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宋慈探案之血姻缘
本书作者: 林下一度
本书简介: 归善县有猛虎吃人,知县刘仁昌请猎手张凌汉入山捕虎。而张凌汉之女张凝眉,独自在家,无人照顾,刘知县便将张凝眉请到县衙去住。一天早晨,张凝眉从睡中醒来,却发现枕边,还睡着一个男人……
第一章 虎灾
南宋嘉熙元年,二月初三,惠州归善县衙,初次接到樵夫失踪的报案。
这之后,三月,四月,五月……每月都有樵夫失踪的案例上报到县衙。半年之内,合计已有六名樵夫,在上山砍柴时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失踪者主要来自归善县桃源乡,白水乡,这两个地方。因这两乡之间,有一座大山横亘其间。此山便是有名的“老松岭”。
据失踪者家属称,失踪的樵夫们,都是于清晨进“老松岭”后消失的,发动亲友上山去找,也都没有找到……
这接连发生的樵夫失踪案,其实早在一开始,就引起了归善县知县刘仁昌的重视,刘知县也组织衙役上山找过,却依然没有切实的收获。
当然,其中三位樵夫的柴刀,倒是在山麓处找到了,但也仅此而已,至于他们的衣物或尸体,是一样都没有发现。直到当年的六月初四,案情才似乎迎来了转机。
那天凌晨,久违的雨水,从子时一直下到辰时,而桃源乡陈家村的村民章远,便是等辰时雨停之际,前往“老松岭”的。
章远自小体弱,做不得农夫,因此很早便向一老药工拜师,学了些采药制药的本事,出师后,定居于“老松岭”下的陈家村,就是冲着老松岭药草丰富而去的。
因此,虽然这半年间,屡闻有樵夫在老松岭失踪,却也没能阻挡章远进山采药的步伐。因为诸如“猪脚笠”,“千斤吊”,“五指毛桃”等这些岭南名药,还就属老松岭上最多。
章远的妻子李氏是劝过他的,让他暂时不要进山,等“樵夫失踪案”有了眉目再说。然而其他采药夫也是这么想的,大伙好像约定了似的,都不进山采药了,导致山下的药房,出现了某些药材供不应求的局面,而药价自然也就节节攀升了。
如此利好,便令章远终于没能听从妻子的劝告,以一句“出事的都是砍柴的,采药夫还没出过事”,说服了妻子,就这样背着药篓,上老松岭去了。
章远是带着干粮上山的,因此午饭没有回家来吃,妻子也并不怎么担心。但按以往的经验,天黑前是必然会下山来的。然而这天,直到太阳落山,章远也没有回来。
一种不好的预感,升起在李氏的心头。于是李氏顾不上吃饭,便想叫人上山去找章远,然而村民们却都畏惧不肯上山。
“你没听说大伙在传吗,老松岭上闹山鬼了,”邻居陈良说道,“有人都看见了,披头散发,白脸红牙,这几个月那些个失踪的樵夫,都是被这山鬼害死的。要我说,章远压根就不该去,我都跟他说过老松岭上有山鬼的事,他当耳旁风,不听啊。”
李氏急得直哭,只好去求陈家村的保长陈同,但陈同也对老松岭闹山鬼的说法颇为忌惮,不敢轻易发动百姓上山。何况章远本非陈家村人,他是为了方便上老松岭采药,才从外地搬来住的……
李氏见陈同犹豫不决,便接着劝他道:
“同叔,章远虽非陈氏一族,但入住陈家村已有多年,平时采了药,没少分送给村里生病的百姓。
而章远因为采药的缘故,也自学了医术,更是没少给村里的病患看诊,现在章远出事了,以后村里人若是有个头疼脑热,颠仆损伤之类的,恐怕只得上县城请郎中来治了。”
李氏这一番话,不仅陈同听进去了,在场的所有村民也都听进去了。正如李氏所说,这些年来,章远确实没少照顾村里人,包括陈同本人都曾在病急时,半夜敲过章远家的门……
“天已黑了,大伙多点火把,进山。”
陈同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而村民们也都众志成城,做好火把,带上兵刃,便随陈同一道上山去了。
由于当天下过大雨,山路湿滑难行,众人边喊边爬,从山脚上到山麓,便已过了亥时。但放眼四望,哪里有章远的半点影子,扯开嗓子呼喊,也不见有章远的回应。而看天色,仿佛又要下雨,于是众人便都心生退意,想下山去了。
这时,陈良却站出来道:“我听章远说过,这老松岭的山腰处,有一片杜仲林,长着三五十株杜仲树,章远将每一株杜仲树的大小,老嫩,长势,都记在了本子上,估摸着哪几株树成熟了,他就会爬上山腰,去那片杜仲林,将杜仲树皮剥下,卖到城里的药店。
如今山麓处未见章远的人影,要不就上到山腰看看。山腰处有一块紫红色的岩石,老人们叫它猪血岩,章远跟我说过,那片杜仲林,就在猪血岩附近。”
陈同道:“可说来说去,大伙也不认得杜仲树啊,莫非你认得?”
陈良道:“要不怎么说我是章远的邻居呢,我常常看章远炮制采来的杜仲树皮,他说生杜仲直接拿去卖,价格比较便宜,但炒杜仲,杜仲炭,就会贵一些,而每当杜仲树皮炒起来时,香味便会飘到我家来,我一闻到,就跑过去看他炒药,看过几次,就自然认得杜仲树是长什么样了。”
陈同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往猪血岩进发,陈良,你走前面来领路。”
于是村民们在陈良的带领下,继续往山上爬。
然而越往上走,山林便越密,加之炎夏已至,无数草木藤蔓在岭南的湿然之气中疯长,使得老松岭越发显得蛮荒起来。
“大家把香囊挂脖子上,以防瘴气从口鼻吸入。”陈同一面提醒众人,一面将随身所带的香囊挂在了颈上。
他是极有经验的老农,深知岭南夏天的高山里,不洁的雾岚烟瘴极多,因此佩挂香囊以驱邪辟秽,是极有必要的。
如此又走了小半个时辰的山径,终于在一片茂林中间,望到了如巨笋般耸立着的猪血石。也就在此时,陈良突然高声喊道:
“那是什么?那不是章远的药篓吗?”
众人顺着陈良的指向一望,果见不远处的林中有一只竹制的药篓,走近用火一照,可见竹篓中有不少新鲜的药草,其中就包括有好几张新剥的树皮。经陈良辨识,确认是杜仲树皮无疑。
于是众人举火四照,也果见周围有几株乔木被剥去了树皮,方知不经意间,大伙已来到章远采药的杜仲林中了。
而与此同时,众人又发现林中,那被雨水打湿的泥地上,留着一个个硕大而结实的脚印。那脚印的样子,看似与家猫无异,但用手一量,却长达五寸以上。
陈同的眉头皱紧了,他终于知道那些失踪的樵夫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老松岭闹虎灾了。而且从脚印来看,此虎又是一只体型巨大的雄虎,危害非同小可。
“保长,章远是被老虎吃了吗?”陈良问。
陈同道:“没错。而且此虎狡猾,它咬死了章远之后,并没在原地吃他,你看这一路向上的虎爪印,以及断续留在地上的拖行痕迹,它显然是将尸体叼到更高的山上去享用了,而那地方,极有可能便是虎洞的所在。”
陈良道:“虎擅偷袭,想必樵夫是在砍柴之时,章远是在剥树之际,不慎遭到猛虎的伏击,而尸体又被那虎叼走,才造成了失踪的假象,实际恐怕早已被吃掉了。”
陈同道:“大概就是这样。此乃大事,天一亮,我要速往县衙禀告。走,下山去吧。”
等下山回到村里,丑时都快过了。陈同和衣小睡一会儿,见天已放亮,便骑牛往县衙去了。
知县刘仁昌,县丞黄清顺,县尉彭朴,在听取了陈同所述之后,也无不恍然大悟,明白了“樵夫失踪案”的原因所在。
刘仁昌即令黄清顺留守县衙,自己则与彭朴一起,点了几十名衙役,在陈同的带领下,往老松岭而去。
众人辰时出发,午时才艰难来到老松岭山腰处的杜仲林。
晴天的烈日炙烤着山地,使得深陷进湿土中,又被晒干了的虎爪印,格外清晰。
县尉彭朴蹲在地上,仔细观察了脚印之后,对刘仁昌道:
“陈保长所言不差,这确乎是一只大虎,原来老松岭不是闹山鬼,而是来了‘山君’。”
刘仁昌道:“那就奇怪了,如果失踪者是被猛虎所食,那么此虎来老松岭,已有半年,可为何从来没人看到过它的身影,甚至听到过它的声音呢?”
陈同道:“虎性多疑而谨慎,惯于潜伏而偷袭,寻常百姓又如何轻易得见?至于从未有人听到过虎啸,草民以为跟老松岭上的毒泉有关。此毒泉位于老松岭的山巅,不管是人是兽,只要不小心喝过毒泉水的,声都哑了。”
刘仁昌道:“陈保长的意思,是这猛虎也是误饮了毒泉之水而失声的?“
陈同道:“是的,刘大人。草民年轻时,家父就常跟我说,老松岭过了猪血岩,就不是人去的地方了。山高处毒瘴毒水,防不胜防,家父还说老松岭的豹子都不会叫,叫也没有声响,那便是误饮了山上毒泉的缘故。”
刘仁昌点了点头,道:“如你所说,此虎不但雄壮,且又无比狡猾,那么想要制伏这畜生,恐怕非得请有经验的猎手才行了。”
陈同道:“为了避免伤亡,怕是只能这样做。大人不妨细想,这半年来,被此虎叼走的樵夫们,哪个不是身强体健的壮年汉子,又哪个不是有柴刀在手?然而失踪现场,却不见任何搏杀的痕迹,可见此虎是轻而易举地将樵夫们叼走的,如此凶悍霸道,常人又能拿它怎么样呢?”
刘仁昌道:“依陈保长之见,本县的猎手中,谁人可当此任?”
陈同道:“‘海平乡’十里河村的张凌汉,人称‘山鹞子’,是本县公推的第一猎手。白水乡的卫扬,年纪轻轻,胆识勇力过人,算是后起之秀吧。”
“知道了。虎灾最不可拖,刘某这便下山,去海平乡找张凌汉。”
第二章 订婚
刘仁昌率一众衙役赶到十里河村时,正逢张家一片欢声笑语。原来张凌汉正在张罗女儿凝眉的婚事。
张凝眉芳龄十六,与她订婚的是本县一位名叫沈忠的年轻猎手。
沈忠刚做猎手时,经验不足,便常来张家,向张凌汉请教,一来二去,就与张家人熟悉起来。而与张凝眉也渐渐产生了情愫。因此两人的订婚,也似乎成了水道渠成之事。
刘仁昌到时,张,沈两家人都在。
儿女订婚之日,正逢知县大人到访,两家人都将此视作最大的祥瑞。刘仁昌也客气,拿出随身所带的五两银子,对张凌汉道:“刘某因事来此,有幸赶上凝眉订婚,一点薄礼,聊表心意。”
张凌汉推辞道:“刘大人能来,就是小女天大的福气,何敢再收大人银子。”
刘仁昌道:“请务必收下。近日老松岭闹起虎灾,刘某心中忧郁,来‘海平乡’前,还满脸愁云。不意出门逢喜,这是上上吉兆啊。”
张凌汉见刘仁昌说得真诚,推脱几番之后,也便将银子收了,但他从刘仁昌的话中,其实也已听懂了他的来意,便主动说道:
“刘大人来此,莫非正是为老松岭的虎灾?”
刘仁昌道:“是啊,近半年来,桃源乡,白水乡,失踪了好几名樵夫,今日才调查清楚,方知是老松岭来了一只猛虎。刘某来此,正是想请张叔出马,除掉老松岭上的这只大虫。”
张凌汉明白刘仁昌的意思了,但他面露难色,并未马上答应刘仁昌的请求。刘仁昌也看出了张凌汉的为难,一问才知张凝眉的婚事,就在十天后的六月十五。
“十天之内,有把握将此虎除掉吗?”刘仁昌问。
张凌汉摇摇头——在如此蛮荒的老松岭,要除掉如此狡猾猛悍的恶虎,谈何容易。一旦进山,真不知几时能回,到时错过女儿的婚期,怕是肯定的了。
然而张凌汉也知道虎灾的严重性,因为猛虎一旦开始吃人,不将它制伏,是随时会有人丧身的。
人命关天,加上刘知县亲自登门来请,张凌汉左思右想,最后与亲家商量,两家人决定推迟张凝眉与沈忠的婚事。至于哪天结婚,双方都觉得,不如等到虎患平了以后再说。
而更令张凌汉感动的,是他的准女婿沈忠,也自告奋勇地表示,要随他同去老松岭捕虎。虽然张凌汉一再指说利害,反复强调捕虎的凶险,但沈忠还是义无反顾。
“小婿既然也做了猎手,那么捕虎的本事,是无论如何要学会的,否则如何在岭南的山林里打猎呢?何况丈人已经上了年纪,做此大事,身边不能缺人,所以小婿一定要陪丈人同去。”
沈忠的神情是万般郑重的,话中的语气,也是斩钉截铁的,张凌汉感动之余,终于拍了拍沈忠的肩膀,表示了同意。
但虽有沈忠相助,刘仁昌对于年过半百的张凌汉,到底能否顺利制伏猛虎,解决虎患,也还是心存疑虑,于是便问张凌汉道:
“此虎凶猛,张叔是否还须帮手,一同前往老松岭?刘某听说白水乡的卫扬,胆识勇力过人,是猎手中的后起之秀,要不把他也叫上?”
张凌汉道:“那再好不过,听说此人善于布设陷阱,还能徒手制伏豹子,有他在,无疑更增胜算。”
刘仁昌道:“好,那刘某即刻启程,去白水乡。张叔安排好家中之事,可与明日辰时,携沈忠一起来归善县衙。到时二位可与卫扬好好商量一番,订出一个方案来,准备妥当后,再进山不迟。至于进山所需之物,尽管开口,刘某一定鼎力支持。”
然而猎虎所需之物,张凌汉倒是并不缺乏,他进山之后,唯一放心不下的,还是女儿张凝眉。
虽说张凝眉已经十六岁了,生活上是完全能够自理的,只是夜晚难熬,张凌汉不在,张凝眉是一定会害怕的,而且张凌汉进山之事,如被一些居心叵测之辈知道,他们见年轻美貌的张凝眉独自守家,真不知会做出怎样下流的事情来。
刘仁昌明白了张凌汉的意思,痛快道:“此事你尽可放心。明日你来时,将凝眉也带上,刘某亲自安排,让她住进县衙,好生照料。直到张叔打虎归来,将她接走为止。”
如此约定妥当之后,刘仁昌便马不停蹄,往白水乡去了。
在白水乡的池头村,刘仁昌见到了年轻勇猛的卫扬,并直截了当将来意说了。卫扬也爽快,并无一丝犹豫,就将打虎之事答应下来了。
“小的打过豺狼,捉过豹子,正四处打听哪里有虎,好会会这丛林之王。没想到虎王还真的来了。请刘大人放心,明日辰时,小的定来县衙,与张凌汉碰面。”
卫扬性情豪迈,快人快语,人虽年轻,却有一股子英雄好汉的气概,刘仁昌对其印象颇深,直到离开白水乡,回到了归善县衙,还对其赞不绝口。
“有了张凌汉和卫扬,那只恶虎应该是活不长了吧?”刘仁昌问。
县尉彭朴道:“应该是活不长了,刘大人可以想想虎皮、虎骨该如何处置了。”
哈哈……刘仁昌被彭朴的话逗得发笑,连日来压抑的愁绪,也似乎被这笑声驱散了许多。
次日,年轻气盛而行事果敢的卫扬,不到辰时便来到了县衙。
他看起来二十左右的年纪,浓眉大眼,高鼻方颔,顶梳一个圆髻,包着蜡黄的头巾,身穿淡赭色大盘领窄袖葛衫,腰间扎一圈护腰,系着寸把宽的皂色帛带,下身是一条浅黄色的窄腿裤,与一双千层底大青麻鞋。瞧着朴实而不失豪放干练。
不一会儿,张凌汉带着沈忠,以及女儿张凝眉也一齐赶到了。张凌汉,沈忠二人,也与卫扬差不多的打扮,只不过张凌汉善于射箭,因此身后还背着一面大弓。
三位猎手在刘仁昌的安排下,于县衙的三堂,商讨打虎事宜。张凝眉则被刘仁昌的管家刘吉带走,去后衙歇息了。
日后,张凝眉便要在这后衙,与知县大人的家眷一起生活了。
第三章 风流通判
六月七日那天,也就是张凌汉等人,进山后的第二天傍晚,归善县衙似乎来了贵客,从下午申时起,张凝眉就发现后衙忙碌了起来。管家刘吉招呼着各色仆役,杀鸡宰羊,洗菜炖肉,忙个不停。
一打听,才知是惠州通判俞孟坚俞大人,为老松岭虎灾一事,来归善县视察了。
张凝眉见大伙都在忙碌,自己寄居于此,也不甘心吃白饭,便主动向管家请求,望他能分派一些事情让她做。
管家刘吉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心,这样好了,晚宴开始后,由你来端菜倒酒吧。”
张凝眉听了很高兴,一再地谢过管家之后,便回去将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上了她从家里带来的最新的衣服。
晚宴是在后衙东花厅的“福云堂”举行的,人不多,除了刘仁昌和俞孟坚之外,便是县丞黄清顺与县尉彭朴。
出乎张凝眉意料的是,席上的气氛竟然十分紧张,四位大人,好像人人怀着心事,一个个眉头皱着,腰板挺着,显得拘谨而窘迫。
张凝眉将酒菜上齐之后,便侍立在一边,看哪位大人的酒杯空了,则上去倒酒。倒完,又后退至墙边,毕恭毕敬地站好。这样的气氛,又面对着这样的大官,她不敢多做一个多余的动作。
幸好酒过三巡之后,大人们才开始放松下来,晚宴渐渐有说有笑,有了些欢快的空气。
在张凝眉看来,席上气氛的改变,大概是因为美酒的效力。但刘仁昌却不这么看,他认为这气氛从压抑紧张,到活泼愉快,都应归功于张凝眉。
没错,刘仁昌已经从俞孟坚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端倪——俞孟坚喜欢张凝眉。
这个“风流通判”,果然名不虚传,只要美色当前,就什么都好说了。看来自己将张凝眉及时抛出,设下这局“美人计”是正确的,刘仁昌暗自想到,要不然他这个知县的位子可能就危险了。
因为老松岭的虎灾,死的人太多,而他这个知县又太过后知后觉,处置不力。因此白天的时候,刘仁昌其实是被俞孟坚狠狠骂过的。俞孟坚甚至还威胁刘仁昌,要在回去之后,与知州大人商议,考虑将刘仁昌撤职,以作为老松岭虎灾事件的惩罚。
对此,刘仁昌表面上唯唯诺诺,而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早就盘算起挽回之策来了。而最终想出来的策略,便是将张凝眉奉献出去。因为俞孟坚这人不贪财,不恋权,就是好色。因此才有了这个“风流通判”的浑名。
而张凝眉又恰恰十分的年轻美貌,估计正合俞孟坚的心意。刘仁昌认为,只要俞孟坚表现出对于张凝眉的喜欢,那么一切就好谈了,他的这个官位,就不愁保不住了。
果然,到了次日,刘仁昌便发现俞孟坚对他的态度有所缓和,两人相处时,俞孟坚甚至主动打听起张凝眉的情况来。
刘仁昌则含含糊糊地,只说张凝眉是猎手张凌汉的女儿,但对于张凝眉已经和沈忠订婚一事,则避而不谈。
“张凌汉?”俞孟坚沉思道,“昨日本官听刘大人介绍虎灾处置情况,刘大人说已派三名猎手进驻老松岭,那其中一位好像就是张凌汉吧?”
刘仁昌道:“没错,俞大人,正是此人。张家六亲浅缘,无依无靠,张凌汉上了老松岭,一时回不来,张凝眉无人照顾,就只好送到县衙来了。”
俞孟坚道:“是这样啊,如此说来,这张凝眉还不是府上丫鬟了,我就说嘛,丫鬟哪有这般美貌的。”
刘仁昌道:“俞大人过奖了,张凝眉能得大人如此赞赏,也算她三生有幸了。”
俞孟坚道:“不说她了,我们这就去老松岭吧,去看看那几个猎手做得如何了。”
“是,大人。下官这就安排。”
……
张凌汉等人,自前天上到老松岭后,倒不急着猎虎,而是在山腰处的杜仲林一带,先搭起一间茅舍,站稳脚跟,接着才寻觅,考察老虎的踪迹,以便制订最终的捕猎计划。
从失踪者情况来看,章远是所有人中唯一爬到山腰位置的,而现场虎迹表明,老虎仍叼着他的尸体往上行去,可见老虎的洞穴是在山顶处了。
“看来陷阱得设在略高于山腰的地方了。”张凌汉道。
沈忠道:“这样的话,我们会很靠近虎洞,如果设置陷阱的过程,被老虎看见,那么老虎就有可能会避开了。”
张凌汉道:“没办法,在捕虎之前,我们首先得想到百姓的安全。如果陷阱设在山腰或山腰以下,难保百姓还会像章远那样爬上来,万一踩中陷阱,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卫扬道:“山腰以上,山势变得陡峭,土质变得坚硬,这对我们布设陷阱多有不利啊。”
张凌汉道:“只能这样了,来之前刘大人再三嘱咐过的,要避免造成百姓的伤亡,我们替人做事的,宁可无功,不可有过。”
卫扬道:“好吧,那就再往上爬,先将陷阱的设置点确定下来。”
正当三位猎手继续往山上行去,下方却传来阵阵呼喊,卫扬上树一看,才知是衙门里来人了,只好停止上行,掉头往下走去。
刘仁昌领着俞孟坚,气喘吁吁地上到猪血岩边,一个个挥汗如雨。张凌汉等人见状,想去打些山泉,供大人们擦洗,饮用,刚一迈步,就被刘仁昌叫住了:
“都别去了,老松岭中有毒泉,万一你们打错水,打到了毒泉,该怎么办?这位可是州衙来的俞通判俞大人。”
刘仁昌一面说,一面用手往俞孟坚身上一指,惊得三位猎手赶紧下跪行礼。
俞孟坚倒也和气,满面春风地将他们扶起,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如今小暑已至,天气如蒸,诸位不顾安危,不辞辛劳,深入蛮荒,力战猛兽,这份保境安民的赤胆忠心,令人感动。”
说着,俞孟坚朝手下人挥了挥手,人群中便走出四名衙役,其中两人抬着一瓮美酒,两人抬着水果与干肉,走到了猎手们面前。
“这是俞某用自己的薪俸所买,俞某此行,不为别的,专为犒劳诸位而来,请诸位义士笑纳。”
张凌汉等人听通判大人这么一说,不禁热泪盈眶,心头一暖,忍不住又要下跪,俞孟坚阻止了他们,说他这样做,是完全自愿,而且是应该的,让张凌汉他们别往心里去。
于是张凌汉等人便擦干热泪,抬着美食,将官府中人,往他们所搭的茅舍引去。俞孟坚一行倒也兴致勃勃,一路跟着去了。
到了茅舍,上下左右望了一圈,又了解了一番猎手们的捕虎计划之后,这才转身回去了。
等重回县衙,辰光已过酉时了。众人在后衙洗了澡,换了衣服,便各自吃饭去了。
当晚,刘仁昌没有安排晚宴,他只是单独宴请了俞孟坚,两个人面对面地,在“福云堂”对酌。
张凝眉也还是侍立在侧,由于人少,张凝眉面对两位大人,不禁显得有些腼腆和娇羞,而她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格外红润艳丽起来。
“凝眉啊,你也坐下来喝吧。”刘仁昌平静道。
张凝眉没料到刘仁昌会这样讲,心中吃了一惊,连连摆手,说自己身份卑微,不敢上桌。
但刘仁昌让她放宽心,不用紧张,害怕,就跟自己家一样……说着说着,也便把她说动了,张凝眉也就恭敬不如从命,怯生生地坐下来了 。
张凝眉是平生第一回喝酒,她不识酒性,更不知道她所喝的,是岭南有名的烈酒——“鼎湖春”……
第四章 枕边人
月色如水,照着老松岭上的奇峰幽谷,发出一片银白色的闪光。
张凌汉等人吃过了酒肉,稍事歇息后,便连夜布设起第二个大陷阱来。这个陷阱,与他们在晚饭前已经布设好的第一个陷阱,相隔数百步。
它在猪血岩的斜上方,旁边是一道山泉,以及这道山泉所形成的一面圆桌大小的水潭。猎手们认为,如果猛虎下山,觉得口渴之时,应该会去潭边饮水,于是便在它的附近,布设了一个一丈见方的大陷阱。
由于是水潭边,泥土居然出奇的松软,这便为猎手们的行动,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陷阱成形之后,由卫扬来设置机关,沈忠则手持一条干肉,爬上陷阱边的一株大树,将肉条挂在树枝上,作为诱饵。
做完这一切,三人彻底筋疲力尽了,而手上,脚上,也已磨起了不少血泡,不宜再动,便决定结束这一天的劳作,回去休息了。
“走,回茅舍,喝酒,吃肉,然后好好地睡它一觉。”卫扬兴奋地说。
“走吧,小心山路。”张凌汉毕竟年高,说话就比较稳重了,而情绪也比卫扬含蓄许多。
等他们小心翼翼地走下山,重新来到茅舍,并有说有笑地吃完夜宵时,东方的天际便已露出了淡淡的金光……
张凝眉便是受着阳光的刺激,而缓缓醒来的,然而人是醒了,眼皮却沉重难睁,脑袋也依然昏昏沉沉,而浑身的筋骨,肌肉,则酸疼发胀,令人难受。
她的鼻子闻到阵阵酒味,夹杂着呕吐物的酸腐之气,扑面而来……
屋里的光线又亮了一些,张凝眉这才无力地将眼睛睁开了,左右一看,却吓得她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原来她的身边还睡着一个人,虽然这个人是侧身对着墙壁而睡的,但无论如何也看得出来,这是个中年男人。
此刻,这男人也是喷着酒气,沉沉睡着,上身光溜溜的,一件衣服都没穿。
张凝眉又惊又羞,不禁满脸火烧火燎起来。她努力回想昨晚所发出的一切,知道自己是喝多了酒,醉了,吐了,但怎么从福云堂回到她所住的房间的,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唯一有些模糊印象的,是自己于一片昏沉黑暗之中,还似乎做过一场春梦……
张凝眉不敢往下想,尖叫着冲出屋外去了。她这一喊,就把刘府的管家刘吉给惊动了。刘吉带着两个家丁,问张凝眉一大早不好好睡觉,为何大呼小叫的?
张凝眉支支吾吾地说,她也是刚刚醒来,可醒来后却发现床边还睡着一个人。
“什么?还睡着一个人?”刘吉惊讶道,“你昨晚喝醉了知道吗?人都站不稳当了,差点没晕倒,是我让两个丫鬟扶你进去睡觉的,当时屋里也没别人啊,这屋不是一直你一个人住的吗?”
张凝眉急道:“小女也不清楚啊,想不起来了……”
“你带我进去看看。”刘吉道。
张凝眉哪敢再说,便领着刘吉进屋去看。这时,床上的男人已经翻了个身,仰面躺着了。此人蓬头垢面,胡须凌乱,在屋内浓重的酒气之中,居然还能闻到他身上所散发的恶臭。
“这不是土地庙住着的那个叫花子吗?”刘吉惊叫道,“他怎么睡在你的床上了。”
张凝眉吓得痛哭起来,不停地说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刘吉满脸疑惑,走到床边,一把将薄薄的被子掀起,便只见席子上有点点殷红的血迹,张凝眉的脸上一下子如同火烧一般,红了起来。
刘吉也似乎恍然大悟了,即刻令家丁将叫花子绑了,准备带到刘仁昌面前,交给刘仁昌审问。
那叫花子浑浑噩噩的,一路喊着“你们是谁,你们是谁?”,就被拖出房间,消失在走廊尽头了。
张凝眉又急又怕,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刘吉叫了两名丫鬟过来,陪着张凝眉,自己便出去找刘仁昌去了。
刘仁昌听说此事之后,便带着刘吉等人,亲往后衙查看了一番,这才着人将叫花子带到大堂之上,审讯起来。
叫花子喷着酒气,一面环顾四周,一面不断地问:“你们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是衙门大堂?”
刘仁昌朝身侧的一个衙役,使了个眼色,不耐烦地说了句“掌嘴”,那衙役朝刘仁昌点一点头,便手持板子,上去就往叫花子脸上抽了十几板,直打得他满嘴鲜血直流才收手。
“你现在清醒了吗?”刘仁昌问。
那叫花子哭着道:“清醒了,清醒了。可小的还是不知这是哪儿啊?”
“这是归善县衙,这位是知县刘大人。”一衙役提醒他道。
刘仁昌朝那衙役摆了摆手,让他不要说话,自己则盯着叫花子的眼睛,严厉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做何营生,快快讲来。”
叫花子道:“小的姓涂名原,惠州海丰县人氏,由于从小多病,人也笨,做不了活,一直讨饭为生。”
刘仁昌道:“涂原,你现在既然清醒了,就把如何爬入县衙,如何翻窗进入张凝眉的房中,并将其玷污的罪行,一五一十都交代了吧,也免得受不必要的皮肉之苦。”
涂原道:“刘大人,小的一直是住在土地庙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睡到那女人房中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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