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档只用作读者试读欣赏!请24小时内删除,喜欢作者请支持正版!
更多免费小说关注微信公众号:gn 58 53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世无双》作者:大姑娘浪
简介:
五年前,京城中的富商潘家老小一夜之间神秘消失。
五年后,常二爷从边关平乱回京,惊觉祖谱中的那条诅咒应验了。
他已是平国公府的最后王孙。
既然肩扛传宗接代的重任,他不放弃任何可能。
而此时,江南烟花三月的晴暖天儿。
冯春牵着小妹的手正去往兰若寺烧香的路上。
............
常燕熹越来越觉得,冯春及其小妹有古怪。
冯春有些腿软,前世被她坑惨的冤家也重生了。
第壹章 财神街安身立命 冯掌柜婉拒姻缘
诗曰: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
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这一首诗绘的是江南苏州三里外桂陇县的景色和民生。说起桂陇县,方圆不大,成棋盘格局,城门在西,南有牛腰山,北立观音庙,侧东是柳叶渡,晨昏泊着靠岸的货船、游船、快船,偶也能见官座船的影子,一晃而过,不做停留。
城内一条财神街贯穿南北,两边店铺鳞次栉比,招牌幌杆密布,巷陌路口、桥门市井亦是人烟阜盛。
古县久经百年风雨,依旧盛而不衰,的源于居住在此的常氏一门。
常氏乃江南巨族,基业稳固,家风严谨,世代子孙行下诸多善举,兴办义学,赈灾施舍,匡扶正义,如今后辈们皆在京城做官,这里的老宅空关,仅余几位管事仆子照看和打理田收事宜。
话说四年前,有个名唤冯春的异乡人,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小妹来到桂陇县,花百两纹银盘下财神街市口一幢带门面的两层楼,不久即在屋檐挂起红笼和幌子,横一道黑底牌匾,书“富春茶馆”四个鎏金大字,做起了开门纳客的营生。
其中诸多艰难心酸且不表,日月如梭,才过铄石流金,忽闻南飞雁声,履踩雪花满地,抬眼柳媚花红,不觉又是腊尽春归时。
且道这日晌午,冯春锁了茶馆,领着小妹冯巧站在状元桥上看赛龙舟,直至黄昏时才尽兴而归。
逛晚市的百姓不少,财神街的店铺纷纷亮起红灯笼,而那些没铺面的货郎,提篮握筐挑担推车在人群里边叫卖边寻着落脚搭台的地儿,迎面过来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小贩,伞下挂满绚丽精致的荷包、香囊,还有银红鹅黄烟绿各色丝棉线,冯春挑了只锦鲤样的荷包系在冯巧的腰间,顺便把买得的丝棉线迅速拢进袖里。
冯巧不过四五岁年纪,瞟眼见路边有卖杏仁茶的,觉得嗓子生烟,抱住冯春的腿不肯走。
冯春要了一碗杏仁茶,领她到店铺屋檐下站着慢慢吃,这家专卖异味腐乳,赤褐色的酿缸有半身之高,摆了五六只。伙计认得他,笑着过来作揖:“冯掌柜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
冯春笑回:“看了半日赛龙舟,正要回茶馆去。”又交待:“帮我挟六块五香腐乳,明早佐白粥吃。”
伙计取来罐子问,腐乳要干还是湿?冯春要湿的,他揭开缸盖,拿起长竹筷伸进去挟,一面自夸:“这是苏州温将军庙前的陈氏豆腐坊所制,天下闻名。我再送你一块虾子腐乳尝尝味道,略鲜腥,欢喜吃的自然欢喜。”舀了一勺浓稠的酱汁把每块浇淋个透,再用牛皮纸裹住罐口,细毛绳绕三圈系结,双手捧给冯春。
冯春接了并递过钱去,冯巧的杏仁茶才吃半碗,忽听有人敲得三杖鼓咚咚响,她顺声望去,是个穿青布直裰、满面风尘的书生,见得甚多了,大多上京赶考落榜回乡,一路用光盘缠,会临时卖艺挣些银两,他梨花板一碰,鼓面一敲,唱道:“醉来风帽半欹斜,风度他乡对菊花,最苦酒徒星散后,见人儿女倍思家。”显见在京城没少茶园听戏,拿腔拿调的,倒也能吊出过客几分恻隐之心来。
冯春想起个人,略有些分神,不经意瞟见一穿茶褐常服、披青绦玉色袈裟的禅僧捧钵执杖而过,待细看却又不见踪影,怔忡间,袖管被拽了拽。
是冯巧,没舍得把杏仁茶吃完,咂吧着小嘴:“哥哥吃。”
他收回心神,笑着接过饮尽,把碗还了,背起她踩着满地晕黄,朝茶馆方向不紧不慢地走着,说书声、鼓板声、叫卖声、嘻笑声、车马声都渐渐落于身后,耳畔有风拂柳过声、翻墙读书声、还有巧姐趴在耳畔的细细呼吸声,她的心情一松,至富春茶馆门前,相邻纸马香烛店的张婆探头问:“用过晚饭没有?”
冯春边开锁边答还未曾,迈槛进门,一只狸花大猫喵呜来迎,冯巧哧溜从他背上下地,弯腰去抱它玩耍。
冯春点灯,从锅里舀出一铜盆热水,给冯巧洗脸擦手,听到门处声响,是张婆拎着一串粽子来:“甜豆沙的,刚蒸熟,还热腾腾的。”接过叠声称谢,并迎她进来坐了,又要去斟茶,张婆拦阻:“毋庸劳烦,我说两句话就走。”又道:“曹家还在等你回音信呢!”
冯春剥着粽叶,佯装糊涂:“什么音信?”
张婆抬高嗓门:“你忘了?我前日提的,开药材铺的曹家小姐和你的事儿,就等你一句话哩!”
有句话儿专形容她的好管闲事:送的是装殓入棺阴间道,保的是比翼双飞阳间情,待那日儿寿辰尽,她该是入地、还是上天?
冯春恍悟,想了想道:“承蒙曹家小姐看得起,我个外乡人,无父无母,携幼妹来此地经营茶馆、勉强维持生计,更况巧姐又是胎带的病气,身虚体弱,每日里靠黄精灵芝雪莲这些精贵药材熬汤续命,恨不能一块铜钱掰两半花,哪里还有余钱用来娶妻。”
张婆连忙道:“曹家不在乎钱财,他们看重得是你的人品,家中就这一个女儿,你带着巧姐入赘过去,家产还不都是你的,尽着日后享福罢!”
冯春摇头,喂着巧姐道:“我冯家仅剩我一男丁,传宗接代不可马虎,入赘委实有心无力,还烦你替我回了!”
张婆再劝解会儿,见他郎心似铁、主意甚坚,也只得算罢。
冯巧玩了一日,洗漱过后,沾床很快睡熟了。
冯春从柜里拿出针线笸箩到堂屋、坐在桌前准备继续替小妹缝制新衫,整理买来的丝线时,不经意瞟过手边一面铜镜,绾起的发丝鸦黑,唇红齿白,眼波流转,世人只当他是个滴粉搓酥的少年郎,却不知原来是个生就好颜色的美娇娥。
他不做理会,埋头继续做针黹,不知何时,纸窗上月光渐满,万籁渐俱寂,忽然油灯炸了朵花子,扇门外传来一丝异响。
欲知后事如何,还请听下回分解。
第贰章 冯春夜月逢白骨 娼姐晨阳透音讯
谚曰:三光有影遣谁系,万事无根只自生。
冯春正专心替小妹缝制衣裳,忽觉眼前发黯,鼻息间嗅到难闻的焦臭味儿,抬头看去,一只肥大的灰蛾扑在烛芯上,被火尖燎得滋滋作响,它翅膀颤动,生死由命。
冯春捏着银针近前挑掉蛾子,却见针尖蓦得发黑,神情微变,恰门外传来一丝微响,如鞋底踩着枯枝,细碎而裂脆一声响,她起了警觉,嘬嘴“唿”得把烛火吹灭了。
房里乌漆抹黑,悄无声息,不晓过去多久,青荧的月光缓缓移至扇门前,雪洞洞的纸窗有树影参差轻晃,一股异香从门缝窗底暗度进来,冯春迅速用锦帕捂住口鼻,稍顷,听得痰涌喉间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窗上映出一条老妪的身影,背脊弯似满弓,一手握杖,一手提灯,抖索着走至门前顿住,似进非进,若有所思。
冯春取过手边菱花铜镜正对门处,那老妪突然喋喋怪笑:“潘娘子只要离开桂陇县地界,我定不会为难你。”
冯春蹙眉:“你是谁?我作甚要听你的话!”
老妪道:“我是牛腰山上的白婆婆,和你干同个营生,你铜壶煮三江,我碧碗斟百毒,你要钱,我夺命,原本各行其道互不干系,但你偏要多管闲事,坏我营生,就莫怪我无情义。”
“原来是你!”冯春明白了:“我在此地甚快活,要走也是你走!”
老妪生怒:“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把拐杖重重一顿,就听窸窸窣窣之声,如蚕啃桑叶、蟹行沙洲,瞬间窗户纸上爬满密麻叠堆的灰蛾,把月光遮掩的严实,房内伸手不见五指,冯春抛出一把符咒贴上窗门,却未见蛾子散开,心下吃惊,这白骨妖道行不浅,她的捉妖袋丢在楼上,后悔未曾带下来。
老妪啧啧生笑:“我以为潘娘子多有本事,原来和那些茅山道士无差别,只会画符唬弄人。”
冯春看不见,侧耳倾听,她的声音飘忽不定,细辩,竟不知何时已入了房来,只觉自己周围阴气大盛,晓得她在身边徘徊,若挨其一掌,非死即伤。她不及多想,抓起针线笸箩里一把银针,咬破舌头喷上鲜血,觉有掌风凌厉而至,她迅速将银针甩出。
“我一把白骨,无肉附身,你的血针与我如隔靴搔痒,不起大效。”老妪得意地笑:“休怪我取你性命。”
冯春听见巧姐儿的哭声,定是睡梦惊醒不见她寻来,脚步声渐响,踩得木梯嘎吱作响。
“哥哥!”她眼泪花花地唤。
老妪迅速转身要朝楼梯奔去,冯春已然跃起挡到她的面前,直觉一股阴寒之气袭来。她歪头堪堪躲避,举起手中桃剑迅雷不及掩耳地砍去,一声凄惨惨地哀嚎响起,转瞬满布扇门的蛾子消失不见,月光洒进来,目朗清明,地央赫然有一只白骨断手。她俯腰贴一张黄符,再去抱起哭啼的巧姐儿,软语问:“不困觉,乱跑什么?”
巧姐儿没有答话,把小脸倚在她颈窝处,昏昏睡去。
冯春正要上楼,忽顿住步,贴着扇门厉声问:“外头是谁?”
半晌才听得颤颤兢兢地回答:“我是卖烧鸡的黄老二,因相貌丑陋,逢到栖身之处便遭驱撵,现天色落雨,请容我在廊下伏睡一晚。”
冯春道:“你气味太浓烈,明早记得替我把廊前打扫干净。”不再与他多言。
下半夜再无风波。
鸡啼不过寅时,冯春已穿戴绾巾齐整,简单洗漱下楼,地上白骨犹在,她拾起连柴一起塞进灶内,火光轰得腾燃,簇簇地烧起来,映得灶膛赤红,她挽袖勒臂,持帚扫洒,擦桌抹椅,端摆茶碗,卷帘叉窗,推开扇门,天色清光渐明,廊前果然清理过,但见:几声乌燕青檐低,一簇春风入怀中。
“冯掌柜起得早,柴禾要么? 都是松木!易燃耐烧烟也少。 ”砍樵夫赵四哥推着板车打门前过,立住,抬袖抹一把湿漉漉的面孔,浑身衣裳被晨露洇透了。
冯春笑说:“好是好,就是价钿贵了。”
“开门第一桩买卖,价钿好商量。”赵四哥挑拣一捆替她搬进厨房内,冯春便没拒绝,给银钱时,还斟了盏茶给他。
赵四哥谢过,蹲在廊前慢慢吃茶,想起什么道:“我在牛腰山遇到那个卖茶的婆婆,昨还好好的,今儿没了一只手臂。我问她怎地,说是被老虎扯断吃了。”冯春笑着把笋子摊在蔑箩上对着日阳晒,一面嘱咐:“甭管她怎地作妖,你不要吃她的茶就是。”
“卖茶的不让人喝旁人的茶,冯掌柜小肚鸡肠。”熟悉的声儿慢悠悠传来,冯春不看也晓是谁,万花楼的妓子陈小云翘着金莲坐在龟公肩头笑:“赵四哥,明儿你问那婆婆讨碗茶来,我喝!”
赵四哥是老实人,不敢正眼瞧她,只把茶水一饮而尽,烫得嘴里生起燎泡,推起车匆匆走了。
冯春看见睡醒的巧姐儿揉着眼睛四处找她,连忙给她洗脸,再把早饭端上桌,陈小云坐在椅上嗑瓜子儿,笑嘻嘻的,冯春端来两碗绉纱馄饨,一碗摆她面前,一碗用调羹划散热气,吹凉了喂巧姐儿。
陈小云边吃边道:“不白吃你的,你让我留意的那人,我昨儿见着了。”
冯春手一顿,问她:“在哪里见着的?”
陈小云道:“县南胭脂巷的花满楼,我昨儿被叫去唱曲,一个年轻哥儿捆着正押往柴房,打我身前过,就多看了两眼。和你那画中的相貌甚象,尤其眉心一点痣,应是无错的!”又道:“听闻吃酒听曲戏花魁不给银钱,花满楼那鸨儿心狠手辣,你再晚些去,就只能乱葬岗收尸了。”
冯春继续喂着巧姐儿,神色未变,心底却似打翻了油酱铺子、什么滋味都有。
纵是落魄到这般田地,他那富贵公子的声色犬马作派、竟然未改丝毫。
这哥儿是何来历,与冯春又有何干系,请看下回分解!
第叁章 硬闯花满楼救弟,奸妄耍手段捞金
有世人编出一支《挂枝儿》,道尽那京城子弟的不学无术:
纨绔中,谁比得潘衍有作为,逗的是一品鸟,抬的是黄金轿,饮的是神仙酒,醉的是芙蓉帐。执棋子、耍博戏、踢蹴鞠、呜啦吹弹并歌舞,无所不会,无所不能,唯与进学登科沾边儿的,他是十窍通九窍,天地神鬼呀,可惜了大树底下好乘凉,就是不往正经途上走!
潘衍是何许人,是冯春嫡亲的弟弟,她心底纵然再恨,也不能见死不救,遂把巧姐儿托给在茶馆做粗使活计的柳妈,取了一包银子兜在袖拢里,匆匆出门,昨后半夜风雨淅沥,打的满地柳絮,站在街前张望,瞧见不远有轿夫坐在凳子上晒日阳儿,便扬手招唤,忽一辆青篷马车停驻面前,一柄青阳扇儿挑开门帘子,探出一张细皮嫩肉的笑脸来:“冯掌柜,急吼吼的,这是要往哪里去?我正闲着,可要搭你一程。”还道是谁,是桂陇县大商贾张家的七少爷张少庭。
冯春瞟见那走来的轿夫又退回去,一咬牙,跨步上了他的马车,张少庭倒是微怔,他好龙阳,县里但凡样貌清隽的能得的都得了,唯有这冯春难弄,软硬皆不吃,还给他甩脸子看,时日久长,他非但不腻,反愈难放下情怀,这时见平日退避三舍的人儿愿于其共乘,顿时喜不自胜,恰马车一颠,顺手扶他腰肢,握得满掌柔软,滋味难喻,不由身骨酥了半边,冯春心有急未曾多留意,只撇开他往边坐了,伸长颈朝车夫道:“去花满楼。”
张少庭笑道:“花满楼有甚好,皆是胭脂俗粉,我们不妨去长春院听倌儿吃酒唱曲、闹个尽兴。”
冯春瞪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就要去花满楼,你把我放到门口即可。”
一缕春风从帘缝吹进,吹得她鬓梢乌发轻动,一身樱草色直裰,张少庭看得两眼放光,只觉冯春俊美非常,后编了《桂枝儿》在长春院弹唱:
少年郎,真个千金难换,模样怎生的妙,类汉室有董贤,似晋时有卫玠,唇齿喷香胜荀令,声若萧管赛秦青,就使为你盗了嫦娥的不死药,夺了织女的七彩锦,拐了许飞琼的双明珠,抢了琼霄仙的金蛟剪,也不及我满腔情深。
他拍掌笑道:“为了好兄弟,哥破例一回又何妨!”冯春早知他对自己图谋不轨,但花满楼那样藏污纳垢的去处,单枪匹马前去胜算难断,有张少庭陪随,虽是与虎谋皮,但心底终安定不少。不由朝他淡淡一笑,张少庭岂会错过,涎脸迎上:“春弟,我......”
冯春却把头扭向车窗,不搭理他了。
马车到门口停驻间,早有护院进去通传,虔婆迎出来给张少庭他二人见礼,殷勤地问:“是什么风把两位爷吹来了?”
“东西南北风。”张少庭扔给她一锭元宝,说道:“我要最好的酒菜、最绝色的姐儿来唱曲坐陪。”
虔婆攥着银子应声称是,眉开眼笑把他们往门里引,冯春一直未吭声,却不落痕迹的东张西顾,但见得门内有壁,壁绕有径,径曲有桥,桥过有竹,竹尽现房,窗明几净,一轴山水挂墙,一瓶鲜花浸水,一笼彩雀吟歌,一炉沉水喷香,不似进了妓馆,倒像入了大户闺阁。
十样茶果陆续摆桌,姐儿抱起月琴弹唱,却是一般,忽闻临房歌声传来,缱绻婉约,好不动听,张少庭再打量陪坐姿色也甚平庸,道:“你这虔婆是不知我是何许人么?”虔婆忙回话:“岂会不知!”
见张少庭冷笑不语,她心领神会,压低嗓道:“临房坐的是京城来的官家爷,陪随的人物亦非富即贵,令尊也在其列呢。”
张少庭耳畔如打惊雷,顿时不敢多响,冯春心中有事,索性开门见山,问那虔婆:“听闻昨有人在此玩乐未付银钿,现在何处?”
虔婆道:“被我押在柴房里,冯掌柜认得他不成?”
“你把他领来再说。”
虔婆便命丫头去传话带人,不多时,一个少年被捆绑了手推推搡搡进来,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冯春细量他:眉心一点胭脂痣,英容俊貌是血亲。
果没错,是她的阿弟潘衍!心底愤怒交加,走至近前低叱:“你做的好事!”一面去解绳索,潘衍看向她,面色未变,眼神陌生,只抿唇不语。
张少庭问:“春弟,看你熟识,他是何来历?”
冯春简短道:“是我阿弟,五年前在南京走散,一直寻亲至今。”她转而看向虔婆:“昨欠了多少酒钱,我补给你!”
虔婆眼珠子一转,把手中帕子揉了揉,说道:“冯掌柜,你若昨日来,看在张少爷面上,我就卖个人情,可惜呀,你迟来一步,如今已不是几银几两的事。”她叫人取出一张纸:“这是你阿弟在此做倌儿的卖身契,你要带他走,就得赎身,没有百把两银子,我可舍不得放人。”
百把两......冯春哪里有这些钱,她看着红泥手印,瞪向少年问:“可是你自愿的?”
潘衍并不慌乱:“被他们五花大绑、掰住拇指强行摁印,实非我甘愿。”
冯春一把将纸撕碎揉烂,塞进嘴里吞了,骂道:“你个腌臜的老虔婆,逼良为娼,算不得数。”上前拽住阿弟的胳臂,气汹汹地:“我们走。”
张少庭觉得被忽视:“嗳,你们把我忘记!”
众人惊呆了。
虔婆暴跳如雷:“张少爷、冯掌柜,你们入我的门,来者都是客,我自欢迎,人前马后的奉承大爷高兴,是我的本份;但上门仗势行凶、抢夺小倌、毁掉契纸,我也不带怕的。” 一挥手, 几个护院面色不善地围拢过来。
张少庭皱起眉问:“老虔婆,你到底要怎样?”
虔婆亦答道:“一百两银子,我就放他随你们走,少一文,我都不答应。”
张少庭力劝:“你也勿要得寸进尺,日后我带人多光顾你这里就是。”
“你的相好都在长春院,当我不晓么!”虔婆死咬不肯。
他俩你来我往说闲话,其余皆竖耳在听,冯春计上心来,朝潘衍低道:“快跑!去富春茶馆。”用力将身前护院推搡踢开,潘衍心领神会,三步并做两步朝门外冲去,冯春紧跟其后,粗重的步履繁杂追来,挟着虔婆地尖喊声,她瞟一眼阿弟渐远的身影,忽然顿住步,回首见护院已近,猛得推开了临房的扇门。
这正是:平生莫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
第肆章 烟花寨狭路相逢 姐弟俩旧人新识
有诗曰:无事闲来风月场,觥筹交错醉华年,美人歌舞处处有,相看何必到江南。
冯春听得临房正唱着曲儿《好事近》,一咬牙猛得推开扇门,胭脂花油混着酒色浓香扑面而至,她快扫四周,有弹琴歌舞的三五妓儿、斟茶倒酒的丫头,五位锦衣华服的老爷围桌坐,两位在打双陆,其余在旁边瞧着。忽听“嘎吱”推门声,除常燕熹外,皆被惊动,一齐儿望去。
先开口的是富贾张怀礼,他认得冯春,疑惑问:“冯掌柜有事么?”话音才落,就见龟公护院如狼似虎的随来,把门槛堵的严实,有些讶异:“什么阵仗?”
县令吴明悄瞟常燕熹脸色,这还了得,厉声道:“虔婆在何处?”人墙裂开条道儿,虔婆满头滴汗地奔进来,一把抓住冯春胳臂,一面陪笑:“是我俩私底的恩怨,冯掌柜他突然发疯,乱跑乱闯的,扰了各位官爷雅兴,大人大量,请恕我们的罪!”
吴明叱喝:“还不退下。”虔婆喏喏称是,死拽住冯春就往外拖,冯春心知落她手里凶多吉少,巧着出门时见街道湿漉,换了一双钉鞋,遂抬起狠狠踩她的脚面,用了十二分力,一股巨痛五趾连心,虔婆唉哟叫唤着抱脚,手不觉松开。
冯春趁机夺步上前,在吴明面前双膝跪地、作揖见礼后,朗朗大声道:“花满楼的虔婆逼女为娼、逼男为倌,请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
吴明把眉头一皱,问虔婆:“冯春在财神街开茶馆,你为何要逼他为倌?”
张怀礼几个交换眼神,心照不宣地笑了,谁敢逼迫富春茶馆的掌柜?奸狡滑溜的坏家伙。
吴明想想也不可能:“冯春,你长话短说!”冯春把经过述一遍,张少庭在槛外听着,拍胸脯道:“我替他作证,字字属实。”
张怀礼乍见儿子在此,怒瞪他一眼,多管闲事。冯春称谢,这恶少还挺侠肝义胆!
虔婆心慌,自然不认,捶胸顿足喊冤:“那位贾仙爷自愿卖身为倌在此,签字画押一个未落下,怎就成逼男为倌?”冯春暗忖潘衍总算机灵一回,晓得给自己换个假名字。
吴明道:“卖身契拿来一看!”虔婆挤下两滴泪珠子:“哪里还有卖身契,被冯春嚼进肚里去。”
一众惊然,连常燕熹的手都顿了顿,再一抛青玉骰子,六个点,把张怀礼的棋子打下七八个,有人摇头叹息,妓儿鸣月倒满酒盅,递给张怀礼要罚,却被常燕熹半央截下,就着她的手仰颈吃了。鸣月脸庞泛红,暗自生喜,这位坐上客颇见来历,穿着雪青直裰,端戴绣帽宫花,举止堂堂,威风凛凛,是个铁马追风,弓声惊鸿的一品将军,有诗为证:胸怀豪气盛九州,寸心万里带吴钩。
常燕熹拭去嘴角酒渍,语气很淡:“饮酒做乐的烟花寨,绝非开堂问案的好去处,吴大人移步县衙为妥!”
吴明顺势下命他们明日到县衙理论事非,无人敢再多话,磕头谢过自行散去。待房中清静,一个名唤程英的爷笑道:“这冯春倒是敢做敢为。”
张怀礼也附和:“若是撕碎还好拼凑,直接吞了确实难以查证。”
鸣月唱起了点绛唇:避乱京华,几年担惊怕,划地思家,干冒金龙驾。
吴明压低声说:“这老虔婆确实做过几桩无良的勾当,借此次给她来个下马威,灭其恶行、敛其张狂却也适宜。”
常燕熹道:“问罪老虔婆不急一时!”遂让他附耳过来交待几句。
吴明怔愣不解:“这又是何为?”
“我自有定数。”
吴明见他不愿多谈,只能应承,两人对饮三盅,又问:“常大人此趟之行,是为公,还是为私?”
“不为公,我来寻人!”常燕熹盯着鸣月,嘴角噙起,眼神慢慢变冷:“不过已经寻着了。”
这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冯春从花满楼出来,不理张少庭纠缠,扬手招一乘小轿沿街过市往富春茶馆方向抬,走到半途挑帘见柳叶渡口,有船家拴船靠岸,舱里摆着几个浅抱桶,他下轿买了一尾大鱼,让船家用柳条串了拎着,看还有一筐才采摘的菱角沾满淤泥,让船里的婆娘洗净了称下一捧。又遇到一个山人在卖鹿肉,虽血淋淋的,胜在新鲜,买者甚多,他也割了一方,一并买了些春笋、荠菜等时蔬。
回到富春茶馆,柳妈迎来,道巧姐儿和邻里几个小哥一道看大戏去了,冯春把肉菜交给她去拾掇,今儿来吃茶的人不算多,一眼便瞧见靠窗坐的潘衍,面庞沐着春阳暖风,径自盯着街上熙攘的人群出神。
冯春叫他随自己朝后院走,过仪门是前庭,有一株菩提树,一口井,一只猫,四间房。
进入客座间,陈设也很简单,挂一幅山水,桌椅俱全,矮榻滚凳亦有,窗前的小几上摆一鸡血红哥窑定瓶,插着一束粉白桃花。壁间挂着一个琵琶,颇为古旧,潘衍不觉多望了两眼。
冯春原走在前头,忽然顿步,转过身定定盯着他,一字一顿:“银钱呢?!”她当时仅留百两傍身,其余都给了这位好阿弟。
“什么银钱?!”潘衍如实坦承:“我身无分文......” 话音还未落,一记耳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甩上他的面庞。
他只觉连耳带腮腾得灼烧起来,火辣辣的疼,不由怒极反笑:“给个解释!” 简直奇耻大辱。
冯春骂道:“当初逃出京城时,说好在桂陇县相聚,我在此等足你四年,你迟迟不来,我还当你死了呢,却原来是恶性不改,一路散尽家财、花天酒地......今日若不因你我这点血脉相连,我管你生死!”她愈骂愈气,忍不住泪湿眼睫:“潘衍,你怎对得起因你亡故的潘家上下百口!”
潘衍......他原来名唤潘衍!皱起眉暗忖,上下百口因他而死.....
这话实在太重了,虽然从前为他死的、或被他害死的岂止百口,但眼前这个罪名他不想背!
撩袍端坐于椅上,抬眼看着这个敢扇他耳光的大兄弟:“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到底有何话要讲,请看下回分解!
第伍章 潘衍问诊换新魂 冯春决计断前尘
江南好,山雨晚晴空。只道名利掌中握,谁知转眼成空芜,苦杀局中人。《江南好》
他穿上潘衍的身时,恰逢几个护院如捆猪崽般把他五花大绑了、毒打一顿丢在柴房中,奄奄一息间,无耻虔婆甚朝他胯下掏了一把,笑得怪模怪样,威吓要将他卖去长春院做倌儿。
长春院是怎样的去处,有诗证:谁家少年姿态娇,献卖风情胜裙衩,抛得黄金买一笑,潜夜好折后庭花。
他在前朝乃司礼监掌印太监,走惯名场利窟的无根人,素来手段狠辣,什么场面未曾历过,此时却也怔住,觉得那处沉甸甸的,一种负重饱实之感前所没有,不及品味,先得筹谋如何逃出生天。幸被这自诩他长兄的冯春给搭救出来。
经过半日吵闹,已大体明白潘衍是个什么货色,欲要解释此他非彼他,眼前竟是天旋地转,浑身发软,从椅上滑倚在地,昏晕过去。
冯春还等着他哪句话当讲不当讲,见这架势,并不搀扶,双手抱臂等了会儿,不见动静,上前抬脚踢了几下,仍毫无意识,这才察觉不对,蹲身探他鼻息,还有口气,手无意触过他的后背,湿濡一片,再看红了半掌,顿时神情微变,连忙解开直裰,内里衣衫烂碎,道道鞭痕处血肉模糊,冯春一咬牙,这虔婆着实地阴毒!
费了些力把潘衍拖上矮榻躺着,见他面庞泛红,额头滚烫。遂叫柳妈去请董医官来,柳妈应承着离去。
店里也无生意,冯春索性早早把门关了,烧一大锅热水,再用棉巾替潘衍脱衣清洗伤口,一盆盆血水往院里泼,她不觉纳罕,依阿弟娇生惯养的脾性,若是往日三分病也要装出十分痛来,今时竟能神鬼不知的抑忍如此之久......未待细想,听得嘎吱推门声,抬眼望去,以为董医官,却是巧姐儿看大戏归来。
她跑到榻沿边,好奇地看向阖眼沉睡的人,歪着头问:“这就是二哥哥么?”
冯春道是的,抬手摸她一脑门子的汗,拧了棉巾擦拭,一面道:“看大戏就站定了好生看,上窜下跳把衣裳都湿透了?凉风一吹,又要头疼脑热,董医官的药汤还没吃够么!”
巧姐儿咂咂嘴,舌尖莫名发苦,从荷包里掏出两块冬瓜糖,一颗自己含了,一颗放在枕边上:“给二哥哥的。”
冯春不由微笑,点点她的额头:“我就没么?”
“有!”巧姐儿把龙须糖喂进她的嘴里。
这时听得院里有人嚷嚷:“冯掌柜在么?”声音再熟悉不过,冯春连忙出房迎接,是董医官,他原在家吃酒,闻柳妈来叫,丢下酒盅,背了药箱就来,嘴却不饶人:“难板吃口酒都不放过,可怜我这把老骨头没安宁,你们这些催命鬼.......”把递过来的银钱掂掂拢进袖里,和颜悦色问:“巧姐儿怎么了?”
巧姐儿慌忙往冯春身后躲,一劲地摆手:“是二哥哥病了。”
冯春陪董医官到榻前坐下,捧过茶来,介绍道:“我失散的阿弟,昨日在城外遭逢流寇毒打,方才说着话昏晕过去,浑身灼烫。”
董医官掀开被子上下查看,啧啧两声:“只有花满楼的人下得狠手。”瞪了瞪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 早传闻开来,敢吃霸王餐?该!”
冯春脸一红:“要你多管闲事,好生看病要紧。”
董医官开始凝神把脉,待两手的脉息都细听过一遍,才起身坐到桌前,写罢药方吃口茶:“你这位阿弟原就身疲体弱,又遭毒打,外伤是小,内损最重,现尚有余气是老天垂怜,需得好生静养,按方吃药,万不能大意。”
冯春接过方子,看了半晌,抿嘴道:“皆是人参鹿茸林芝这样精贵药材,有个阿妹日常吃着,难再担一个,你重开方子来。”
董医官把脸一沉:“只有这方子能活人,旁的没有。”背起药箱径自走了。
冯春看向潘衍犯起难,从屉里取出巧姐儿素日用药,人参雪莲等仅余些根须瓣末,昨晚才把茶馆的帐盘过,实难救得两个。
巧姐儿和狸猫在玩,嘻嘻低声笑着,到底年纪尚小,还不识愁滋味。
日光转花窗,柳妈匆匆地掀帘进房,说常家的唐管事亲自来递请帖儿,冯春接过拆开,字迹刚硬不羁,满饱浓墨,她的心一吊,竟是常燕熹命她速进府见面。今日硬闯花满楼,虽满心皆在阿弟身上,但眉眼抬落间,他仅是背影相对,以令她心肝胆颤、腿软的寸步难行。
她前世临死的时候,思来想去谁也不欠,唯独祸害了他,若有来生,彼此能不见就不见罢。
冯春给唐管事作揖,婉拒道:“我一介草民,在此经营茶馆度日,不曾与常大人打过照面,既然素昧平生,又无高攀之心,还是道行两宽,各奔前程为宜!”
唐管事暗忖你个小油花,我家二爷有请你倒在此拿腔作态、好没眼色,表面却不显,只笑道:“二爷料你有骨气,既然不肯去,便让我捎句话,明日公堂你败局已定,冯掌柜好自为之。”
冯春惊怔,待要追问,人已甩袖远走,柳妈仅白日帮工,见黄昏临近也告辞归家。
她把房门一闩,自到灶房量米煮饭,柳妈把鱼早刮鳞剖肚收拾好,她拎起尾巴往热油里蹿的两面金黄,再舀两瓢水,扔了绿葱黄姜,掩锅盖炖上。取了松枝来添火,看着烧红的灶膛,想着唐管事的话,思绪乱成一团麻。
一会儿,鱼汤的鲜味儿四处弥漫开来。
吃饭时,冯春把鱼肉挑了刺,挟到巧姐儿的碗里,巧姐儿是饿了,吃得很香甜,她却没什么胃口,把熬的米粥,盛了碗放凉,喂半昏半醒的潘衍吃了大半碗。再看着那块血淋淋的鹿肉,虽极恨阿弟不才,但相见终是高兴的,还想给他做顿好吃的,但人算不如天算......她把肉洗净拌了十三香腌透,踩在凳子上挂在窗梁前风干。抬眼见得月白枝梢,低头听得菩提树的结子敲落一地噼啪声。
常燕熹也坐在桌前挑灯吃酒,听得唐管事禀报,不过笑笑尔,厅里很寂静,他沉冷面色想着从前事,慢慢攥紧手中的酒盏,眼底渐起一片萧杀。
忽然帘子簇簇轻响,唐管事道:“富春茶馆的冯掌柜来拜见。”
常燕熹松开手掌,把碎裂的盏儿丢一边,换了个新的,执起壶斟满酒,一惯淡然地语气:“让她进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陆章 常二爷细说官司 冯掌柜难弃亲情
词曰:
临街朱门两尊狮,内阖富贵与权威,花红柳绿簇满墙,月映檐前灯渺渺,伤高愁远倚门前,车过尘飞一溜烟。《浪淘沙》
......
《世无双》作者:大姑娘浪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继续浏览有关 人间清醒女主豆阅小言 的文章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