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芙蕖
我嫁入将军府后才知道府里没有一个活人。
阴森森的祠堂摆满了排位,管家叹了口气:「男女老少都战死沙场了。」
我理了理身上的大红嫁衣:「那……娶我的是哪位?」
一个排位突然掉了下来。
1
场面一度安静。
我看了看牌位又看了看管家:「这是自己倒的?」
管家抹了一把额头不存在的汗上前将牌位扶起来:「芙蕖姑娘,此次和您成婚的就是我们少将军,半个月前战死沙场的这位。」
我装作处变不惊的点头:「好的。」
管家抠着手:「姑娘……」
我道:「我可以给他们上炷香吗?」
管家一愣:「当然……可以。」
我将喜扇递给管家,拿起清香以烛火点燃,恭恭敬敬的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三个为一簇放在每个牌位前。
做完这一切刚起身就见管家莫名其妙的在旁边泪流满面。
我一脸诧异:「你咋啦?」
管家老泪纵横:「姑娘真是……太好了。」
我安慰地拍拍他的手,默默递给他帕子:「以后就叫我少夫人吧。」
2
在未嫁之前,我就听说过诸多传言。
比如这将军府夜半总是传出哭声,吓得路过的人睡不着觉。
比如明明前几日从前线传来战死的消息的将军突然出现在府门口敲门。
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现在这附近已经没什么百姓居住了。
而我,这个美丽又伟大的女人,是御前侍卫的女儿,一个著名的倒霉蛋。
前年,爹爹将我嫁给了新科探花郎,待嫁的三个月,探花郎一路被贬。
但爹爹不好临时反悔,硬着头皮嫁我,结果当天探花郎被查出谋反。
全家流放,直亲砍头。
皇上念在我是新嫁妇,便让我自己滚回家去了。
然后就是议亲困难,根本无人上门。
磋磨了两年后,皇帝赐婚了。
大手一挥给我赐了个大将军。
高兴的我哟三天没睡好觉。
没想到一进门,迎接我的只有跛脚泪点低的管家和面瘫胆子大的婆子。
好吧,既来之则安之。
不过是区区闹鬼将军府,我还怕了不成?
……
入夜后,我缩在床上轻声喊着:「繁姑姑,你一个人怕不怕啊?」
「要不要进来跟我一起睡啊?」
繁姑姑道:「少夫人快睡吧,奴婢就在外面候着。」
「姑姑,你不害怕吗?」
繁姑姑声音甚至没有任何起伏:「奴婢没什么好怕的。」
我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姑姑,你胆那么大啊?那你肯定经历过不少事吧!」
无人应答。
我又自己裹回被子里:「你们怎么还搞孤立啊啊啊啊啊!」
挨了大半夜,终于睡过去了。
半夜半梦半醒间,我一伸手仿佛摸到某个坚硬的胸膛。
那人伸手抓住我的手将我揽进怀里:「别闹。」
我唰地睁开眼发出尖锐的爆鸣:「啊啊啊啊繁姑姑有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3
第二日,我带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开门。
繁姑姑站在门口平静发问:「少夫人,你这是上京时兴的新妆容吗?」
我满目呆滞:「呵呵,姑姑这并不好笑。」
繁姑姑说:「奴婢知道,奴婢没笑。」
我遇着鬼了,我没开玩笑。
但是我和府里人说他们都一副看神经病的模样看着我。
管家谢叔甚至想为我请个大夫看看。
「不是!是真鬼啊姑姑!诶姑姑!你别走!」
又入夜了,繁姑姑再一次拒绝了我的陪睡提议。
我收回挽留姑姑的尔康手,蜷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烛火在旁边跳着妖艳的舞蹈。
「我许芙蕖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那个探花郎被砍头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好人!跟我真的没关系!」
「我甚至还伟大献身于大将军!我那么伟大,您就不要找我了……」
面前突然出现一簇火苗。
我哇的一声掀开被子。
是谢叔和繁姑姑站在我面前。
我立马装作若无其事:「谢叔,繁姑姑还没睡呢?晚上好啊。」
谢叔看着我道:「少夫人害怕?」
我大手一挥:「什么害怕?我从小到大就没怕过!」
谢叔说:「第一次见面在祠堂,少夫人那么淡定,老奴还以为少夫人不怕这些。」
我看看他,又看看天,脚趾直接开始抠地。
人就是这样好面子,只要不是我一个人在场,我能装成观音菩萨。
见我未言语,谢叔道:「老奴带少夫人去个地方吧。」
将军府很大,我虽然没有正经逛过,但是第一日进府时被扶着七拐八绕我就猜到了。
屹立在湖心的亭子,数十米的长廊,郁郁青青的绿植还有一尘不染的地板,足以看出这些奴仆很用心在维护这里。
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凳子,走廊的柱子上都雕刻着家国永安,就算现在已经人去楼空也依然可见这以前是一个多么大多么温馨的家庭。
我披着斗篷,一路跟着谢叔走过祠堂,绕过花厅,在一个大门口停下。
「少夫人,请。」
在他们的眼神示意下,我接过繁姑姑手里的灯走进去。
就算是后来进了宫,在我看来也很难和眼前的这一幕媲美。
这是一个很大的兵器库,但是已经没有一把兵器是完好的。
上面挂着断掉的长剑,破裂的大刀,弦断的弓箭,还有溅了血迹的盔甲,满是刀痕的马鞍,抽丝的发带,碎掉的簪花,一件件,排列得整整齐齐放在墙上。
杂草从青石板的缝隙里冒出来,甚至开出了白色小花。
这一幕,美的震撼,美的悲壮。
「这是……」
「这是将军们最后的归宿。」
谢家满门忠烈,无论男子女子都能提剑上战场,策马立戎装,这里会留下他们最后剩下的一件东西,以作怀念。
但这里杂草丛生,落满灰尘,足见已经很久没有人推开这里了。
谢叔又哭了,繁姑姑在他旁边平静的递给他帕子。
谢叔擦掉眼泪道:「少将军并有任何遗物带回来。」
我点点头,轻轻地关上门。
我知道谢叔的意思,他想告诉我,这是忠魂镇守的谢家,任何地方都可以都可能闹鬼,唯独这里不会。
回去的路上,见着许多婆子,也有许多年轻姑娘和小孩子,这府里主人家都全没了,哪里还用得上那么多仆人?
我还是没按捺住问谢叔:「将军府怎么那么多奴仆?」
按理来讲,用不着那么多人的。
谢叔低着头:「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是死去的将士们妻子女儿,因为无所依靠所以就留在将军府了。」
我抱着沉重的心情回到房间,这一刻我竟然真的没有那么害怕了。
我抱着枕头仰头看着天花板,「为何好人总是活不长呢?」
4
回门那日,谢叔为我准备了很多东西,拉了足足三辆马车。
只是我没想到,皇上也在我家。
真是……太震惊了。
皇上坐在我爹的位置上,生生把这狗窝坐出了龙椅的感觉。
一进屋,连忙在我爹的目光下磕头:「草民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看起来三十出头,板着张脸,接过我便宜老爹递过去的茶水撇了撇抿了一口:「你就是许芙蕖?」
「回皇上,正是草民。」
我听见皇上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听见他不耐烦的啧。
这是做啥啊?
「你先起来吧。」
我如蒙大赦,我爹连忙过来扶起我。
「陛下,小女年幼,恐怕难以胜任这个任务,还是让臣去吧。」
皇上道:「许墨,你也跟了朕那么多年了,当知道将军府像个铁桶一样人人习武,你去……又像半月前那样受一身伤?」
许墨低着头,我听到这好像懂了些什么。
皇上终于正眼瞧我了:「许芙蕖,朕交给你个任务。若是成了,保你许家此生荣华富贵,」
我小心翼翼抬起眼:「那要是没成……」
皇上中气十足:「没成,就叫你家满门抄斩!」
我被吓得一哆嗦:「什么任务?」
「谢家之事迷雾重重,你去查谢家之人是真死还是假死了。」
我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是假死!」
皇上立马看向我:「你知道些什么?」
我迅速的磕下头:「草民虽然入谢府时间不长,但谢家绝对对圣上忠心耿耿!」
「朕不需要你的一面之词,去查清楚了拿证据说话。」
直到上了马车,我才堪堪缓过神来。
皇上是怀疑谢家假死和敌军勾结还是怀疑谢家假死逃避战争?
我想不出来。
但是以这几天对谢府的观察,这两种都没可能。
掀开帘子看到跟在马车旁边的谢叔和繁姑姑,两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心里涌起一股酸涩。
他们为君为民战死沙场,死后却还是引得君王猜忌,住宅也被传为鬼宅。
真是太不值得了。
他们的亲人已然死去,但他们却仍然守着这一座老宅,守护那战场上的英魂。
5
我思考了整整一夜,终于想出来一个绝妙的办法。
先借由翻新把整个谢家的格局都记下来,入夜后再挨个探查。
此事是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的。
不然岂不是寒了他们的心。
我本以为会困难重重,没想到谢叔当天就拿了全府的图纸来。
我装作沉思的关上门,拿出一张白纸装模作样的开始写写画画。
是真大啊。
要一一搜查这还得了。
于是我精打细算圈出了几个地方。
主厅的牌匾,听闻是谢家长辈亲手所书,挂了几十年了。
书房,一般这种地方都有很多机密。
祠堂,看起来就很重要,要是有什么东西谢叔说不定就放这里了。
再加一个,谢叔的房间,有些东西说不定得贴身放。
入夜后,我拿着图纸,开始行动了。
轻轻的关上门,刚穿过长廊,便见不远处的花厅坐着一个人。
透过昏黄的烛火,花影交错间,他低着头正在写什么。
我本想绕过他离开,却不小心踩到了掉落在地上的枯树枝。
奇怪,谢叔他们日日都在打扫修剪,怎么会有枯枝?
那少年顺着声音看过来,我只得将图纸藏在身后装作闲来无事的模样上前:「你在写什么?」
那少年搁下笔:「夫人妆安。」
我一愣,只见他纸上写着——
「晚日寒鸦一片愁,柳塘新绿却温柔。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我说:「抱歉,打扰到你了。」
少年笑着摆手:「没有。少夫人这么晚要去哪?」
我也跟着摆手:「随处转转哈哈哈。」
「少夫人既然无事,不如陪在下走走?」少年站起身靠过来,他眉目如画,眼眸里仿佛带着星光。
我微微后退:「有事哈哈哈。」
我意有所指,「我有些困了,先回去睡觉了。」
少年语气里含着失望:「也好,夫人早点休息。」
我逃似的离开花厅。
跑过转角,我才终于缓下一口气。
拍了拍扑通扑通跳的胸口,从口袋掏出地图,一转头就和两个黑衣人大眼瞪小眼。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一屁股坐到地上,那两人尖叫完立刻拉着对方就往反方向跑。
我一个弹射跳起来:「不是!你们俩跑什么!」
两人没一会儿就跑没影了,我站在原地才发现地图也掉了。
「我靠!你们俩强盗啊!」
5
待两人走远,我才堪堪凭着记忆找到主厅。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里,正后面的牌匾上写着精忠报国四个大字,笔锋苍劲有力,这是谢家早年时先帝亲手所书赐下来的,是谢家的荣誉。
我拿着烛火一一扫过雕花木漆的桌椅,放在桌子上,搬过椅子架起来,站上去我堪堪可以看到牌匾。
「哇!」
这牌匾很是被看重,连后面都一点灰没有。
不过还是被我看到了东西。
一封泛黄的书信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拿过来跳下椅子,将一切复原后偷摸摸躲进帘子后面。
烛火微晃,纸上的字一个个跳出来。
「亲爱的姑姑,我知道错了!但是你应该原谅我,因为是你先抓蛤蟆来吓我的,还骗我去没有鱼的河里抓鱼!」
落款,谢临笙。
我翻过来覆过去的看。
只有这几句话。
谢家起家并不早,我嫁的这一位是谢家最小的儿子,只知道小名叫小稳。
谢家上一辈出了三个将军,谢成筠,谢成终,谢成华,只有成华一个女儿家。
听闻她能文能武,三岁能作诗,七岁会策马,十岁提剑上战场。
起初跟随兄长们作战,后来也能自己领兵挂帅。
能被叫作姑姑的大概只有这位将军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句话,也足以见得当时的谢家相处多么的和谐温馨。
不过,谢临笙是谁?
和谢小稳同辈的少年倒是有三个,只是早已红尘归土,我现在也无从查起。
我收下信,准备去书房看看。
刚一出门,就见窗边突然窜起两道黑影。
我立马又缩了回去。
我双手合十闭上眼睛不停的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我知道我很倒霉,但是今天这事很重要!老天爷别搞我!我把你当爷爷你可一定得把我当孙子啊老天爷!」
然后只当自己眼花,目不斜视的大步走出去。
7
我顺着主厅一路疾走最后几乎变成了飞奔到了书房,扶着木门我拍拍胸口:「果然!一切不存在的都是纸老虎!」
然后啪叽一下大力推开书房门。
前两天谢叔才趁着太阳大把书什么的都搬出去晒着了,现在的书房倒有些空荡荡的。
我边走边感叹:「难怪谢叔光是带着人搬书都搬了两天,这么多柜子啊,得放多少书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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