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筵席之所》作者:重光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1-20分类:小说浏览:23评论:0

本书名称: 筵席之所

本书作者: 重光

本书简介: 林春浮搬到寂城第三年,平静的生活出现波折。“还有,东西我是要的,人,也是我的。”他的眼神始终平静且冰冷,能把强迫说的这么风轻云淡,她生平所见他是第一人。“云先生,你能保证我活着回来吗?”侧重于人物的生活与心路历程。风格偏文艺。

第一章

三年前的秋天,春浮独自一人搬到寂城。在古城外面的村子里以一年三千的价格租下一间老破小院子。那时古城的商业繁华已经到了尾声,她正好赶上游客退潮,房租暴跌,许多商铺与客栈关门或转让。

这个村子离古城骑车不过十分钟路程。她很喜欢这个种满蔷薇的院子。墙角还有两株高大绿意盎然的芭蕉树。下雨时可以搬张藤椅在屋檐下听雨打芭蕉。

屋里家具俱全,只是有些老旧破损,好在不影响使用。添置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就可安居。她对吃穿住行一向不挑,适应能力强悍。

房子对面就是绵延不尽的高山,这一支山脉属于横断山系。她经常在二楼的阳台眺望这些神秘美极的群峰。

这里的气温即便是在夏天也不会超过二十七度,非常适宜定居。常常会在不同的村子里碰见在此地隐居的外国人。

为了方便出行,买了一辆黑色自行车,每隔三天就去附近菜市场采购新鲜菜蔬及肉类。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偶尔会买些街边的当季鲜花。卖花的老大爷胡子花白,戴着黄色草帽,身体健朗,苍老的眼睛在阴影里炯炯有神。春浮经常光顾这个老人的花摊。

老人用白色棉线扎扎实实的捆了一大束白色栀子,再用发黄的旧报纸仔细包好。她接过花束放进购物袋里,将一张十元的纸币递给老人。这样一束芳香的花朵放进装满清水的瓦罐里,能够开放三四天,满屋都会有充满香气。

古城没有了大量游客之后不再喧嚣嘈杂,逐渐回归生活的本身。曾经驻扎在街头喝着雪花啤酒,弹着《蓝莲花》与《走马》标榜自己为文青装束怪异的年轻人也消失匿迹。

那时这座古城成为诗与远方的理想之城。无数人辞去稳定高薪的工作,卖掉房子车子奔赴此地。

刚搬来的第一个月,她整日游荡于错乱复杂的街巷,试图寻找一些写作的灵感。

古城的生活简单朴实,春浮仍旧没有任何社交生活。早上六点起床,在床上发一会儿呆,然后起身洗漱,换掉睡衣,骑车出门吃早餐。早餐通常是小笼包或面条。吃完早餐大概七点钟,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通常十一点做午饭,午睡到一点半,然后继续开始工作。晚上六点结束工作。晚上八点开始处理邮件并回复。之后是每天的两个小时的阅读时间。

偶尔会打车去市区的商业购物中心看一场电影。巨大幕布上传出各种打斗的声音,是最新的热门科幻电影,据说票房已过十亿。她麻木地坐到电影结束,心里骂自己愚蠢,为什么要花六十五块钱在电影院里如坐针毡。还不如在院子里喝酒赏月,听听音乐来得轻松自在。

她的生活有时看起来无聊到极点。没有朋友,没有恋爱。如果一个人从小经历各种丑陋人性,看到过各种畸形的感情,那么他是不可能对感情抱有天真无知的幻想。一个人的孤独强过两个人的孤独。

春浮是一个文字工作者,以文字谋生。三年前她开始在网络平台写一些小说。说得再真实一点,她是网络写手。但她还是更愿意称呼自己为写作者。

十八岁中专毕业后找不到适合的工作,蹉跎两年,在餐厅里做服务生。那时她只想着养活自己就好,不在乎工作好坏。在陌生的城市艰难谋生。做餐厅服务员的好处是包吃包住。住宿条件很差,但至少没有流落街头。

二十岁时,身上攒下一些存款。她决定换条路走。

春浮离开这个沿海城市的时候,只有一只黑色行李箱,身上是穿了好几年的牛仔裤与短袖。为了攒钱,两年没有为自己买过一条裙子。没有买过一本喜欢的书。牛仔裤,男式衬衣和短袖是物美价廉的选择。把自己的生活压缩到只剩最基本温饱。

在火车站从清晨坐到黄昏,一直在思考接下 来去哪一个城市。最后选了个北方城市。那里房租与物价非常便宜,很适合她这种穷人。

***

春浮三年前开通个人,平时更新一些随记或散文,用一台数码定焦相机拍摄人文及自然风光的照片。并在主页附上了个人邮箱,并留下一句:

陌生人,如果你愿意与我分享你的故事,请写邮件给我。

文章阅读量虽然不多但很稳定,陆续收到来自不同城市和地区的邮件。

这些不同年龄段,不同社会身份的人向她分享他们的生活与经历,其中不乏畸形恋情,不幸的婚姻生活,痛苦的成长之路种种。有些是十几岁辍学打工补贴家用的男孩女孩,有些是叛逆的成年人,因为不愿过一层不变的生活而毅然决然作出大胆选择,有些是教师,公职人员,企业员工,酒吧驻唱歌手,追星一族,餐厅服务员,极限爱好者。这些不同身份的人,以最真挚简朴的文字倾诉着他们的悲欢喜乐。

他们的故事提供给她许多灵感。世间是个巨大的戏台,你方唱罢我登场,生生不息。

长时间倾听这些陌生人的的故事,精神上经年累月承担着某种深重的压力。她经常需要摄入一些酒精来释放这些情绪,但从来不允许自己失控,她需要保持清醒正常的头脑。

春浮喜欢这里,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城市停留多久。每一天,她都尽量过得充实。

春夏秋冬轮转,又是一年冬天。早晨醒来推开木格子玻璃门,窗外积雪铺了厚厚一层,远处山峰闪烁刺眼白光,有鸟雀落在院子里欢快地踱步。空气寒冷,阳光温暖。裹上羽绒服,下楼烧水泡麦片。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看着寂静的院子,内心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寂寞侵蚀。

在寂城的第三年,她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她记得那天是深夜,喝了些酒,从酒吧里出来时整个人还算清醒,因为是冬天,青石路板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过桥时有人撞到她的肩膀,她来不及稳住身体脚下一滑跌进了河道里。水只到胸口,不算很深,她竭力挣扎着要起来,左腿小腿处传来剧烈疼痛,厚重的棉衣泡了水更加沉重。时间已经很晚,她水里挣扎了许久,当她被陌生人捞起来时几乎是昏迷状态。

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左腿已经打上厚厚的石膏,应该是骨折了。春浮木木的看着天花板,心想自己幸好没死。这种死法实在难堪。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病房门被人打开,走进来一个陌生年轻男人。手里提着稀饭包子和豆浆。

男人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坐在旁边的病床上,定定的看着春浮。

“是你救了我?”她开口询问道。

他微笑着回答:“是我。”

春浮艰难挪动身体尝试靠着墙壁,对方一只手扶起她的背部,将枕头塞到背后。“谢谢你救了我。”她有气无力的向他道谢。

“如果不是我路过那里,恐怕你得死在昨天晚上。以后千万要注意安全。”他的声音其实很好听,标准的普通话,听不出是哪里人。

“感谢您救了我,请问您如何称呼?”

“不必客气。我叫唐祎。”

春浮一向不善于交际,不知道该如何聊天。对方看起来也不介意当下的相对无言。喝完稀饭她踌躇几秒,对他说:“唐先生,治疗费用我会转给你,请留个联系方式。”

他起身收拾一次性碗筷,淡淡的说: “不必着急,先养好伤,我会再来看你。”说完便穿上外套直接拉开门离开。

春浮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怔怔地看着那扇门。这个陌生男人救了她。他的出现的似乎过于巧合。那条路,在春夏秋冬不知走过多少遍,冬天路面结冰,她从来都很小心。

两天后春浮办理了出院手续,骨折并不严重,只需要修养半个月便能到医院拆石膏。她用微信给他发了消息,告诉对方她已经办理出院,医疗费用也一并转账给他。但她仍欠他一个天大的人情,春浮决定伤好后请他吃顿饭。

他回了一条消息,“你欠我一顿饭。”春浮看到这条消息,拄着拐杖往阳台上去,躺着摇椅上看着远处的峰峦,忽然觉得隐隐不安。

家里的书不多,都是随身携带的那几本,因为随时需要换地方,她很少买书。大多时候都是在网上查资料,看电子书,经常会去古城的书店看书,或去市里的图书馆。这副随时准备离开的姿态,让她能对生活保持警觉,始终与人保持安全距离。

养伤的日子里,春浮仍旧在工作。虽然行动不便不得不蜗居在小院里,默默忍耐着身体上的疼痛。

日子缓慢得仿佛忘记时间,也包括那个怪异的陌生男人。

第二章

恢复行动力后,她决定联系那个男人。

“唐先生,为了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想请你吃顿饭,明晚七点古城雪月饭店。”消息发出之后,她出门散步。沿着荒芜的田地慢慢走路,阳光暖和,她坐在田埂上,长时间观看远处巍峨的山脉不觉得乏味。

她从来没有想过寻找自己的身世,对她来说,这些秘密早已不重要。这些年攒下来的存款,足以让她安享后半生。她只想平静的活着。这个陌生男人的出现,让她觉得不安,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盯着。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下午六点,天空开始飘起细小雪花,她起身回家。暮色逐渐深浓,飞鸟越过田野,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回到小院时,又来了一群野猫,春浮拿出一袋猫粮倒进铁盆里。它们从来不慌乱争抢食物,看起来气定神闲,悠然自得。刚搬进来时,时常被这群野猫昼伏夜出的习性惊吓。后来时长日久,它们也开始白天来到院子里睡觉,喝水,晒太阳,进食。

狸花猫总是姿态骄傲,警惕性强,行动敏捷。她从来没有试图靠近过它们。偶尔这些高傲的猫也会撒娇靠近,允许她抚摸它们光亮的毛发。这种习惯仿佛是被约定好的。它们有选择自由的主动权。

给猫咪们添好水,上楼换衣收拾仪容。她从来没有画过妆,唯一的一只阿玛尼口红还是一年前在机场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她记得在机场的卫生间涂上这只艳丽的口红,注视着镜子里那张憔悴冷漠的脸,岁月并没有在二十五岁的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如同十四岁时一样,并没有任何变化。

从衣柜里翻出在古城买的一条宝蓝色刺绣半身棉麻长裙,这是她唯一一条裙子。上身套一件修身米色高领毛衣,长发盘髻用木簪固定。套上灯芯绒长外套,配一双黑色雪地靴。对着镜子涂上口红。那双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冷漠无情,世间不过是这双眼睛里的倒影。

院子里的猫咪吃饱喝足,在夕阳的余光中跳上围慵懒地相互梳理毛发,暗色剪影投射在地面拉长,她轻声对它们打过招呼,我要出门了。

锁上木门,没有骑车,步行二十五分钟左右到古城。

手机上没有显示回信,她心里有些忐忑。

古城餐厅规模比不上市区的规模,但胜在装修精致,有格调,再打着传统饮食文化的招牌,价格翻上好几倍。她第一次踏进这样昂贵的餐厅。预定的位置靠窗,桌椅都是深棕色实木,上面有暗色纹理,木格子窗外面仲满红色石竹与雏菊,桌上黑色粗陶瓷罐插放一把新鲜紫色鸢尾。在寒冷冬日能看见这样一束紫色花束,着实令人眼前一亮,先前的忐忑也在当下一扫而空。

此时餐厅陆续有客人进来,男服务员端来一杯温开水,温柔询问是否开始上餐。她嘱咐,七点半再开始上餐。

现在六点五十,再等四十分钟。

窗外大雪纷纷,头顶是暖黄色灯光,男人一身风雪走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他脱下大衣扑去上面的雪花。

“没关系。”她挥手示意服务员开始上菜。

她打开红酒倒进醒酒器里,玻璃杯倒映出他沉着的面容。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热气腾腾的菜陆续上齐,春浮拿过白瓷碗给他盛了一碗玉米土鸡汤。“喝点汤,暖暖身子。”

他伸手接过,触碰到对方温暖的手指,她心里有异样的感受。也许是因为她从来不与人走得太近,更警觉与人保持安全距离。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定定的开口,眼神直接而坦然,似乎并没有因为春浮的沉默而感到不自在。

“我叫林春浮,春天的春,浮云的浮。”她并不习惯提及自己的名字,有时刻意忽略掉这个存在。

“美丽的名字。你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名字。”他点头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将红酒倒进玻璃杯轻轻摇晃,极为赏脸的一口喝完。这不是什么好的红酒,口感并不好,酸涩味道太重,有工业酒精加色素勾兑的嫌疑。

她看出他极力的隐忍这让人不适的红酒,开口道:“这酒并不好,您能喝白酒吗,我叫服务员换瓶茅台。”

他点头表示可以喝白酒,说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她边吃边说:“我确实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听起来太虚浮没有重量,随时会被风雨打散。”这个名字却印证了她动荡不安的人生。

“感谢您的救命之恩,这一杯敬您。”我举起白酒杯向他敬酒,仰头一口闷下。浓烈的酒味直冲天灵盖,喉咙火辣辣的。

“林小姐好酒量,人不可貌相。”他的状态一直很稳,在这场不算活跃的饭局里,显得体面绅士有风度。他身上有来自上位者的敏锐洞察力和气度,在她面前尝试主导局面。

她隐隐察觉到也许这个男人还有拥有某种程度上的权力。

“唐先生过奖,还请多用些菜,您需要主食吗?”对方于她有救命恩情,不能在这样的局面让对方难堪。

“后天我离开寂城,还有时间,林小姐应该在这里生活很长时间了吧,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带我游玩一下周边?”他说的坦然,姿态自若,放下筷子双手交叠抵在下巴。

在她听来这要求无法拒绝。

“当然,我很荣幸。唐先生,我再敬您。”她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顿饭在断断续续中接近尾声。

她起身走出餐厅,点了根烟,沉默的看着空旷的大街,大雪已停,浓厚云层里隐隐看见黯淡的月亮。

唐祎看着站在屋外沉默抽烟的女子,刺绣蓝裙在昏暗光线里如同幻觉,长裙上的花朵诡异的变幻形态。这个女子就像餐桌上陶瓷罐里的紫色鸢尾,看似再普通不过的花朵,却在不同的环境,光线,温度里带给人不同的感受。他在这个女子的身上同样感受到不同层次的变化。沉默的,安静的,冰冷的,高傲的,警惕性足够敏锐。

他依旧清晰记得一个月前的那个寒冷深夜,他将她捞出水面,对方意识模糊地抓住他的衣服,睁开迷茫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他觉得奇异,人在离死亡如此之近的时候,还能保持镇定。

春浮转过头正对上唐祎打量的目光。这是她熟悉的陌生人的态度。她也许只是太过镇定,从来不知道回避别人的态度,以直白的眼神直接将别人逼得后退。把对方的锋芒磨得更锋利,然后回送给他们。这是她最喜欢的直接的方式。谁也不能试图用气势压倒她。

餐厅门口停了一辆黑色商务车,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下车站在一旁。他走出来,臂膀上挂着大衣,身上有男士香水混合着酒气的味道,皮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咔擦的声音。

“林小姐,我送你回去。”他礼貌性的询问,脸上有微笑。

“不必麻烦了,我住的很近。”

“你喝了酒,独自走夜路很危险。”他暗示她上次就是这样差点没命。

春浮连声拒绝:“唐先生,我很清醒。我保证明天出现在你面前。”

西装男为他拉开了车门,上车前他说了一句:“你的裙子很美。明天见,林春浮。”

春浮怔怔地看着车子绝尘而去,神情漠然。

白酒后劲太大,平时也不轻易喝这种高度数的酒。快到小院时她的脚步已经踉踉跄跄,咬牙坚持着锁上房门才彻底瘫软在床上,摸索着脱掉外套、裙子、靴子、保暖裤。打开台灯,用纸巾慢慢擦掉残存的口红。

***

这个晚上,她做了一个久违的梦。

她看见还是幼童的自己,穿梭在春天的大片油菜花田之间,耳边是蜜蜂嘈杂如同电流的的嗡嗡声。成群的白色蝴蝶围绕着白色花树飞舞,天空是阴沉的淡灰色。她听见母亲在呼唤,囡囡,囡囡,回家吃饭啦。幼童赌气般的钻进油菜田里,家里那只三个月大的小黄狗找到了她,咬着她的衣袖试图将她带回去。女童挣脱了小狗,跑出了油菜地,爬上了高大的李子树,云团般的花朵遮住了她的身躯。她想,这下谁也找不到我了。

场景变幻,昏暗的光线里,她跪在水泥地板上,父亲用皮带狠狠抽在她的背部,恨不得打断她的脊背,并大声斥责谩骂:“林春浮,认不认错!认不认错!不认错老子今天要叫你脱层皮!野杂种!”

母亲麻木地站在一旁。

“林中延,你去死!”她尝试反抗,挣脱束缚。

回到现实里时,她已经连被带人的滚落在地上。回想起这个梦,仍控制不住浑身战栗,愤怒无处发泄。父亲死了三年了,现在已经很少梦见他,有时梦见他们,就像无孔不入的鬼魂般缠绕着她的心脏。她对他们的恨意又怎么会随着时间而黯淡呢。

她只知道,要走很远很远,才能忽略那些残缺不堪的过往。她的父母不爱她,却让她完整地体验了他们的地狱

她取下脖子上一直佩戴的一枚白玉,玉佩体积不大,类似钥匙之类的形状,上面雕刻诡异纹路。父亲去世之前,她回去过一次。站在父亲病床一侧,他浑浊的眼睛以及骨瘦如柴的身躯饱受病痛折磨,干枯的手指颤巍巍的揪着床单,声音嘶哑无力,告诉她其实她是被意外捡到的弃婴。二十六年前的夏天,深夜暴雨,他从山里出来,在废弃工厂躲雨时发现了她,旁边还放着一只黑色的大袋子,里面有大量现金。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枚玉。没有任何书信或字条说明她的身份。

“我用那笔钱在老家的城里买了两套房,三十万给宇杰和宇贤买了车,剩下的二十万在这张存折里。密码是你的生日”他把存折从枕头下摸出来塞到她手里。

她盯着手里的红本存折,脑袋有些发懵。呵,原来她真的不是他们的孩子。

眼泪忽然掉了下来,看着眼前她曾经称呼的父母,还有弟弟,嘶哑的开口说道:“小时候,我以为你们不喜欢我,只是因为我是女孩,原来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孩子。”

“囡囡,是我们对不起你!”她曾经的母亲周香余,扑到病床上失声痛哭。

“妈妈,别哭了!身体要紧!”林宇杰和林宇贤立即抱住母亲安慰。

病床上的男人有气无力地喘着气,终于在最后一刻,他在春浮面前流了泪。

“这些钱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你们养我一场,就算扯平,从此互不相欠。爸爸,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们。保重。”在他们悲痛茫然的注视中,她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

林中延在生命仅剩的一点时间里,把她亲生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钱交给了她。春浮不会觉得他是内疚,不过是出于死亡与绝症带来的恐惧,他害怕死后魂魄会下地狱。她不会相信他们一家人会良心发现。

七月的柏油马路上,她躲在高大粗壮的梧桐树后面,终于失声痛哭。

春浮在地上发呆很久,终于意识回笼。慢腾腾的起身。手机上显示五点十五分。天色还未亮。两只狸花猫以及一只黑猫窝在阳台上的藤椅里睡觉,猫咪肚皮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身体互相挤在一团取暖。她裹着被子,透过微弱的光线注视着一幕,忽然悲从中来。

第三章

她一直在床上枯坐到天色泛白,太阳从黑暗中逐渐亮起,光线洒满山顶和房屋。

她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邮件。六点五十分,邮箱显示新的邮件提醒。她打开邮件。对方自称是她的读者。

我现在在拉萨,在大雪纷飞的深夜里,我决定写下第一封信。在三十五年的人生中,我还未尝试过与人建立起亲密信任的关系。十二年前,我背上装着母亲骨灰盒子的背包,独自一人来到拉萨,请喇嘛超度母亲的灵魂。我不知道母亲是否能够去到很好的地方。在点满酥油灯的佛殿里,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常常失控大声哭泣。那年我二十三岁,在最年轻气盛的时候,我迅速往下坠落,看到命运的深不可测。在其之上是超越人所能够理解的秩序。

我出生在一个大山深处的村落里。

印象中,那里风景极美,山峦层叠,峰回路转,薄雾笼罩。深山里有各种奇花异草,珍贵药材及野生动物。

幼年时候,我常独自爬山,采摘野生浆果,在溪水里洗澡,捕捉小鱼小虾,累了爬上老桑树,躲在巨大而荫凉的树冠里,深绿色桑叶遮挡太阳,醒来时太阳快要落山,金色夕阳洒满山谷。而母亲早已等候在树下。

我不喜欢与同龄的小孩玩。经常会被他们捉弄嘲笑,而我通常都会与他们打得鼻青脸肿,最后惊动大人。

四月漫山遍野盛开紫色鸢尾。山谷之中有许多野生桃树、梨树、李子树,花期时这些粉色白色的花朵像火一样燃烧,吸引成群的蜜蜂和蝴蝶。等到果实成熟后,孩童成群结伴爬树摘果子。吃不完的果子用来喂猪。五月野生苹果树开始开花,椭圆形叶片边缘有锯齿,叶子还没有完全舒展,枝头上粉色花苞开出粉白的花朵,花蕊淡黄色,野生苹果成熟后整棵树散发着迷人的香气,有些苹果好吃,有些口感苦涩。

每一年不同的季节,我都会爬到山顶在高处俯瞰这些寂寞而热烈的花树,观察它们在不同时期与季节的所展现出来的形态。

我总是会痴迷的沉浸到这片山谷中,仿佛自然之中有太多的奥秘对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从小我就发现自己比别的小孩敏感。气味、光线、声音、春天的花朵、秋天收割后的田野有被太阳炙烤的干草气味,天上的飞鸟,大人的衣服上的纹理,粗糙的手掌、掉落在尘土里的别针……种种组成对我来说是意识进入另一个庞大的微观世界。

我的母亲年轻时非常美,她来自遥远的沿海城市。母亲二十四岁认识在外谋生的父亲,两个人很快相爱,一年后母亲跟随父亲回来大山里。心甘情愿放弃优渥的物质生活,放弃了交通便利,物质丰富的花花世界。

我的邮件将会继续讲述这个故事,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五十分,我有些累,需要休息。晚安。

这封邮件没有署名,她为它单独建了一个文件夹存放。故事的开头文字所描绘的景色非常美,细微之处层层叠叠。目前判断不出对方性别是男性还是女性。

她下楼烧热水,脑子里一直想着那封邮件,心不在焉,不小心在藤椅上睡了一个小时。深沉的睡眠缓解了昨夜喝酒导致的头痛及麻木状态。她起身去厨房煮面条,今天她还要带他出门。她决定带他去喜洲,一个十几公里以外的古老小镇。

“唐先生,十点钟我们在古城外的十字路口汇合。”她给他发信息。

对方很快回复一个“好”字。

春浮把猫粮倒进铁盆里,装好清水。出门时套上一件藏蓝薄棉外套,仍旧是浅蓝牛仔裤,绒线衫,运动鞋,手里携带一个保温瓶。随即,她又返回屋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黑色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有三个优盘。这是搬来寂城的第三个月快递员送过来的。这三个优盘她用红色棉线串在一起。她把黑色木盒放进棉衣大口袋里出了门。

邻居院子种了滇藏玉兰树,粗壮的灰褐色树干笔直,树冠巨大而坚硬,高度超过五米。此时仍是光秃秃枝桠,每年三月玉兰花开,白色,粉色的花朵美丽之极,这种花朵就连凋落的时候,也是整朵完整地死去。每一年花期的时候,她都会搬藤椅坐在花树下赏花、看书、喝茶。享受阳光和微风打在脸上和身上,迷迷糊糊睡到黄昏日落时分。美好的日子总是使人懈怠闲散。

一直沿着曲折巷子走,即使是在凛冽冬日,寂城的花草从不缺,家家户户种植花草,精心伺弄,这里的人无论老少都有一种气定神闲,哪怕是独自散步,也没有大城市的低头看手机的习惯。有人种了满院的茶花,硬实的墨绿叶片,绿色花苞似是蓄满力量,等待全力绽放的那一刻。

从巷子里出来,便是古城外,一辆庞大的货车开过,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出神的春浮。路旁种植了银杏树,现在叶子还没有发芽,在十月,她常看见许多年轻人来路边捡金黄的落叶及果实。

***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到达路口。春浮看见他从黑色商务车下来,这次他换了一身普通装束,深灰色灯芯绒长裤,白色短羽绒服,戴一顶黑色毛线帽子。她看见唐祎一步一步朝她所在的方向走过来,穿过拥挤的车流。

“我们现在等大巴车,然后去喜洲。坐车半小时左右到达。”她对他说。

“你常去那里吗?看起来很熟悉。”唐祎注意到她今天没有盘发,一头乌黑长发披在肩膀上。

“往年常去,今年春天只去过一回。”她的声音漫不经心,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随即转开视线。

他们之间言语稀少,她不想说话,平静的表面终究会被撕开伪装。

一辆灰尘淤积的绿色大巴车停在路口,他们穿过马路,上车时她踌躇,问他:“你能习惯吗?”

唐祎听懂她的意思,开口回答:“没有问题。”随即两人一前一后上车。

她让唐祎靠车窗的位子坐下,她伸手打开玻璃窗,大巴车长时间未清洗过,车身尘土斑驳,车窗模糊肮脏,车厢里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唐祎微不可见的皱了眉头,仍强忍着下车的冲动,车厢里挤着人,空气不流通,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场面。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次性新口罩递给他,再把清凉油涂抹在他的鼻子下面,以此缓解闻到车厢里的气味所带来的不适。唐祎闻到浓烈清凉的香味从鼻孔钻进去,不适感缓解许多,他戴上一次性口罩。看着她,似乎她早已预判他的反应,提前做好了准备。她靠近时,他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她这样照顾他的的感受,让他几乎忽略掉了她的冷漠疏离。

车子开动,一车的人叽叽喳喳不停,时时剧烈欢笑声仿佛刺穿耳膜。她双手紧握保温瓶,脸朝过道那边的窗口望出去,群山环绕的村庄,白色有金顶的古塔隐隐若现,绿色的山峦与杉树,白雪覆盖的高寒山顶云雾缭绕。

她转过脸对他说:“可惜现在是冬天,不然你就能看见大片稻田了。”

他微微一笑,说:“下次我们再来。”

她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我这样说让你不开心了吗?”她的沉默他是预料到了,只是如此直白。

“并没有。”她说的是实话,她已经在这里停留很长时间,在她计划更换地方的时候,预料之外的种种因素接踵而至。比如唐祎的出现,她意识到她平静的生活很难再维持。

他看见她眼睛里清晰地映出山峰田野,清澈的像一面高山湖泊,是年少与同伴探险时偶遇过的一面湖泊,平静、古老、深远。

他们不再交谈,车子还在运作,偶尔会有颠簸。

她闭上眼睛短暂的睡了一觉。

她在他轻声地呼唤中醒了过来,头发有些乱,整理好头发,起身跟随人群下车。

新鲜的空气令人精神一振。唐祎摘下口罩揣进兜里,看着不大的古镇,白墙青瓦,流水潺潺,非常静谧。他知道这是她喜欢的地方。村口有许多古老的香樟树,也许已经存在几百年甚至更早,能闻到树木散发出独特香气,绿色叶片闪烁着细碎的阳光。

她站在树下,巨大的阴影将她包裹,有孩童在树底玩游戏,嬉笑天真,无忧无虑。

她回忆起秋天时,家家户户晾晒玉米,金黄玉米在秋日艳阳里呈现出一种饱满的、完整的、丰富的视觉盛宴,猫咪睡在竹篾席子上玉米堆里,幼童仍在秋千上摇晃,铃声般的笑声从远处传来。

“我们从这条小路进去,我带你去看湖和阁桥。”

他跟随在她的身后,看她熟门熟路如入无人之境。她知道这里的所有分叉路径,知道哪一处有别于观景园的美景。她总能另辟蹊径。

从大片斑竹林中的小径穿出来,眼前是一面平静而萧瑟的大湖,湖水碧绿清澈,水草如丝,有些湖面局部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在剧烈的太阳底下反射刺眼的白光。唐祎靠近木头栏杆,看见薄薄的冰层下面有硕大肥美的黑鱼悄无声息的游动,隐藏在水草里。湖面还残留枯萎的荷叶与荷花根茎,白色水鸟在水面游动,互相梳理毛发。

“等到夏天的时候这里会开满白色与粉色的荷花,水鸟会把蛋产在荷花深处,当地人会摇着小木船进入湖面深处,采摘新鲜的荷叶与花苞。”她缓缓地向他描述这面湖最美的时候。

“我喜欢听你说话,感觉像是在听人朗读诗歌。”他微笑,眯起眼睛看湖面模糊倒映着对岸的房屋。

一座古老的阁桥横在两岸。纯木结构,用木头纵横组合,不需要一颗钉子就能牢牢固定,桥面用粗木立柱,顶起屋廊,屋顶用青瓦铺满。斜脊高高掠起,划出优美的线条。廊柱涂上红漆。屋檐处有彩绘,花卉、仙鹤、孩童。蓝色颜料尤为亮眼。经过几百年的风吹雨打,这些颜料已经剥落的剩无几。夏日午后,会有老人坐在桥上喝茶赏荷,清风凉爽。

她对他说:“这座古桥曾在繁华时期,吸引许多游客来观赏。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地方成为网红打卡地。”

他们踩上阁桥的木头台阶,脚下发出咯咯是声响。

此时此刻她站在桥上,眼神沉寂,静静地观看一面冬日荒芜的大湖。桥与大湖,与山峦,与房屋,与缓慢飞过竹林的白鸟,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当下呈现出一种和谐,秩序。

唐祎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幕,大脑里有一股他无法看清的能量在灌进,从意识流入心脏。这与他以往的任何经历都不同。

“你喜欢古老的事物,尽管它们看起来已经不合时宜。”他低头看她,一只手轻轻抚摸过红漆剥落的栏杆。

“不合时宜?也许是因为我在吵闹的人群中得不到安全感。这些老去的东西让我感觉平静。”说着便转身往桥下走去。他跟在后面,看着她瘦削单薄的背,他能感受到她的孤独。

她再次带着他穿过复杂小道,进入略显冷清的大街。商铺售卖当地特产,竹编的各种小玩意、手工扎染布料、披肩、衣裙、繁复美丽的刺绣以及手工纳的布鞋。玉器店里精美的玉镯,传统牡丹菊花银镯。冬天是淡季,游客不多。琴坊里有琴声悠悠传出来,白衣男子穿中式丝质长袍,衣袍上精致的花纹在阳光下发光,及腰长发用青玉簪子束起,手指干净修长而有力量,相貌平平仪态端正。琴坊里摆放着几架昂贵的古琴,临窗的位置摆放方形红木小茶几,四只白底绘蓝莲色花图案茶杯,紫砂茶壶。天青色长颈细花瓶插放一支淡紫色桔梗。

他们站在外面听了一会儿琴声。

她带着他穿过冷清的主街道,进入小巷。她站在道观前默默凝望破损的木匾,上面刻着“清凉观”。

早已废弃不知多少年的道观,已经腐朽的木头大门,贴着褪色的大红对联,没有上锁,狭小的庭院杂草丛生,野蒿长得比人还高,大簇紫红鸡冠花盛开,观内不知供奉的是三清还是别的神仙,供奉的殿门锁着铁链,透过镂空的木窗,只看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这座庙宇不知年代,损坏程度不知何时会坍塌成为废墟。

“我每次来喜洲都会进来这里走一会儿,这里很安静。也许这里很快就会变成废墟,拆卸下来的残骸被货车拉走丢弃在垃圾场。”她自然的坐在屋檐砖石地板上,抬头对他沉静地说。

“你很喜欢这里。”他四处慢慢地观看,漫不经心的开口。

她从口袋里摸出香烟与火机,点燃一根,慢慢地抽烟。

“我很喜欢现在平静的生活,可你们为什么要出现。”她清冷的声音直白地戳穿他的目的,神情依旧波澜不惊冷冷淡淡。

第四章

“你果然已经察觉了。”唐祎站在阳光里,看着在阴影里抽烟的女子,他心头一凛,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子。

她起身走到阳光下,从口袋里摸出那只黑色木盒,然后打开盒子对着他:“你们要找的是这个东西吧。”

“没错。”他回答得直白,这就是他接近她的目的。他伸出手将那只盒子推回,“还需要你本人亲自去一趟,把它交给一个人。”

“走吧。有安排午饭么?”她收起木盒揣进口袋,直接往外走。她不想知道这些人有什么目的,也许她特殊的血液真相关系到她的身世。

唐祎跟在她后面,这个女子实在太过冷静自持,连一点疑惑都不愿开口问他。见到那人之后,不知道她会作何反应。

喜洲很小,不过左拐右拐很快就走到刚进来时的路口,一辆黑色商务车早已等候在树下,两个西装男人戴着黑色墨镜,脸部神情严肃,直挺挺地站在车旁。见他们走过来,利落地拉开车门。

车子发动,封闭空间仍是她厌恶的,闭上眼睛,思考着接下来会发生的情况。被拷起四肢做实验、还是囚禁?或者是抽干血液变成一具干尸,被丢进焚化炉烧成灰?还是被挟制去完成某些事情?

在北方城市三年,她几乎足不出户,也不与人深交,他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盯上她的?唐祎的出现绝不会是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她被发现的?

春浮脑海里慢慢回忆过往生活细节。离开榆关市前,她独自去了一趟城墙遗址参观。她记得那是冬天,她坐到景区的巴士,虽然是冬季,但游客仍旧络绎不绝,她排了将近半个小时的队才得以进入景区。

榆关曾是丝绸之路上最重要的关隘,连接着王朝与西域的通道,通过这个关隘就进入了王朝版图。西域商队带来精美的丝织品,奇花异草与蔬菜的种子,香料,珍稀异兽,金属制品,手工纯羊毛编织地毯,异域风情的服饰,珠宝。外国商人从中原带回烧制精美的瓷器、医术、舞蹈、雕刻艺术等等。

这条路上流传着众多的传说与英雄事迹。矫勇善战的将军在这里击退匈奴,保护边境子民免遭匈奴侵略。遗址里还坐落着将军威猛的雕塑。王朝使者历经万难,途径此地前往西域,打通了这条阻碍重重的丝路,与邻国结盟,带动了国家之间经济发展。战士们不远万里离开故土,曾在这里浴血奋战,英骨化作尘土滋养着这片遥远的荒芜之地。

千年后的人看到古城墙遗址,仍觉得那股气势丝毫不减。她爬上陡峭的楼梯,站在高耸的城墙上,目眺远方光秃的山峰,山顶积雪闪烁刺眼光芒,眼睛里全是跳跃的碎屑。广阔无垠纵横的山脉,在夏天时也没有一株绿色植物。

她伫立在将军雕塑前,雕塑底下的大理石碑刻着这位名垂千古英雄的生卒事迹、战功。她慢慢地看完,抬头凝望雕像。

......

《筵席之所》作者:重光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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