子哑了,胸口发痛,若有无数双手从背后将他攫住,脱离这送葬队伍,叫他和那黑色棺椁越来越远。

“不!不!”

他惊叫从梦里醒来,这时,窗外燃起一片熊熊火光!

“着火啦!”院落里传来人撕心裂肺的喊叫,狗也跟着狂吠起来。少年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见一群官兵涌进,如云翳般压在宅院当中。接着,便是父亲叫冤的声音,片时,众人离去,院中只剩下哭泣的母亲和瑟缩的姨娘。

七日后,父亲归来,浑身伤痕,满目沧桑。白雪纷飞之际,他被姨娘和母亲抱在怀里,送走了父亲最后一程。他记得父亲濒死时的惨状,脸色青紫,目光空洞,嘴里喃喃叫冤,眼泪纵横涟涟。

少年神思恍惚,每日都梦见那口棺材,他想去找那座坟,广陵城外西边的山峦他翻了个遍,终于,在一个暮色四合时分,他找到了那一方小小的墓碑。

他跪在坟前,哭成了个泪人,动情之深,竟忘记回家,叫他那惨惨戚戚的母亲与姨娘好找,差点寻了井口跳下。

翌日早晨,天光青白,正如那人衣衫,朝霞艳丽,则如那人病重咳嗽时的红晕飞腮。他擦掉眼泪回城,路过广陵城,人群熙攘,皆朝一个方向涌去。

他心下想到什么,连忙跑向菜市口。午时三刻,日光正盛,这十字街头法场人影攒动,却都噤若寒蝉,望着那刑场上老少男女十余人,百姓目光里都是怔怔愣愣。

“这老爷也是个好人,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可别为其说话,当心引火烧身!”

“只可惜……”

“……”

叹惋不绝于耳,少年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面,和那最前方的刑犯对上目光。他是他们口中的“老爷”,是他认识已久的人。

少年想哭,却哭不出来,那男人浑身伤痕,须发滴血,暗淡眼眸里映出少年的哑然。他艰难地微笑,在感知到那刀已经举在自己头上时,他抬头,朝他无声地说出了四个字。

少年大惊,还来不及反应这唇语为何,就只见刽子手手起刀落,咔的一声,人头落地!

“啊!”他爆发出一声惊叫,连连后退,血喷如柱,染红了整个法场,整片天空!

众人都掩面而退,少年却呆愣地瞪大了眼睛,徒然张嘴,就在他快要晕倒之际,姨娘终于找到了他,将他护在了怀里。

“瑛儿,回去吧!回去吧!”

他晕倒在姨娘怀里,梦里还在品啜那唇语为何。某一日,他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梦到那口棺材,他便明白了所有。

一句话,四个字,将为他之信念,撑其余生不惧,路行不迷。

第2章 第一章 “我也很挂念你,一直都很挂念……

大宁庆元二十六年,朔西风雪大作,戊原府巡抚衙门外,雪落得半尺深。几名当班的衙役第三次往照壁两侧木梁上的火把里添油,一阵狂风袭来,再度湮灭了所有火光。

衙役们叫苦不迭,连忙唤人从库房里拿灯罩来。好不容易点上火,衙门后又在唤寅宾馆内的炭火要更换了。

其中一名衙役恨骂一句:“嘚,什么都要老子来干,你们都是吃干饭的?”

说完他便急急忙忙去生火了,片时,一盆烧红的木炭被三俩当班端进了巡抚衙门西边的寅宾馆中,而先前将熄未熄的那一盆则被端到了科房,供当夜差的蹭蹭余温。新换上的炭火让这间略显寒酸的会客厅堂顿时暖上些许。

银白炭条错列,火光明灭不定,一名年轻官员闭目养神,而另一位中年官员却神态焦灼,两撇胡子翘了又翘。

人影起了又坐,坐了又起,这位中年官员是朔西布政使司布政使高子运,赣州章江人,刚过不惑之年,于朔西当差已有十余年。昏黄灯影照出其脸上的蜡色甚是难看,一双江南人的杏眼频频朝窗外探去,除了令他百般不适的鹅毛大雪之外,便只依稀可见三两点衙门点起的暗橘色火光,于墨黑的夜里兀自摇曳。

他不由得站起来,负手踱步在厅内。

“高大人。”一边的年轻官员从假寐中醒来,望向高子运,笑道:“您不必着急,抚台大人想必是被这风雪耽搁了。”

高子运回头,拱手道:“失礼了,林大人,您舟车劳顿,今晚还是先去歇着吧。”

这名身着朱红大袖官服、胸前补子上绣着蓝金孔雀、头戴三品官员冠帽的年轻官员姓林名清,字见善,是庆元十八年的进士,如今在兵部就任侍郎一职。他是今日午后到达朔西省戊原府的巡抚衙门,用过简单的晚膳后便一直等在这里。

这林见善高子运自是知晓。

十八岁高中探花,羡煞无数人,而后在翰林院任编修数年,如今被吏部堂官赏识,一跃成为朝上红人。不仅仕途前程无量,年纪轻轻便显入阁之才,模样更是生得貌似潘安,如圭如璋。其身高六尺,面如冠玉,黑发似漆,眸若星熹,只是身材略显单薄,若风中摇竹,鼻梁一痣,凭添柔情。朱红官服衬出凛然争气,言语间却谭霏玉屑,倜傥风流。如今年纪弱冠有六,仍是断雁孤鸿,在京城不知成了多少高官们的攀亲首选。

“不必,我跟大人一起等待抚台。”说罢,林清向前伸出双手,微微躬身,凑近火炉烤起了火。

“真冷啊,这朔西才十月就如此严寒了。”

“朔西地处极北,往年在九月就开始雪虐风饕,今年得蒙圣上六十大寿的喜事,风雪还来得晚了些。”

林清含笑盯着炉火,点头并不应答。随着时间流逝,他原本平静的心情却起了些微涟漪。

今夜,当真要见到了?

时隔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无时不刻都在牵挂那远调离京之人。可那人分明知道自己今日要来,却无半点接风洗尘之意,仍旧在三日前去了前方与北狄的作战前线,至今未归,以至叫自己在此地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换了别人,林清心里多多少少会生出些芥蒂,这不讲礼数的派头着实令人不快,可前方战火如火如荼,作为朔西巡抚兼任提督军务,那人的做法又在情理之中。想到他几年前在朝上的朗朗风姿,挥斥方遒,林清心下不免叹惋。

本已至兵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员,却因为得罪了张党遭到弹劾,来到这偏远的边疆之地,看似是做了封疆大吏得了个从二品,可其本是婉约江南出身,哪曾经历过如此朔风暴雪和飞沙走石。更何况朔西近几年北狄作乱,民生凋敝,端的是苦中之苦,穷中之穷。

这一次被人弹劾是来到苦寒的朔西做巡抚,下一次又会是在哪个穷乡僻壤,再这样下去,便有天纵之资,仕途这条路怕也是走不远了。

林清如是想着,心里又是叹息,却更多为即将的见面而欣喜。他实在等待太久了。

他沉思之际,高子运瞥了一眼他。布政使暗忖,也不知是火光映得这兵部侍郎双颊绯红,还是他想起了什么,明眸里竟泛着春光。

——

铁骑声骤响,破了这风雪而来。高子运当即起身,林清也从思绪万千中抽回。红木大门打开,鹅毛大的雪花随凛风瞬间涌进屋内,随着长随的一声通报,林清日夜思念之人,朔西省巡抚兼提督军务隋瑛便阔步走到二人面前。

“让二位久等。”

声色朗清,隋瑛拱手道歉,毫无寒暄。高子运和他是时常见面的,可林清却是远方来客,隋瑛此等作为,好似两人只是三日未见。高子运不由得心下微惊,目光在林隋二人脸上扫了扫。

抚台神色自若,双眸含笑,就见那林清也是落落大方地回礼,无任何讶异。

“下官林清,见过隋抚台。”

“见善何必多礼。”隋瑛顺势牵住林清的手,“怎么这么冰?不适应此地的天气罢。”

说着,隋瑛脱下了自己的鹤氅,自然而然地披在了林清肩上。暖烘烘的热气伴随隋瑛惯用的竹林香膏气息一齐涌了上来,林清脸色微红,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高子运的声音如雷般响起。

“抚台!”高子运连忙道:“您可把我急死了,这么大的雪,休要再去前方了!”

“依您所言,吴将军和那数万将士就不怕这雪了?”隋瑛走到紫檀主座前,端起一杯茶,不紧不慢地小饮了一口。

“可您也得知道个轻重缓急,您现在去前方又能做什么呢?雪不停,仗打不起来。那北狄人也不是牲口。”

林清被高子运逗笑,隋瑛看了他一眼。

“见善莫见怪,在朔西官员间没那个礼数。你的茶还热吗?叫人添一壶来。”

“尚是温的。”

“温的就是快要凉了,你身子弱,在京内就时常感染风寒,何况来到了这里。”隋瑛说道,就吩咐人去重新沏了一壶茶。此时,高子运还在喋喋不休地责怪隋瑛几日前擅自去了前线,叫他担心,也叫林清这个京城派来的钦差好等。

“高大人,我这个抚台做得还没有半点自由了?”

“抚台啊,您可不要仗着自己年轻,身子骨好,这风寒一旦沾染了您的骨头,可叫您有得受,这朔西一时半会还得叫您担着,您可不能任性妄为啊。”高子运语重心长地劝道,随即又是一声叹息,“您亲自押运冬衣和粮草送给前线的将士们,还自己垫了资财在里边儿,可您前前后后也只有两套冬衣,再加上那个破破烂烂的鹤氅,您如此行为,叫咱们这些办事的心中实在惭愧。”

“我对您从无此要求,高大人,隋瑛独身一人,也不似您和王大人有一众家眷要养活,我要那么多劳什子做甚?您大可不必惭愧,对朔西的贡献您称第二无人敢论第一。如今时间不早了,您也得回府休息,我差人送您。”隋瑛叫来长随,吩咐了几句。高子运摇着头走了,屋内便只剩下林清和隋瑛。

“隋抚台,您今日受累,我……”林清起身,脱下鹤氅,预备行礼离开。

“见善,穿上罢,屋内冷。”

隋瑛没有半点自己离开或者许他离开的意思,林清只好重新披起鹤氅,端坐着静待后文。他抬眼看了一眼隋瑛,如同两人多年前的相识,他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如玉般的君子模样。隋瑛,隋在山,林清心中默念着他的名与字,在如此温柔清隽的面孔之下,却有着一颗刚硬的无所畏惧之心。

“朔西的军情,我和吴将军都有奏文,这回圣上差你来,究竟用意为何?”隋瑛放下茶盏,即使心中有数,他却想听林清的说辞。

“无非想听真话而已。”

隋瑛微眯眼睛,“此话怎讲?难不成我和吴将军还能在奏疏里作假?”

“见善没这个意思。”林清恭敬地垂下眼眸,以一种宁定的声调说,“真的对面可不仅是假,还有‘缺’。有了这‘缺’,真也便算不得真了。”

见隋瑛沉默地盯着他,林清干脆也不再隐藏,继续说:“有些事,您见了,说不得。有些话,您心中想了,却写不得。您和吴将军说不了的,写不了的,我来说,我来写。这是圣意。”

“见善的意思是,你的奏疏这一次不会提到内阁里去?”

“我将亲自面见圣上。”

话说到这里,意思便也再清晰不过。对于隋瑛来说,绕过内阁首甫张邈直接向当朝皇帝奏明朔西真实情况定是好事一桩,可他却脸现忧色,依旧盯着林清,不言一语。

窗外狂风肆虐,鬼哭狼嚎一般。屋内却岑寂无声,暗流涌动。

“抚台可是有担忧?”林清率先打破沉默。

“圣上手下有钦差,还有司礼监的人,见善,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林清微笑,“意味着我多处不讨好。宫里的人会认为我越俎代庖,大臣们则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你为何还如此做?”隋瑛放下茶盏,眼底已经泛起了不快。

多想说,原因有很多,除却皇命之外,更因为这朔西是你的,不想让你在此处太难过,所以甘愿走这一步险棋。可林清却佯装摇头,无奈笑道:“我乃大宁朝兵部侍郎,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走得是程朱理学的大途,为国为民,理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的,只允许您隋瑛隋大人在朝堂上与奸佞相争,还不允许我林见善说几句真话了?”

隋瑛一愣,随即起身拱手道:“是我唐突了。”

林清连忙站起身回礼,隋瑛便走近再度握住他的手。

“想必当差的已为你预备好了房间,朔西条件艰苦,比不得别的省份,这回先委屈你了。等明日我差人去打两床新棉被来,你在这里待上个半月,想必该看见的就该看见,该知晓的就该知晓。见善,我一直都很挂念你。”

这最后一句说得情真意切,林清不由得抬头看向眼前这比自己足足高了半头的人,在隋瑛这双如镜眼眸里,他看到了自己异于往日的羞怯。可他也从这张秋水微澜的含笑面容上,窥见了这句话的真意。

隋瑛的确挂念他,却也只是挂念他。

想必换了哪位同僚到此,也会得到这一句令人感动的肺腑之言。

可他林清,思念说不出口,别的念头更是半分都不敢有。他低下头,隋瑛便只当他是累了,寅宾馆的大门打开,长随便凑上前来。风雪夜里,他被隋瑛亲自领着走向位于东院的客房,直到门关上的时刻,他也没能将对这句话的回应说出口。

“我也很挂念你,一直都很挂念你。”

第3章 第二章 “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好。”……

翌日一早,林清的长随王朗将兵部的那套蓝底鎏金暗纹、袖着孔雀纹饰的常服打理得片褶不留,服侍林清穿上了。刚用热水洗完脸,抹了清茶香膏,挽上发髻套上黄玉流云发冠,就听外边当差的前来通报,说是隋抚台邀请林侍郎去西厅用早膳。林清出门前王朗给他披上了狐裘,还往他怀里塞了一个今早当差送来的黄铜暖手炉。

“这里和京城不同,天寒地冻的,可别冻着主子。”

这王朗不过十六七岁,心思细腻,跟随林清三四年了,前几年在人前不会说话,只会腆着张红脸闷头做事,如今跟随林清出入各种场合,也算会做半个人了。是以这回来到朔西,林清特意将他也带了来,好让他也多见见世面。

“你收拾好屋子,也去用点热茶吧。对了,那物收好了么?”

“回主子的话,小的将那物贴身收好了,就是丢了小的的命都不会丢了那物。”王朗一边说,一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两人口中之物被他藏在了胸口衣物的夹层荷包里。

“仔细点,可别叫人给看见了。”

林清言罢,便出门跟着巡抚衙门的当差走向西厅。

西厅是巡抚招待客人宴乐的地方,嶙峋假山后掩映几方小小池塘,夏日里或许有几朵睡莲绽放,而在这苍茫的冬日早已封冻被雪覆盖了个七七八八。再往后去,是一处不大不小刚好容得下一个戏班子表演的戏台,往届巡抚甚至会在这里养上戏班子方便听曲儿,唱得最多的便是《西厢记》。

这一处人造江南别院于巡抚衙门,如同朔西之大宁官场般格格不入,前前后后来这里作巡抚的十有八九是江南人,对于这些来自水乡的文官们来说,就任此地不啻一种变相惩罚,哪怕官至二品,可这一年四季二季黄沙,一季酷热干旱一季风雪肆虐,病逝于此的不胜枚举。是以一旦有了回去之机,个个便眼巴巴儿地溜之大吉。

是以对于大宁江南文官来说,“朔西”二字,可谓利剑悬空。

可何止江南,对于整个南方人,譬如林清这个岭南惠州府人来说,若非隋瑛在此,便有皇命在身,也不愿待上个半月。昨日夜里隋瑛拉着他的手说得如此理所应当,自己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鬼地方,叫人待上三天就得结冰。”

林清暗忖,可手里揣着的暖炉,听说是隋瑛昨日夜里特地自己去库房里寻了来,叫人一早给他送去的。

他不禁笑了,雪色照在他脸上,似江南的春光。

走过几道回廊,来到西厅,炭火已经热了屋子。林清进门后,一名侍女帮他褪下了狐裘,引他绕过画有遒劲竹林的屏风,坐到了早已等待多时的隋瑛对面。

摆在二人面前桌上的,竟是一桌淮扬早茶。

“见善昨日睡得可好?”

隋瑛一身蓝染夹棉长袍,素色底子上毫无纹饰,只被一根碧落色绦带束了腰身。发髻挽得标志,除却一根千草色绑带,无任何装点。其手里拿着一本《荀子》,书页落在《宥座》那一篇,端的是朴素异常,倒是把原本就未曾如何打扮的林清给衬得华丽雍容了。若非这张脸柔和似水,气色红润,尤其是一双上扬的凤眼睿智不失锋锐,鬓边无多少风霜浸染,说是市场来的挑担货郎也不为过。

只是,这货郎也未尝太过俊俏了些。

隋瑛生的一副不输林清的好样貌,只是比起林清那利刃出鞘、男生女相的俊美,他的面容更加温淳大气,为国泰民安之相。眉眼端正,不失精巧,黑瞳如曜,炯炯有神。鼻梁高耸,唇珠圆润,嘴角始终挂着抹笑意,哪怕愠怒时刻,嗓音也似山间竹林,清泉粼粼。使人瞧着就不禁想起嵇康的一曲广陵散,月光下的舞剑人。

话说君子六艺,这隋瑛可是样样都会,一手琴艺可在朝野上都出了名。只是对这琴艺赞扬的背后则颇含众人隐藏的恶意,谁叫他这琴艺是跟随一名江南名妓学来的。

“见过抚台。”

林清行礼后落座,隋瑛笑着放下手中书籍。

“何必这样多礼,唤我字便好。”

“在下哪里敢……”见隋瑛神色认真,林清连忙改了口,“好,好一个玉在山而林木润,这回朔西的百姓们算是修来了福分。”

“只可惜我能力有限,譬如这早茶,不瞒见善,这算是为你补上的接风洗尘之宴,如此丰盛,便只有这一回了。”隋瑛长睫缓落,神色不禁黯淡几分。

“哪里的话。”林清连忙抚住隋瑛手背,道,“我来也是办事的,哪里是来享受的?”

隋瑛笑了,反过来握住林清的手,“这回不冷了,热乎的。”

林清的手颤了颤,道:“谢谢你的暖炉。”

“快用餐吧,免得吃了凉食,让你肠胃不适。今日雪停了,我们吃完了便去罗远县。车马已经预备好了,路程大约要走个两天。”

这桌上的淮扬早茶,是几日前隋瑛知晓林清要来,特意在去往前线时就吩咐人弄来原材料提前备下的,这可不容易,几名衙役差点跑断了腿才弄来几只上等的肥鹅和些许蟹粉、河虾以及鳝鱼。在顺天城这不是什么新鲜物,可在这边远的内陆朔西,弄到这几样可谓难如登天。

当差的也不禁纳闷儿,这隋抚台虽是江南人,可与从前的老爷们不同,他向来节俭朴素,从未提过这等非常要求。这回怕是京中来人地位显赫,至关重要,是以隋抚台才吩咐了这等难事去做。

至于为何是淮扬菜,只有隋瑛自己知晓。过去在顺天城,他和林清两人因些许缘由交往并不密切,但隋瑛对其口味倒是记得清楚,作为岭南人,林清却好江南那一口。每每在某些官员的宴席上,他也只对那狮子头、拌三丝、蟹黄豆腐等菜品动些筷子。

他吃得向来少,隋瑛时常觉得他过于消瘦。如此想着,他为林清夹了一块蟹肉。

“谢过在山。”

林清将清甜蟹肉喂进嘴里,心里又是喜又是无奈。这隋在山怕是钝到了骨子里,哪有同僚间如此关怀备至,以至于牵手夹菜都如此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隋在山心里藏着绵绵情意呢。

可林清心里清楚得很,这人向来对谁都是如此好的。

用过早膳,长随通报说高子运布政使已经到了,隋瑛吩咐说不着急,先请他在签押房里稍作等候,待林侍郎再喝上几口热茶,仔细消了食先。

“你把我看得太金贵了。”林清正色,认真地说。

隋瑛笑了笑,解释道:“不是我把你看得金贵,是你本身就金贵,这一回你对朔西来说无比重要,我、吴将军还有朔西数十万百姓苦北狄久已,还得受制于自己人。我并非惧上,也不怕背上什么党争之名,只是朔西地处偏远,怕言辞不周,被人钻了空子,奏疏递不上去,真实情况也无从解释了。我自己也就罢了,可吴将军还有前线的将士们不能等。雪一停,战争迫在眉睫。”

“圣上派我来,想必也是有所猜测。”

“是啊,圣上英明,可是你,见善,接下来可是难了。”

“这么多年何曾不难过?”林清笑着,抿下一口热茶,“难过也过了。”

隋瑛脸上露出怀念神思,犹豫片刻,他试探地问:“陆师可好?”

他口中陆师指的是当朝内阁文渊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陆渊,初进官场,陆渊便看中了隋瑛这样一位浩然正气的年轻人,收其为学生,给过不少指点。后来隋瑛年轻气盛,不听劝阻,在宁中买官案件上擅自上书弹劾张邈、郦径遥等人,却没想到中了圈套,导致买官卖官的矛头指向了宫内,惹得龙颜大怒。

张邈、郦径遥等人指责他背后之人乃是吏部尚书陆渊,为了不牵连恩师,隋瑛主动与其划清界线。

后来陆渊与那尚在翰林院就职的林清越走越近,索性收了他做了学生。

那是隋瑛第一次官场失利,在此之前,他的仕途步步高升,颇有直挂云帆济沧海之势。年纪虽长了林清四五岁,考中进士却比他还晚了三年,但这官场之路,向来论不得时间。

不过,说到这科考之路,便又是一番故事。也正是因为这次际遇,林隋二人结下了一生的情谊。

此际,林清闻言便轻轻放下了茶盏,说:“还好,身体还算硬朗,六十多岁的人了,总是挑灯夜读,前几月患了眼疾,太医给医好了,陆师母便不再允许他夜半读书。我来朔西前,还特意去拜访了他。一想到你在朔西,陆师便老泪纵横,叹息不止,可见这些年心里还一直挂念你。”

林清仔细观察着隋瑛神色,那是忧伤和歉疚,以及些许落寞。

“我对不住陆师,但好在,你比我会做学生。”隋瑛笑容苦涩。

“在山,陆师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君子豹变,其文蔚也’。你我的路,还很长。”

隋瑛脸上露出和煦笑容,顿时让整个屋子都明媚了几分。林清也笑了,他很喜欢和隋瑛在一起的静谧时刻。过往在顺天城,两人之间还从未有过像今日这般推心置腹的谈话。官场诡谲,人人心里都藏着些心思。反倒是到了这僻远之地,远离一些纷争,话倒好说一些。

这次朔西之行,于私,林清算是来对了。

不过片时,高子运差来的长随又开始催促了。林清套上狐裘,见隋瑛也不换身绸服,直接披上了那件黛色鹤氅,不免笑道:“你这样,倒是像个终南山的仙人了。”

“哪里的话,我本布衣出身,尘世的百般都未曾体验足够,哪里还敢妄论太上之事。”隋瑛走到林清面前,问:“可是笑我寒酸了?”

“怕是抚台别看不起见善的做派就好。”林清缓缓垂下眼眸,此时隋瑛站得离他很近,他闻到了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淡竹香气,心底不免涟漪四起。

“你很好。”隋瑛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地掠过,“你在我心里一直都很好。”

不过须臾,两人共登一辆马车,于皑皑白雪中,在布政使高子运和按察使王璞真以及一众官兵的护送下走上官道,朝地处西北的昆元府罗远县驶去。

第4章 第三章 “什么点火不点火的,事在人为……

被雪覆盖的原野中官道笔直向西,车队中间第二辆马车上,布政使高子运打起了瞌睡,一旁的按察使王璞真却不住撩起马车的幔子,朝前方那架马车张望。一阵冷风涌入,高子运受了凉,打了个喷嚏。

“王大人,您可是不怕冷,在下可受不了您这番折腾。”高子运不住拢紧狐裘披风和他的兔毛围脖,吸着通红的鼻子。

王璞真回首看他,悻悻地放下幔子。

“他是当朝的红人,却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把火点得好,便烧到了地方。点得不好,怕是要引火自焚!”

王璞真操着一口西北口音,他是朔西南边的奉山县人,在此地当官已经数十余载。北方人性格直爽,王璞真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哎哟,我的祖宗,您可小点声儿!”高子运连忙去捂王璞真的嘴,“什么点火不点火的,事在人为!”

王璞真撇开高子运的手,讪讪地放低了声音,“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我看,这事儿咱们做得没错,就是不该瞒着巡抚!”

“不瞒他还能做,你瞧不出来他是什么性子?”

“我看是读圣贤书给读颟顸了!”

“王大人!”高子运两撇胡子一抖,正色道,“巡抚大人清廉刚正,走的是坦途大道,年纪虽轻,能力和胆识却远在你我之上。有些事他不想做,也不能做,不说为他,就说为这朔西的百姓和前线的将士,咱俩也得豁出去一回!”

王璞真冷冷地笑了,“这本身也不是件大事,稳住巡抚就好,你可是打过包票。”

“哎!王大人。”高子运叹息一声,“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嘛。”

言罢,两人也不再争执,马车内再度归于寂静。而在前方的那辆马车内,寂静却从未被打破。

林清偶尔掀开马车车窗的棉布幔子,隔着层薄纱欣赏朔西一望无际的雪原,窗外空气冰冷,雪天一色,万物都似在岑寂中歇息。

......

《梦松逐鹤》作者:美岱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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