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谢淮大婚那日。
岁末大雪,谢淮的小医女,站在喜堂前,要与他恩断义绝。
我看着谢淮抱着晕倒的小医女,失魂落魄,弃我而去。
那时我才知,原来谢淮的真心也会瞬息万变。
少年相伴的十几载,终究抵不过短短相识的几个月。
01
我与谢淮大婚那日,大雪。
雪是从半夜开始下的,迎亲的队伍来时,地上已积了层厚雪。
喜娘压低嗓子,与旁人抱怨。
「这天可真冷。」
「说来也怪,往年这日子,也没见下雪。」
「唉,这大喜的日子……」
「你这婆子,莫要多言,小心触了贵人霉头。」
有风轻掀轿帘,寒意捎带几片飞雪骤然侵袭。
喜轿一路摇摇晃晃到了谢府。
谢淮伸手接我时,被寒意一惊。
「怎么这般凉?」
他反手覆在我手上,滚滚而来的热意,熨得我心底发烫。
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好似大军回城那日,与医女同乘一骑,在满都城百姓夹道相迎中,招摇过市的人,不是他。
谢淮还是那个在出征前,瞒着所有人,半夜翻进江府,只为在我闺房外放一株并蒂莲的少年郎。
迈进门前,我涩然出声问了一句。
「谢淮,你还是……谢淮吗?」
他恍若未闻,大踏的脚步不曾停下,牵着红绸的那头,带着我迈进谢府。
「昭昭,我当然是谢淮。」
「出征前,我发过誓,若能活着归来,定会十里红妆来娶你,让我的昭昭做全都城最让人羡慕的女郎。」
他朗润的声音隔着红绸传来,似是在笃定什么。
我捏着的心慢慢放下。
是了,我的谢淮不会骗人。
他从尸山血海的沙场归来,便央求着谢家长辈马不停蹄地开始操办我们的亲事。
我是商家不受宠的庶女,阿娘离世后,在商家活得像个透明人。
若没有他,也许我早就在阿娘去世后,那个高热不退的夜里随阿娘去了。
高朋满座的喜堂,艳羡祝福声不绝于耳。
当礼官唱到夫妻行对拜之礼时,一声清脆的「且慢」打断仪式。
「谢淮,我不许你娶她。」
女子的声音理直气壮,像是蛮不讲理,又像是恃宠而骄。
透过盖头,我看着谢淮手中的红绸滑落在地,他提步朝外迈出半步。
我一把扯下喜帕,拉住他的衣袖,「谢淮。」
谢淮顿住身子,收回脚步,柔声安慰,「别怕。」
可是他还是任由红绸落在地上,沾上细灰。
02
从沙场随他同归的小医女,身着娇俏红装出现在喜堂。
她面色苍白,在满堂的红绸之下,衬得盈盈可怜。
「当日在断崖之下,你曾许我一诺,可还记得?」
我下意识转头看向谢淮,他神情恍惚,眼里流露出的为难做不得假。
倏地,铺天盖地的红变得刺人眼球,手里抓住的衣角不知不觉间滑落。
谢淮回过神,「记得。」
小医女看向他的眼中势在必得,「好,那我要你现在跟我走。」
谢淮面色不虞,沉声晚.晚.吖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姑娘莫要玩笑。」
宾客议论纷纷。
「这姑娘可真不要脸,穿着红衣来喜宴捣什么乱。」
「是了,整个都城都找不出这么离经叛道的女子。」
声音不大,但足以让人听清。
小医女红了眼眶,固执地看着谢淮。
「谢淮,你根本就不爱她,你要是不跟我走,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忘了吗?断崖之下,是我为你……」
「别说了!」
谢淮出声打断她,他看向我,「昭昭,你别听她说的。」
我想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不然谢淮也不会变得慌张。
他伸手想要拉我的衣摆,我摇着头往后退。
我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咫尺之间,却不敢去握。
从前的谢淮会怎么做?
他一定会在医女开口打断的那一刻,就让人把她轰出去。
「谢淮,今日是你不愿跟我走的,那我也不要你了。」
小医女丢下这句话后,转身往外跑去。
谢淮没动,他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昭昭,来。」
谢淮,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都城爱慕他的女郎不少,可他独独追在我身后。
那时阿娘总说,谢小将军虽好,可这深情又留得住几时,我的昭昭啊,配得上世间最好的。
后来,阿娘病重,他跪在阿娘塌前,许诺会护我一生一世,不让我受一丝委屈。
商家长辈苛责我时,他更是放出话,从今往后,商昭是他的人,谁若是不长眼招惹,便是与他谢淮为敌。
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小将军,此刻在我面前,脆弱得像是一张薄纸。
「昭昭,过来,我是谢淮啊,你别怕。」
他定定地看着我,眼里容不下旁人。
我在犹豫什么?
门口传来惊呼,原来那医女吐血晕倒了。
「南月!」
我看见谢淮变了脸色,他慌乱地冲过去,抱着医女的手轻颤。
「谢淮,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谢淮厉声喝止她,「胡说!」
「我一定会救你的。」
他抱着人,转身便要离开。
我站在一旁,轻声问,「谢淮,这亲还成吗?」
谢淮停下脚步,爱憎分明的小将军甚至不敢回头看我一眼。
「昭昭,对不起。」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谢淮,别走。
地上,沾了细灰的红绸,又被踏上污渍。
分明是鲜艳的红,却像极了他送我的那株并蒂莲,离了根,活不长,灰扑扑的。
偌大的喜堂,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去议论。
在场的都是人精,战功赫赫的将军与不受宠的商家庶女,明眼人一瞧,便知孰轻孰重。
03
新郎走了,这亲自然是结不成了。
我追着他出了谢府,远远地只看见辆马车朝城外驶去。
大雪纷纷扬扬,不一会儿就覆盖了车辙碾过的痕迹。
凛冽的寒风割在脸上,我抬手朝脸边一抹,入掌是一片冰凉。
等我悠悠醒来时,日暮渐昏,幽暗陌生的房间里透不进一丝光。
「姑娘,您终于醒了。」
侍女小桃上前晚.晚.吖点燃烛火。
豆大的烛光映照着她憔悴的神情。
「您病了,已经昏睡了整整三天。」
她略低着头,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老爷安排人送您来宅子休养,走的时候特意嘱咐奴婢,好生照顾姑娘。」
原来距离那场喜宴闹剧,已经过了三日。
「他呢?」
像是许久未说话,我的嗓子喑哑刺痛,一字一顿才挤出两字。
小桃眼眶通红,「小姐,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我转头闭上眼,心生悲怆。
那就是没回头了。
屋外,冰天雪地,疾风呼啸。
屋内,寒意渗骨,耳畔是小桃压低着嗓子,小声抽泣。
我想,这病大抵是不容易好了。
庄子地处偏远,冬日里人烟稀少。
偶尔有暖阳,小桃便央着我出去走走。
荒山老树,万物肃杀。
有料峭山风吹来,小桃担心我受凉,便返回替我拿披风。
我顺着铺满枯枝残叶的小径,脚步一深一浅地往深处走。
不远处有间偏院,几个年迈的婆子凑在一起闲谈。
我才知道。
原来谢淮从喜宴离去后,再也没出现,整个谢府乱作一团。
全都城的人,都在议论,说谢小将军英雄难过美人关,大婚当日,抛下一切随心爱之人离去。
说医女虽是一介女子,却心怀大义,在战场救死扶伤,陪着谢小将军不离不弃,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还说商家庶女是个无福之人,不但搅得谢家鸡飞狗跳,还累得商家丢尽了脸面。
我抬起头,头顶的阳光明晃晃的,分明是个艳阳天,我却遍体生寒。
原来,全都城的人都知道,她才是谢淮的心爱之人。
那我,与他这些年又算什么?
我与他的这门亲事,是他求来的,是他与我许下白头之约,也是他说要护我一生一世。
04
入夜,庄子里一片漆黑。
夜色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星芒渺小,宛如萤火之光。
庄内仅有的几个婆子,平日里并不住在庄子,现在俱已回家。
后半夜,我被一阵喊打喊杀声惊醒。
白日里听婆子们说过,附近并不太平。
我连忙找到小桃。
她躲在桌下,一双眼里全是惊恐慌乱。
「庄子里进人了,我们悄悄逃出去。」
我与小桃相互搀扶着,摸黑朝后门跑去。
「那儿有人,快追,别让她们跑了。」
有人高声喊道。
身后的声音变得嘈杂。
慌不择路下,我们跑进了一处死路。
除了旁边的一座假山,别无他物。
身后火光冲天。
快要追上来了。
我将小桃推进假山。
取下身上的披风罩在她身上。
「小桃,此处隐蔽,你千万要藏好,我落了一样物件,必须去取。」
「小姐,别去。」
「莫怕,那物件对我而言很重要,何况这是商家的庄子,他们不敢做什么。」
我往回走到交叉口,果然,那群人就在后方。
「在那儿,快追!」
我快速朝另一条小路跑,我记得深处有间偏院。
身后的人紧追不舍。
我跑进院子,将门关上。晚.晚.吖
嘈杂的脚步停在门口,砰砰砰撞起了门。
我退到墙边,警惕地看着门。
「你为什么要骗那个侍女,把人引过来?」
身后的高墙上,响起一道声音。
我循声抬头。
只见一名黑衣少年抱着把剑闲散地坐于高墙上,青丝高束,垂下来的那条腿自在地晃着。
夜风猎猎,本该垂在他左臂一侧的剑穗被吹得乱晃。
「你不怕吗?」
他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门,又把视线落在我身上,认真道,「这门快挡不住了,他们马上就要进来了,你真的不怕吗?」
他好奇极了,若不是时机不对,真像个勤学好问的学子。
我咽了咽口水,希冀地看着他,回道,「怕。」
可是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小桃与我不一样,她还有亲人。
更何况,若不是陪我来庄子,她根本不会遭此一劫。
「原来如此。」
少年了然地点点头,又恢复冷漠地看着我。
那一瞬,我懂了。
他只是好奇,并不想救我。
门口撞击声越来越大。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又将目光盯在岌岌可危的门闩上。
也许,他们进不来。
可是,那门还是被撞开了。
凶神恶煞的大汉,挥着刀,狞笑扑来。
我绝望地闭上眼。
商昭,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反正这世间,没什么值得我留恋的,也不会有人在意我。
我死后,也许,小桃还会记得我。
几声闷哼传来。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下。
我睁开眼。
少年站在我面前,剑眉星目,他手中的剑沾着星点鲜红。
「我从不做亏本买卖。」
「既然救了你,那你以后就归我了。」
他目光移到我手上,「这簪子不错,我要了。」
周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干,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幕是片黑色的衣角。
05
我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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