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千秋万劫
作者：洛
简介：回眸一念，一念生千劫。千劫不灭，枯骨如生。
第1章 天魔无相·钻心刺骨
唐九转醒来之前在做噩梦。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关锁心听到响动起来点了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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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醒有点糊涂，也可能是身体欠佳，她觉得脑子好像也有点锈了；有种思绪和身体剥离，又渐渐合一的幻灭感。总觉得还是以前的日子，睁开眼能看到将亮未亮混在蓝色天幕里粉紫色的晨曦，能在不准备赖床的时候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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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是现在这样，像小时候听到的那些唐家集边的恐怖故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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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像是被捆了石头沉了江，江水在黑暗中等着自己缓缓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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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转受伤以后，她和关锁心就藏在这里。所有的事情都被祈寒打点停当，戴上面罩一番乔装打扮过后的关锁心还挺像将军府上的一胡人使女。再加上她本来就不善言辞，倒是没特别引人注意过。唐九转直接被藏在某个地下室，找了府内医婆封口细心调养。寻上门的浩气接连来了几天，也收了点小钱，渐渐地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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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疼吗？”关锁心把所有灯都点亮了，屋里亮如白昼。她拿了水和一个小苹果，锋利的杀人刀此刻在她手中给那个苹果一圈一圈脱衣服，这形象倒是看起来违和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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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转摇摇头，最深的伤在右侧腹部，那天她趴在关锁心的后背上接连不断呕血，全身力气一丝不剩，几乎以为自己死定了，死在白龙，死无全尸。她想让关锁心别背着她了，把她放下来自己逃，但还没开口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再睁开眼时，就看见祈寒和关锁心围着的担心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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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浩气没再来人了。将军说，可以上去一下。”关锁心把苹果递给唐九转。“透透气，大概好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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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也想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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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前院临时需要人手，后院的人都去帮忙了。于是唐九转就在空无一人的后院晒到了第一缕阳光，听到鸟语闻着花香，看到水流环绕着假山，脚下土地松软，她眨了眨眼，没错了，确实是活着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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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锁心小心翼翼地搀着她走到一棵桃花树边的凉亭里坐下，伸手把唐九转额头前面被汗黏住的头发撇到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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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多亏你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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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只有第一天……很严重，现在倒是不麻烦。”坐在她对面耳听八方的关锁心眼睛秀气地弯了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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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转深呼吸，运转起了真气，关锁心一惊正要阻止，然而片刻后唐九转就长长叹了口气——经脉断了近半，上下不通，她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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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剑倒是真的下了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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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很奇怪，她觉得自己应该痛苦，应该愤怒，但并没有，只有一点荒唐的失望，像亲眼看着完好的玉佩碎在地上，只能产出无法挽回的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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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对关锁心笑笑：“还行，还死不了。”这明显强撑着的宽慰关锁心当然不可能当真。但就算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一时也开不了口，她凑近唐九转，握着她的手攥了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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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该说的是躲不掉的，唐九转抬头看着亭外桃花随风招摇，透着接近正午的充沛阳光，一朵朵染得空气都微微变色，“锁心，我有点想知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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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短暂的沉默，廊下飘过一阵来偷听的风。关锁心点点头。“好，我说完，你把手上的东西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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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转瞳孔一缩，“厉害了关锁心，什么时候发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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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拿那壶茶时候，指节发青，这么用力，是想销毁手中攥着的东西，但你的身体……你毁不掉，所以还攥在手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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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真是伤大了，都让你说那么多话，功力大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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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锁心没有理会唐九转的调笑，正襟危坐起来，严肃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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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你看到了什么，听完我的话，接下来你一步都别离开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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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转也收起了恍惚的懒散模样，坐直了听关锁心开始了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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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里的那块碎石攥的更紧了，那上面刻了一个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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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噩梦，即便只能回忆起一些零散的碎片，她也记得那深邃梦境里泥沼对身体的吸附缠绕和不住下陷。而有张嵌着令人动容的蓝色瞳孔、温柔模糊的脸，双唇紧抿不发一言，漆黑长发向四周延伸散开，圈圈编织如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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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再说一句话，也许我的内心就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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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真的本就是劈向自己的，那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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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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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刚刚离开小少林，就被人一个大轻功带起来，来人动作连贯，目的明确，在北方的炎狱山把他高高地丢下去，在他想使轻功缓冲的前一瞬间一脚狠狠踹在他的胸口，单手把他拎起来发狠一甩。日轮摔出去撞倒了两棵没死透的枯树，然后仰在地上喷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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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落的枯叶下，日轮听到那个人走近的声音。他知道是谁，也知道她为什么愤怒。他咳嗽着，眼角余光看到了那个人，对方淋着叶子的雨，眼睛里除了憎恨别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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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眼神，让狼狈不堪的日轮瞬间产生了一种狂喜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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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怪我做什么？”日轮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得逞的快感。“是我让你杀她的吗？是我让你答应照顾那个人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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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过身，勉强靠着身后最近的青竹大口喘气，“来啊，杀了我。叛徒？叶孤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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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想死。”叶孤鸾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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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了我有什么用呢，是我说的没错，但是也是你自己选的不是吗……你告诉唐九转啊？唐九转会原谅你？”日轮极尽狂妄地大声讽刺，像是在拿命赌叶孤鸾不会再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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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鸾，飞沙关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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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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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前白龙事变，叶孤鸾独自拦下了恶人浩气百来人，放走了一个浩气“叛逆”和一个恶人谷的“叛徒”。她在所有人面前，癫狂地挥着长五尺三寸重六十斤的重剑，声嘶力竭地向两方围追的兵马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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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谁敢追！”她目眦尽裂，剑法毫不留情招招致命，不分敌我地砍了不少阻拦那两个人的恶人和浩气。场面混乱不已，不知谁开的头，双方阵营本就水火不容，众人当下就拼杀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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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传浩气盟间谍唐九转，和众传恶人谷的间谍关锁心。就这样在叶孤鸾的掩护下离开了白龙，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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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孤鸾也在大战之后凭空蒸发一般，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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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回谷时脸色非常难看，他当即革去叶孤鸾飞沙关统领之职，向恶人谷所有属地传达命令，誓要将其捉拿下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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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雨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叶孤鸾要保护唐九转和关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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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带来关锁心是浩气盟安插在恶人谷的间谍这条消息的人，正是叶孤鸾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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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叶孤鸾死死攥住日轮的脖子，手上的力气渐渐加大。她做这一切过程相当冷淡且熟练，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眼睛向下垂着，目光沉默，没了任何杀伤力地看着日轮垂死挣扎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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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轮这时候才感觉到一种骨髓深处爬进脑海的恐惧。这恐惧在叶孤鸾没有感情的目光中无所遁形，那种强大带着死亡的压迫……是，在战场上，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敌人，无数次，然后把他们全部碾碎，像把天上的鸟儿击落，跌入万丈悬崖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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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这么等死。他脸庞已经发紫，齿缝里拼命挤出一些支离破碎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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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的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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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我……决定，是你做的……我死，唐九转也不……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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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叶孤鸾还是那样轻描淡写地看着他。最终，日轮最后一个“你”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他目光涣散，像是落在遥远的天际，再也没有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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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人都要付出代价。”叶孤鸾走到咒血河边，松开手，日轮的身体落了下去。片刻后岩浆吞没了一切，所有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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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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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展开左手，看着一直攥在手心的、一枚银色的耳钉。那是一个精巧的暗器，带着唐门的深蓝色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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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九转，我马上来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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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寒没有想过这样的情景。真的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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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月色下，他在自己家自己府上后门像做贼一样猫着腰，难以置信地看着浑身是血的关锁心和唐九转，着实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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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在前厅看着自己的众多仆人在忙忙碌碌找一个不存在的玉雕件，在无数次听到总管很无奈的“真没有”之后不耐烦地补一句“再找”。掐着算时间，再有一炷香，唐九转和关锁心就可以重新回去地下室了。这也没办法，大夫非说郁结于心，伤口好得慢，应该晒晒太阳，心情舒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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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早给这老太婆辞了从万花再捞一个，治治不好瞎医，晒太阳这招都能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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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如此腹诽，祈寒还是照做的原因，是那句，郁结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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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结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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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那伤势，其实自己心里也有了一些想法，只是很难接受而已。祈寒自己就是一退隐将领，和唐九转素有往来，也在江湖上一年一度的切磋大会上与唐九转带来的关锁心结识。唐九转这个唐门中人对着自己人时候，那张嘴着实是滔滔不绝，关于她有一位厉害的恶人谷好友叶孤鸾，祈寒也是知道的。他问了关锁心好多次，关锁心才点了头——唐九转身上这么重的伤，居然真的是拜叶孤鸾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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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砍的是我。”关锁心说，“唐九转替我挡了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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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寒大吃一惊：“叶孤鸾是想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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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锁心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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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锁心和叶孤鸾是同阵营，都在恶人谷。而且据唐九转之前的滔滔不绝，关锁心是最近才加入恶人谷的，唐九转还很认真地把她托付给了叶孤鸾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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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唐九转和关锁心同时被打上了“间谍”的标签，被两方阵营同时追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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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知道叶孤鸾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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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里，唐九转听完了关锁心多少年来讲得最长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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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她与关锁心已被江湖相传为一对双子间谍，小道消息称二人不仅没有阵营归属，实连门派立场都无，只是热衷于扰乱秩序，互通消息，并以此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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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太神秘了，”唐九转锤桌，“这么能吹怎么不写个戏本儿唱，我都信了，太狠了吧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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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关锁心又拿起一个小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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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觉得有蹊跷，”唐九转揉了揉自己的小腰，“孤鸾真的信了你是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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