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生间
本书作者: 排骨不成精
本文案由友情提供: 夫子说:故用间有五,因间、内间、反间、死间、生间。五间俱起,莫知其道,是谓神纪。生间者,反报也。“小陈同学,前方有些危险你上吧”“我不能死啊这一轮,组织等着我活着把信息回传捏。别急,我们喊两个死间过来!”死间:……(架空,古代,女主)
第1章 迷失
仙游县,天南山支脉龙编山上的一处落点,是此行交州的目的地。
獠人聚居在此。近两年屡屡有部落叛乱,内部几个部落之间也互相争斗不断,影响此处獠人百姓正常居住生存。大胤应交州请求,秘密派遣小队协助平定天南山匪徒之乱。仙游的气候与大胤大多数区域都不同,气温湿热,县城外的龙编山山脚有一层天然的瘴气笼罩,透着丝丝古怪。
陈岁自从进入交州地界内就脑壳发晕,感觉眼前有重重叠影。其他人也都好不到哪里去,众人均痛苦地面面相觑。她们一行人被困在仙游县城内已经三天了。
她眼睁睁看着边上的大哥脖子被猝然飞来的铁刃割出一个窟窿,心中疯狂腹诽,让我们是来平叛的,不是来送死的吧,开玩笑,老大只拨给了两百兵马,可是也不看看这外边可是至少三千的匪徒啊!龙编山的山影里不知还藏匿着多少更多后备匪流。
即便我方人马个个以一当十,在绝对的数量劣势面前也是无能为力。
陈敬安陈夫子,也是本次行动的负责人,同她严词道,“用正大光明的招数,怎么可能平定这里的叛乱,我没教你读兵法兵书么?”
“可这龙编的匪徒,谁和你排兵布阵,全无套路可循,把兵法翻烂了在这里也使不上劲啊!”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何知彼?现在双方就不是一个习俗体系下的,生活习性上也相差甚远,如何快速知彼成了一个问题。
“你们遇到问题就该好好动动脑筋,有时间在这里敲退堂鼓,没时间去速成一下此地风俗传统。”
这个时机下再速成,陈岁感慨谁有这个本领,唯一有本领的小秦同学,早在前两日被陈敬安挥斥走了。明明是小伙伴们里最机灵的秦弘导,陈敬安却一直看不惯他的行事作风,给人骂骂咧咧了几年。现在正好,关键时刻没了关键人物。
陈敬安看着陈岁一派人畏手畏脚的模样,倒也没有气愤太久,拂袖而去前,给众人丢下一句,“都自己想办法苟住活下来,等我回来前先别死光了。”
瘴气越来越浓,陈岁突然觉得小腿处涌上一阵痒痒的触感,一低头,一条有手臂粗的黑色千足蜈蚣盘旋在腿上,正缓缓向大腿往上爬来,她倒吸一口气。此刻身上也没带雄黄粉,她掏出三枚银针,小心运气,正中蜈蚣头,趁此时她赶紧拿刀拨开身上这只巨型爬虫。
抽气声和骂声一片。陈岁抬眼,周遭的士兵们纷纷也都挂上了有毒生物,不知从何时起悄悄冒出来无数的绿蟾蜍、蝎子、蜈蚣,还有不知名的一些爬行物种,像是这缭绕的瘴气里凭空窜出来似的。
除了飞来的箭雨,还要躲避这些毒物的侵扰。陈敬安给他们讲不管反击的事情,先苟住小命,要死,现在看来这一点能做到有点困难了。
县城内的人家户户大门紧闭。
本地獠人陈姨家内,阿婆正虔诚地向神龛跪拜磕头,嘴里念念有词。
满城的五毒兽们,是否是因为仙游找了外部军队过来,打扰了龙编三叶神的神息,才会应神意降在此处的。祈求三叶神显灵,饶恕他们,还仙游一方安宁。
陈阿婆祈求完,起身向窗边再看去,忽然看到外边的大胤军士都消失了。她赶紧把老头子一起叫了过来瞧。
瘴气里一切都飘渺看不真切,闪电划破天穹,伴着雷鸣轰隆,霎那间外边的世界又明亮了,陈阿婆窥见空荡的道上涌现出许多神士,头戴三叶神徽冠,披着黑色外袍。遥远处有清脆的镲声节节响起。
在靡靡乐音里,陈阿婆心里一惊,这些神士们眼眶内没有眼珠子,嘴角一片殷红血迹,像是刚吃了什么生物。这哪里是神士!是地底下钻出来的阴兵!三叶神召唤了阴兵出来!其中一个阴兵转过头和自己对上了视线,陈阿婆全身颤栗,手上想使劲赶紧把帘子拉起来却动弹不得。
城外的流匪冼氏部落众人也注意到了异象,雾气里密密麻麻站着三叶神的阴兵,原先放出去的五毒也都爬了回来,不敢前进。
三叶神一直守护着龙编子民的世世代代。如果是神士天降,便是为他们禳除灾祟的,若是阴兵召出,那……被当作目标的人的血肉和神魂都将不保!
越来越近的镲声节奏怪异,震得人胸闷心悸。
在神降面前,争斗完全不重要。冼氏部落众人收起械斗兵器立即撤退,进龙编山保平安。
大胤特派队和龙编冼氏匪徒的第一次交战,危机解除。
陈敬安没有召唤出真的阴兵,而是人为的扮演,倒也不是因为信奉的人生守则是事在人为,而是现在研究一下阴兵召唤大法的速成时间确实来不及。
陈岁摘下了伪装的外袍和头冠,对陈敬安这一手阴兵守城计竖起大拇指。
仙游的县长此刻也出来,喊正撒雄黄粉驱赶五毒兽的差役们手上别停。
“陈大人,多亏你这计划,今天这仓促的应战,算是没有什么大损失,万幸啊。”
陈敬安寒暄两句,交代了几句善后事宜,对着县门外的龙编山若有所思。
“县长可知这叛匪冼氏如今首领是谁?”
“是冼夫人留下的一双儿女,不过嘛,那对儿女还年少,据闻内部实际上是宗亲叔伯一起掌权管理的”,县长知无不言道,“可惜了,若是冼夫人还在就好了,那几年冼夫人管理部落时候龙编内外一直和平共处,从不会发生现在这些动不动匪徒下山抢掠烧杀之事……”
冼夫人死得蹊跷,兄妹两自从母亲死去后就沉默寡言了许多,与叔伯们也不再亲近。冼氏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后续陆陆续续的几次出击,陈敬安带队均挫败了冼氏部落。但是未能擒住匪徒首贼。
直到再一次深入匪穴时,他们遇到了那对年轻的儿女,冼遗,冼厌。
见到了这对兄妹,陈岁看着二人酷似陈敬安的面容,恍然大悟。兄妹两也有点怔忡,对面的这个大胤指挥官,为什么和他们有着相似的少见浅棕瞳色,莫非这便是……母亲去世前提过的那个男人。
陈岁能感觉到陈敬安的不对劲。
陈敬安救下过幼时的她,教习过她数年,严师,亦如父。
“老夫终于见到了这双儿女啊”,此刻这位夫子循循善诱问她话,“我有一计,你能帮我,就是需要你的性命,你可愿意?”
陈岁愣了一会,“……不太好吧,我不想死。”
“你如今的本领全是夫子倾囊相授培养的,你的一命能换来很重要的好结果”。陈敬安已经开始认真打量她,“小岁,当年是我在尸堆里发现你,把你捡来栽培的,用你的一命能换我儿女的命,你不感觉这是很值得的一次交换么。”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和笃定。
陈岁感觉到了羊羔待宰前被审视的目光,脖子上凉飕飕的,“夫子,我是大胤栽培许久的夜不收啊,养兵千日,重在一时,您说过我们是必须最爱惜自己性命和保住性命的”,陈敬安曾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一直知晓人命如蝼蚁,之前竟然暗暗觉得自己的会有所不同,终究自己的命的价值只在于交换于给他人的活命机会上。
陈岁此刻已经来不及震惊和难受,凭着本能,她的右手不自觉握紧了偃月刀,一字一顿道,“我活下去才会发挥出更大的效用。”自己确实只是无名小卒,在陈敬安等人眼里,就是不足挂齿的一条贱命,除非能发挥出对他们有利的价值。虽然陈敬安代养和教习了她数十年。
师徒二人对视了片刻,两人均没有打破沉默。
冼夫人,在她掌管冼氏部落期间,曾经消失了数月,这段时光究竟发生了何事冼夫人不曾对族内任何人透露过,期间的部落事宜由冼方代管理,等她回仙游后,虽然从冼方手上原封拿回了管理权,再接管起来却不太顺利。她回来后诊断出怀了身孕,日渐地被宗族们怀疑她有不诚之心,之前秘密消失的时间对整个部落没有负起应有的责任。冼遗,冼厌,便是冼夫人的这一对双胞胎,名义上带队多次与大胤交战,若要获得冼氏宗族的信任,需要展示出这次对抗敌军的能力。叔伯都虎视眈眈盯着他们,盼着二人在战斗中战死。
由于系列行动均未获得战果,正好有了借口,这对兄妹已经被大伯冼方软禁起来。
大胤这边其实也没有获得胜利,陈敬安带来的两百兵马这时已死得死,伤的伤,只剩下十人不到。
陈敬安调整了计划。
他带着陈岁二人,在一个夜晚潜进了扣押冼遗冼厌的屋子。
陈岁踱步到门边处帮忙把风,不近距离围观这一家相认的场面。
她尽可能捂住自己的耳朵。
陈岁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家人对自己来说早已经是记忆中十分遥远的影子。
外头的风声呼呼,有小石块掉落的声音传来。
“你喝多了在给我瞎说胡话玩呢是吧!”
“你别急着不信,我方才可确实看到有个人影往这里进去了”。
“走,进去查!”
屋内的动静已经被冼族人员察觉。
这家人,才刚相认,能享有的团聚时间却没法长久了。
陈岁回到内卧给陈敬安示警。
陈敬安此刻望向自己的眼神却有点莫名,陈岁心里涌起一阵异样,她从来没有看到过陈夫子露出过这种恳求的意味。
他开口让她砍下自己的头颅,要利落,看得出是他杀的痕迹。
“这是解开交州乱匪局面的最好办法,要快点动手,后面你知道该如何处理。”陈敬安将随身佩刀解下,安抚完一双子女,示意陈岁上前,“冼遗,冼厌下不了这个手,他们承受不了,辛苦你了。”
她静静地看着陈敬安,脚下未动,“夫子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承受不了弑父的压力,就如此相信我便能扛得住弑师后的长日梦魇”。
陈敬安给出鼓励的目光,“陈岁,这本身也是一次你该得到的试炼,今日就是你的出师日,你不再需要为师了。”
陈岁慢慢攥紧双手,握柄出剑。
冼遗见此,提着偃月刀试图拦下陈岁,却被陈岁左手引出的环佩击中手腕,他的手腕一僵失去控制,攻势被一下化解。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岁的右手手起未停,直向陈敬安项上而去。
偃月刀脱手划落地面,清脆哐当声,毫光雪亮。
一前一后传来的是沉闷的咕咚一声,陈敬安的人头落地。
“偃月刀即已由夫子诓骗去送你,我就已经舍弃了,但是要把剩下的麻烦解决,我还要暂借用一会儿。”冼遗,冼厌本来盯着陈敬安的尸身不知所措,闻言抬头看向此刻的陈岁。这个女子,是前日与冼氏部落交战的敌人之一,是陈敬安的徒弟,这个女子,现在是他留下来让其助二人摆脱部落禁锢的帮手。是敌,亦是友。
二人默默看着陈岁在砍落了他们生父的人头后,轻飘飘若无其事地捡起偃月刀。她没有慌乱和迟疑,迅速翻开床板藏好了身。
兄妹两对望一眼,擦掉眼泪,强忍着平静了下来。冼遗拿起地上陈敬安的人头,对冼厌点了点头,冼厌将门打开。屋外此时已经围满了叔伯族人,“大胤军的首领已经被我杀死。”冼遗高声道,将手中物提起出示给众人。
大伯冼方上前仔细端详着陈敬安的人头,好一会儿后,畅快长笑,拍了拍冼遗,“小儿这回可办了件大事啊,哈哈哈哈哈,好!”
冼氏一部欢呼阵阵。
次日,为了庆祝此次胜利,冼氏上下举行了大宴。小叔伯几个酒已喝得有些高,在席间推推搡搡。冼遗冼厌也在宴席上。酒宴上的红烛映衬着所有人脸上红彤彤,如血珠般鲜艳。
冼方也处于微醺状态,他一手倒着酒,一手用力将前月里纳的女人温温拉进怀里。温温的小腰和肥臀总是能吸引到部族所有男人的目光,冼方得意地掐着她的腰处软肉,女人嗔怪地推着他不安分的手,他兴致愈高,一把将女人抱起,大步离席向最近的一间厢房走去。
开宴没多久,冼厌避开众人视线回了屋,她趁人不注意将酒桌上的酒盅一并带了回来,轻轻放在了桌上,按照约定好的号语,抬手轻扣了两声,连扣三组后,方换了件外裳出门继续酒宴。
陈岁接收到了信号。
她现身出来,推开阁门。
总感觉房间里还弥留着陈敬安尸身的气味,陈岁不知道是自己嗅觉出了问题还是此处的瘴气流转不通导致的。
起了一阵凉风,洞身而过,把浓重的血腥味吹淡几分,陈岁闭上眼深呼吸,感受着肺腑的重新充盈新鲜空气,手里的偃月刀嗡嗡,这本是自己在夺旗赛千辛万苦赢得的战利品,有了偃月刀,能令一个普通人便大大提升对抗能力,进入具备争斗比拼的高手队列,她并无内力及功夫,全凭着一把偃月刀才能横行各路危机四伏的战场。
夫子此行最终目的终于达成了,找到了多年流散的冼遗、冼厌兄妹。为了给这对儿女更多保障,运筹帷幄的夫子腆着脸一改礼道中人的模样,在前几日故意下套,明晃晃诓骗走了她的偃月刀,拿给冼遗讨好这对儿女。
罢了,陈敬安。你在地下心安吧。
陈岁苦笑,虽然知道自己是枚工具人棋子,不应该在过去的几年投入太多感情,但是棋子已经入了棋盘,没有退路,这段你规划好的路数,我帮你走完最后一步。
厢房内,是阵阵的女子娇柔的求饶声,冼方只觉得浑身燥热没有减少,他向往常一般掐着温温的脖颈,细腻光滑的手感是他的最爱处,他手上加大了力气,听着温温的呼声。安静的夜里,女子的叫声细细软软,像小猫挠痒痒一眼,还不够,他心道。他继续收紧加大手上力道。小猫呜咽声变得尖锐惨厉起来,他才觉得快活了几分,凄厉的叫声一直持续着,到了一个极点后,猝然断了。就如人的脖颈,断了。这温温的脖颈真脆弱啊,经不起一点用,冼方略略觉得有些可惜。他松开了手,再不看床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女人一眼,起身。
月亮被乌云遮盖,大家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厚重瘴气层下洒落的薄的可怜的一点月光,只有明明灭灭的烛火不影响现场如火的心情,酒宴上的匪首们没有防备,已经大口喝下了加了药的酒。
一刻钟后,除了冼遗、冼厌,其余的匪首们纷纷倒地不省人事。
兄妹二人举着手中单独准备的酒盏,在原位不动声色看着叔叔伯伯们,冼遗手掌发颤,酒盏内的酒水微微泛起涟漪,在烛光里清澈透亮,冼厌皱着眉,往嘴里倒了一口便放下酒杯。
“你们!果然是通贼的崽种!”一道怒吼声想起,冼方从房间回来,看到宴席此时的变局,拔出随身携带的弯刀,就要向冼遗砍去。
冼遗踉跄闪避开,冼厌慌忙间想跑开,被桌角碰磕倒在边上,冼方的弯刀已经到了脸前。
他的怒容倏然顿住,胸口突刺出一段刀口,浓黑色鲜血喷溅。是陈岁及时出手,从背后扎进了他的心脏。
离席而返的变数已经解决了。这已经倒地的这些人么……虽然都喝下了师傅生前特制的毒药,但是以防万一药效不够致死,还得补个刀。
陈岁带着偃月刀斩首冼氏一族上下,结束后将刀还归了冼遗。
临行前,陈岁看到兄妹两盯着她的眼睛通红,脸上尽是止不住的恨意。她不禁感慨,吃力不讨好啊,师傅早就算到了这些,冼遗冼厌即便对冼氏部落的人厌恶,也动不了手亲自杀尽族人的,自己作为外人,帮他们杀完生父,再杀亲族,倒是比兄妹两自己动手方便。
现在也不是能说得清是非分明的时刻,她甩一甩手,径直离开了仙游。
交州天南山叛匪经此一役后归附,叛领冼氏一族被剿灭,共五十六口,皆传首梁城。
陈岁在路上漫无目的走了一刻,一瞬恍惚。
夫子,若是遇到已经是一盘死局时,如何能解?
这个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棋局。穷途末路之时,亦是枯木逢春之机。
执棋人已经死了,棋子自己就是新的执棋人。
第2章 入城(1)
草稀,月凉。
孔雀河的风沙吹得人头皮发麻,膝盖骨生疼。
七千四百七十五步,又二刻过了。陈岁默念着数,换算着时辰,拖着身子往阳城行走。不能错过酉时,否则就赶不上贸易的车队了。日晦夜暗,行军宿野,必须定更则时,长年累月的训练下,对于时辰的流逝计算,她已经熟稔于心。
不远处马蹄声沓沓,夹杂着西原狼的吠叫声。陈岁停下了脚步,只见前方的山弯隐处,一只骑兵队伍松散徐出,领头的人已经瞥见了自己,迎面而来。
这支队伍是,西达还是瓦沙国的?
在孔雀河流域,是西达和瓦沙的地头,她在此行,只求完成目标后撤回大胤。三国在此处向来有所争锋,只有两个关城是开放贸易的自由城,可暂避冲突。
目前还没进入阳城,如果撞到的是瓦沙国的,那是阴晴不定见风使舵的友邦,如果撞到的是西达国的,那就是直接准备武装的局面。
狼嘶阵阵。
陈岁在和对方首领距离极速接近的几秒,看清了对方腰间蹀躞带上的太阳图纹,喜爱装饰太阳图纹是瓦沙国人的习俗,是瓦沙部落,还好,能留个全尸的。眼看着对方杀气腾腾的起手式,她脱口而出,“我乃李公外甥!”
空气沉默了下来。
对面人群马狼都到了面前,集体注视着这个自称李公外甥的女人。厚实的狐皮斗篷下,是灰扑扑皱巴巴的布衣,一张同样灰扑扑的脸看不出面貌,但是从骨相和瘦削的身量能看出来确实像大胤国的人。但是此人身无长物,没有半点环佩玉带,更看不出将门直风,真是大名鼎鼎的李将军的亲系么,瞧这还在瑟瑟发抖的腿……
陈岁努力控制了下身躯,走了太久,双腿完全不听使唤,颤巍巍不坐下来已经是极限了。顶着众人的打量和怀疑,她在脑海里迅速回忆起李公的所有信息。
李公,李长山,曾经在孔雀河规模最大的两次战役中,横扫西达和瓦沙,治军严谨,齐肃。是在这个区域名堂最响亮的大胤将领,瓦沙国最精锐的骑兵在李公面前也要俯首。以他的名号来谎称最能唬住对面。
“你们把我带到阳城李公府,我大舅会派人重谢你们”,陈岁向前走近两步,掸了掸袖口的黄沙,“我大舅私下里宴请高朋密友,有个小爱好,喜欢亲手分肉,每次的小羊羔肉都被分成等客人数的均份,齐齐整整,想必阁下也曾有所耳闻。”
对面的领头人紧盯着陈岁的动作和表情,观其言行,半信半疑。分肉这个习惯他可从没在首领那里听说过,但是或许委实见过的人十分之少……是自己和上级首领还没机会和李公有宴饮的时候,虽然两国达成停战贸易协定已有几年,但是交流互通确实不多。
瓦沙当然没有人知晓李公这个爱好。
大胤人都不知道。
因为这是我现编的,陈岁在心里默默念叨,好饿,真想来一份小羊羔肉,她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
她还是如愿被带上了路,有车队行路就是快,不到三个时辰,她就到了阳城。
进城又花费了番周折,阳城的守卫反反复复对这位李公外甥女进行问询。陈岁在解释了几个疑问后,几个守卫将其围在原地,“诸位等候片刻”,瓦沙队的人看过来的目光已经开始夹刺了,陈岁撇撇嘴,等卫兵去找将军身边亲信过来通传。
李公的亲兵到了,刘钰和卫兵交流了几句,过来看着陈岁,皱着眉。陈岁试图用眼神示意,大胤人帮帮大胤人,奈何对方根本不与她对视,转身对卫兵说,“车马器械留下,把人请回将军府。”陈岁心口石头落了地。
桌宴,陈岁与瓦沙人和李公的管家,面面相觑。
陈岁拿起筷子,望着满桌的菜,又放下。“大舅怎么还没到呀?”
“将军马上到了。”
再等等。眼前这个菜委实好香。
对面这个首领,叫胡兀机,是瓦沙国负责边防的小将。方才隔着距离,现在倒是能仔细辨认瓦沙这伙人的来头。陈岁仔细观察着对面,调动着大脑努力回忆出行前看过的关键人物的特征和过往履历。
瓦沙一行人察觉到有人注视,一看对面这女子,眼珠子一直暗暗滴溜滴溜在几人身上打转,一肚子坏水!一名瓦沙小兵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怒目而瞪。
这就急了,陈岁撇撇嘴。
李长山真的来了,穿着戎装,脚下大步而来。李将军已经年过半百,还是威风凛凛,锐利地扫了桌上众人一眼,留心着陈岁和胡兀机的状态。胡兀机在他的军情情报里,瓦沙的小将,目前大胤与瓦沙已经和谐共处多年,两国许久没有交战过了。陈岁,这次给自己找麻烦又不得不帮她一把的小人物。
小宴开始没多久。
一道炙烤小羔羊肉送上了桌,鲜香扑鼻。管家李叔拿起手把掊刀,眼神询问李长山是否现在切了。
“将军来亲手分肉么?”胡兀机询问。
这个瓦沙人,怎的如此较真,陈岁在一旁捂住脸。
李公不说话,扫了一眼陈岁。
陈岁赶紧说,“舅公,我刚给他们讲了你的爱好,他们都想看看你分肉把每块都均等的技艺”。
李长山看着她谄媚的笑容……忍着不适,擦了擦手拿起手把掊刀,开始切肉。
分肉着实是个技术活,非最专业的大厨都无法做到一刀尽平。众人看着羊羔肉被分成了歪歪扭扭的五份。场面陷入沉默。
一顿饭结束。瓦沙的人送走了。
李长山屏退旁人。
他看着陈岁,面无表情,语气不善,“我向来不管你们的事情,以后这类麻烦不必再寻我,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挂着闲心舞文弄术,在边疆地带周游找乐子?”
好吧,这老狐狸有点生气了。不过他本来也厌弃我们,向来泾渭分明。从进入属地执行任务开始,就没有任何的便利提供。不使绊子就很好了。
李长山曾经吃过夜不收组织的亏。
而陈岁就是一名夜不收。还是夜不收里的直拨。
夜不收是大胤国的谍哨组织,由一军主帅直接调动,是深入在战略要地的暗哨。夜不收又分成两组,直拨深入虏穴,进一线察情观形。横拨负责沿边墩瞭,将直拨察探得的消息,及时接续飞报。
前线带兵的将军和夜不收组织,按理两者都是为了组织目标而行动的。但是由于夜不收在探察敌国信息的同时,也会背负上对沿边戍守将领的重要动向监察报告,所以两派人马互不信任,心手难同,全然无法协作一致。尤其是与李长山这种,曾被误报的信息干扰过的。
“感谢李公此次施以援手”。陈岁识趣地一揖。
她请求在李公府停留一晚,即日离开。
次日寅时,陈岁忍着头疼爬起来,一夜没有睡好,一阖上眼,尽是在乌陶伏边的记忆。
四下里很安静,突然听到一阵细小扑棱声,信鸽?她小心推门而出,看那鸽子往另一侧院落掠去。在李公府上只有李公能运用。
李长山,治军严谨,常胜将军,善战而不好战。李将军,耕耘半世铸就出了如今的阳城,在孔雀河流域的安定日子,这样的人,不应被诡道小计所扰累,陈岁在心里默道,看在这一顿烤羔羊肉上,送一份小礼与你。
早膳是单独吃的,她和管家招呼,吃完就走,但是要准备些盘缠,一并记在戚总兵头上。管家无语,这又是到处谎称出来的新名号了。
李叔这是什么眼神,我们都为了大胤的和平大业行动,格局,格局。
陈岁拿上包裹,出了府。
她优哉游哉,穿梭在城郊专门划出来的东市。东市是三国自由贸易的区域,只在每日的白天开放。入目是琳琅缤纷的各类简易商铺,丝绸、香料、石蜜、牛羊肉干、皮袄、陶具,此刻这里各种叫卖声闲谈声夹杂着骆驼车铃铛声,空气里的尘土味被丝丝入脾的香料味冲淡,一片祥和。
和乌陶形成鲜明对比。
世上再无乌陶。
第3章 入城(2)
“大娘,这个怎么卖?”陈岁拿起一个腰带,询问。她迎向路侧,在阳光下仔细端详这条腰带。
有人在跟踪自己。
她望了一眼斜对面也在查看货物的男子,放下手中的腰带,向城中返回。街边一家茶楼小厮在门口热情吆喝,陈岁微微停步,走进茶楼。
二楼雅间。窗户正对着街市,街上行人走马一览无余,对面是城中最老牌的酒楼。
她没有等太久,客人已经到了。
对面这名男子,白布大袖袍,顶上的狐狸毛毡帽别着一金一银的羽状装饰,脚上着的是方便长途行路的兽皮靴子,行走利落,珠玉串饰随人走动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大商人。
“敢问阁下这是否还有空座,让在下拼桌”。
“徐良材,好了,别装了。”陈岁笑嘻嘻地拍拍左手侧椅子。
“大半年没见了,你怎么才得空露面。”
徐良材在一边坐下,“我们做贸易的,可不得深入跑一跑通市,到处看看新鲜小玩意儿”。
“阳城大富翁这番出现是有新任务,还是来协助我呀”
“专心淘美玉呢,不过”,他顿了顿,“可以看情势需要。毕竟你是生间,我们都为你所用。”
陈岁笑而不语。
夜不收的直拨训练营里,以五间为类。
她犹记得正式入营后的第一堂课上,陈夫子带他们乔装成普通医士,先进安置重症伤兵的帷帐走过一圈,又绕到死去无名士民的埋骨之地,然后肃容而告,“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兴兵打仗不是儿戏,关系着千万民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他压低音量,“察探敌情是动兵前的关键,三军之遣皆需恃间而动。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人之所欲杀,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令吾间必索知之。”
“所以,你们的行动,才是两国对抗的第一场较量,决定着整场战事的成败。”
她兴致勃勃,对钻研巧术和谋略充满了期待。
没想到一开始的营训内容却和五间活动一点不相干,是最基础最枯燥的体能训练。
当然没两天她就发现这个认知还不够透彻,这简直是要人命的体能训练,无法用基础和枯燥来定义。所有入营的成员需要围绕训练场地的跑道跑圈,跑完一圈可以在终点入口处的张教头手上领取一面小旗子,每个人每天早起雷打不动就要撒开丫子跑,单人必须获得八枚小旗子才能离开跑场,进食膳堂用餐。
一开始她就跑在队伍最后,勉强完成六圈的时候已经基本喘不过气了,脚下有千斤重。
前面的大部队已经远远拉开距离超了自己两圈,一众人骂骂咧咧大汗淋漓,在终点处领购八枚小旗子离开场地。
跑场上此刻只剩下零星几个人,陈岁咬牙保持着不停步,调整呼吸节奏,慢跑着继续。
在她身后的还有三个人,可喜可贺,自己不是倒数第一,陈岁分着心想,感觉到了一丝安慰。
等到她终于跑完八圈的时候,场地上已经只剩自己一个人,舌尖冒出一丝血腥味,胸腔快要窒息,全身的脏器感觉都移位了,她努力深呼吸平复下来。等拖着身子到了食膳堂,食膳堂早就已经关门了。唉,又是饿着肚子的半天。
她还来不及回宿处坐下休息一会儿,下一项训练的哨声又想起了。
大部队集合。陈岁正在饥肠辘辘头晕眼花,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往自己怀里塞了一个油纸包。她惊讶地看着这只手的主人,是夜不收这一期的训练营里唯二的女子,洪小钙。洪小钙早就在前列跑完了,她痴迷于力量训练,陈岁与洪两人是同宿,洪小钙一直嫌弃自己这小身板不够如她强壮有力,曾经洪小钙邀请她一块去加练,被她以天生就肌无力加练也练不出来给装死拒绝了。
陈岁摸着怀里的纸包,是一个大饼,还热乎着,对洪小钙投去一个感恩的眼神。洪小钙撇了撇嘴转过头去。
张教头和两队列兵到了。人群立刻肃静。
“今日的晨训,有三位学员没有完成目标旗子数,就悄悄翻墙出了跑场。按照夜不收军令,蒋易之、张护勋、孙振昊,三人处割耳刑”,张教头边宣布边扫视着队伍里的其他学员们的反应,“小惩大戒,现只割一只耳朵,即刻执行。”
队伍里的蒋易之、张护勋、孙振昊三人被列兵拉出到阵前,三人不断哀嚎祈饶,“割耳!”“教头,我错了,请饶我们一回吧,我们以后绝对好好跑完!”“教头!教头,求您放过我一回!……”
张教头和列兵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起伏。他们早已见惯了这类行为。
“不遵照目标执行的,就是这个下场。军令如山。”张教头说完,对按着三人的列兵点了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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