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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5-01-16分类:小说浏览:18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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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

第七章宴前

林妈妈眼看着太阳落了山,牡丹仍然不曾归来,不由有些着急,便叫宽儿出去打听消息,看牡丹是否戚夫人那里留饭。宽儿出去不多会儿,便蹦跳着跑回来:“妈妈,少夫人回来了。”

林妈妈忙招呼恕儿摆饭打水:“赶紧地,饭菜要凉了。”

饭菜刚摆好,廊下便响起甩甩讨好声音:“牡丹可爱,牡丹可爱。”

牡丹有气无力地道:“甩甩也可爱。”

牡丹进了屋,懒懒地往榻上一躺,道:“呆会妈妈着人去拾一间屋子出来,夫人今日赏了我两个人,一个是李妈妈,一个是兰芝。”

林妈妈停下手上动作,诧异地道:“夫人怎会突然赏人过来?”牡丹病了那许久,刘家只知道找借口将何家给人不断打发出去,雨桐出了事,这里缺人手,也不曾给过人。如今突然给了这两个人,怎么看都像不怀好意。

牡丹叹道:“那有什么法子?总不能拒绝。”

牡丹见自己这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静悄悄,几人都一脸难过地看着自己。心想不就是多两个伺候人吗,有什么大不了,她们总不能骑到自己头上去,这么多人都看着自己一个人,决不能示弱。遂打起精神,起身净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笑道:“身正不怕影子斜,多有两个人帮你们做事岂不是好?”

林妈妈佝偻着背只是叹息:“虽是这样说,可是……”

牡丹见她眉头深皱,脸上皱纹越发密,看上去极是愁苦,心中老大不忍。因知道她喜欢听什么,便朝雨荷使眼色:“今日也有好事,雨荷说给妈妈听听。”

雨荷得令,忙笑道:“妈妈,今日夫人发了话,从明儿早上起,两位姨娘都要带了公子、小姐们过来给咱们少夫人请安。夫人还说了,要请太医来给少夫人调养身子呢。”

“那便是了,从前夫人不曾将您放心上,如今重视了,自然要放人到您屋里来,这府里,谁院子里没几个夫人给人?这原也算不得什么。”林妈妈眼睛一亮,脸上愁色一扫而光,兴奋地道,“少夫人,您要翻身了,您一定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早日诞下嫡子才是。”

牡丹一口饭哽喉咙口,胡乱把话扯开:“突然这样看重我,我心里很是不安,也不知到底为何。总觉得怪怪。”

林妈妈哈哈一笑,丝毫不把牡丹担忧放心上:“管他呢,总之对咱们有利就是了。”见牡丹那里数饭粒,上前夹了一箸爆炒羊肝到她碗里:“天色不早,少夫人赶紧用了饭,沐浴之后早点休息,觉睡好了明日才有精神。”

身体是革命本钱,我一定要有一个强健身体!牡丹咬牙切齿地将碗里饭菜吃了个干净,看得林妈妈与雨荷等人好一阵欢喜。

却说戚夫人做毕晚课,朱嬷嬷手脚利索地指挥丫鬟们伺候她梳洗完毕,扶了坐帘下纳凉。因刘承彩尚未归来,朱嬷嬷便端了针线筐子陪着戚夫人边说闲话边等候。

朱嬷嬷有意识引导下,话题从十几年前陈年往事扯到了牡丹身上:“先前夫人说要两位姨娘和小公子、小小姐去给少夫人请安时,奴婢瞧着少夫人都听呆了。后来听说要请太医过来,她是感激得不得了呢。”

戚夫人扫了她一眼,淡淡地道:“你一定很奇怪我今日为何要管她事,为她撑腰,又赏她人吧?”

朱嬷嬷笑道:“老奴是不明白,看着少夫人也不明白。”

戚夫人正色道:“我这可都是为了家里好。虽则家门不幸,遇到这种事情,但木已成舟,若是多事反悔,任由子舒和那清华郡主继续胡作非为下去,逼死了人,得罪了何家,将那事泄露出去,不但老爷官声和子舒前途都要受损,我刘家还要留下一个薄情寡义,忘恩负义名声,想要这京中上层人家里立足却是千难万难。子舒荒唐也荒唐过了,该心了。”

朱嬷嬷陪笑道:“夫人一向极有远见。但奴婢看着,少夫人看似柔弱,实则韧性强得很,哪里那么容易就想不开了?”

戚夫人突然发作,猛地一拍桌子,冷笑道:“去岁秋天她那场病是怎么来,你们以为我真不知道?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她积威甚重,这一发作吓得朱嬷嬷心慌意乱,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夫人息怒,老奴知错了。请夫人明鉴,老奴自七岁跟您身边,如今已近四十年,从无二心。”

说起这近四十年经历,戚夫人有些动容,叹道:“我知道你是子舒奶娘,打小就疼他,总爱依着他性子来。但这事非同儿戏,不能由着他胡来。他心里念着那清华郡主,清华郡主如今也是自由身,两人心里存了那个念头也不奇怪。但他就没想过,我们这一房两代单传,只得他一人,我和老爷还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儿孙满堂呢。丹娘还好,到底软善,心里再难过也不过是躲起来哭一场罢了,断不会做那乌七八糟事,可若是换了那人,这家里只怕就要不太平了。她身份高贵,就算是我她也未必放眼里,又如何会让其他人有好日子过?咱们家无福消受。”

“老奴记住了,以后会劝着公子爷。”朱嬷嬷松了一大口气,还好,夫人只想着自己是偏颇公子,没有疑心到其他方面去。看来夫人主意坚定得很,以后不能再提这个话了。明日还是找空子告诉清华郡主,让她另外想法子好。

戚夫人揉揉额头:“真是让人不省心,杀千刀刘承彩,顾前不顾后,做了丑事还要女人和儿子来替他受罪。”

朱嬷嬷不敢答话,只是陪笑。

翌日,天刚蒙蒙亮,牡丹就被一片嘈杂声吵醒。碧梧骂婢女声音,小孩子哭闹声音,玉儿劝解声音响成一片。

这才什么时辰就过来请安?请安有这么吵闹么?特意来挑衅是吧?这群女人真烦!牡丹烦躁地捶了枕头几下,忍了几十忍,到底没忍住,翻身坐起大声吼道:“雨荷!谁这般没规矩,一大清早就外面喧哗?”

外间吵闹声略静了一静,雨荷清甜声音响起:“回少夫人话,两位姨娘带了大公子和大小姐按着夫人吩咐给您请安来了。您可是忘了?”

牡丹翻身下床,随手床头取了件薄丝袍披上,披散着长长头发,漫步走至外间,淡淡扫了精心装扮过碧梧和玉儿,以及她们带去那群丫鬟婆子一眼,妆台前坐下:“我怎敢忘了夫人话,怕是有些人忘了夫人话才对。”

碧梧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皮笑肉不笑地道:“少夫人此时还未梳洗,只怕稍后去夫人那里请安要迟了。”

玉儿则笑嘻嘻地行礼道:“都是婢妾不是,竟然让姣娘抢了琪公子布老虎。这才引起喧哗,扰了少夫人清净,还请少夫人恕罪。”因见宽儿呈上净面水来,便主动上前接了盆子,亲手伺候牡丹净面。

牡丹不习惯刘畅姬妾如此示好,看了玉儿两眼,见她只是望着自己温顺地笑,也就不推辞,低头净面:“罢了,小孩子哪有不闹。我这里还有些时候才能好,碧梧若是着急,不必等我,先去夫人那里伺候吧。”

碧梧犹豫片刻,真就行礼命人带了琪儿出去:“如此,婢妾就先去了。少夫人慢慢地来。”

玉儿脸上闪过一丝不屑,低声道:“少夫人,她就是这个脾气,您莫和她计较。”

牡丹不置可否,招呼雨荷:“来帮我梳头换衣服。”

云髻如蝉翼,金钗玉步摇,粉纱短襦小,烟紫罗绮裙。妆成牡丹光芒四射,玉儿眼里闪过一丝羡慕和酸楚,随即换做了惊喜和谄媚:“少夫人真美。这样容貌风姿不要说咱们家是头一份,就是京城里也是少有。”

牡丹叹了口气,这算是做了何牡丹唯一福利吧。看到趴奶娘怀里睡眼朦胧姣娘,便道:“这么小孩子,怪难为她,日后让她不必来了。”

玉儿犹豫了一下,道:“婢妾不敢违背规矩。让她从小学着,将来才识得大体。”

牡丹淡淡一笑,也不多语,当先走出。

到了戚夫人门外,戚夫人已经起身,正梳洗,碧梧与琪儿却未廊下候着。

朱嬷嬷拿眼觑着牡丹淡淡地道:“小公子被抱进去了,碧梧姨娘去厨房给夫人取早饭了。”

正牌媳妇还没有一个小妾请安到得早,也没人家伺候得周到,落到旁人眼里,就算不是牡丹不是也是她不是。玉儿偷偷看了牡丹一眼,但见牡丹饶有兴致地看婆子们将廊下红灯笼一盏一盏地取下,一盏一盏地熄灭,看得津津有味,半点意样子都没有,却是根本没把朱嬷嬷话听进去。

朱嬷嬷见牡丹无动于衷,反而自得其乐,暗自唾骂一声:真是个木头疙瘩,和她说这些简直是浪费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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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 第一章 牡丹(一)

夏初,飞絮流花,暖风袭人。

刘家少夫人何牡丹坐廊下,微眯了一双妩媚凤眼,用细长银勺盛了葵花子,引逗着架上绿鹦鹉甩甩说话。每当甩甩说一句:“牡丹可爱。”她便奖励它一粒葵花子,语气温和地道:“甩甩真聪明。”

甩甩熟练地将瓜子壳吐出,咽下瓜子仁,用爪子刨了刨脚下横杆,横着踱了两步,自得地道:“甩甩真聪明。”

牡丹笑出声来:“是,甩甩真聪明。”

“少夫人,您该午睡了。”一个穿着粉绿色半臂,束银红高腰裙,圆脸大眼丫鬟走过来,笑嘻嘻地对着甩甩做了个鬼脸,作势要去打它。

已经十多岁,成了精甩甩根本不惧,怪腔怪调地叫了一声:“死荷花!”那腔调与牡丹身边另一个丫鬟雨桐娇嗲糯软,还要转几个弯声音一模一样,只是配上甩甩怪腔调,怎么听怎么好笑。

雨荷没有如同往常一般放声大笑,悄悄地瞟了牡丹一眼。牡丹面无表情,站起身来将手里银勺子递给一旁站着小丫鬟恕儿,抚了抚身上那条石榴红八幅罗裙,转身往里走。

雨荷瞪了甩甩一眼,低声骂道:“笨鸟!以后不许再学那不要脸雨桐。不然不给你稻谷吃!”也不管甩甩听懂没有,提了裙子飞地朝牡丹离去方向追了过去。

“少夫人……”雨荷刚喊了一声,就被走廊头那个高挑身影吓得闭了嘴。她用速度立定站好,手贴着两腿,以牡丹铁定能听到声音响亮地喊了一声:“公子爷!”

刘畅掸掸身上那件精工细作墨紫色团花圆领锦袍,淡淡地“嗯”了一声,背着手仰着头,慢吞吞地踱到牡丹房前,雨荷赶紧上前,将精致湘妃竹帘打起,请男主人进去。

刘畅一双略显阴鸷眼睛静悄悄屋子里扫了一圈,道:“少夫人又午睡?”

雨荷殷勤地送上茶,点头哈腰,略带谄媚地道:“是,少夫人早上起来,就觉得头有些晕。”边说边偷看刘畅表情。

刘畅浓密挺拔眉微微挑了挑,“请了大夫吗?”

大抵是今日他脾气有些好得出奇,雨荷有些不安:“少夫人说是老毛病了,多躺躺就好,用不着麻烦大夫。”

刘畅不置可否,突然抬脚往里走:“你退下吧。”

雨荷看见他动作,吓得一抖,脸上笑容越发谄媚:“公子爷,奴婢替您打帘子。”

刘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两片薄唇里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下去!”

雨荷脸上笑容倏忽不见,垂着头倒退了出去。

刘畅立帘外,透过水晶帘子,把目光落那张宽大紫檀木月洞门架子床上,床上挂着樱桃色罗帐早已半旧,黄金镶碧凤首帐钩闪烁其中,粉色锦被铺得整整齐齐,并不见有人睡上面。

刘畅皱了皱眉,把目光落到窗边那张被春日阳光笼罩了美人榻上。

果见石榴红长裙从榻上垂下,旖旎委地。牡丹斜倚榻上,用素白纨扇盖了脸以挡住日光,象牙扇柄上浓艳紫色流苏倾泻而下,将她纤长脖子遮了大半,越发衬得那脖子犹如凝脂一般雪白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轻轻摸上一摸。

刘畅喉结微不可见地动了动,情不自禁地将目光移牡丹穿着那件豆青色绣白牡丹小袄上,素白牡丹,偏生有着金黄艳丽蕊,绣前襟上,一边一朵,花蕊日光下灼灼生光,妖异地吸引人。

刘畅立帘外低咳了一声,牡丹纹丝不动。

“牡丹!”刘畅掀起帘子,大步走进去,水晶帘子他身后发出叮叮当当脆响,煞是好听。

久久听不到牡丹回应,刘畅眼里涌起一丝怒气,勉强压了声音道:“又说身子不好,干什么又这样随意躺着?起来到床上去,当心病加重了又闹腾得阖府不安。”

牡丹浓密卷长睫毛纨扇下轻轻颤了颤,唇角漾起一丝讽刺笑。十指纤纤,取下覆脸上纨扇,慢吞吞地坐起身来,脸上已是一派温婉:“夫君可是有什么事?”

她背对着光,微眯了眼,嘴唇鲜红欲滴,还带着刚刚睡醒茫然,神态慵懒迷人,刘畅心跳不受控制地了一拍,张口便道:“没事我就不能过来了?”

他语气前所未有柔和,牡丹有些讶异,随即垂下眼,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一大盆开得正艳魏紫,淡淡地道:“使人来抬去好了。只要莫折给人戴,借三天三夜也无所谓。”

刘畅被她一眼看穿,有些恼羞成怒,刚刚平静下来情绪立时又被点着,他冷笑着看着她:“雨桐怀孕了。”

牡丹眼睛也不眨:“哦,这是大喜事啊,待我禀过夫人,给她增加月例,多拨一个人伺候,够了吗?”

刘畅死死盯着她,妄图她精致美丽面容上找到一丝裂缝,看透她伪装下慌乱与痛苦,失望和悲苦。

但牡丹只是随意地抚了抚脸,微笑着看向他:“我脸上有花?还是觉得我额头这翠钿颖别致?哦,是了,前日玉儿瞧着了,说是要你给她买呢。就东正街福鑫坊,二两银子一片,只不过我这花色,肯定是没了。”

她举止随意,语气平淡如同和一个交好闺阁姐妹一般闲话一般,并不见任何慌乱与难过,刘畅突然泄了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她病过那场,好起来之后,突然就变了一个人。不争不抢,不妒不恨,就连他要了她倚重雨桐,也不见她有任何失态,非常平静地接受了,倒叫他有些没脸。

刘畅神色变了几变,学着她漾起一丝微笑:“不是你脸上有花,也不是翠钿别致,而是你本身就是一朵牡丹花。”他大步走过去,温柔地抚上牡丹脸。

他手指冰凉,带着一股浓浓熏香味,牡丹妩媚凤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人却是没有动,微微仰着下巴,微笑着看着他:“我本来就叫牡丹么,夫君看错了眼,也没什么稀罕。”

牡丹只是小名,实际上她大名叫何惟芳,但还是一个意思,“绝代只西子,众芳惟牡丹。”何家老爷子将她看做宝贝,觉得什么名字都配不上,只有这花中之王牡丹才能配得上。但又觉着牡丹这名直接做大名不够雅致大气,于是便弄了个惟芳做大名,可私下底,一家人都还是只叫她乳名牡丹。

牛嚼牡丹,听牡丹这样说,刘畅脑海里突然冒出她讽刺过自己这个词来,他顿了一顿,回手,沉默片刻,仍然下了决心:“你近深得我意,今夜我这里歇。”

深得他意?他以为他是帝王临幸?牡丹垂下眼掩去眼里不屑与慌乱:“只怕是不行呢。”

不肯要是一回事,被拒绝又是另一回事,刘畅冷笑起来:“不行?你嫁过来三年,始终无出,现又拒绝与我同房,你不是想要我刘家断子绝孙吧?”

牡丹委屈地眨眨眼:“夫君息怒,生这么大气做什么?妾身是身子不便,不是不想服侍你。”

刘畅瞪着她,她平静地与他对视,继续扮可怜:“说得那么严重,什么断子绝孙?琪儿不是你儿子么?要是碧梧知道,又要哭闹了。”

庶子算什么?刘畅把这句话咽下去,冷哼一声,拂袖就走,扔下一句话:“明日我家中办赏花宴,你打扮得漂亮点,早点起床!”

牡丹没有回答他。

他大步冲出帘子,忍不住又回头张望了一眼,只见牡丹已经转身背对着他,纤长苗条身子伏窗边,探手去触那盆魏紫上大那朵花。盆离窗子有些远,她够不到,便翘了一只脚,力往外,小巧精致软底绣鞋有些大,她晃了几晃之后,终于啪嗒一声落了地,白缎鞋面上绣着大红牡丹,鞋尖坠着明珠流光溢彩。

刘畅心突然软了,这珠子,还是她嫁过来第二年,十五岁及笄,他随手扔给她礼物,没想到她还留着,并将它坠到了鞋尖上。他顾不上生气,再度走到她身后,低声道:“你要做什么?我帮你。”

那一刻,他想,就算是她恶意地想摘了那朵大花,和他作对,让他明日无花可赏,坏了客人兴致,他也认了。

牡丹吃惊地回头望着他,一双流光溢彩眼睛瞪得老大:“你还要借什么?”

刘畅再度黑了脸,好容易涌上柔情蜜意数倾泻干净,转而化作滔天怒火,他冷笑:“借?我用得着和你借?就连你都是我,我用得着和你借?给你留脸面,你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稍后我就叫人来抬花,不但要这盆,还有那姚黄,玉楼点翠,紫袍金带,瑶台玉露都要!”

牡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刘畅。

何牡丹疯狂地爱着牡丹花,所以何家陪嫁陪了二十四盆名贵牡丹,如今都她院子里由专人养着,倒成了刘家春日待客之时必然要出示道具之一。特别是这几盆名字吉祥如意,几乎是每年必点之花。

牡丹这种眼神,又叫刘畅想起了从前,以及他为什么会娶她。他愤怒地举起手来,牡丹这回算是真慌了,迅速观察了一下地形,计算出佳逃跑路径,往后缩了缩,有些结巴地说:“你……你……你想做什么?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手指,我……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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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 第二章牡丹(二)

“你就怎样?你倒是说来我听听。”刘畅手终究是放了下来,他鄙视地看着牡丹因为害怕和生气而涨红脸,再看看她因为惊慌而四处乱转眼珠子,突然有些想笑。

门口传来雨荷怯生生声音:“少……少夫人?公,公子爷?”

得,主仆俩一起结巴了。刘畅心情前所未有好起来,挥挥袖子,转身就走。

“恭送公子爷!”雨荷利落地给他打起帘子,嘴巴也利索了。

刘畅冷冷地扫了她一眼,从嘴唇里轻轻挤出一句:“你信不信,哪天公子也将你了!”

雨荷大眼睛里顿时涌出泪花来,接着鼻子里淌出了清亮鼻涕。她也不擦,使劲吸了吸,可怜巴巴地看着刘畅,想哭又不敢哭,揪着衣角,语无伦次地道:“我,我娘会打死我。”

谁都知道,雨荷娘是何夫人陪房,是个会耍剑粗暴女人,力大无穷,犯起横来就是何夫人也骂不住,屡教不改,偏何夫人又离不得。雨荷刚过来时候,何夫人曾经答应过不叫雨荷做通房或是做姨娘,到了年龄就放出去。要是自己真碰了雨荷,那浑人只怕真会打上门来,为了个相貌平平小丫头闹得满城风雨不值得。

刘畅正暗自思忖间,雨荷又响亮地吸溜了一下鼻涕。刘畅看着她清亮鼻涕,恶心得要死,几乎是落荒而逃。

雨荷立刻起眼泪,弄干净脸,皱着眉头进了里屋。

牡丹还继续先前动作,翘着脚,伸长手臂去够那窗外魏紫。

“少夫人,您这是何苦来哉!”雨荷蹲下去将地上绣鞋拾起,给她穿那只光着脚上,以前少夫人病着时,巴不得公子爷常来看她;病好后,就天天盼着公子爷来她房里,与她圆房,公子爷偏偏不肯来,她哭过求过,不过是自取其辱。如今不用哭,不用求,公子爷反而肯来了,她却要把人给推开,这是什么道理?

终于够到了,牡丹轻出了一口气,一手轻轻抓着魏紫枝叶,一手取了头上银簪子,将花心里那只小虫子给挑走。虫子吐了丝,缠着不肯走,牡丹非常小心地挑着,只恐伤了花。

雨荷等不到她回答,便道:“既然少夫人如此爱惜,为何不绕出去挑,偏这里拉了来挑,同样会伤花梗。”

牡丹笑道:“没有,我很小心。我这样,顺便也活动活动,拉拉腰。”这个身子很柔弱,不锻炼一下是不行。

雨荷见她笑容恬淡,忍不住又道:“您到底想什么?如今您身子大好了,不能再叫别人踩您头上了。您得赶紧生个小公子才是!”

牡丹不置可否,这种贱男人也配?她呸!她这具死去身体活过来,也继承了这具身体原有记忆。一个把深深爱恋着他妻子当草,逼死柔弱妻子人,凭什么要她给他生孩子?圆房?他还以为他是恩赐了,殊不知她根本就没打算要和他过这一辈子,自然不肯多流一滴血。

他把她当草,她也不会把他当宝。没有机会那是无奈,既然她有幸重生这个富足奢靡,民风开放异界,她要不抓住所有机会解放自己那就是对不起她自己。

雨荷见牡丹脸上浮现出那种淡淡神色,便知自己是劝不动她了,又急又气:“少夫人,您到底是怎么打算?您倒是说说看!这样过着憋屈!”

牡丹挑挑眉:“雨荷,依你看,我能怎样打算”这丫头不比那勾搭了刘畅,不管不顾,踩着她一心往上爬雨桐,是个绝对死忠。

雨荷指指自己,睁圆了眼睛:“您问奴婢?”

牡丹笑道:“就是问你。我也觉着憋屈,他们家看我不顺眼,无论我怎么做都是错。就算是侥幸生了儿子,他不喜欢,又不是长子,平白倒叫孩子受气,过得也不爽。他们不稀罕我,我又何必赖这里?我又不要靠着谁活。”

少夫人这是想和离呀,雨荷听明白她意思,吃惊过后,飞速地盘算开来。本国民风开放,女子当得家做得主,从公主到村姑,和离再嫁多得很。虽则和离过妇人自不如未嫁女孩子那么矜贵,可就凭自家少夫人这容貌家世,再嫁根本不难。纵然找不到刘家这样人家,却定然不会再受这种鸟气。她也不用提心吊胆,平白装样子恶心人。雨荷盘算过后,有些迟疑地开口:“可是,他们会同意吗?”

雨荷指这个他们,包含了刘家老爷、夫人,以及何牡丹爹和娘等人。两家当初结亲,可是有协议,没有他们首肯和支持,怎么和离?特别是如今何家深信少夫人这病就是和公子成亲才好,又如何肯轻易丢了这个保命符?不用说,那是难上加难。

牡丹调皮地眨眨眼:“他们总会同意。”等时机到了,条件成熟,由不得他们不同意。

雨荷叹了口气:“明日赏花宴,听说那不要脸清华郡主也会来。还有那几位也得了吩咐,让盛装出席,大爷还请了芳韵斋几个清官来表演。您要是不喜欢,还是老法子……”

牡丹道:“不,我很喜欢。”经过半年多准备,她自认已经可以融入到这些人中间去了。她不可能永远窝这一方小小天地里,迟早总是要走出去,择日不如撞日,就明天吧。

以前少夫人一遇到这种事,通常都是装病了事,这回可算是愿意出去露一回脸了。雨荷眼里闪过一丝喜意,兴高采烈地道:“那奴婢把箱笼打开,少夫人看穿哪套衣裙合适,奴婢好熨平再熏上香。”

装满了华丽春裳四只樟木箱子一字牡丹面前排开,五彩绮罗、粉嫩绫缎、夺目红罗、柔媚丝绢,犹如窗外灿烂春花,以它们各自特有方式静静绽放。无一例外,每件衫裙上都绣有一朵娇艳牡丹,这是何家父母疼爱女儿表现之一,何牡丹,和牡丹一样珍贵美丽,倍受娇宠。

牡丹挑出一件粉色纱罗短襦,指了一条绣葛巾紫牡丹八幅粉紫绮罗高腰长裙,道:“就这个吧。”

“这个好看呀。”雨荷圆眼睛笑成弯月亮,弯腰箱子里刨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条烟紫色薄纱披帛来搭襦裙上,请牡丹看搭配效果:“少夫人看配这个行么?”

牡丹点点头:“行。”她看看天色,打了个呵欠:“时辰还早,我睡会儿。”

雨荷欢天喜地去拾衣服,却发现裙角某处走了线,遍寻那烟紫色丝线也找不到,只得去针线房里寻。临行前吩咐恕儿:“恕儿,少夫人睡觉,你这看着,别让闲杂人等扰了夫人。等下林妈妈回来,你赶紧地把雨桐有了身孕事儿告诉她。千万别忘了啊。”

“我记住了,雨荷姐姐。”恕儿不过十一二岁,小巧瓜子脸,梳着两个丫髻,一双杏核眼,长长睫毛,饱满红润唇,正是公子爷喜欢类型。若是这样下去,不过几年,待这小丫头长开,一准又要被公子爷给了。雨荷叹了口气,摸摸恕儿脸,转身走开。

见雨荷走远,恕儿便端了个小杌子,取了针线出来,认真地守牡丹帘下,不时往院门口瞟一眼,时刻准备着驱赶不受欢迎闲杂人等。

约莫过了一刻钟,门口响起一阵嘈杂声,刘畅贴身小厮惜夏领着七八个拿着麻绳和扁担小厮到了门口,道:“就是这里,这是少夫人院子,进去后不许东张西望,不许乱走,不然家法伺候,记住了么?”

惜夏不过十三四岁,偏生扮了老成样子,还学着刘畅背手挺胸,看上去颇有些滑稽。

有个人响亮无比地应了一声:“惜夏,知道了!这点规矩大家都知道。是不是?”

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七嘴八舌地道:“当然知道。”

惜夏沉了脸道:“你们小心些,若是伤了这些宝贝疙瘩,把你们全数卖了也顶不过一朵花。”

太过分了,竟然敢跑到少夫人院子门口来喧闹,恕儿把针线一丢,提着裙子跑到院门口,涨红了一张小脸瞪着惜夏道:“惜夏!你怎么敢带了一群粗人到少夫人这里来喧闹?你就不怕家法吗?”

见一个粉生生,玉雪可爱小丫鬟生气地跑出来指责惜夏,众人都静了下来,就看平时又拽又恶惜夏会怎么办。

惜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明日公子爷要办赏花宴,我是奉了公子爷之命,来这里抬花到院子里去布置。这些人就是这个样子,你没看见我正约束他们么?”

这也倒是事实。只是恕儿忒讨厌这群不尊重少夫人粗人,便扬了扬下巴,道:“抬花?我怎么不知道?谁不知道这花是少夫人宝贝?是你想抬就能抬?弄坏了,卖了你一个也不够赔一片叶子。”

好呀,这小丫头还牙尖嘴利。惜夏很凶地竖起眉来:“主子要做什么事,还要先告诉你啊?你是丫头还是什么人?别忘了自家身份!识相,赶紧让开,不然别怪我秉了公子,把你给卖了!”

恕儿不甘示弱,叉腰道:“你又是什么人?别忘了自家身份!识相,赶紧躲开,不然别怪我秉了夫人,把你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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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色芳华 第三章 牡丹(三)

众人一阵哄笑,惜夏脸由红转白,又白转青,死死瞪着恕儿。恕儿见呛住了他,得意地抬起下巴丢了个鄙视眼神过去。

他今日若是拾不了这个黄毛丫头,他以后还怎么混?惜夏冷笑道:“别理她,给我进去,谁挡道一概给我推开!”言毕退后一步,两个膀大腰圆小厮就往上挤。

恕儿闻到他们身上熏人汗味儿,又见他们来真,不由有些着慌,转身抓起又长又粗门闩当门一站,中气不足地道:“谁敢?”

正当此时,廊下传来一条懒洋洋声音:“惜夏是吧?你带了一群人不经通传就往我院子里闯,不惧惊扰了我,还要卖了我丫头?我没听错吧?”

这声音又软又滑,听着特别好听,明明是质问话,听上去倒像是闲话家常一样。众人都睁大了眼睛往廊下看去,只见一个身量高挑苗条女子立廊下,雪肤花貌,石榴红裙分外耀眼。

一时之间,立惜夏身后小厮们竟然看得呆了。这位久病不出院门少夫人,原来是生成这个模样,为什么先前大家都传说,她是个病得见不得人黄脸婆?

惜夏长期跟公子爷身边,倒是见过少夫人几次,少夫人自去年秋天重病一场之后,便不再管家里闲事。他还记得,有一次生了庶长子碧梧姨娘仗着公子宠爱,借酒装疯,闹到她面前来,她也不过就是命人关了房门,不予理睬;公子爷了芳韵斋红清官纤素姑娘,纤素姑娘故意不小心将茶打泼洒到了她玉白绣花裙上,还夸她裙子漂亮,她不急不恼,转手就将那裙子送了纤素。她这样一番作为,倒叫从前不甚喜她夫人怜惜起她来,背地里还说了公子爷几次,说是嫡庶尊长不容混乱。

安静了这许久,她今日是要发威了么?自己可比不得那几个得宠姨娘们,若是不依得她,闹到夫人那里去,少不得要吃点苦头。

惜夏想到此,上前行礼赔罪道:“惜夏见过少夫人。请少夫人恕罪,小是听从公子爷吩咐,前来抬花去布置,恕儿适才是误会了,小也是嘴欠。只是玩笑话,不然就是借小十个胆子,小也不敢如此胆大妄为。”

牡丹不置可否,只问:“公子爷可否与你说过,要抬哪几盆?”

惜夏一一报来:“魏紫,姚黄,玉楼点翠,紫袍金带,瑶台玉露。”

牡丹点了点头,道:“恕儿,你指给惜夏看是哪几盆。小心些儿,可别碰坏了枝叶花芽。”

这样就放过这狂悖无礼恶奴了?恕儿心里一万个不高兴,撅着嘴不情不愿地领了惜夏入内,却把那群早就不敢吱声小厮挡了院外:“一盆一盆抬,别全都涌进来,小心熏着了我们少夫人。”

众人却也没人敢再如同先前一般胡言乱语,都屏了声息,偷看牡丹。牡丹无动于衷,不紧不慢地搧着素白纨扇,微眯了眼嘱咐道:“要紧是这盆魏紫,当心别碰着了。”

惜夏心里有数,明日唱主角就是这盆魏紫与公子爷花了大力气弄来那株玉板白。这魏紫自然是重中之重,不容半点闪失。因此他先看就是那盆魏紫,这盆魏紫,据说有三十年了,株高近三尺,冠径达四尺,十分罕有珍贵。这样老牡丹,一般都直接种地上,唯独这一株,当初何家为了方便陪嫁,提前几年就弄了个超大花盆,高价请了花匠来精心养护,才有今日之光景。

惜夏数了数,今年魏紫正逢大年,开得极好,共有十二朵花,每朵约有海碗口大小,另有三、四个花苞,花瓣、枝叶俱都整齐。恕儿一旁看着,鄙视地道:“这么美花,落某些人眼里,也就和那钱串子差不多,只会数花数枝叶,半点不懂得欣赏。”

惜夏白了她一眼,走向那株姚黄。姚黄是花王,魏紫是花后,若论排名,姚黄还魏紫之前。只可惜这盆姚黄年份不长,又是盆栽,虽然也开了五六朵,光彩夺目,但远不能和那些高达六尺大树相比。

再看玉楼点翠,层层叠叠玉白花瓣堆砌犹如楼阁,花心正中几片翠绿花瓣,显得很是清典雅;瑶台玉露,花瓣花蕊皆为白色;紫袍金带,花瓣犹如紫色上佳绸缎,阳光下折射出柔润光芒,花蕊金黄,艳丽多姿。几种牡丹竞相开放,争奇斗艳,无一不是稀罕之物。

惜夏清点完毕,偷偷瞟了立廊下少夫人一眼,暗想,这几样花儿,任一种一个接头就要值五百钱以上,少夫人却这样任由它自生自灭,只供她一人观赏,平白浪费,真是可惜。

正想着,忽听牡丹道:“惜夏,我听说这魏紫接头去年秋天卖到了一千钱?不知是真还是假?”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惜夏唬了一跳,忙弯腰作答:“是这样,少夫人。”

又听牡丹道:“我听说城北曹家有个牡丹园,世人进去观赏要便出五十钱?每日少可达上百人?多时曾达五六百人?”

“是这样。”

牡丹摇着扇子慢慢朝惜夏走过来:“你可曾去过?”

牡丹身形不同于时下众多胖美人那般丰腴,但自有一段风流所,长腿细腰,胸部丰满,走路步子迈得一般大小,挺胸抬头,有种说不出好看,特别是前襟所绣那两朵牡丹花,娇媚闪烁,叫人看了还想看。

惜夏不敢再看,红了脸道:“小人不曾去过。公子不许我们家人去看。”

“这样啊。”牡丹很是遗憾,往他身旁站定,缓缓道,“也不知谁去过?里面是什么光景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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