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雪孤
本书作者: 张念海
本书简介: 【东北文学+社会派推理=有内味儿了】
1998年1月2日夜间,电机厂储备干部宁宇峰被杀死在自家楼下的自行车棚里。
警方将曾被宁宇峰检举揭发过的三个下岗工人刘明、周全荣、李煤钢锁定为犯罪嫌疑人,但却无法掌握直接证据,只得将三人释放。
接下来的六年里,刘明、周全荣相继合理惨死,李煤钢因故意杀人被判无期徒刑。 19年后,年近50岁的李…【东北文学+社会派推理=有内味儿了】1998年1月2日夜间,电机厂储备干部宁宇峰被杀死在自家楼下的自行车棚里。警方将曾被宁宇峰检举揭发过的三个下岗工人刘明、周全荣、李煤钢锁定为犯罪嫌疑人,但却无法掌握直接证据,只得将三人释放。接下来的六年里,刘明、周全荣相继合理惨死,李煤钢因故意杀人被判无期徒刑。19年后,年近50岁的李煤钢在刑满释放一个月后因煤气中毒死于家中,苦苦追凶25年的老刑警张念海却因此终于看到了案件告破的希望……白雪漫天,鲜血满地,25年前的雪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引子
张念海梦见自己坐在临江路那家“韩国烧烤大冷面”的小包厢里。
店内陈设一如旧日模样——墙上的那副画中,身穿朝鲜传统民族服饰的圆脸女人平静地微笑着,身后则是韩国三大名山之一的汉拿山的剪影。
面前的篦子上炙烤着肥瘦相间的牛肉和干硬的明太鱼,炭火很旺,扑扑地烤着脸。
“念海,你听我说话没?”对面坐着的人喝了一口新顺市当地出产的新湖啤酒,又夹了一块肉在芝麻酱小料里猛蘸了一下,“这一次,可不得了!”
张念海把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脸上,明明很是熟识,却又感觉有些陌生。
“怎么个‘不得了’法儿?”他边问边挑了一筷子冷面,甩进嘴里,又吸进去老长。
“我发现,他们不仅是偷厂里的东西那么简单,还……”明明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对面的人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还贩毒!”
张念海皱了皱眉头,“真的?你确定?”
“我确定,跟上次一样,我都拍下来了!”对面的人难掩兴奋地说,“等到你们警方把他们人赃并获,就是咱俩飞黄腾达的时候了——你升官,我也升官,到时候就没人能跟我抢车间主任的位置了。”
张念海想起宁宇峰上一次拿给自己的那两卷DV带子,不禁笑了笑,随即又严肃起来。
“以后可不能再让孩子参与了。小盈到底是不是你亲闺女啊?多危险!贩毒的可都是不要命的,”张念海说,“你打算什么时候把东西给我?”
“不急,明天我亲自给你送到队里——刑警队嘛,我爱去,”对面的人说着,不由叹息了一声,“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他们怎么就这么坏呢?”
“他们要是没下岗的话……”
张念海欲言又止,他拿起筷子,刚要去夹篦子上的肉,这时候,周围的场景忽然暗了下来。先是饭店的场景消失了,而后面前的桌子也不见了。张念海感觉自己正置身于一个话剧的舞台上,到了换幕的时候,黑暗中有人撤下了一应道具,只剩下了他和对面的那个人。
他想起来了,那个人叫宁宇峰,是他的小学同学,他们一直有联系,关系非常要好。
这时,一个轮廓分明的黑影出现在了宁宇峰身后。张念海瞪大了眼睛,紧盯着对方,身体却僵住了,一动都动不了。
“宇峰!宇峰!后面!”
宁宇峰端坐在椅子上,微笑看着张念海,没有任何回答。这时,一根锁链绕上了他的脖子,然后猛地勒紧。宁宇峰的表情忽然真实地痛苦起来,舌头像牙膏一样被从口腔中挤出来,眼睛也急剧突出,仿佛下一秒就要滚落到地上。他用双手极力去摸锁链和脖子之间的缝隙,但根本做不到,只有两只脚还算自由,但也在象征性地踢蹬了几下后彻底没了动静。
以这样的力道,勒死一个人只需要不到10秒,但黑影却用了一分钟。在这漫长的一分钟里,张念海感觉自己好像同样被人勒住,呼吸愈发困难。他只能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但完全无济于事。
随后,锁链松了下来,张念海也感觉自己能动了。他从椅子上缓缓起身,这时,周围的场景切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宁宇峰躺在地上,未瞑的双目发出的冷光直插飘雪的夜空,细密的雪花随风斜行,为逝者铺盖了一身惨白。
黑影就在张念海面前。
“你是谁?”
黑影回答:“你永远都别想抓到我。”
一怒之下,张念海从腰间掏出枪,对着黑影的胸口处重重地抠下了扳机。
……
哗啦一声,茶水洒了张念海一裤子。
他从梦境跌回到房间里的椅子上,手中是他用了十多年的茶杯。
相比于梦中的自己,他一下子老了25岁。
他放下茶杯,拽了几张纸巾,简单擦了擦裤子,又到屋外取来拖把擦了擦地面。
茶水已经凉了。他看了看表,发现自己从吃完中午饭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多。
回国后的日子被他过得黑白颠倒,这与他想象中的退休生活大相径庭。
远在韩国的女儿张妍劝他去看看心理医生,他口头答应,又一再拖延。
他知道自己什么毛病。
25年前的那天晚上,他和宁宇峰一起吃完烤肉就各自回家了,结果第二天一早,他就在出现场的时候看见了宁宇峰的尸体。
此后,案子一悬就是25年,他的心亦然。
张念海本来答应张妍,退休以后就到韩国生活,父女两个也好有个照应。
可张念海一旦离了故土,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三天两头地做关于宁宇峰的噩梦。
三个月下来,张念海瘦了一大圈。张妍赶紧帮父亲买了机票,说要放他回国待一阵子。
“老张,把事情处理好了再回来,听见没?”女儿最后这样对他说。
当年,就是因为他一心扑在查案上,妻子李智熙才选择跟他离婚,带着张妍去了韩国。
这次,他又要对女儿食言了。他心存愧疚,却自知斗不过长年的心病,于是只得回到了他生活过的地方。
事实证明,回国并没有让他做噩梦的情况有所缓解。张念海仔细思考后得出了结论——他需要知道该做些什么。
闷在家里没有用,上街闲逛更是徒劳,他需要找到一个方向,做点儿跟查案子切实有关的事,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他想破脑袋,终于从记忆深处打捞起一个人。
他想起来了,在泡完这杯茶,坐在椅子上之前,他曾给新发派出所的小陈发过几条微信,就是为了打听这个人的情况。
他是想一边喝茶,一边等小陈回的,没想到竟睡了过去。一下午过去,小陈一直没回,或许始终在忙。
张念海拿起手机看了看,又捡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烟盒。
他给自己留了最后一支烟。
隔着缭绕的烟雾,他回想起自己的那个梦,忽然觉得很多细节早已失真,甚至让人感到非常陌生。
他想,了解那件事本来面貌的人会随着时间慢慢减少……直到最后只剩下凶手自己。
那样的话,他将永远无法走出他为自己设下的这个真实的噩梦迷局。
思绪纷飞之际,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是小陈回过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喂?”张念海接起来,上来就问,“查到了吗?”
他的心揪在一块儿,像和不开的面。
“查到了,”小陈说,“半个月前,他刑满释放了,现在住在顺城区新宁街的那个铜川小区。门牌号是……”
张念海赶紧找纸记下。
笔尖在纸上沙沙划动的时候,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并感觉到年轻的灵魂正从他苍老的身体中复苏过来。
一(1)
隔屋的两声咳嗽比闹钟提前五分钟叫醒了宁一盈。她也附会般地咳嗽了两声,只感觉呼吸道内像是在搞装修,整个身体都连带震颤起来。
这场病生得有点儿凶,她一出门就把口罩戴得严实,还是没能幸免。王小骞让她歇两天,但她说歇不得。年前的快件儿多得吓人,堆得驿站里无处下脚,他一个人不可能忙得过来。于是她强支起身子,开始叠被、换衣服。
他们这栋老楼的暖气烧得不好,一早起来,室温只有不到19度。换衣服是个遭罪的过程。宁一盈脱掉睡觉时候穿的棉睡衣,一边发抖,一边把在暖气上熥了一宿的内衣和外衣套在身上,又大喝了两口保温杯里的温水,这才暖和过来。
她加紧洗漱,简单抹了把脸,戴上口罩就出门了。到她出门,隔屋的人还没有半点儿要起来的意思。
驿站就在楼t下,被围在一圈四层到顶的老楼当中,这会儿,门口已经被送件儿的车堵住了。宁一盈绕过车子,往里走,看见个人低头拾掇东西,以为是王小骞,可仔细一看却是他父亲王远。
对方看看她,低头继续挑拣快件儿。宁一盈也没跟他说话,径直走到后屋,推开门,看见王小骞嘴里正塞着一根粗壮的油条,手边是一堆翻得卷了边儿的账本。
“嗯?”王小骞有些诧异,一边咀嚼一边含混不清地问,“不是叫你休息两天吗?”
“那你就把你爸找来了?”宁一盈没好气地说,“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今天休息,我就让他来帮我了,”王小骞赔笑着把喝了一半的粥往宁一盈面前推了推,“我吃饱了,你吃。”
“我不吃。”
“那你好点儿了吗?”王小骞关切地问,“还咳嗽不?”
听到“咳嗽”二字,宁一盈立刻咳嗽了起来,一连八声,眼泪都咳出来了。王小骞赶紧给她拍背,轻声说:“你回去吧?不忙的时候我上楼看你。”
宁一盈倔强地摇头。
“我没事,”说着,她离开了后屋,当王远不存在一样地跟他干起一样的活儿来。但她也只负隅顽抗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被王小骞扶到后屋躺着了。
蜷缩在被子里,她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脑袋也愈发不清醒。但她挣扎着没有昏睡过去,一件事在她脑袋里盘旋。得让王远离开,哪怕十分钟。她有些事情要跟王小骞当面、单独说。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
于是,没多一会儿,她又从后屋折腾了出去。父子俩的注意力被开门声吸引,纷纷看向她。宁一盈喃喃地开口道:“难受死了。王小骞,我要吃药。”
王小骞起身问:“家里有吗?我上楼去给你取去。”
“没了。”
“那我去给你买去。”说着,王小骞把手套摘了。
“我去吧,”王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你忙你的。”他扶了一下眼镜,又拍了拍裤子,扔下手套就出门了。王小骞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又看向宁一盈。
“跟我进屋。”宁一盈说,“有重要的事。”
王远出了门后,没走两步,就感觉有个人影迎面走来。他微微抬头,看见对方的脸,恍惚了片刻,想起了这个男人是谁。就在对方准备抬手跟他打招呼的前一秒,他错开了目光,生硬地转了个方向,朝楼群外面走去了。
男人吃了一瘪,停住脚步,拉下口罩,朝王远的背影吐了口口水,嘴里念叨了一句:“不就是个车间主任嘛?有什么可牛逼的?”
今天,他犯不上跟任何人生气,这是他重获新生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必须高高兴兴的。晚上,几个曾经的狱友还要招待他一顿,其中一个进去之前就是大老板,出来以后还是,今晚就是他买单,不仅要吃饭,还要唱KTV,大大地消费。
他准备为此捯饬一下,先去东街剪个头,再去西街擦个鞋,重拾体面。本来还想再买一身新衣服,但实在囊中羞涩,只得作罢。过惯了看人眼色的日子,他也没觉得现在有多糟。至少房本上还是他的名字,这就是他的资本,宁一盈那个丫头再怎么恨他,再怎么不想管他,也还是得跟他隔屋这么住着不是?要是这房子能动迁就好了,信儿都传了19年了,他无期徒刑都服完了,这楼怎么还不动迁呢……
思绪像他刚刚经过的垃圾堆。
他往东街走,还没到理发店,脚步就被“老费抻面”家的香味儿给绊住了。腹内滚过一声闷雷。他摸了摸肚子,又摸了摸口袋,走进了这家抻面店。
“一个大碗儿,”他说。
柜台里的女人一边嗑瓜子,一边敲了敲微信付款码。
“10块。”
男人将一张皱巴巴的纸币拍在柜台上,转身找座坐去了。电视里正演着《新春走基层》节目,当前播出的是南方某大城市农历新年之前花卉市场的采访片段,人们脸上洋溢着让他羡慕的表情。他看得入了神,但并不耽误手上剥蒜的功夫。一颗、两颗……这时候,对面坐下个人。抻面店里拼桌是常事,他没在意,但还是看了一眼。对方也在看着他,是那种刻意的注视,眼睛里有光,还有笑意,显然是认识。
“你是……”眼前这个人,他颇有印象,就是想不起来他叫什么,却能想起来他是干什么的,“那个警察吧?”
“你记性不错,”对面的人竖起大拇指,“我叫张念海。现在退休了,不是警察了。你可以叫我老张。”
“啊,”男人生硬一笑,“张警官,别来无恙啊。”
“诶?你叫什么来着?”张念海也开始剥蒜,但由于指甲剪得太短而显得颇为笨拙,“你别可别怪我记性不好哈。你不也没记住我叫什么嘛。”
“李煤钢。煤炭的煤,钢铁的钢。”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张念海把蒜瓣往桌上一拍,“你爸叫李树成,是电机厂的老车工;你妈叫徐春月,矿务局三公司的车间计划员;你结过婚,你媳妇儿叫连悦悦……”
一(2)
李煤钢愣了一下,脸色渐冷如铁,“合着你就没记住我叫啥是吧?”
“没,没,”张念海摆摆手说,赔笑道,“想起你,才想起的他们。职业病,不好意思啊。”
李煤钢直接噎住,发作不出,只得咽下去。
“大碗儿,谁的?”服务员扯着嗓子问。
李煤钢举手认领。
服务员把面端过来,两碗,另一碗是张念海的。“再来一份儿酱牛肉,一份儿拌菜,”张念海对服务员补充道。
“吃不了那么多,”李煤钢眼珠一转,忽然客气起来,“晚上还一顿呢。今天我生日,朋友请客。要不你也去吧?咱们还是校友呢,你得给我这个面子吧?”
“是嘛,那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张念海夹了一口面条塞进嘴里,“晚上我得去机场接机。我女儿从韩国回来了。”
“哦,”李煤钢眼里的光熄灭了,他也低头吃了一口面条,尝不出味儿地嚼了嚼,又随口问道,“你女儿在韩国啊?你都退休了,你咋没去?”
“我上礼拜刚回来。”张念海说,“待不惯,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国内好。”
李煤钢切了一声,“我要是你,我就去,再也不回来……唉,我也是不了你。”他的心情低落了下来,于是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剩下的面条,不打算蹭一口对方点的酱牛肉,起身打算离开。
“老李,”这时,张念海叫住了他。
李煤钢俯视着张念海,等着他说话。
“宁宇峰的死,这么多年过去了,能再聊聊吗?”
听了这话,李煤钢先是一愣,然后撂下一句“你她妈纯有病”,然后迅速转身离开了抻面店。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偶遇这个人了。他多想告诉他你找错人了,但又总觉得说了也是白说。
夜幕很快降临了。
李煤钢打车去赴宴,跟昔日的狱友见了面。一开始是很亲切的,觥筹交错,异常激烈。越到后来,言语越疏离。大家都有意无意避着过去的事,只说自己近况。当老板的说生意不好做,李煤钢听得玄之又玄,根本体会不到他的烦恼;有个人出狱后跟他儿子卖水果,现在做大了,整个农贸大厅有一多半都是他的货;还有一个本来不怎么样,但这两年跟自己女儿一起拍短视频火了,成了快手上有将近100万粉丝的网红,一年也不少赚。也有一些混得不好的,但都吹得很漂亮。到李煤钢说话的时候,他举着杯子的手颤了一下,嘿嘿笑了两声,底气全无地说:“女儿在韩国,过一阵子把我接过去。”
大家替他高兴,纷纷向他敬酒。他一杯接着一杯地下肚,喝不下了就吐,吐完接着喝。他不记得他是怎么回的家,但把他送上出租车的人认定他还很清醒。
“你们去玩吧,我先回了。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李煤钢说着,自己拽上了出租车的门,冲送他的人摆手,“以后再聚。”
出租车上,李煤钢呜呜地哭了起来。
他这辈子做错许多错事。无期徒刑都服完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要偿还到什么时候。
车开了十几分钟,李煤钢就到家了。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42分。他摇摇晃晃地走进被破旧的楼群拢住的黑暗中,双脚凭着肌肉记忆把他带到了单元门。这是铜川社区85委7组,房子是李煤钢他爸留给他的,时间遗忘了这里。他沿着狭窄的楼梯一路上楼,酸菜缸成了他最能借力的扶手,却也让他胃中翻滚。于是他吐在了走廊上,然后反倒清醒了一点儿。
来到家门口,他用钥匙开了门,发现屋内一片漆黑。宁一盈睡了。李煤钢打开厨房灯,伏在水池子上洗脸,t还不住地咳痰。这会儿,宁一盈穿着粉色的棉睡衣睡眼惺忪地从屋里走了出来。
“怎么喝这么多?”宁一盈用手帮李煤钢拍背,又沿着他佝偻着的脊椎往下轻抚。
李煤钢没搭话。他用水龙头冲了冲嘴,直起身,拎起电水壶,却一滴水都没倒出来。他喉头缩了一下,怒目看向宁一盈。
“水呢?”他把电水壶往地上一扔,也不管邻居们是不是已经睡了,大喊道,“在家待一晚上,不知道烧水?”
宁一盈说不出话。她垂着眼睛,两手抓着衣领往后躲,却还是被李煤钢照着大腿根踹了一脚。
“我他妈问你话呢,”紧接着,李煤钢又拎起宁一盈的耳朵,“哑巴了?我问你为啥不烧水?”
宁一盈一边疼,一边躲。她不过是忘了,却跟故意是一样的下场。最终,李煤钢按着她的头撞了两下墙,又在她右脸上重重地扇了一下。
宁一盈眩晕不已。她用手撑住身后的木质鞋架,没让自己摔倒。
她清楚地记得,19年前,眼前的这个男人同样是在厨房里下死手殴打了自己的母亲,并最终用菜刀抹开了她的脖子。
但这回李煤钢老实了,即便喝多了酒,他也懂得了下手轻重。
“滚!”他骂了一声,从地上捡起电水壶,接水,烧上。宁一盈落荒而逃,匆匆关上门。李煤钢没再理她,刚吐完有些饿,他从冰箱冷冻层里翻出了一袋速冻馄饨,起锅烧水,下了进去。
他回身看向宁一盈的房间,往水池中啐了一口,把她那死了多年的妈拉出来,用脏话奸污千百遍。
馄饨得煮一会儿,他感觉眼皮耷拉,两腿发软。先进屋坐会儿吧。他想着,便走进屋里,坐在了椅子上。困倦先于往事涌向了他。还没来得及掏出烟,他就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馄饨仍在锅里煮着。到11分钟时,皮儿变透亮了,它们便浮到水面上换气。熟了,但无人问津,它们在悠闲地打转。火焰继续燃烧,气泡持续翻滚。不多时,液面被气泡轰然抬高,终于顶到了锅盖边沿,奋力挤出缝隙,滋啦啦地往下流去。
火焰如有生命般地挣扎了几下,很快熄灭了。
一(3)
说女儿会回国只是一句托辞。这年,张念海还是像以前一样自己一个人过。从前他基本上不需要买什么,工会福利里面会包含米面油和一些蔬菜。剩下的东西,他徒弟会帮他配齐。但现在没福利了,他只能自己到超市去买。他也不希望他徒弟再破费,所以也没告诉她自己回来了。然后他们就在万达地下超市碰面了。
“老张?”贺然见着师父,一时难以置信,“你从韩国回来了?咋不说一声?”
“这不,正打算明天才跟你说呢,”张念海见贺然身边跟这个男的,便小声问,“你对象?”
“不是,我大姑家小弟,”贺然拍了拍张念海的胳膊,“身体挺好的吧?”
“好,一口气上五层楼,”张念海说。
“吹!做电梯上的吧?”贺然看了看她弟弟,对张念海说,“我俩先买东西了。明天我休息,上你家看看你哈。”
“行,别买东西,家里啥都有了。”张念海说。
“知道了,”贺然最后指着张念海说,“下次回来,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回到家后,张念海给自己简单弄了点儿吃的,然后就一直坐在一块小黑板前面抽烟。
上面用粉笔写着许多名字,名字之间用直线相连,并标注着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有的信息都深深地印在他的脑袋里,为了让思路更加清晰,他选择将这些东西写了出来。
最中间写着宁宇峰的名字,旁边是案发时间。外围是几个相关的名字:刘明、周全荣、李煤钢……
他还写了一个胡伟光,但又划掉了。案发的时候,他还在看守所关着,不存在作案的可能性。
外围还有一些名字。无足轻重。
他死盯着这些名字,脑袋里过着电影,烟一根接着一根地点。抽完第七根的时候,他咳嗽了起来。屋子里的能见度已经快赶上桑拿房了。他到厨房打开窗户,倒了烟灰缸,然后对着水池子一阵干呕。
这么多年了,不会有新的线索出现了,所有的可能性也都应该想到了。他被困死在了这一局当中。
眼下,只剩下李煤钢一个有可能知道实情的人。他今天刚去见了他,也看出了他在回避。这回避不一定代表他知道什么,也许只是不愿意给自己找麻烦。但他还是得查他。
他掏出手机,给贺然发了个微信。
“帮我查个人。”
“说。”
“李煤钢。”
“李煤钢?”
“查。”
“明天的。”
张念海放下手机。已经晚上十点了,他到卫生间洗漱一番,就躺下了。睡前,他刷了会儿短视频,心情渐渐舒缓下来,不大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他早早起来,到楼下吃早餐。他一边往嘴里塞茶叶蛋,一边刷手机。这时候,贺然给他回信儿了。
“你要查李煤钢?”
“是。”
“他死了。”
张念海半天没反应过来。
“死了?怎么死的?”
“煤气中毒。”
接下来,贺然大致跟张念海说了些情况。李煤钢头天晚上在外面喝了顿酒,路上吐了,回到家后感到饥饿,于是自己煮了些馄饨,过程中就睡过去了。水扑出来熄灭了火,煤气扩散到屋子里,导致他中毒身亡。
“他女儿就睡在隔壁,好在是关着门睡的,又有她男朋友及时赶到,这才捡着一条命。”贺然最后给张念海发了一条语音。
张念海听完,回问:“女儿?他哪有女儿?”问完,他才想起来,李煤钢的确有一个女儿,不过不是亲生的。她是宁宇峰的女儿,因为跟着她妈连悦悦改嫁,才成了李煤钢的继女。
19年前,李煤钢就是因为酒后猥亵宁一盈,才在连悦悦要拿刀砍他的过程中夺刀杀害了连悦悦,从而被判了无期徒刑。
昨天他还见过他,今天他竟然就迎来了这样的下场。张念海短暂唏嘘,然后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他对过往案件的时间了如指掌。连悦悦就死在2004年1月14日,而那刚好是19年前的昨天。19年前,李煤钢同样是因为过生日,喝多了酒,跟当下的情况又是何其相似。
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警方目前的定性是意外死亡,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张念海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他又给贺然发微信:“宁一盈现在在哪儿?”
贺然没回,可能在忙其他的事情。
张念海越想越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自己开车去了市中心医院,打算到住院部碰碰运气。
分诊台的护士告诉他,昨晚的确接诊了一个煤气中毒的女患者,年纪不到三十岁,可以去神经内科的普通病房看看。
张念海知道自己找对了,悄悄松了口气,然后乘电梯往病房去。他在病房楼层的护士站以探望的名义又打听了一嘴,最终锁定了宁一盈所在的病房。
他又有了当警察的感觉。
病房在走廊的将近末端。张念海来到病房门口,从长条玻璃望进去,只见中间的病床边上背对门坐着个男青年,床上似有个人,但完全被他挡住了。张念海索性推门进入。那男青年回头看他,与此同时,床上半坐着的人也露出了脸来。是宁一盈,脸上有些不太明显的淤青,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她床边的男青年与她相仿的年纪,张念海对他没什么印象。
“你……找谁?”男青年问,屁股稍微离开了凳子。
张念海张了张嘴,还没等说出话来,话头就被宁一盈抢去了。
“找我的,是吧?”宁一盈显然认出了张念海,虚弱地说,“张大爷。我爸的警察朋友。”
后半句话是说给男青年听的。
“这位是?”
张念海打量着已经从凳子上站起来,手里却还端着半碗粥的男青年。他似乎有些拘谨。
宁一盈说:“我对象。王小骞。”
......
《雪孤》宁一盈vs王小骞vs张念海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