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献给阿斯伯格症的你之喜欢你
本书作者: 落华笙
本书简介: 曾经校园暴力事件主人公的死亡将陈煜拉回高三那年,那场混乱而又疯狂的高三生活是与新闻报道截然相反的真相,在那混乱中藏着陈煜对一个女孩的深深喜欢,那是学生时代青涩而又难以言喻的喜欢……时隔多年,陈煜再一次见到她,喜欢她的欲望如火一般被勾起……夹杂着过去未来的重重谜团,杀人凶手和受害者的身份如同面具一样都在她身上出现,陈煜抽丝剥茧,困难重重,却依然说:“喜欢你。”
回忆的开始
一
2021年8月14日,我在新闻上看到身残志坚,全身多面积烧伤女孩不幸离世时,把它当做一个很普通的新闻划了过去。
这世界上这样的新闻太多了,每天都有人离世,每天带着对这个世界的不甘心而遗憾退场。
但是同为女孩子,短短的标题让我对这个女孩子产生了怜惜,于是又点了进去。
新闻媒体短短几字描绘出那个女孩子的一生。高中的时候她成绩优异,极高的分数显示着她学习的天赋异禀。她怀抱着航天航空的梦想,想着要去探索浩瀚的宇宙,在作文纸上一字字一句句写着自己的梦想。浅浅的黄色方格纸,铺满了她的梦想。
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的话,她可能已经成为天上某个卫星的总设计师,不知道哪一颗闪亮的星星上会留下她的足迹,她或许会成为很多人的骄傲,国人的,家人的,是会被写进史书的身影。然而在十年前的一个夏天,因为一点小小的摩擦,她的舍友将一个暖壶朝着她的脸上砸过去,暖壶在她头上炸开,滚烫的热水浇遍了她的全身。
全身大面积烧伤,重度昏迷,家庭的贫穷,这一切毁了她的梦想。她的家里面还有一个弟弟,传统的观念使得她的父亲不愿意为她花太多的钱,更多的钱反而预备给弟弟买房子娶媳妇,即便他的弟弟离娶妻生子还遥远得很。同学们对于满是伤疤的她也很少怜悯。从此她几度休学,连读书都变得坎坎坷坷,更是不要提考大学。后来发生了车祸,在病床上昏迷不醒。
在今年,她终于离开了这个对她并不算公平的世界。
本来已经沉寂十年的新闻终于卷土重来,究竟是什么样的摩擦,让每天同住的舍友痛下狠手,讨论程度不低于当初复旦大学投毒案。关于校园内暴力的讨论甚嚣尘土。据说她虽然成绩优异,但是在学校备受欺负,始作俑者能做出那样的行为并不意外,不过是天天暴力的升级版本。微博上,豆瓣上,知乎上,关于如何保护孩子免受校园暴力,关于如何制止校园暴力,关于究竟如何惩罚始作俑者的讨论几乎淹没了我的视野。
女孩的父亲虽然对女孩并不上心,可是也在媒体说过,始作俑者从未倒过歉,十年,一个道歉也等不到。
媒体对准始作俑者,轮番轰炸,网友怒骂,像是要为今天离开的这个女孩子讨一个公道。
我对于校园暴力的新闻向来有些兴趣,带着好奇一张张翻了下去。指尖划过的时候,我看见十年前的照片,照片泛黄,是班集体的合照。
我看见了我自己。
原来是那件事情。
那件事情,是那件我都快要忘记的事情,是我记不起来的事情。
在那场校园暴力之下,藏着我对一个女孩的喜欢,也为今天的讨论埋下了伏笔。
是的,我喜欢她。
但是我不会说出来我喜欢谁的。
二
那是粘热潮湿的夏天,六十多个人挤在闹哄哄的教室中,头顶的风扇搅起热浪,汗水刚刚冒头,就黏在白色的校服半袖上。窗外是明朗湛蓝的天空,太阳灼灼悬挂在当空,一颗又高又大的桑树罩过来一点阴影,叶子碧绿,是夏天唯一凉爽的东西。
我把手掌伸出去,以一种奇怪的姿势感受着风,好像这样就能感受到凉意,但是事实上树叶簌簌抖动,也都是热风。
我们教室的窗户只能开到一个手掌大小,胳膊伸出去还需要瘦一些才行。自从上学期某班一个男孩子义无反顾地从窗户上跳下去之后,窗户就成了这种重度残废的样子。
我觉得我不会自杀的,实在是没有必要,要是能把窗户打开就好了。
我看向这闹哄哄的六十多个人,实在无法想象谁会跳下去。闹哄哄地传纸条,讥笑着哄闹,愁眉苦脸看着物理题,但是都不至于到死亡的地步。
教室里,大家穿着同样的白色半袖,蓝色肥大裤子,低着的头,手中握着笔来回摆动,男生寸头,女生短发,一个个复制粘贴安在座位面前,模糊了性别和个性,只剩下学习的分数。
一眼望过去,一片清凉的蓝白澄澈,安静凝练之下,藏着一颗颗骚热沸腾的心。
后面突然传出来一阵哄笑,几个男生叠成一团把头塞在桌柜下面不知道在笑什么汗水湿透了衣服,半露出暗黄色的皮肤随着身体抖动着,脊柱贴着衣服隐隐约约能看到结节,像是奇奇怪怪的虫子的放大版本。
“他们在干什么?”同桌苏放问。
本应该放假的中秋节的今天,我们全校都集中在补课,大家都已经习惯怨气重重但是老老实实地上学补课,同时学会对紧接着的国庆放假放弃希望。
小长假不属于我们,大长假也不属于我们。
苏放从超市买了一堆很小很小的月饼,分给大家吃,算是中秋节的一点点小快乐。此时,她分完月饼,坐回座位上好奇地问我。
我从她手里抓过两块月饼,答:“看黄片吧。”
我扭回头,目光落在白纸黑字的数学公式上,心里想:为什么电影里演的和现实差距如此之大,他们能不能把白色校服穿得干净一点?不要求他们打篮球帅气什么的,只要求把衣服穿的干净一点,老老实实上课,不要发出猥琐的笑容,以及作出猥琐的事情。
像是情书里面,白色窗帘下的柏原崇,原来真的只是电影。
“那个女生又在干什么?”。
我没有转头,抬起笔看卷子,说:“昨天物理卷子给我看看,有一道题我还没改完。”
“她是今天新转来的插班生吗?怎么悄无声息就坐在这里了?”
“上课他要是看到我的卷子没改完,我就死了。”我担心的是下一节的物理课,物理老师向来难缠,要是让他看见我明晃晃讲过但是没改了的卷子,我可有得受了。
“哦吼,插班生诶。”苏放恍若听不见,兴致冲冲地说。
苏放向来对于这种杂七杂八的新鲜事感兴趣,我这才转过头去,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陌生的人。
“哪?”
“往左看。”
移转目光,我看到了她。
长得并不好看。
她茫然地站在教室的最后面,眼神在班级的座位上扫来扫去。
我突然知道昨天我身后的空座位是为谁准备的了。
我哦了一声,用笔戳了戳苏放的胳膊,“物理卷子,物理卷!”
想起来,那天她穿着什么样子的衣服,长发还是短发我都毫无印象。总之最后都是与大家一样的齐耳短发,宽大的没有形状的麻袋一样衣服套在身上,发黄的模糊不清的脸,黑色眼镜框下看不清眼睛,以及厚重的刘海儿。
她终于找到她的座位之后,我听见身后的王粲热情地在跟她打招呼,苏放拉着我朝后面扭身过去。
我便是只看了这么一眼。
不过是敷衍地扫了一眼就准备继续回到我的物理世界中去。
她嗖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前探着身子,因为太过于激动,桌子上的一支笔啪地摔在地上,果粒橙滚到地上。
她来不及低头捡东西,保持着前探的姿势,就这样撞进我的视野中。
“你好,我叫董媛。”她爽朗地冲我们笑着,嘴巴咧的很开,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
我愣住了,倒是没有必要这么热情的,那时候的我还满心满眼催着苏放把卷子给我,想在短短的五分钟之内把题目搞定。这倒是搞得我不好意思了,我向来不善于和陌生人打招呼,此时更是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她四目相对,空气在我们之间凝滞。
“陈煜。”我简单地说了自己的名字,想着接下来说什么,难道说什么欢迎你新同学之类的肉麻的话吗?
我的拳头在下面握着,想着难道要伸手握手吗?
关键时刻,王粲指着她笑着对我说:“我和她是初中同学。”
“那你是哪所高中转过来的?”苏放紧接着问。
这时候我注意到,她的笑容却像是挂在脸上的一张薄薄的纸,轻而易举,我就看到那后面的窘迫。
我们高中是重点高中,我们班更是重点班,并不是什么人都随随便便可以转进来,我们这群人都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中t考中厮杀出来的。
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我想。
董媛很热情地跟周围的人打招呼,上课的时候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落落大方而又得体,亲切自然好像她已经和大家都熟络了起来。
大概又是一个开朗而又活泼的女孩子。
那是无聊的一个夏天,日子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不同,普通到风的味道都和平常一点区别也没有。我正在焦头烂额地改着物理卷子,对后来要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一无所知。
倒是有一件事情,在她露出难看的牙齿微笑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却又像是刚刚浸过冰水的凉意,从中倒映着怯生生的腼腆。
然而在她脸上看不见腼腆和羞赧,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固定的不变的微笑,对于每个人都在微笑。
这种微笑每天都挂在她的脸上,不管看到谁,遇到什么事情,她永远在微笑。
甚至不合时宜地在课堂上莫名其妙的微笑。
她的微笑像是一个漩涡,层层陷阱。
现代:不愉快的相见
2021年11月份,天气已经是很冷,凌冽的风捶打在我身上,我用大衣将自己紧紧裹住,整个脑袋都缩在帽子里。我抖抖索索地拿着手机,看着导航,生怕自己走错了路。
大概进了小区之后,我就不必再担心自己迷路了。不过只是走了几步,我看到乌泱乌泱一大片记者挤在楼下,个个翘首以盼,伸长脖子看着门口,就算飞出来一只蚊子,也能瞬间拍死。
我在门口跟他们等了一会儿,想着她若是出来,不说大家的吐沫星子会怎么样对她,记者们先会把她挤死的吧。那她也是肯定不会出来,她那样子聪明伶俐,这几天肯定老老实实藏在家里不出来了。
在冷风中冻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我瑟瑟发抖,身体都僵硬了,觉得她肯定是不会出来了,于是转身离开。走了一半,我又觉得不甘心,转身绕到了楼后。
我不知道楼后面会有什么,只是觉得不把这个楼绕一遍有些虚妄此行。
命运有时候是巧合的化身,在不起眼的地方,黑黝黝的后门大开,寒风灌进去发出低吼的声音。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在那里站了大概有十分钟,里面没有任何人出来。
寒风冷冽,我穿着棉服,缩着脖子瑟瑟发抖。
我多少觉得自己有些愚蠢,记者们都是人精,他们都不来等,根本不会有人从这里出来的。我一步三回头,慢慢挪着自己的脚步,好像下一秒,她就会从那个门里冒出来。
我一个不稳,脚磕在马路边差点摔了一跤,手忙脚乱才没让自己变得太难看。
我有些懊恼,自己这是在做什么呢?我要见她,见她又要说什么呢?
我犹疑懊悔地看着那扇空洞的门。
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闪了出来。
她穿着合身的红色裙子,裙摆随着风一动一动,黑色贝雷帽下头发就随意地披散在脑后,脚上穿着黑色高跟鞋,口罩和帽子的双重夹击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她显得有些着急的样子,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朝着我的方向跑了过来。
那双眼睛,依旧是澄澈,但是并不像是当年那样子无辜。
我的心猛地跳起来,在那一瞬间,上百种我们相遇的场景在脑中浮现,我上去拦住她,她一眼认出来我,或者我上去扑向她。
我的心剧烈跳动着,她像是一团火焰一样奔向我。
可是她眼神从我身边滑过,丝毫没有注意到我。
是了,这么多年,她肯定是认不出来我了。
我一伸手抓住了她。
这场景一点也不美好。
她像是抛出去的铅球被硬拉了回来,一只脚落地,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转过来的眼睛里全是怒气,刹那间却又充满惊讶,伸出手指指着我。
她瞠目结舌,但是过了几秒就恢复了平静。
“陈煜!”她笑了。
不过一秒她严肃了起来,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换一个地方说话。”
她倒是毫不生疏地抓住我的手,扯着我也小跑起来。
我很久都没有被人拉过手了,她的手像是一团棉花一样柔软,湿润又温暖。
我感觉陌生而又熟悉,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她经常这样拉着我的手,说是要手拉手一直这么走下去。
她对于逃跑的路线轻车熟路,带着我拐了几个弯,穿过几条街,很快就带我来到了偏僻地方的一个咖啡馆。
那是一个奇怪的咖啡馆,我见过形形色色的咖啡馆,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咖啡馆。
它很小,总共不过摆上五张桌子整齐地排列着,之间立着高高的木条隔断,五六条长长的木条将空间分割开来。
看起来又挤又别扭。
她摘掉口罩,唇红齿白,皮肤白得细腻发光,嘴唇仿佛是含血一般。
她已经褪去了学生时代的慌张无措,笑容都变得熟练而又亲切,拉着我的手温软绵绵,说来话来也很是熟络,好像我们昨天刚刚分别,约好今天在这里见面,同时熟络地要了两杯柠檬苏打水。
她熟络地走到一个位置上,似乎是她常来的位置。
反而是我像极了当初怯生生的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开始我们的对话。
“没有想到能在楼下遇到你,好巧哦。”她说起话来变得可爱了,不似之前那样僵硬。
“不巧,我是专门来找你的。”我想利用一些回忆,用回忆来罩上温情的幕布,巧妙地掀开这件事情。可是看着她的笑容,她的眼睛,我像是被脱光了一样,赤裸裸地站在她的面前,半句谎话也说不出来。
所幸我就开门见山了。
“找我?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的对话不在她的预料之内,她显然诧异了。
我本来也想装作不经意地样子和她相遇,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是生硬无比,好像我也是楼下那些记者,嗅到了爆款的味道闻讯而来。
看见她僵硬的表情,我内心中愧疚中带着一丝心安,感觉她回到了我熟悉的那个样子,我终于能自如一些与她说话,却也很抱歉戳她的伤口。
不过几秒,她恢复了正常,面色闪过一丝丝黯淡,用平淡的口气说:“哦,那件事啊。楼下那群人已经等我好几天了,我也好几天没出门了,你不会也在下面吹风吹了好几天吧?”
“没有。”我摇摇头,“我是今天刚来的。”
“那你想问什么?当初的事情,你不也知道嘛。”
两杯柠檬苏打水端了上来,她递给我。
难为她还记得我,记得我是那个平日里喜欢喝白开水,最多因为来了咖啡店才会勉为其难要一杯柠檬苏打水的陈煜。
可惜,我已经不喜欢喝柠檬苏打水了。
“暖壶是我砸的,她受伤是因为我,赔不起她钱,也是我。”她没有吃东西,却像是噎住了一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都是因为我,都是我害得她成了这个样子。这么一说,我不应该穿这么好看的衣服,这些钱应该给她,说不定她还能过得好一点。”
她像是背课文一样,从不情不愿地赌气道歉,渐入佳境,从开始的漠然,到最后反而越来越动情……
她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划过脸颊掉在杯子里面。我抽出纸巾递给她,想跟她说我不是来听她忏悔的。
她小声地哭泣起来,手攥住纸巾但是却没有擦眼泪。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周围渐渐有人注意到我们。她注意到这一点之后,拼命抑制着哭声,仰天看着天花板,紧接着大声咳嗽起来,听起来像是要吐的样子。
“对不起,”她冲着我的眼睛说,“总之,是我的不对,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我当初,不知道会这么严重,我以为,我当初一定是傻了。不是我的话,她就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她用双手捂着脸,顺畅地,细腻地哭泣起来。
我觉得,她哭得有点过于好看了些。
她哭得脸上的妆全部都花掉了,眼睛周围黑峻峻一团,眼影睫毛膏眼线的颜色都混在了一起。可是她还是在哭着,似乎非要我按下暂停键她才肯停止哭泣。
其实我有些莫名其妙,作为当初的同班同学,新闻几分真几分假我再清楚不过,当年的事情也不仅仅是新闻上报道的那么简单。
甚至我觉得,她并没有错,当年如果是我,我会让那个人死在我手上。
可是她上来不由分说就开始哭泣,我都不知道她是为自己的命运而哭,还是为了当年的悲伤而哭,还是她已经释怀,仅仅为了一条生命的逝去而哭,还是她真的真的对当年的事情感到抱歉。
“为什么要承认,那不是你的错?”
我脑子有些空白,导致说出来的话并不是很有逻辑性,几乎是从脑子里随便掏出来一句话扔出来,生怕她哭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听到我的问题后,没有立马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从纸巾盒t抽出来一张纸巾,细细地把脸都擦干净。
“你知道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她的眼泪收的很快,除去红肿朦胧的眼睛,我简直不敢相信刚才泣不成声的是她。
她似乎很失望的样子,看了眼表,根本不在乎我的回答,站起身来就要走。
相隔数年,我面对她的时候,反而有些畏畏缩缩,笨手笨脚,若是照我往常的样子,最起码也是会拉住她将所有事情说个明白再放她走。可是今天仿佛整个身体都被黏住了一样,嘴张不开,连胳膊也动不了,眼睁睁看着脸前的座位空了。
不过几秒,她突然又折了回来。
我像是被老师抽查作业的学生一样紧张地站了起来,但是又没来得及说什么。
“你带了隐形摄像头或者录音笔了吧?啊,没带也没关系,你写文章也可以。”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怎么样,我对你还是不错的吧,这么大的流量都给你,够你公众号涨粉丝了吧。”
“为什么不解释?”我终于说出几句有用的话。
她又一次露出诧异的表情,说:“解释的话,有人信吗?细想来还是我的错比较多,我还不如好好承认错误,多哭几下,说不定还有什么人喜欢我呢?你可好好弄啊,说不定我也哪一天成了网红,反正现在牛鬼蛇神,喜欢什么的都有,三观早就碎了一地了。”
我倒是没有想到她如此的冷静而客观,仿佛她是个冰冷的计算器,计算着怎么样才能经济最大化,而情感什么的和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她以前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以前的她,羞怯得像只小兔子,有着一往直前的勇猛和自己可爱的小九九。
回忆:不合群的人
当晚上十点下晚自习之后,我和苏放披星戴月地顺着人流朝着车棚走过去。那时候我们经常疲惫不堪,却又能挤出很多活力讨论很多事情,讨论上课老师讲的迷迷糊糊的题,吐槽生物老师喝酒喝得讲课激情四射。
下课人多,电动车走走停停,我坐在苏放的后座晃来晃去,也像是喝了酒一样被迷晕了,感觉晚上的凉风和天上的星星都分外迷人。
苏放回家的路上经过我家,初中高中她都一直载我上下学。当然偶尔的时候我也会载她一会儿,但是自从我骑车摔过她一次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偷懒的念头,很称职地决定一直要当司机。
当我和苏放告别之后,注定要回到家中,回到那个小小的家中。
我家中只有我和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上了岁数,总是很早就睡着了。
然而今天却是个例外,客厅里面的灯大开着,明亮的灯光将这个小小的客厅的每一个地方都照得分外清楚。
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乱蓬蓬炸起来的头发让我以为是被雷轰过一样,转过头来露出的大脸上毫无表情。嘴唇烈焰一样的红,眼眶一片黑色,像是拿碳素笔涂过的一样。
她穿着一件牛仔短裙,长长的黑色丝袜包裹着腿,一双黑色的高跟鞋落在地上。
“你就是陈煜?”她问。
从房间里传来争吵的声音,其中夹杂着奶奶微弱的劝说的声音。
“把给陈煜念书的钱拿出来给我做生意不就得了!我一年就能回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将我的成绩单放在茶几上,将茶杯放在右上角,正好将成绩露出来。
我沉默地走回自己的房间。
是那个男人回来了。
在我的生命中,父母是缺席的词汇,从小我就为描写家庭成员而苦不堪言,落在纸上的家庭信息扭曲成一个个滑稽的小丑在嘲笑我。
我没有见过我的母亲,她十六岁生下我之后发现自己不适合做母亲。我倒是见过我的父亲,生下我之后他或许也觉得自己没准备好做一个父亲。
这个男人在监狱里住了十年之久,从小到大对于我称呼他为爸爸,他脸上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他永远只关心自己在监狱里面过得不好,过得不好就跟爷爷奶奶卖惨,过得好了就让爷爷奶奶再塞多点钱进去。
在离开那个监狱之后,他依旧在外打工,但是钱倒是没有见到一分。
客厅那种女人我倒是见多了。
我走进自己的狭小的卧室,将小桌子放在床上,将书本作业放在桌子上,打开我的小台灯。
我坐在床上,在微弱但是温暖的小台灯下一笔笔地做着今天自习课没有完成的作业,那些Ω、U、I等符号在我眼前跳脱起来,堵在了我的耳边。
但是我还是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争吵声,东西噼里啪啦的碎裂声。
我极力用自己刷刷刷的写字声遮掩住所有的声音,想象着把这些作业写完了就好了,等到高考就好了,等到我能找到一份好工作,我就带着爷爷奶奶永远离开这里。
学习就好了,长大就好了,以后就可以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了。
写着写着我突然很怀念教室,尽管拥挤狭小而又闷热,并不是所有人在学习,但是当我处于学校那个嘈杂而又凌乱的地方,心中就会莫名地感觉到心安。
实际上,高中的时候,没有一场自习是安静的。如果你真的认为它很安静,那一定下面飞满了小纸条。
苏放每次都是最不老实的,但是她的不老实是有底气的,要不然我俩也不会坐在第一排。她脑瓜聪明,老师一讲就会,一点就透,和我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每次我都是老老实实做作业,她左摇右晃脑子里总是会有点新点子。
不过今天我的耳边安静了许多,座位上空空如也,只有几本书。
按理说今天老班应该去年级开会开上两节课,可是今天却是在班里转悠了好几遭,终于忍不住问我苏放去哪了。
我说去上厕所了。
老班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让我去看苏放一眼。
苏放早就趁着这空当偷跑出去看电影了,照她那个脾气哪里会老老实实在班里呆着呢?
今天是镇上的第一家电影院开业的日子,在我们这个干燥多风的小镇上,终于有一家大型电影院的开幕,据说它的屏幕屏幕很大,放映厅也很大, 苏放老早就心痒痒,正好今天是年级开会的老日子,课一上完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我倒是对电影院毫无兴趣,以后总是有机会看的吧,现在手中的卷子才是最重要的。
但是老班咄咄逼人,我只好装模作样地去转了一遭,回来告诉班主任说她只是今天吃坏了东西,所以有些不舒服。
等到老班出去的时候,我偷偷借王粲的手机给苏放发了短信。
大概不过半个小时,苏放就出现在门口,手湿淋淋地甩着,回到座位上用纸巾擦了擦手,好像是刚从厕所里出来一样。
从小到大,我和苏放心有灵犀,为她掩护了不止一次。记得小时候演技拙劣,挨打罚站,越长大越熟络,得心应手。
她回来之后我在纸上写了哈哈哈三个字嘲笑她。
她正欲反击,抬头就看见幽灵一样的老班的大头出现在门上的小窗户处,立马低下头装作认真写作业的样子。
苏放写作业的时候很认真,很快就进入状态,在卷子上急速飞驰,很快就写完了一张英语报纸,将自己的卡涂好。
这一点是我永远佩服甚至嫉妒苏放的,她的聪明让她屡屡在悬崖边行走,永远保持着超出第二名的几分微弱优势稳坐第一的宝座,我每次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保持的。
苏放在学习上面总是骄傲并且自信的,学习的世界对于她而言,像是自由自在的魔法城堡,而她是这个城堡的公主,掌握着最神奇的魔法。
她很快就能写完作业,然后找到新乐子。
在老班终于晚上开会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
“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怎么样?”
我看了看周围安安静静貌似都在写作业的大家,问:“你是不是疯了?”
就这扭身都费劲的地儿,还要真心话大冒险?
“就算班主任去开年纪例会了,你也用不着这么挑战他的权威。”我将卷子摊在她面前,让她老老实实学习。
她不理我,将一沓卷子放在我桌上,说:“一人写一半,互抄。”
每每写作业写累的时候,她就总是这么说。
她明明知道我不会同意,却每次都这么说。
上午她兴致勃勃地在全班面前读完自己的优秀作文,下午偷溜出去看电影看了一半被迫回来,写了没多久,晚自习就又要在作业上偷懒。
“还是老规矩吧。”我全写,她全抄。
“陈煜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没劲,唉。你说说你这个人对什么感兴趣,喝水只爱喝白开水的人,对时尚也不感兴趣。我们女孩子感兴趣的东西你一点都不感兴趣,你要不天天和那群男生混在一起算了。”
我不理她的絮絮叨叨,也碰巧有人阻止了她的絮絮叨叨。从门口t突然闪出来一个人影,正是偷偷跑出去买书的叶亮,他窜到我旁边,从怀里掏出来两本书放在我桌上。
一本《爱格》和一本《推理世界》。
“多谢紫霞仙子了。”苏放笑着拿书,对着叶亮招了招手。
班里的同学都叫叶亮紫霞仙子,虽然我觉得对于一个男生而言这名字过于诡异,娘里娘气的,所以从来没有这么叫过他。但是他自己对于这个称号倒是颇为腼腆地接受了,于是在苏放眼中,固执地叫名字的我显得有些不太融入。
叶亮是个腼腆的男生,很热心。他瘦瘦的,个子不高,大概连一米七也不到,皮肤白白净净,有些柔弱,性格有些优柔寡断,说话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没有什么缺点了。
周围人一直说他不干净,不洗头发,可是我看他的头发一直都很干爽,校服也就是没有张淼那么干净,并没有脏到哪去。
至于他们口中的头皮屑,不过是因为个人身体原因吧,有的人就是怎么洗头发也洗不干净头皮屑这种东西。
最重要的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总是拿这个说事,明明我仔细观察过,就算有也没有达到让人恶心的地步。
他倒是一直以来很热情地帮助大家捎东西,此刻他怀里也是一堆书和零食,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那群男生如同饿狼一样将他怀里的东西都席卷而走。
但是他似乎也只有在帮忙捎东西的时候才会被热情地对待,平时的时候热心得过了头,反而像是一个跑腿的。
当然这是我的角度,我是不太可能像他那么热情,他可能觉得能够帮助大家很幸福,毕竟总是有这种圣母角色。
我将《爱格》丢给苏放,把《推理世界》垫在一堆书的最下面。
苏放则一直瞪着我。
我不知道她今年是犯了什么轴,非要我玩。在她接二连三的攻势下,我终于是受不了,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她将后桌的书都搬到我们脚下面的书箱上面,空出来一大片,从书包里取出喝完的小饮料瓶,小声说:“这个瓶口对着谁,谁就来真心话和大冒险哦。”
我向来觉得这个游戏很无聊,真心话,谁能确定我的话一定是真心话呢,或者是大家只是想要自己想要的真心话。至于大冒险更是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非要因为一个游戏为难人。
苏放提的问题向来好笑又刺激,朝着感情问题枪炮夹击,交过几个男朋友,有没有喜欢班上的哪个男生。然而,这个游戏落在我头上,除了尴尬没有别的了。
“你是不是带发修行,在我们这么宝贵的青春中……竟然没有喜欢谁?”苏放摇摇头,再次为没有挖掘出来我暗恋谁而失望。
其实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青春期就一定要暗恋谁呢?
好像青春有那么一个模子,必须是带着咸湿味道的海风,有着伤春悲秋,大家都青涩而又干净,没有痘痘,暗恋着班里面某一个人。
偏偏我没有那么多喜欢。
虽然听起来比较罕见,并且无人相信。
“喜欢你行了吧?”我抗不过苏放的追问,双手揽住她的脖子。
她哈哈哈笑起来,挣脱开我,又再次转动饮料瓶。
哦,还有董媛。她也不比我不尴尬多少。
轮到我,我选择了真心话。苏放为了表现对新同学的欢迎,将这次机会给了董媛。可是董媛别扭了半天,问了一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最喜欢的明星是谁?”
这倒是简单。
“克里斯汀斯图尔特。”
“没想到你也爱看暮光之城。”苏放一脸坏笑,仿佛抓住了什么。
“怎么,难道我就非得只能喜欢纪录片?”我拿手指用力地戳她的腰,她忍着笑推开我的手。
“哦,她是个同性恋!”董媛突然兴奋起来。
轻轻数语如同按下暂停键,大脑一片空白。
“什么?”我下意识地反问。
苏放立马问:“谁说的?”
董媛一时语塞,脸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微微收缩。
我比较迟钝,过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话题的尴尬之处。在我心中当然不认为同性恋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大家都这么认为。
我默默地转动了瓶子。
“这次我来,苏放你就等着吧哈。”我转开话题,笨嘴结舌地开玩笑,生硬到能直接掰断的一句玩笑话。
然而瓶口就正好对着董媛。
苏放很懊恼,急于扭转这种尴尬的氛围,以及替我出一口气,直接就说:“你就选大冒险吧……”
“陈煜你来说。”董媛突然说。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与其说刚才是让我尴尬,不过过去了就过去了,反而现在把我推到这个地步让我有些不爽。
她想干什么呢,她的眼睛里充满了希望与期冀,似乎希望我提出几个困难的要求,然后她就可以如释重负一样。
她是在做数学题吗,我尴尬她-她尴尬我=相安无事?
“没有。”我干脆利落地回答。
“我来,陈煜向来这个不擅长……”苏放似乎听出来我口气中的不快,抢着说。
“不,我就要陈煜来。”她固执地说。
“那你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别说话了。”我随口甩出一句。
我讨厌别人这么逼我。
董媛愣住了,脸上又一次扯住一个笑容,头毫无目的地点了几下。
苏放做了满汉全席,董媛把菜给倒了,于是后来我把桌子掀了。那天大概就是这么尴尬,以苏放说今天作业太多还是回去做作业为结尾。
我实在不忍心看着我可爱的同桌郁郁寡欢,说是可以答应她一个大冒险,结果她说让我不要做今天的作业,全部都抄她的就好了。
我给了她一个白眼,事后给她买了一根冰淇淋。
让我不理解的是,董媛总是不依不饶地纠缠这件事情。
在她的心中,似乎不存在一个中间地带,总是要把人并不在意的事情做成一个引炸点,最后亲自给它点上火。
事后董媛在上厕所的时候拉住我,急躁躁地解释说:“陈煜,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起来就说了,我也不知道我从哪看的八卦……”
我说:“哦,我知道。”
我向来不会在乎大众对我喜欢的人是什么评价。
但是,或许是我的口气显得很生硬,或者是在我的表情上,她觉得这件事情很伤害我?
总之,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俩因为克里斯丁斯图尔特是不是同性恋杠上了,她一而再再而三揪住这个点不放。我说没关系,她感觉我只是藏在心里不说暗暗找机会报复她,我表现出有关系,她就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知道什么地点和我扯克里斯丁这件事情。
无论是我在厕所洗手的时候,她会突然间冒了出来,声音幽幽的飘起。
“陈煜,我不是故意的。”
我的原谅或者不原谅似乎对她毫无作用,我不知道是不是非要我摆出一张阳光灿烂的脸她才能不说这件事情。
或者是体育课我和苏放在聊天的时候,她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
吃饭的时候,幽幽的一声陈煜能让我把饭差点喷出来。
值日的时候,我的扫把被突然抢走……
“陈煜,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发卷子的时候,手中的卷子突然被抽走一般……
“陈煜,我帮你吧,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把剩余的卷子扔到她怀里。
“你爱发就发吧,这么点破事没完没了的。”
董媛和我想相差千里,她的活泼开朗和热情是我觉得缺心眼的一往直前。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跟苏放吐槽说:“这个转学生,是不是不太正常。”
苏放嘿嘿笑了,说:“不容易啊,你都开始背后说人了。你可算是发现了,从你这事上我也发现了,王粲早就说她不正常了,她们以前是同学。”
“是吗?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我们八卦时你啥时候在过,她没来的时候王粲说的,那时候好像刚知道咱们班要来一个转学生吧。”
我脑子里闪过各种推理小说中的尸体,心里默默想:“不会是什么反社会人格吧。”
这样联想到她动不动抓住那天的事情不放,我反而惶恐害怕了起来。
“她到底怎么个不正常?举个例子。”
苏放沉思了一会儿,说:“就是,跟平常人不一样的那种不正常。总之你以后离她远一点,离她远一点总是没错的。你没发现到现在,她都找不到一个人和她一起吃饭吗?”
“不合群的人。”苏放最后总结道。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答案,董媛是一个不合群的人。
苏放好像忘记,我曾经也是不合群的人。
人生似乎总要合群才可以,要对她们热切讨论的韩流感兴趣,要区分她们嘴中那些我看起来长得一模一样的韩国男星,要对她们无聊的八卦满怀好奇,要对电视上的电视剧感兴趣,要对匡威耐克乔丹的鞋感兴趣,要在她们讲笑话t的时候笑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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