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香火》作者:云雨无凭(全)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2-17分类:小说浏览:13评论:0



《香火》作者:云雨无凭

简介:

1955年,祝富华出生,他是五位姐姐唯一的弟弟,被父母和奶奶偏爱,起了个满含企盼的富贵名,脑子却不太灵光,一年级读了三年还是倒数第一,他有些跋扈,经不得风风雨雨,没人愿意和他做真朋友,在背后说他“傻瓜”。

陈淮水家境殷实,爸爸是军官,妈妈是大学老师,他从小就成绩优异、斯文白净。陈淮水姥姥家在祝富华家隔壁院子,第一次见面在两个人十岁那年,陈淮水在姥姥家窗前的桌子上写作业,祝富华砸了人家的玻璃。

十八岁的夏天,陈淮水从英国回家过暑假,祝富华做搬运工,他吃完陈淮水买给他的冰棍,掀起背心露出一小片肚子,在树荫下面吐着舌头扇风……二十一岁,陈淮水介绍祝富华去酒店当学徒,有天在巷子的角落里,黑漆漆啥也看不见,陈淮水执着地问:“做我媳妇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时代大潮滔天,社会飞速发展的九十年代,有人缔造行业传奇,有人执拗纲常孝道,人生苦尽甘来的祝富华,这辈子都忘不了爷爷爸爸的牌位前香火缭绕,在妈妈的训诫下,他扇了自己几百个巴掌。

陈淮水×祝富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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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我们的一九七六

01.

一九七一年的立春刚过,大姐宝女就扛着包袱来了,灰色的棉线头巾,落了油灰的袄子,她冲着门槛上吃手的富华笑,后来又冲着妈妈哭。宝女揭下头巾,二十岁不到的脸颊冻得通红、皲裂。

“富华,过来,过来呀,不认识大姐了?大姐来家里看你了。”祝宝女这个全家最憨厚老实的孩子,从小便被旧规矩旧理数压得喘不过气,现在嫁到城边的村里去,回趟娘家,连个“回”字都不轻易讲出口了。

祝富华的棉袄和裤子都是新布、新棉、细针脚,脚上鞋是奶奶新纳的,他还是坐在门槛上,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祝宝女。

祝富华快要过五岁了,还是说不清楚话,他看见了祝宝女手心里的两颗糖,于是站起来跑过去,抿着嘴调皮地夺,很快就把糖剥出来,塞进了嘴里。

“我的富华,想死我了,”原本都笑了,当把祝富华抱起来的时候,祝宝女又哭了,她看着炉子里通红的煤球,对妈妈说,“我生了刘丰年,可还是最喜欢我们富华,天热的时候给丰年喂奶,喂着喂着就哭了。”

“你怎么招惹老刘家了?”王月香不搭话,询问起祝宝女忽然回娘家的原因。

“没招惹,刘二娃打我了,全家五口子没人拦着,他打得我满嘴都是血。”祝宝女不住地哽咽,可还是要给祝富华露出一脸笑,她亲了亲祝富华的脸蛋,继续把他抱着晃。

王月香俯身掀开了锅盖,水汽像大雾一样往外飘,她愁得皱起眉头,看了祝宝女一眼,再看第二眼。

说:“谁结了婚都有小打小闹,你男人脾气不好,你就多担待,别总往这儿跑,邻居看见了笑话。再说了,你爸现在连宿舍都没有,我们只能挤在这老房子里,睡觉都没地方。”

祝宝女把祝富华放下了,摸摸他的虎头帽,让他自己去玩,她重新把灰色的棉线头巾戴好,拎起了鼓囊囊的旧包袱。

说:“妈,那我回去了。”

“宝女,”王月香上前来,攥紧了祝宝女的手,她的声音轻颤,说,“今天住下,以后再说以后,妈不是赶你,你现在是刘家的媳妇,别叫他们不高兴。”

“我知道。”

宝女咬着嘴角点头,眼睛红得厉害。

第二天,顽皮的祝富华被路上的玻璃渣子弄破了手心,王月香抱着他拼了命地跑,去找大夫,祝宝女住了两夜就离开,从城里回乡下婆家了。

天冷,祝二女的耳朵冻得留脓水,这天夜里下了雪,二女晚上在被窝里看书,乖巧的祝三女给她打手电,俩人一个十七岁,一个十三岁,模样很像,都随着王月香的细眉毛、薄眼皮。

祝二女压着声音,问:“灶房里还有什么吃的?”

“灶房里没吃的。”祝三女学她,也压低了嗓子。

“我饿了。”

“我知道奶奶买了蜜三刀,锁在抽屉里,只给富华吃,爸爸都不许吃。”祝三女说话温温柔柔,不生在富贵的家境,可是,神态做派都像个千金小姐,细细的胳膊,窄窄的肩膀,平时梳两边不粗不细的辫子。

祝二女把书合上,祝三女关了手电,然后,两个人便窸窸窣窣地躺好,盖着两床叠在一起的厚被子,二女问三女:“你想不想嫁人?”

“不想。”

“为什么?”

“大姐嫁了人,过得一点儿都不好,刘二娃把她打成那样,她还是得给他当老婆。”

祝二女却说:“我挺想嫁人的,我不想在家里待了,奶奶只喜欢富华,妈和爸也是的,要是我过完年能嫁出去,我过得肯定比现在好,想上学就上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要是我男人有钱,我就去上大学,还要去美国留学。”

“二姐,那你去美国了还回来吗?”

祝三女问着话,吸了吸冰冰凉凉的鼻子,她把被子再裹得紧一些,挽着祝二女的胳膊,把眼睛合上了。

祝二女压着嗓子哼哼了半天,最终,没答这个问题。

窗外漆黑寂静,树上松动的枯枝偶尔掉下来,腊月的这一夜,不知道又落了多厚的雪,几天之后,祝富华正式过了五岁,他戴新帽子,穿新衣服,被妈妈带去街上玩,买了糖和皮球,还得了一个挺大的红包。

奶奶买了肉,专程为祝富华的生日做包子,猪肉白菜发面皮,趁热咬开,松软喷香。

/

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祝家少有变化,这期间最隆重的是祝二女的婚事,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过完那个极寒的冬天,她就离开了这个家,嫁给了王江——一个家境不错的准大学生。

如今,大学毕业的王江做了干部,祝二女和他有了两个女儿。后来,祝二女又靠着婆家照顾,成了毛纺厂的工人。

夏天开了个头,五姐祝引男过了十三岁,她扎着两个小辫,从巷子口那颗梨树上往下跳。

祝引男穿着紫红色带格子的布衫,和四五个男孩子一起走,祝引男的口哨吹得最响,下巴抬得最高,身形最标志,模样最漂亮,旁边有同学戳了戳她的胳膊,问:“祝引男,傻瓜呢?”

“逃了学在家呗,十岁了,脑子缺根弦儿,一年级念了三年还考倒数第一,老师都不管他了,”小姑娘眼底带着不屑,嘴巴更是毫不留情,想了想,又说,“老太婆给傻瓜钱了,今天早上给的,应该还剩不少。”

祝引男话音没落,身旁几个孩子就发出领会的笑声,看样子,这对他们来说已经是熟悉的流程了,高个儿男生说:“祝引男,谢谢啊,拿到钱给你买糖吃。”

说着话,几个男生撒腿就往路的那头跑,祝引男忽然想起了什么,她扯着嗓子提醒:“别跟他提我,不然以后谁都别想吃糖!”

男生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很模糊的几句“知道了”。

夕阳拖长了树的影子,深黄色的斑驳印在路边,头顶叶子“刷啦啦”地响。

祝富华在院子外面的平地上扔羊拐。

他剪着利落的小寸头,穿白衬衣、深蓝裤子,眼睛圆黑,笑起来明朗又可爱。那几个男生加入了扔羊拐的游戏,祝富华就眨着眼睛,弯起嘴角,说:“你们是我的朋友,对吧?”

“对……对对,我们和富华是朋友,”高个儿面不改色,放下羊拐,沾了土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掏东西,拿出来张皱巴巴的一分纸币,他炫耀一般,问,“富华,我有钱,你有钱吗?”

“有。”祝富华答得响亮。

“你的没我的多,是吧?”

高个儿提问,众人附和,脑子不灵的祝富华毫无防备,就把自己的一元大钞从口袋里拿了出来,说:“这是奶奶给的。”

“富华,”高个儿老练地套近乎,胳膊搭在祝富华肩膀上,笑着和他商量,“你的这个少,我的这个多,这样……哎,换一下。”

手上的钱任由高个儿摆弄着,祝富华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便宜,他冲他们微笑,说:“那天我们也换了,所以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对,是好朋友。”

几分钟后,男孩子们的身影在巷子里四散开了,祝李氏来喊孙子回家吃饭,她远远地高喊:“富华,富华,乖孙,吃饭了!”

祝富华却还是蹲在地上,一心玩他的羊拐,什么话都不答。

祝李氏继续喊:“吃蒸面条咯,富华回家吃蒸面条,奶奶给你放个荷包蛋。”

这下子,祝富华才得了逞,他站起来往回跑,逆着夕阳的光影,他像一缕白色的小风,也像那种在野地里奔跑撒欢的羊羔或者牛犊。

-

待续……

02.

往巷子里再走五十米,就能看见新院子的大门。

新院子和祝富华家不一样,没有好几家孩子的吵闹,没拥挤的院子和混杂的邻居,宽敞明亮的三排房子,就住了两家人,西边一侧是卓家老两口,俩人都爱干净,房檐下面放着一排花盆,种着姹紫嫣红的花,卓老头还养鸽子,养灰鸽子和白鸽子,院里头天天有鸽哨声。

半年前,新院子另一家很凶的人搬走了,祝富华才敢和伙伴去里头玩儿,他们扔装了粗沙的沙包,或者踢球,亦或是坐在东边空房子的屋檐下面,吃衣袋里的爆米花,吃冰棍,吃水果糖。

这天午后踢球,祝富华像个战士那样冲锋,比谁都敏捷,太阳烤得汗珠滚烫,高个儿把球踢进门洞里,得一分,他兴奋地跳起来,脱了身上红背心,举在手上挥舞。

虎子喊:“富华!捡球!”

祝富华被晒得皱眉,他掀起背心的衣襟擦汗,迈开腿飞快地跑去捡球,捡了球就去找树荫,想要躲几秒钟阴凉。

高个儿说:“球扔给我!”

祝富华判不准该用几分力气,但看见高个儿已经伸出手准备好了,因此没了什么顾忌,他咬着牙,举起两只手,将那只脏兮兮的球扔了出去。

林荫之中,豆大的汗珠继续从祝富华的颊边滑落,万众瞩目的球像一颗灵巧的流星,掠过了一个顺滑的弧度,高个儿缩着胳膊躲开,于是,流星稳稳当当砸在了卓家的玻璃窗上。

不是陨石降落,更没有浅黄的光亮,球去得不猛,所以,那片玻璃像是深冬的湖面,裂开了几道崎岖的缝隙。

眼瞅着卓家的房门动了,玻璃后面有人影了,刚才还楞在原地的几个小子拔腿就跑,只留下了祝富华,还有祝富华的球。

祝富华也想跑,可他还是有些怕,怕人家追出来揍他,所以颤抖着腿站在原地。先出来的不是老太太和老头,而是一位学生,看样子和祝富华差不多大,穿着一件熨帖的衬衫,开着领子,卷着袖子。

“姥姥,姥姥,你出来看看。”孩子看了祝富华两眼,又回头朝屋里喊,然后,老太太就出来了。

老太太说:“小孩儿你过来,是谁家的孩子?我想不起来了。”

“我爸叫祝有才,我奶奶叫祝李氏,我妈叫王月香,家里还有大姐、二姐、三姐——”

“行了,不说了,”老太太打断了祝富华的话,问,“你踢上来的球吗?”

“我不知道。”祝富华敲着自己的鞋,小声说。

“姥姥,就是他扔的球,我看见了。”那孩子白净、高挑,头发乌黑直顺,样子和这附近的顽皮小子们不一样,他对姥姥说完话,又从台阶上跳了下来,站在祝富华跟前。

老太太不是什么纠缠的人,否则,也不会容留这些孩子天天来玩,天天来闹,她告诉祝富华:“不让你爸买玻璃了,我去跟你爸说一声,以后再不许这样了。”

这天,祝富华还没回家的时候,砸玻璃的消息已经传到祝有才的耳朵里,他从厂子里下了班,脸没来得及洗,就去外面找祝富华,祝李氏寸步不离地跟着,生怕祝富华挨他爸的揍。

人找到了,人灰头土脸藏在巷子里玩玻璃球,祝有才抓住他的胳膊就往回拎,于是,自小长在溺爱里的祝富华开始大哭大叫。

十岁了,不是两三岁,蹬起腿来大人也拿他没办法,不光祝富华哭,祝李氏也哭起来,说:“有才,有才,别打他,别打他。”

后来,蹬着腿大哭的祝富华躺在了回家的路上,没谁哄得了他,也没谁能把他搬回去,祝有才怎么吓唬都没招了,祝李氏蹲在他,不住地安抚:“乖孙,乖孙,没人怪你,有奶奶在,有奶奶在……”

之后的几天几夜,祝富华甚至吓得睡不着觉,哪怕是到了学校进了教室,他都怕卓家人找过来,但一个星期过去了,卓家老头老太太没找来,祝富华也没道歉。

这样看,砸玻璃的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

卓家的女儿叫卓晴,从前是整片街上念书最好的姑娘,后来,卓晴进了大学当教授,嫁给一位少将,进了空司大院,她现在三十五岁,还是有着少女一样的漂亮,一把清甜的唱歌嗓子,会筝和洞箫,会钢琴。

又是一个星期日,大早晨太阳刚要升的时候,陈立旺就骑自行车带儿子出门,陈淮水绷着薄裤管里的双腿,自在地在后座上待着,夏天的早晨没什么风,太阳刚抬了头,就燥热起来。

“家栋,”陈立旺叫儿子的小名,没人应声,于是再叫一声,“陈家栋,怎么不答应?睡着了吗?”

“你不要骑这么慢,再快点儿。”陈淮水却说着别的事。

“听我的话了没?”陈立旺没多少耐心,但还是压了压脾气,他说,“你晚上就留在姥姥家吃,吃完了自己坐公交车回来。”

“知道了,你说八遍了,”陈淮水歪着头想了想,又说,“我妈也说了好几遍。”

“去了就认真写作业,千万别一整天都在玩儿,你要上初中了。”

“我知道我知道。”陈淮水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闭了眼睛,脑子里没想什么正经的,最关切的是书包里的报纸还没看完,他喜欢看科学相关的报道,喜欢化学,喜欢生物。

进了巷子,陈立旺骑车在前面,而陈淮水斜跨着军绿色的书包,在路边慢悠悠地步行,他要花几秒钟围观巷子口的孩子玩玻璃球,还要看别人拎出来的鸟笼子,看完这些,陈淮水再走了一段,他看见拐角处的空地上,一帮孩子围在一起。

陈淮水只瞧了两眼,就认出了一周前砸姥姥家玻璃的祝富华。

祝富华看着挺皮,他头发剪得精神,站在一群高孩子里滴溜着眼睛,其他孩子翻他的裤子口袋,他就皱着眉去捂,后来,又心甘情愿地把钱掏出来。

这次是崭新的两张一元纸币,旁边孩子说:“看,我的是三张,你的是两张,我用多的换少的,因为我们是朋友。”

虽然是不光彩的勾当,但那精明的孩子语气诚恳,还友好地拍着祝富华的肩膀,陈淮水躲在拐角的另一边,偷偷瞧那孩子几眼,再瞧祝富华几眼。

又听见另一个孩子说:“虎子,你别跟他说三啊两啊,他不识数,根本听不懂。”

随即,哄笑声响了起来,祝富华愣了一下,随即,也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笑,他绷着嘴角,把钱递了出去。

即将要得逞了,虎子忽然被人从身后撞了一下,几个人全都转过头来看着陈淮水,陈淮水也看着他们。

最后,陈淮水的视线才落在祝富华身上,他说:“他们在骗你,你的钱能买十几斤米,他们的钱连根油条都买不来,要是你不相信,可以回去问爸爸妈妈。”

虎子一行看情况不妙,已经打算溜了,高个儿皱着眉对陈淮水挥拳头,但被大头拦下了,几个人做了亏心事,所以还不敢太嚣张。

陈淮水揪住了大头的领子,说:“把钱还给他你们就可以走了,以后要是再发生这种事,我就去你们家里告诉你们爸妈。”

“你哪里来的?”大头抹不下面子,于是没底气地质问。

“还钱,”陈淮水说,“不然我告诉我爸,他是空军的司令,专门抓坏人。”

“我们又不是坏人,我们是小孩儿。”高个儿推了陈淮水一把。

高个儿力气很大,陈淮水的手搁在大头肩上,才不至于摔倒,他毕竟是个十岁孩子,也没做过几件出头的事,只能借一借陈立旺的威风。

他说:“小孩儿也抓,只要做了坏事的都是坏人。”

陈淮水的额头出汗了,一阵风刮过来,弄得脸上温凉,那几个小子撒开腿跑了,走之前不忘对陈淮水示威。

而祝富华呢,攥着那两张捏得皱巴巴的钞票,盯着陈淮水看,一言不发。

他犹豫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把钱递出去,一鼓作气,说:“给你们家……买玻璃,不然冬天的时候冷。”

陈淮水没接钱,他问:“他们骗了你几次?”

“对。”

“我是问骗了你多少次。”

“我算一算,”祝富华不识数,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因此,陈淮水的问题弄得他有些窘,于是装模作样地想了想,说,“好了,我要回家了。”

-

待续……

03.

见了第一回,又见了第二回,第三次见面是在附近的菜市,陈淮水和姥姥一起买菜,祝富华被三姐带出来吃早点,三姐身边是她的对象,叫秦子湘,俩人一个十八,一个十九,女的弱柳扶风,细声轻笑,男的内敛斯文,沉默少言。

祝三女是个天生的小姐身子,附近读过书的人都说她像黛玉,可她比黛玉爱笑,笑起来露一排白白的牙,冬天的时候,她脖子上总戴着毛织的蓝围巾,是最爱的二姐给她织的。

而夏天,祝三女总穿着一件洗得发皱的浅黄色衬衣,麻色裤子,她张开小嘴咬油条,又伸手帮祝富华把油条撕开,仨人一人一碗豆腐脑,一旁的油纸上还放着给祝富华买的绿豆糕,祝富华遇见了陈淮水,把绿豆糕拿给他吃,姥姥在摊子前边等油条,陈淮水乖乖跟在旁边,一手拿着绿豆糕,一手拿着待会儿放油条的盆。

秦子湘不是个富裕的人,现如今进了城里一家没钱的小学,当了一名没钱的老师,他付了一顿早点钱,又把找零的分票数了两遍,然后,放进钱夹子里。

祝三女说:“等我攒了钱,请你吃好的,你就那两个工资,还要养活全家人,就别再给我花了。”

秦子湘模样倒是俊朗,鼻梁上还驾着银边的眼镜,他白衬衣的摆子塞在裤子里,系着皮带,整个人高瘦。

陈淮水咬了一口绿豆糕,说:“我每个星期天都来姥姥家,放暑假的时候也会来,放寒假的时候说不准了,天太冷了。”

想了想,陈淮水担心祝富华搞不清楚什么是星期天,又说:“天气暖和、不用去学校的时候我都会来。”

“你会踢球吗?你有毽子吗?”祝富华想起自己那堆宝贝,便开始自豪地罗列,他说,“我还有弹弓和火柴枪,都是我爸爸给做的。”

陈淮水想了想,说:“我爸爸有真枪,能打死人的那种,比火柴枪厉害多了。”

祝富华还准备说什么的,但被祝三女叫走了,他跟在祝三女身后,祝三女走在秦子湘的旁边,俩人的指头勾在一起,总在说悄悄话。

/

夏天里见过好些次面,陈淮水吃了祝富华给他的糖和苹果,祝富华吃了陈淮水从家里带来的饼干和巧克力,两个人算不上什形影不离的好朋友,顶多是见面的时候才记起彼此,单纯要好地玩玻璃球,玩羊拐,玩叮叮当当满街跑的铁环,玩祝有才给祝富华削的木陀螺

跟巷子里的孩子疯跑了一个暑假,陈淮水的小白脸蛋晒得黢黑,回了大院,他蹲在家里沙发下面吃西瓜,把刚进门的爷爷奶奶吓了一跳。

卓晴一边倒茶一边解释:“妈,爸,没什么事,在我妈那里一直住,满巷子疯跑,晒的。”

“我都不认识了,像包拯一样,”奶奶从前也是部队里做官的,她去苏联念过书,什么都懂,又会讲话,问,“家栋,知不知道包拯?”

西瓜大得像月牙,陈淮水穿着裤衩背心,脸上黏着好几粒瓜子,他抬起头,说:“我不是包拯!”

后来,陈淮水还因为像不像包拯的事哭了一次,从此,全家再没人敢提,初中开学,天气渐凉,一个多月以后,陈淮水又逐渐白了回去。

读完文言版的四大名著,陈淮水也过完了十二岁生日,这一年总是下雨,祝富华终于要上二年级了,他总去卓家找陈淮水玩,但陈淮水总不在。

从前,陈淮水每星期都来的,现在,隔几个星期才来。

祝富华和巷子里的孩子一起疯跑,每天都开心,新仇旧恨都有,被欺骗的时候有,被欺负的时候也有,但这是孩子的世界,童真的滤网让既往不咎成了常事。

陈淮水有半年没来了,正月初三来了一次,踩着初春的薄雪,和爸爸妈妈坐汽车来的,他还专程去祝富华家里找他,给了他一包外国糖,一个在口袋里捂得热烘烘的橘子。

陈淮水说:“我那天在街上看见你三姐了,和一个男的。”

“我三姐嫁人了,现在不在我家了。”祝富华把一块糖塞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

陈淮水长高了,比祝富华高一点,他模样随妈妈,眼睛生得漂亮有神,眼尾轻轻扬起来,他微笑的时候,眼底和脸颊都在笑。

又过了两个月,春天真的来了,暂且不会下雪了,巷子里的树又快添上绿衣服,而新院子里那棵树也是的。

但不知道从哪一天起,新院子里就没卓家老头老太太了。

他们搬走了,房门口的花和鸽子都搬走了,古朴雅致的房子空荡荡,门紧紧锁着,第一个星期没开,第二个星期没开,第三个星期没开……

新院子里杂草长出来了,腼腆地躲在角落的砖缝里,没孩子再去那里踢球了,祝富华偶尔路过,会探头进去看看,后来,就不再去看了。

/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祝富华读完了小学,也算是读完了这辈子所有的书,旧自行车是二姐夫王江送他的,修了四次还是面目全非,骑上去“叮叮咣咣”地响,祝富华穿着衬衫和阔脚牛仔裤,和那群狐朋狗友鬼混,在街头巷口乱串。

从小到大,十几年过去,这座繁华的北方城市变得更繁华,街上人们穿起各色的时髦服装,汽车多起来,各色店铺多起来,夜里的彩灯也多起来。

祝引男十九岁了,不在家里住了,她租了个小房子,自己支起个小摊子,卖得都是广州产的服装,她独身一人,现如今是祝家上下过得最滋润的一个,去过远地方了,见过世面了,人还是小时候那样猴精,还是当着祝富华的面直呼“傻瓜”。

录音机里放着台湾的歌曲磁带,祝富华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听,祝引男穿着一条红黑暗格的裙子,一件白色坎肩上衣,坐在沙发上摆弄她自己的指甲。

浅蓝色鱼缸里养着几块圆石头、几块大尾巴的金鱼。葽要

“哎!傻瓜,你问没问老太婆,她扣扣搜搜这么多年,给你攒了多少钱?”

几秒钟过去了,祝富华才从歌曲里回神,他还那样趴着,说:“和你没关系,奶奶说了,钱都是给我的,没你的。”

祝引男皱起眉头,冷笑了几声,她放下指甲刀,两步迈到祝富华的身边,用巴掌和拳头打他,说:“都赖你,都赖你,要不是你,二姐不至于后悔一辈子没读书,要不是你,大姐就不会嫁那么早,受那么多罪。三姐从小又瘦又没力气,现在为了养活她那个破家,大冬天地在街上给人修鞋补锅,四姐小时候生了病,想吃一个梨,都没人给她买……”

录音机里歌星的声音没停,祝富华在红色台灯下面抱着自己的脑袋,承受胡乱砸下来的拳头和巴掌。

祝引男气喘吁吁地停手,咬着牙,说道:“还有我,从小背着个晦气的名字,明明在自己家,整天梦想的却是逃出来,我烦死你了,你知不知道!烦死你了!”

祝富华被打得叫喊,可怜兮兮地瑟缩在椅子里,后颈火辣辣地疼。

他一下接一下,倒腾自己的呼吸,一会儿,却听见祝引男小声地在哭。

祝富华走得灰溜溜,出去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在路上遇见了从小一起玩的虎子,虎子给他递了两根烟。

问:“怎么了?你眼睛比兔子还红。”

祝富华靠着巷子口的树,傍晚的暖风吹过来,香烟的火点一闪一闪,他回答:“不红,不红。”

现在,祝富华看上去人模人样,比从前体面了几分,头发长了,梳了一个潇洒的偏分,衣着打扮和巷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你找个地方打工吧,我妈说,时代不一样了,现在得自己想办法往前冲,没人会帮你。”虎子小时候皮得要命,但长大了也就是个大人了,他诚心地劝告祝富华,说的话十分有道理。

但祝富华不是正常孩子,他的脑子想不明白事,有些时候格外执拗,又从小被偏心、被溺爱,手里的零钱不缺,有九毛花一块,要是真没钱了就回家,找奶奶撒娇。

祝富华深深吸了一口烟,说:“我奶奶舍不得我出去,她说外边太苦了。”

-

待续……

04.

祝三女过得并不好,但她如同一株开在料峭寒风里的小花,多苦的时候都是笑的,她的身体窄窄薄薄,穿着一件白底蓝花的布衫,在太阳底下晒得满头是汗。

一双皮鞋、一个小铝锅,修好了等人来取,换得几毛钱,看见祝富华推着自行车来了,祝三女就热情地喊他坐下,说:“华,怎么上我这里来了?晚上去家里坐坐?”

祝富华觉得自己的脚很重,几乎要抬不起来,眼前穿着旧裤子满手脏污的女人,正是从前那个天仙般的三姐,她的模样依旧年轻漂亮,可是,再也不会有人说她是黛玉了。

祝富华挨着祝三女坐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问:“我姐夫呢?”

“他还是在医院照顾呗,他爸瘫在床上,他妈又得了那么重的病,还有奶奶和爷爷,都八十多,也需要照顾,大秀大龙才两岁,只能让大姑子先带着,我傍晚去把孩子接回家,早上五点就起,再送过去,”祝三女轻咳了两下,明明说着那么悲惨的事,但从容不迫,一直在微笑,说,“现在放暑假了,你姐夫不上班帮得上忙,开学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孩子的伯伯去香港了,可能不会回来了。”

“你什么时候回家来?四姐暑假回家了。”

说着话的时候,祝三女从布包里掏出两颗桃子、一块鸡蛋糕,全塞进祝富华手里,她说:“四女那时候哭着喊着要上学,挨了好几次打还是要上,现在才知道她的坚持是对的,我们家就四女一个大学生,上的还是那么好的医学院,以后肯定有出息。”

祝富华咬了一口桃子,是不软不脆的,很甜,他执拗地问:“三姐,你什么时候回家?”

“我顾不上啊,华,现在家里人少了,日子比从前好过了,你们就好好地长大,该念书的念书,该上班的上班,该做生意的做生意,我肯定是要回去的,等孩子奶奶身体好一些了,我就带着大秀大龙回去住几天。”

二十四岁,祝三女还是个小姑娘样子,下巴尖尖,扎两个辫子,穿什么都合身,过了一个钟,摊子上又做成两单生意,祝富华买了冰棍递给三女,这时候,三女家的秦子湘就来了。

他也骑着车子,但比祝富华那辆崭新很多,他的性子没多少变化,还是不说话,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像是生怕冒犯人,祝富华知道三姐夫在祝家长辈那里不受待见,甚至,那个乡野里长起来的、瞎着一边眼睛的大姐夫刘二娃都比他机灵。

/

这一年的除夕,下了一场大雪,早晨天还没亮,祝富华就听着了院子里的说话声,一大一小两束手电光,透过玻璃照了进来,然后,三女带着一抹笑推开了房门,她抱着大秀,身后站着抱了大龙的秦子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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