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3503
何知南突然有些烦躁。觉得自己的生活被这些一个个来源于酒吧、北京电影节、音乐节、网易云以及豆瓣小组莫名其妙邂逅的杂草一般的男人侵扰了,“加个微信?”,所有五花八门的开场最后都以这句话结尾。他们无孔不入又死皮赖脸。
何知南刚出电梯就皱起了眉。
东三环的电梯公寓里透着夕阳的斜影,楼道窗户没打开,紧紧捂了一整个白天的不明味道夹带着酷暑的闷热气息扑面而来,何知南差点往后一步退回电梯里。楼道里没有空调、没有摄像头,不太灵光的声控灯,夕阳一点点挪走了,在将要到来夜晚里,闷热与这股难以名状的臭气仿佛计划着一桩可笑又愚蠢的阴谋。
“又来了!”何知南憋着一口气,拽紧了包大步穿过楼道,目不斜视在楼道尽头的3504前停下,“嘀嘀嘀”快速摁开了门前的密码锁。
“呼~”在扣上们的那一刻,她扔下包深吸了一口气。踢开脚上趿拉着的loafer,也不忘愤怒地回身盯了门一眼,如果视线能够穿透阻碍,何知南的恼怒将单刀直入地投射在3503的门牌号上。
单听口音,何知南一点儿也不像个北京姑娘,她声音软糯,严肃时候带着几分生脆。小时候在胡同里住过一阵,可还没记太多事,父母就因为工作调去了天津,何知南也就乖乖跟着一路在天津读小学、初中,然后奋力考到了北京前十中学里。
何知南对3503号的住户了解不深,比邻住着却从没碰过面,只在去年年初电梯里遇见中介时问了一嘴,知道即将要搬进来的是对小情侣,定了两年租期,50平不到的房子,住了两人一狗。去年逢天气热了,何知南偶尔几次途径楼道的时候,竟发现3503的门总是微微地敞开着。
现代人对隐私看得重要,住了三年,何知南第一回 发现有人喜欢没事打开公寓门,露出那么些的秘密来诱人探索,楼道来来回回走过几遭,有次终究压不住好奇,她偷偷往里瞧了一小下。
都是统一装修的公寓,但这户人家多了太多自己添置的不必要家具,多余的桌椅随意又烦躁地挤在屋子各处,临门摆放着的简陋而不堪重负的书柜,客厅边角堆叠起来的巨大储物箱与笨重的沙发交错摆着,视觉上看起来足足比何知南家小了一半。窗户似乎永远是关着的,窗帘昏沉沉垂下,和垒起来的杂物共同遮住了客体大半的日光。何知南还没来得及停下多瞧一眼屋内一闪而过的主人,就被屋子里的柯基发现了。柯基急促地吠叫起来,舞着四条短腿冲到门边,何知南差点尖叫出声,立即快步走进了电梯里,之后来来往往再没敢往里多瞧一眼。
换了新工作的大半年,何知南过着非常中规中矩的生活。每天上午9点上班,5点准时下班,白玉嘉园距离CBD仅两站地铁的距离,工作日她乘地铁10号线通勤,从出公寓门到工位坐下,不过二十分钟。下班回家的何知南一个人看综艺或者追剧,洗完澡湿着头发懒洋洋躺倒床上刷抖音,11点半准时睡觉。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她会和异地的男友打个电话。
异地的男友高鹏是她的高中同学。有年暑假,好几个同学一起跑了一趟西藏,高中生的灵魂顺理成章地被转经筒与格桑花感化,纯净的蓝天下经幡漫天,在某一个瞬间,何知南与高鹏的视线对在了一起,坦荡而透彻,年轻人的眼睛映照出西藏的天空,与彼此的倒影。
5秒后,何知南先对着高鹏微微笑起来了。高鹏的嘴角仿佛也被她牵动着,跟着,缓慢的翘起,最终变成了一个灿烂的弧度。
那天大家从藏民家吃完饭后,高鹏不易觉察地走到何知南身边,轻轻牵起了她的手,何知南记得那刻手中传来的温暖干燥的触感,直达心里,像夏日午后空调房裹在身上的午睡毯。
高中毕业后,高鹏去了英国。在他们高中,毕业出国是大趋势。高鹏成绩不算好,与其上个中不溜秋的国内大学,不如出国镀一层金,也让年轻人见见世面。何知南的父母不舍得女儿高中毕业就流落在异国他乡,加之父母也没太多望女成凤的心思,安安分分留在身边最好。
何知南自认对感情寡淡,所需的陪伴不多,对于感情懒得多想亦不刻意敏感,与高鹏的四年异地恋,倒这么有惊无喜地安安稳稳持续下来。
高鹏从英国学校毕业后就回了国,之后进了航空部门相关的外资,还没到一年,又“不幸”被外派去了香港。
“我倒是觉得,异地恋,是维系我们感情的最佳状态。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怎么黏一起过。”何知南和闺蜜涵涵提过一次。维持不近不远的牵挂,是何知南对待这份感情最熟悉的方式,无论是从高中、到大学,还是现在。
孙涵涵笑她所谓的恋爱,就是和对方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偶尔发个骚。
“你就算了,我没想到,高鹏也是个这么素的人。换我早出轨了!”孙涵涵还没说完就咯咯咯笑起来,不忘用小指头戳了何知南腰窝一下,贴在她耳边悄悄问:“诶,你说,高鹏会不会早就有……”
何知南当时瞪了她一眼,却是软糯憨厚的。她想了会儿,打算大气点:“倒也无所谓。他何苦呢?与其出轨,不如直接和我分手来得好。”
那天晚上何知南没睡好。半夜突袭打了个电话给在香港的高鹏。
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高鹏带着困倦的含糊声音唤了一声:
“……南南?”
未睡醒而略呆的迟钝反映,像个单纯的智商不高的孩子,这个比喻让何知南的心一瞬间化了。
看着就是个小傻瓜的样子,我到底在想什么?她开开心心哄了高鹏,便心中无忧地睡下了。
何知南到家才7点多。换了家居服,都市白领平日自诩不吃晚餐,可这会儿突然有点饿。她看了一眼微信,好几条未读。
“这周末有空吗?”
“在干嘛?”
“工体新开了一家bistro,挺不错的,哪天下班一起尝尝?”
来自不同人。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都被分在了“乱七八糟不想理”的群组里。每次何知南发朋友圈,都得进行一个精心的分组,有些内容“乱七八糟不想理”可见,有些,比如和高鹏的恋爱五周年纪念日,就决不可见。
何知南突然有些烦躁。觉得自己的生活被这些一个个来源于酒吧、北京电影节、音乐节、网易云以及豆瓣小组莫名其妙邂逅的杂草一般的男人侵扰了,“加个微信?”,所有五花八门的开场最后都以这句话结尾。他们无孔不入又死皮赖脸。
她对孙涵涵发了一句:“我有时候真的觉得男人真的好烦好无聊啊!”,然后一个个删除了对话。
和男友的最新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小时前,朋友群有人转发几条段子,她兴趣寥寥刷了一圈,最后拿起手机“啪啪啪”给高鹏发了一条:“饿了,我出门觅食了。”
夕阳早就沉下去了,窗外夜色打底,热闹闪烁着城市灯火,感应灯被何知南惊动,“嗖”得一下亮起来,楼道里的窗户不知被谁打开通风了,仅残余着几不可闻的异味。何知南舒了口气,心情敞亮地摁电梯下楼了。
白玉嘉园小区属于北京中高档楼盘,绿化极佳,几条交错的小径甚至被铺了塑胶,供住户跑步健身。盛夏的夜晚有此起彼伏的蝉鸣与偶尔从树丛中蹿出来疾走的小流浪猫。这个时候的小区,楼下基本是才下班的遛狗的白领。
一位男人牵着一条狗,像是在楼下等了许久,直到10号楼的门禁打开,出现了何知南穿着居家运动服的身影。
他犹豫一下,终于跟了上去。
第2章 瞿一芃
而所谓阶层的差别就在于,自己郑重买下的牌子,在别人眼里,只是逛街时候随手带一件的家居服。
何知南工作了三年,却看起来仍旧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带着些微莽撞而毛糙的气质,一脸无辜。孙涵涵对她的形容,是人畜无害。
而高鹏则认为,何知南在进入社会这么多年,还能保持人畜无害,可见对工作从来没上过心。哪怕稍微有点上进心,在北京这种地,都得养出来一些肃杀之气!
然而还没等何知南发作,高鹏便立刻圆了回来:“当然了,爷就喜欢你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
她的外貌,说好看是不至于的,但也绝不会有人嫌弃她丑。唯一可圈可点的是颊上两颗梨涡,笑起来温暖甜蜜。
也有恭维她的男同事,有阵子突然大赞她像钟楚红,每日叫她“朝阳区红姑”。
她当时美滋滋收下称号,隔天便与孙涵涵说了。却不料孙涵涵美目一转,瞟了她一眼,说:是有些像。不过你记得,路人和明星像的地方,19%都是因为缺点像。你想想,钟楚红的脸,有什么缺点?
孙涵涵坏笑起来,转而安慰道,但是你真的长得很可爱的!
这样一个美人眼中只能算是可爱的何知南坐在东田吃越南粉的时候,会被瞿一芃这级别外形的男士搭讪,她心里是吃惊的。
瞿一芃语调缓慢而有礼貌,他站在桌边,询问能不能拼桌。一身UNDER AMOUR运动装,似乎刚刚跑完步,散发着热气,而此刻的何知南,正一边用手机小说一边往嘴里塞一只越南鲜虾卷。
颜值普通的女孩突然受到颜值颇高的异性青睐,第一反应不是热情,而是装逼,冷漠中甚至透露出几分不屑。宛如潜意识启动的保护机制。
何知南挺直了背,抬头看了瞿一芃一眼,有些诧异,她咽下口中的虾卷,竭力保持疏离与镇静地对他点点头:“嗯……请便。”
瞿一芃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之后很有分寸感地坐在何知南斜对面,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整碗越南粉。
而全程,何知南宛如一只猫般保持警惕,她坐得笔直,另一手依旧拿着手机,但调整成了另一个优雅的姿势,她想了想,又将小说页面关闭了,改成了朋友圈公众号里推送的一篇行业深度文章,心不在焉地刷起来。
两人之间毫无交流,何知南在用余光判断瞿一芃已经吃光所有面以后开始有些失落地感叹,这个大概连搭讪都算不上。
末了,瞿一芃叫来服务员买单。服务员看了桌上两张单子,一相加,报了个总价:215。
人均80的餐厅一碗越南粉显然不是这个价,服务员是脑子不灵光,把她的餐费也算进去了吧?何知南放下手机刚要解释。却见瞿一芃了然似地笑了一下,直接付了账。
“诶……唉,不对……那个账……”何知南被瞿一芃的举动镇住,缓了一会儿才支吾着想要解释,一时不敢相信他这是故意给自己买单的。
服务员收款后立刻走了。
“没事的。你可以转给我。”看何知南还在半是为难半是愣怔的样子,瞿一芃开口了。他递上手机,界面是添加好友的二维码:“当然,请你吃饭,我也很乐意。”
这句礼貌带有恭维的客套让何知南特别受用。她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这怎么好意思。”而后迅速添加了好友。
瞿一芃的微信用的真名,头像是一张国外风景照。两人通过好友申请后,瞿一芃便先行离开了。
何知南没想到是他。
两个月前他们因为工作接触过一次,当然她相信瞿一芃一定早就忘了她,她在签到处接待来参会的客户,对瞿一芃的外貌印象极深。白净、清瘦、清冷,又彬彬有礼,他递过名片,“瞿一芃,某某资管战略合规经理”。当时一起站在签到台是个人大法学院的实习生小姑娘,等着瞿一芃一进会议室,实习生花枝乱颤,兴奋又小声地对何知南念叨:“帅哥诶帅哥诶帅哥诶…能要到微信就好了!…”
何知南看了一圈瞿一芃的朋友圈,极少更新,基本是些行业资讯转发,看不出生活痕迹。
最终,瞿一芃走出商场的时候,才收到一条微信提醒,是何知南发来的红包。
“谢谢你啦,瞿:)”
瞿一芃笑了一下。没急着回复。
他注意到何知南是两个月前在A所的一次市场会议上,他擅长记忆人脸,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何知南是自己现在自己所租小区10号楼的邻居。
A所是国内顶级律所,在国际金融领域独树一帜。合伙人经常会就最新政策研读举办各类会议,邀请客户或者潜在客户前来参会。表面上是政策分享解读,实际上是潜在市场开拓,旨在与客户建立一个长期的良好维系。
何知南的老板张泽锐,就是A所有名的合伙人。而何知南,是他的行政秘书之一。
律所秘书的薪资行情瞿一芃一清二楚:大方点的合伙人一月给5k,抠门点的3k不到都有。何知南的工资哪怕翻倍都凑不够白玉嘉园的租金,绝不可能靠自己住进这个小区。
瞿一芃深谙CBD和金融街的潜规则之一:打零工的行政与秘书才是衣食无忧有车有房有户口,动辄身价千万起的人间富贵花;而衣着光鲜名校毕业的白领骨干精英女,反而是苦兮兮一无所有的北漂族。
领一份高薪算什么?他的薪酬始终涨不过房价,也买不动户口。
他走到回到小区楼下宠物店接回请老板帮忙看的柯基,远远见着何知南进入小区,最普通常见不过的20多岁女生背影,消失在白玉嘉园10号楼的门禁里。
她不算好看,说话时候略微有些迟钝,化了妆还是能看得出来皮肤一般,眉毛稀疏。
但她半旧不新的眼镜框是Tiffany的,家居服上衣是moncler。
国贸白领大多只会在吊坠以及钻戒上选择Tiffany,少有直奔T家买镜架的。moncler在国贸三底下有专柜,韩苏口中死贵又花哨的羽绒服。瞿一芃想起去年冬天和韩苏去日本旅游时,一人买了一套moncler,将近三万,彼此肉疼之余只能安慰自己还好有年终奖。
而所谓阶层的差别就在于,自己郑重买下的牌子,在别人眼里,只是逛街时候随手带一件回家的家居服。
瞿一芃打开对话框,收下红包。给何知南回了一个表情。
第3章 认可
何知南认为,所有热爱文学之人的人生底色,就是刻薄。而孙涵涵得知高鹏专业的第一反应则是:“无用之学,高鹏家看来有钱。
她的心没有来由得雀跃起来,像是沉寂了很久的湖水被激起丝丝涟漪。
微信里还有别的未读消息,包括半个小时前高鹏发来的一句:“好的哦,觅食宝宝。”
高鹏总是这样,她跟孙涵涵吐槽过因为异地恋带来的言语贫瘠。除了网络之外,双方生活完全是彼此独立而平滑的两条走线。为了维系感情,两个人不得不在日常费力去汇报一些生活琐事,也由此导致一方势必对于这些生活琐事的回应变得充满套路。
比如何知南如果发一句“中午去吃咖喱饭!”高鹏的回应十有八九是,“好的哦,咖喱饭宝宝”。下午何知南困了,发来“好困呀,我买了一杯摩卡。”高鹏的回应即是:“亲亲,摩卡宝宝。”以此类推,下班乘坐地铁的时候是高鹏口中的地铁宝宝,回家看综艺时候是综艺宝宝……
“现在我每次看到某某宝宝两个字都要白眼翻上天了!”何知南总结道。
但孙涵涵却认为,何知南的嫌弃只是表象,本质里,还是喜欢甚至享受高鹏这样亲昵套路的话术的。
“你自己都不知道,你有多希望别人爱你。”
孙涵涵隐隐约约知道何知南的手机里收纳了多少寂寞的微信号。每回去酒吧,只遇上搭讪的男士,无论什么货色上来献殷勤、要微信,何知南总以不好伤了人面子为由屡屡答应。而每次出了酒吧,何知南也要不断强调自己心中着实烦透了这班殷勤侠们。
但今天,何知南连嫌弃的表象都没有了。一股回荡在四肢百骸的快乐指使着她开开心心给高鹏以及“乱七八糟不想理”分组的人们回了好几条信息。
“你说他是故意请我吃饭的吧?是为了要我微信?”
“还挺奇怪的……但我见过他名片,他们公司和我们律所有合作,肯定不是什么坏人。”
“某某资管不太好进,他那个级别应该工作至少5年了。怎么还是单身……”
“唉,我觉得他应该就是个骗婚的gay…”
……
叽叽喳喳发了一串,却半晌没得到回应。
每周工作日的7:30-9:00,孙涵涵准时在三里屯的一家健身房举铁。沐浴完擦着湿淋淋的头发,才看到何知南发来的消息,十五条文字外加两串30s以上的语音。
孙涵涵从外经贸毕业后去纽约留学了两年,回来后在金宝街一家跨国传媒公司上班,与何知南老板团队里的一名律师是本科同学,两人也是因一次聚会机缘巧合结识。
大部分女性对漂亮姑娘的喜爱程度绝不低于男性。孙涵涵这类眉眼间颇有英气的美人就更招女性们喜欢了。何知南对孙涵涵的喜爱,称得上一见钟情。
而长相如孙涵涵这般的美人,也永远不会介意身边有一个单纯的绿叶相伴。
孙涵涵常去的健身房是某连锁国际酒店下的品牌,人不多,浴室甚至会给每位会员提供一次性洗漱用具与干净的浴巾,品牌完全对标酒店水准。孙涵涵发现,从上个月起,就连女士公用吹风机很贴心地换成了dyson,甚至配上了最新款的卷发棒。
25岁还单身的美女,多多少少在择偶上有些着急,北京学历好、家世好、长相好却单身的姑娘大有人在,孙涵涵听说好几个同学私下里给百合网或世纪某缘充了2到5万年费,试图找到如意郎君。
孙涵涵更通透心狠一些,她将钱砸在了高档健身房与飞机商务舱。以她这一年的经验来看,商务舱个人空间相对私密,乘客之间一般少有交流,应是各位空姐“coffee ,tea,or me?”试图博出位的地方,极少给年轻女乘客剩下机会。
反倒健身房,是身着束身衣和紧身裤搔首弄姿挥汗如雨,而仍旧被视为积极向上好姑娘的地方。
“走了?”
“嗯。”孙涵涵点头。
问话的男子40出头,保养得当,声音低沉带着磁性,尤其好听。两人认识一个月有余,基本天天在健身房遇见。孙涵涵没选私教,刚来时候负重深蹲没选择好重量,最后一下差点没起来,当时多亏这位“大叔”走过来,不着痕迹帮了一把。
事后孙涵涵说谢谢,大叔也就点点头转身即走,对孙涵涵不再多看一眼。
这反而激发起了孙涵涵的征服欲,第二天主动向大叔打了招呼。之后的一个月,两人基本保持着这样简单的问候。
孙涵涵在出健身房之前,终于回了消息:“你怎么就不相信他是看上你了。不过你说的骗婚gay也有可能,慢慢观察嘛。但无论怎么样,这都是对你颜值的认可。”
这番总结非常到位,有效安抚了何知南的患得患失。
何知南不仅缺爱,另一方面她自小极度缺乏的,是对自己颜值的自信。
情人眼里出西施,但她知道,自己在高鹏眼里,都算不得美女。高鹏回国后,两人在一起住了一年。
有回高鹏叫她起床上班,她呜咽着撒娇,把头埋进被子里,过一会儿觉得闷了,从被子里探出一点点脑袋出来。
被沿被她折起挡在双颊,把何知南的脸遮挡成一个心形的样子,睡了一晚上的头发,卷成柔软的小小鸡窝形状,何知南用只露出的极小一部分脸,对着高鹏娇憨地微微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然后高鹏开口了:“别动!保持住,南南,这时候你的脸好小。我给你拍下来!”
何知南很温顺且期待地配合僵持着笑容,努力睁大眼睛。
“好了!”
何知南满心期待还没来得及从被窝里一跃而起,就见高鹏看了一眼照片,惋惜发话:“很遗憾,画面中,好像全是你的鼻子……”
高鹏在英国学的是文学。何知南认为,所有热爱文学之人的人生底色,就是刻薄。
而孙涵涵得知高鹏专业的第一反应则是:“无用之学,高鹏家看来有钱。”
何知南想了想,是吧。他刚去香港就想着看房了。
两人住在一起一年,何知南家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高鹏添置的,包括那个被孙涵涵吐槽的,暴露了直男审美的矫情Tiffany眼镜框。
何知南在睡前收到了老板张泽锐发来的微信,一个Excel文档,与一句话:“本周五开研讨会,邀请名单客户”。
何知南一惊,赶紧打开名单,一个个往下刷,如愿看到了一个名字:
“瞿一芃。”
第4章 J姐
何知南先前模糊听说J姐大概五年前离的婚,单身之后男友不断,年级一个比一个小,一水儿的小鲜肉,背地里被称作“CBD萧亚轩”。
瞿一芃习惯早睡,习惯早起,习惯每天醒来后泡一碗泡面做早餐。而韩苏相反,韩苏习惯晚睡,晚起,不吃早餐。这是韩苏的工作决定的。
两个人虽然同居了大半年,同在一个屋檐下的时间却极少。韩苏太忙了,频繁的出差与加班。瞿一芃可以理解,她刚刚研究生毕业,工作不到一年,野心勃勃,积极向上,渴望在自己的业务领域打造出一片新的天地,像一头年轻的麋鹿。
只可惜,家里养了一只小鹿,而自己没有森林。
再次“独守空闺”的瞿一芃睡前收到发小发来的群聊邀请。点了同意。
本以为是个交友群,却没想到群里全是各类直男,或发照片或转发文章,商量些撩妹技巧。瞿一芃向来看不上这些技巧的,可不知怎么想起了今晚何知南的样子,没忍住耐着性子看了几条攻略。
十一点半,瞿一芃对韩苏发了一条:“大宝贝晚安。” 像发出一个例行通知般,便了熄灯。此刻韩苏在香港出差,他知道,韩苏的回复往往得在半个小时以后。
周五那天早上,何知南有些失落。
但毕竟需要接待客户,她还是特地打扮了一番,穿了一条Theory的蓝色裹身连衣裙,头发被端庄地盘起,留下两捋长刘海,卷曲地垂在耳朵前。
周初何知南按照老板名单上的邮箱发送会议邀请函之后,瞿一芃迟迟没有反馈是否愿意参会。两人的对话框也再没出现新的提示。
孙涵涵让颇有些焦虑的何知南静观其变。毕竟,“转了那么大弯要到了你的微信,总不至于没有下文吧?”
研讨会定在下午1点,何知南一上午忙着布置会场、打印签到表、给老板订午餐,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今天会遇见你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连带着震动的,是看到消息界面名字时候何知南的心。何知南叼着实习生刚买来的subway差点跳起来。
“你下午会来?”何知南反问。
“这周一直在出差,抱歉没回复邀请函。不知道此刻报名是否还来得及?”
“人数已经满了……”何知南佯装遗憾。看到瞿一芃的名字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何知南害怕他就此放弃赶紧打断了:“但没关系,有我呢”,她又忍不住甜滋滋地补了一句,“你直接来吧!”
“太谢谢了,知南。一会儿见。”
“瞿一芃。”何知南放下手机小口咬着subway,在心中小声默念着。觉得这是她听过的,最好听的名字。大概是十个高鹏那么好听。
草草吃完饭后,何知南和准备迎宾的实习生相约冲入洗手间,风驰电掣给自己补了一套全妆。
客户陆陆续续进场,何知南和实习生紧盯签到表,恨不得腾出八只手来给来宾递名片、送资料。老板张泽锐站在一角和客户们寒暄,团队的高年级律师"J姐"宛如蝴蝶一般穿梭在来宾之中。
在打算毕业后做律师的实习生看来,J姐是他们团队里颇为神奇的存在。
从律师助理做起,内资律所一般7年升为合伙人。不能坚持下去的人,要么半途跳去一个小一点的平台,要么直接转成了甲方做法务。而J姐自回国起,已经做了至少12年的律师了,却还是个不上不下的资深,连预备合伙人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没什么事业心的何知南看来,J姐只是个豪爽而有风情的女人,身材火爆,看起来大大咧咧,只是那双眼睛,总喜欢滴流滴流转着,像是宅斗小说里出生不好却好不容易攀上高枝的姨太太。
瞿一芃出现的时候,何知南还没顾得上双眼一亮,就见J姐如蝴蝶一般翩翩的朝瞿一芃飞过去,两个人在进门处热络地聊了起来。
聊了好一会儿,就见J姐直接把瞿一芃往会议室中引去。何知南不知怎么就急了,忙喊:“J姐,这为客户还没签到呢。”
瞿一芃却被J姐如花一般簇拥得连脚步都没停,J姐在进会议室前回过头来摆摆手说了句:“哎呀不用啦,这是我的朋友瞿先生。XX资管的,你在签到表上找到他们公司打个勾就行了。”
“啧啧啧~”实习生站在何知南边上一脸老成地摇头,找到某某资管打了个勾,而后,悄悄说了一句:“听说,J姐上上个月和她的小男友分手了。”
“什么?又分了啊?”何知南先前模糊听说J姐大概五年前离的婚,单身之后男友不断,年级一个比一个小,一水儿的小鲜肉,背地里被称作“CBD萧亚轩”。
“好像是男方提的分手。那个小鲜肉是我们学长,也是搞金融的。J姐自个儿学历不好,名校情结严重,她的男友非清北人大不要!”何知南只是普通秘书岗,影响不到实习生的毕业留用,双方工作分工明显,实习生对她没什么忌讳。因此俩人说话少了普通同事的拘谨,每逢八卦心一起,该说的不该说的最终全都说了。
“那人家高材生怎么就看得上她呢?男人不都喜欢年轻漂亮小姑娘嘛。”何知南不信。
“你是不知道J姐家多有钱吗!我听说那个学长人有些孤僻不太好相处,当年考上人大好像走的也是特招……”
实习生的意思比较明白,特招生是国家给农村户口且品学兼优学生的扶持政策,学长家庭困难,人大金融系毕业的才子又眼高于顶,毕业肯定不指望回乡了。若想在北京创出一处天地,J姐无论是阅历还是资历,对他的吸引力,都比普通小姑娘大得多。
何知南了然,没再搭话,脑子闷闷地回想起刚刚瞿一芃被J姐簇拥进屋的画面。突然想知道瞿一芃是哪个学校的、哪里人……
“刚刚都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今天晚上有空吗?多亏你给我留了位,我得好好谢谢你。”瞿一芃的微信再一次蹦出来。
何知南忍不住腹诽,有J姐这样的朋友,哪里需要我给你留位。想起刚刚的情形,她有些冷淡地回了一句:“举手之劳,不客气。”
瞿一芃没再回复了。
过了一小时,何知南的手机又震动起来:“知南,你得帮帮我。你们的律师姐姐一直缠着我。如果今晚你不答应我的约会,我就要被……”
瞿一芃紧接着发了一只浓妆艳抹的恐龙对着屏幕不断抛媚眼的表情。
何知南差点在办公室笑出声来,她欢快地扔下手机偷偷拉开会议室一角门缝往里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会议室,张泽锐在分享行业最新政策,瞿一芃坐在角落,旁边是紧紧挨着他的,小动作与耳语不断的J姐。在何知南看来,此刻瞿一芃的表情,着实隐忍又痛苦。
何知南被治愈了。她开开心心回到工位上,拿起手机对瞿一芃说,好吧。时间和地点你定,我就勉为其难做做好事咯!
瞿一芃把地点定在芳草地负一层的餐厅。国贸民工可以骑自行车到达的地儿。何知南一下班便赶了过去。
瞿一芃大概迟到了十分钟,刚刚落座,瞿一芃仿佛逃脱魔爪般松了一口气。用瞿一芃的话说,J姐死活要约他共进晚餐,更死活不信他早已有约,最后非得亲自开车把他送到了芳草地门口,才算死心。
何知南坏笑说,你可不知道她的名头:“CBD萧亚轩,专门狙击面目清秀的小哥哥。”
“面目清秀?”瞿一芃摸摸自己的脸,笑了:“你也这么觉得吗?”
何知南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赶紧把目光移开,转移话题说:“不仅外貌哦,还有学历,你一定也是学历对了她的胃口。”
瞿一芃诧异,问:“清华?她要求够高啊……”
何知南“唔”了一声,“她的小男友们限定清、北、人……看来你果然符合。”
“怎么不要常青藤?”瞿一芃问。
“藤校的小鲜肉家里不缺钱,她可高攀不起。”何知南嘴快答了。却没注意到瞿一芃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下去。
“哈哈。这样。”瞿一芃干笑了两声,“对了,还没点菜。也不知道你的胃口,就选了家西餐厅。还不知道你是哪儿人呢?”
何知南笑起来,露出两颗梨涡,“我就是北京本地的呀,什么都吃。”
瞿一芃点点头说,北京孩子幸福得多,上清北也比我们那边容易。我也工作好几年了,打算存够了钱就在北京买套房。你应该早买了吧?
何知南翻着菜单,随意回答:“嗯,白玉嘉园,刚毕业时候爸妈买的。那时候还很便宜。”何知南没注意,瞿一芃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与打探。
只听瞿一芃接着问:“爸妈是体制内吗?是不是快退休了?”
何知南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第一次见面就问父母的工作多少有些越界了,何知南咽下心里的不快开口:“我爸在国企,我妈是小学老师。他们生我生得早,没那么快退休呢。”
瞿一芃牵起嘴角笑了:“妈妈小学老师啊,难怪知南你看起来那么乖。”
“其实坏着呢!”何知南眨了一下眼,把菜单推到瞿一芃面前:“意大利面,我喜欢吃这个。一份凯撒沙拉一份西瓜鲜榨再要一个提拉米苏。”
“吃这么多。却还不胖。得让多少姑娘羡慕死。”瞿一芃笑着叫来服务员,只给自己多点了一份烤鸡胸沙拉。
何知南不好意思了:“你是在减肥还是想羞辱我?”
“最近健身,加上上了年纪不得不控制热量。”瞿一芃,“还是你们年轻人好。”
“哦?健身成果如何?”
“有机会让你看看?”瞿一芃坏笑。见何知南表情不对,又赶紧正经起来:“清华每年有个健身大赛,全是古铜色眼镜猛男。我是说,下次带你看看……也顺带给你介绍几个我们学校的俊俏小哥。”
何知南知道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在问自己是否单身,她装作没听出来,只笑嘻嘻应到:“那敢情好,我最喜欢认识帅哥了。”
第5章 富贵险中求
相反,在孙涵涵看来,那些多多少少因为家庭不那么幸福而心中有所缺失的人,才有不灭的欲望、有向上的野心,有愿意为之拼杀的一切以及甘愿放弃的底线。
一顿饭吃了350元,瞿一芃自认收获极大,何知南是北京姑娘,父母健康,家里房子早已买好,更没有压力的是,她学历一般工作普通,样貌更不是上佳,自己比她约大五岁,名校毕业,拿下她一家绰绰有余。比较美中不足的是,何知南是独生女,在未来赡养她的父母上无其他人分担。好在何知南父母年轻,半个体制内,家里存款估计颇丰,能仰仗退休福利,不至于给自己太多压力。
他在家乡还有两个妹妹,四川最普通的本科毕业,他现在一年收入到手税后40w+,如果找了何知南这样的妻子,他可以显著摆脱买房带来的经济压力,腾出来的钱未来可以给父母在村里盖一套新房子,顺带给两个妹妹在家乡的四线城市开一家奶茶店。
他大步流星领着何知南从餐厅出来,夏夜晚风还是有些焦躁,瞿一芃心情好,给何知南叫了一部专车送她回家。
何知南不知道瞿一芃心中的长远目标与宏伟大计。她还徜徉在小女生的粉色约会幻想里。这无疑是一次成功的约会,虽然瞿一芃问的问题有点多,但是看自己的眼神却是十分热切。
何知南坐在后座,偷偷瞄了眼身旁的瞿一芃,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在北京夜晚马路上折射出来明明灭灭的投影与光照下,他的侧面是简单而清隽的线条,以及宛如白玉石一般的皮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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