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时的恻隐之心,让方牧的生命沾上了一只叫方措的小崽子。
PS:1、主攻文
2、主角冷心冷肺,没有多少爱心,对小孩相当斯巴达
3、年上
内容标签: 强强
☆、第一章
方牧是被哐啷啷一阵刺耳的金属噪音弄醒的,顶着一脑门睡眠不足的低气压,艰难地爬起来,闭着眼睛两只脚丫在脏脏的地面上划拉了一会儿,熟练地找到了拖鞋,然后踩着吧嗒吧嗒憔悴的脚步走到门口——
不晓得是阴天还是时间还早,屋子本来就拮据,家具杂物乱堆,更显得影影幢幢如同鬼屋,一股子陈年腐朽味儿,屋子当中一个小男孩儿,抿着小嘴,睁着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脸颓靡的方牧,衣服下摆滴答滴答往下滴着水,脚下,是一只翻了的不锈钢脸盆。
方牧后知后觉地一拍脑袋,终于从满是回收物的脑袋里扒拉出那么一点有用的记忆——从今天起,他就不是那浪荡不羁的风一样的男子了,携带着一只七岁的拖油瓶,还想自由?那得再加持两对翅膀。
这个事实令人有点儿忧伤。
方牧吧嗒吧嗒地走到沙发边坐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干什么呢?”
小孩儿有点受到惊吓,手指捻着衣角不吭声。
方牧揉了揉眉心,又打了大大的哈欠,死狗一样地从沙发上艰难地起来,走到厨房,一边打开冰箱,一边头也不回地问:“饿了没?”
依旧没得到任何回应。没在冰箱里找到任何果腹东西的方牧重新嘭一声关上冰箱门,回头看了小孩儿一眼,小孩儿衣服倒是没再滴水了,湿漉漉地贴在瘦骨嶙峋的身上,看得方牧皱眉,“把衣服脱了。”
他这回倒是听话,自己笨拙地卷着T恤下摆,即便被衣服裹住头也没吭气儿,硬是将衣服扯下来了,露出排骨一样的小身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围着方牧转。方牧将湿衣服裹吧裹吧,胡乱地擦了擦他的身体,随手一扔,盖住一只正从沙发角爬过的蟑螂,再兜头扔给小孩儿一件自己的T恤,吩咐道,“穿上。”
说完也不再管他,捡起地上的不锈钢脸盆,走到水管下冲洗了一下,又接了半盆水,扔了条毛巾下去,招呼小孩儿过来。衣服过大了,下摆几乎到小孩儿小腿,他正低头默默地扯着,听见方牧的声音,放下手,乖乖地走过来。
方牧绞了把毛巾,拎过猫仔一样细弱的小孩,刷墙似的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把小孩儿的鼻子都揉红了。然后就着小孩儿的洗脸水,自己胡乱地擦了把脸,丢了毛巾,找出两包还没过期的方便面,往锅里倒了水,打开煤气灶。
小孩儿见方牧顾不上自己,默默地将被弄乱的刘海理顺。小孩儿叫方措,从遗传基因上来说,跟方牧没有半毛钱关系。方牧第一次见到方措,小孩儿坐在楼梯口,十根手指的指甲咬得秃秃的,几乎都不会说话。方牧看着这身上没四两肉的小崽子,第一次,心里动了那么点传说中的恻隐之心。
锅里开始噗噗噗地冒泡,方牧收回漫不经心的思绪,将烟叼在嘴上,关了煤气灶。先给小孩儿盛了一碗,将茶几上的报纸烟盒等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一扫,扫出一小块空地,面碗啪的一搁,对小孩儿道,“快吃,吃完带你去买衣服。”
一大一小两个人,各自端着面碗,稀哩呼噜地吃完,完事将筷子面碗往水槽里一扔,抓了钥匙,领着方措出门。
他这地方是个老公寓,也不知道有多少年头了,斑驳墙壁上画个圈儿,里头住一个平头正脑的“拆”字,如今里面除了方牧也就住了两户人家,一个是八十多岁的独身老太婆,方牧在这儿住了一年多,也没见着有什么人来瞧她,这老太婆脾气古怪尖刻,从来不跟人来往,每次见着不修边幅游手好闲的方牧,跟看见社会不安定因素似的,必警惕地甩上门。另一对是开早点铺子的夫妻,有一个体重严重超标的小胖墩儿子。
走出门,是噪音漫天尘土飞扬的工地。方牧的悍马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打开门,灰尘就纷纷扬扬往下落,方牧将小崽子拎进副座,系上安全带,自己坐上驾驶座,一脚轰下油门。
他也不知道养孩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进了商场,没头没脑地转了半圈儿,最后打包了一打T恤,一打内裤和几条裤子,又在超市里配齐了零零碎碎的生活用品。
晚饭是洋快餐,方牧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好吃不好吃不知道什么时候对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进食对他来说只是一项必要的维持生命的必要手段,一只汉堡,三口两口解决,吃完了也不晓得是什么味儿。倒是对面的小孩儿,吃相相当凶残,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得好像在他的生命里只剩下吃这件事。方牧看着专心进食的小崽子,扯了扯嘴角,嗤的笑了一声,神情中带着自己也没发现的愉悦。
点的东西没吃完,方牧要了个塑料袋打了包。
回到旧公寓,方牧先打发小孩儿去洗澡,自己捡了小崽子换下的衣服,往水盆里接了水,倒了洗衣粉,随手搓了搓,就拿到水管下冲,完了懒得拧干,晾在阳台上。衣服啪嗒啪嗒往下滴着水,空气里飘着一股肥皂水的味道。方牧点了根烟,怔怔地看着,觉得自己的生活也如同那湿衣服一样,软趴趴湿漉漉,没任何着力。
小孩儿洗完澡,自己出来了,站在昏昧的房中一副无所适从的样子。
别说,这小孩儿长得还挺好看,白净,秀气,一双眼睛乌溜溜的,看着像两颗被冰水洗过的玻璃珠子似的,特别纯净——反正长得不像他爸,方牧没见过他妈,不知道长得是不是像那个女人。
方牧扔了烟头,走过去撸了把小孩儿的脑袋,抓了车钥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走吧,今儿带你去开眼界。”
小孩儿被方牧的大手拨得陀螺似的转了个圈,晕头晕脑地被方牧带出门。
去的地方是一个酒吧,酒吧外墙刷成蓝色,名字很简单,就叫“蓝房子”。酒吧布局诡谲,七弯八拐跟盘丝洞似的。方牧领着小孩儿,脚步不停,最后来到一扇平平无奇的门前,门前一盏昏黄的壁灯,一个穿着侍应生年轻男人看见方牧,露出熟稔的笑容,叫了一声牧哥,目光好奇地往怯生生地跟在方牧身后的小孩儿看了一眼。
门内,别有洞天,是一个小型赌场,虽小,却是老虎机、牌九、扑克、骰子五脏俱全。门一关上,立刻就隔成了两个世界,外界的音乐嘈杂全部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金钱与权力交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不断地有人跟方牧打招呼,不断地有人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方措。方牧目不斜视地走过,直到来到一张玩扑克的桌旁,方措的身子忽然腾空,耳边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哟,这是谁家的崽子,这么俊?”
小孩儿四肢跟只乌龟似的无用地扑腾,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方牧两手插着口袋,闻言瞟了小孩儿一眼,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炫耀,“我的!”
这么一说,倒引起了在场的人的兴趣,一个个跟打量吉祥物似的打量着小孩儿,稀罕得不得了,嘴里不断地啧啧称奇。
方牧拉开一把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问:“今天玩什么?”
有人笑道,“方老二,你还敢玩啊,你还有东西输吗?”
方牧轻佻地拍拍小孩儿的脸,调笑说:“这不还有一个活的吗?”
满桌哄笑。
小孩儿眼里闪过惊恐,紧抿的嘴角松开,乞求地望着方牧,小声地说:“我要回家。”
方牧有些稀奇,这小孩儿自从到他这儿之后,乖得跟只猫仔似的,让干嘛干嘛,就是不吭声,这还是第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意愿。随后,方牧脸上露出了恶劣的笑,随手拎住小孩儿的耳朵,往上提了提,调笑道,“回家?回哪个家?你有什么家?你叔叔婶婶早把你称斤论两卖给了我。”
小孩儿瞬间红了眼睛,挣扎了许久也没挣开方牧的手,忽然一把抓住,张开嘴狠狠咬了上去。下一秒,方牧抬手一巴掌就甩了过去。这一巴掌太突如其来了,不仅让在场众人吓了一跳,连方牧自己也被自己的过激反应吓了一跳,心情不由地阴郁下来,但他没让情绪外露,他低头看看自己受伤齐整的牙印,牵了牵嘴角,居高临下地看着小崽子,语气依旧是漫不经心的,“哟,差点看走眼了,原来是只小狼崽子。”
方措被甩了一巴掌,竟然没哭,放在身侧的拳头捏得紧紧的,两眼赤红瞪着方牧,鼻翼翕合,呼哧呼哧出着气。
老五上来打圆场,嘴上嗔怪,“方牧你也真是的,好好说话不行,怎么还动手了呢?”
方牧理也不理,俯下身,挨近方措,在小孩儿忍不住后退的一瞬间,伸手扣住他的下巴,冷酷道,“方措,教你个乖,在比你强的人面前,永远别给我张牙舞爪!”
☆、第二章
夜已经深了,方措悄悄睁开眼睛,瞅了瞅睡在旁边的男人——他们半夜才从赌场出来,方措猜测男人应当是赢了钱,心情很好的样子,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带他去夜市吃了小混沌,小混沌鲜美得不可思议,他的舌尖被滚烫的汤水烫伤,却依旧舍不得吐出口中的那一口软嫩鲜香。夜市里的灯昏昏黄黄,飞虫绕着灯盏飞,他热得满头大汗。
回来后,男人径自进了卫生间冲了个澡,光着膀子将他扔到床上,说了声“睡觉”,自己吞了两片白色的药片,倒头就睡。
方措挨着床沿,闭着眼睛,四肢僵硬一动不敢动,尽力弱化自己的存在感,迷迷糊糊这样睡去,又惊醒过来,悄悄扭过头去看方牧——男人的睡觉姿势很怪,跟一根木桩似的,全无声息。方措等了很久,才敢确认他睡熟了,于是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爬下了床,撅着屁股野狗似的钻进床底,拖出一只脏脏的背包。
方措一动,方牧就醒了,眼睛不动声色地睁开一条缝,看见他窸窸窣窣地下了床,拖出背包——那背包是唯一属于小孩儿的东西,当初从他叔叔家出来的时候,小孩儿就背了这么一只背包,里面有些啥,方牧也不知道。
方牧一看他这架势,还以为这小崽子晚上挨了他一巴掌,这是憋着气要闹离家出走呢。也不“醒来”,就等着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能干出什么大事儿来。
方措坐在地上,小心地拉开背包的拉链,一边拉一边还谨慎地往方牧那边瞧,见方牧睡得好好的,才放下心来,将手伸进背包里,搜寻了一会儿摸出一个方形的香水瓶,里面的香水已经不多,只有底下浅浅一层。小孩儿凑近,狗鼻子耸动几下,用力地嗅了嗅,熟悉的甜腻香味淡淡地萦绕进鼻粘膜——
是妈妈的味道。
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想将那股温暖的味道久久地留在胸口。半晌后,他又急急地双手捂住香水瓶的盖子,似乎怕那味道会跑走,镜花水月一般不见了,珍而重之地将香水瓶放进背包最里层。干完这件事,他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半只塑料纸包裹的面包、一块化得变了形的巧克力、一只干瘪的小苹果。
他将这三样东西齐齐整整地摆到自己面前,认认真真地检视了一遍,然后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再次望了望熟睡的方牧,轻手轻脚地爬起来出了房门,再进来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一个白天打包回来的汉堡,他轻轻地嗅了嗅汉堡的香味,满足地喟叹了一声,然后将汉堡和其他三样食物都放进背包,拉上拉链,重新将背包塞回了床底。
做完这件事,他像完成了一件重大的事,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依旧紧挨着床沿,身子缩成一团,睡了。
方牧睁开眼睛,黑暗中,他的双目如黑曜石一般深沉发亮,他心情复杂地看着身边的小崽子,心下有点不是滋味——他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古怪,小崽子的叔叔婶婶待他并不好,一个孩子,只有在食物极度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才会产生储藏食物的习惯。
小崽子算是在方牧这边落了根,从前寄人篱下的生活让他晓得如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惹人讨厌,如何力所能及地做些“贡献”,以证明自己的用处,避免被人丢出去的命运。自从这小崽子来了以后,方牧这狗窝一样的房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像样起来,至少,看起来像个人住的地方了。
方措有时候也会想要回家,这个念头一起,脑海中就会浮现方牧似笑非笑的讽刺嘴脸,还有那句“你有什么家”。方措当然不会对他先前寄居的叔叔家有什么感情,但他小小的脑袋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想,只要他待在那里,他妈妈总有一天会来接他的,可他要走了,她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呢?这想法令他毫无办法地焦虑恐惧,但这是不能跟方牧说的。
方措不笨,相反还很聪明,这几天小心翼翼的观察,他早看出方牧压根就是个冷心冷肺毫无爱心的混蛋,他不敢轻易到他面前碍眼。
敲门声响起,方措正在阳台,坐在小板凳上弯着腰费劲地洗着方牧的臭袜子。方牧昏头昏脑地盘腿坐在床上,就这么冷眼看着,一点虐待儿童的愧疚感也没有。听见敲门声,小孩儿停下手中活儿,抬头看看方牧。方牧扬了扬下巴,命令道,“去开门。”
小孩儿放下袜子,湿着两只手颠颠地跑去开门。
门一开,老五就以与他身材严重不符的敏捷身手窜进来了。
老五是他发小,小时候一块儿欺负隔壁的小女生,少年了一块儿拿板砖拍人的后脑勺,学电影纠集了一帮脑袋发热的少年仔,结成了十兄弟,呼朋引伴喝酒抽烟打群架。青春期一过,这帮兄弟自然风流云散,只剩老五和方牧。再后来,方牧一声不吭跑去了军队,一去就是五年,音讯全无。回来一瞧,惊悚地发现曾经油条似的发小已经往横向发展,脖子上戴根手指粗的金链子,满脸油光,俨然一副中年发福面目可憎的模样。
老五进了屋子,一捋他的板寸,灰尘纷纷扬扬落下来,“我操,老七你看看你住的啥破地方,哥都快成出土文物了!”
方牧撩了撩眼皮,回道,“别趁机抬高自己的价值了好吗?”
老五挖挖耳孔,全不把方牧的讽刺听在耳里,撸了把小孩儿的脑袋,一唱三叹道,“哎哟,我可怜的小侄子哟,瞧你叔把你虐待成啥样了,来,看你孙叔叔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一边说,一边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啊掏,掏出一包八宝糖要塞到小孩儿手里。
方措不动,两只手背在身后,眼睛望向方牧。
方牧挥挥手,“拿着边儿玩去。”
方措这才沉默地接过,也不吃,依旧走到阳台,坐在板凳上兢兢业业地洗袜子。
老五瞧着,神色复杂——他是想起自己姐姐的儿子,他的外甥,也就跟方措差不多大吧,哪次见着他不把他的家底掏干净了。上周末,他回家吃饭,那小兔崽子见了他说的第一句话是“舅舅,你好”,第二句话就是“下个月是我生日,我想要一台新的PSP”。
老五顶着一张思想者的脸进了房间,忧愁地问方牧:“你准备怎么办啊?”
方牧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办啊?”
老五朝阳台努了努嘴,“这小崽子,你真准备养啊?”
方牧不假思索地点头,“养啊。”
老五一脸你脑子被水泥塞住了的表情,“你就逗我玩儿吧,你知道怎么养孩子吗?你以为就给口饭吃,给块地儿睡就行了,你这是从大街上捡了条野狗吧?咱远的不说,就说现在,这小崽子有六岁了吧,是不是该上学了,这你想过没有?”
方牧一愣,他自己日子过得没成算,有一天算一天的,完全没想过这些,被老五这么一提醒,顿时有点儿噎住了。老五继续痛心疾首地给他摆事实讲道理,“你晓得我那外甥,当年上个幼儿园,全家动员,他姥姥姥爷爷爷奶奶,连我都给差使个团团转,最后好歹给弄进光华,每学期光学费就是两三万,这小兔崽子还不乐意,天天给我嚎丧……”
方牧不以为意,老五那外甥他没见过,但也知道那是两家的凤凰蛋,可着劲儿的当小祖宗来供的。小崽子能跟他一样吗?这就叫同人不同命,没得比的。打断老五更年期妇女似的喋喋不休,方牧转移了话题,“你今天来干嘛的?”
老五这才想起了正事,整肃了脸上的表情,说:“老七,你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你看你这样成天混在蓝房子那边也不是个事儿啊,现在还带个孩子,总得给树立个正面点儿的形象吧。哥哥这段时间从南面弄了点儿货,倒腾倒腾,也能小赚一笔。这样,你过来跟我一块儿干,咱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方牧没言语,一向冷硬的心热了一下,他知道老五这是看不下去他这成天游手好闲的颓废样儿,就怕他一不小心误入歧途呢。虽知道老五是好意,但方牧的脾气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压根不领情,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行了,我心里有数,你瞎操什么心!”
方牧虽然嘴上不当一回事,倒是把老五的话听进去了。方措虽然长得还没人家五岁的小女娃子大,但确实已经七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了。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好榜样,还真怕把小崽子养成个五毒俱全,再说,成天上哪儿都得在裤腰带上栓着这么个拖油瓶,方牧自己也烦。这几天方牧将小崽子留在屋里,自己出去打听上学的事儿。
小学报名的时间已经过了,再一星期都要开学了,再加上方措的户口问题,方牧跑了好几天,托了几方关系,总算将一切都办妥了。方牧从外面回来,给小崽子买了可乐炸鸡,一摇三晃地上了公寓楼,打开门,就见小崽子背对着他,宛若惊弓之鸟般从地上跳起来,一脸惊恐地回头看他。
☆、第三章
方牧的目光由小孩儿脸上缓缓往下移动,落到他的脚边——那是一只小奶狗,也就方牧的巴掌大,团成一团,舔着碟子里的牛奶。方措的神情显得很紧张,无意识地咬着嘴唇。
方牧视而不见,将可乐炸鸡放到茶几上,自己没骨头似的陷进沙发里,垂着眼睛用脚拨了拨小奶狗。小奶狗翻了个身,发出呜呜的细弱的叫声,方牧漫不经心地开口,“哪儿来的狗?”
方措抿了抿嘴,说:“自己跑来的。”
狗确实是自己跑来的,这天方牧照常出去,留下方措一个人看家。方措看完了动画片,跑到阳台踮着脚往下看,看方牧是不是回来了。楼下尘土漫天,工地里的噪音震耳欲聋,没有看到熟悉的车子的影子,方措有点失望,重新坐回电视机前,就听见呜呜咽咽的声音。
小崽子警惕心重,确定声音是从门那边传来的,脸贴着门听了好一会儿,又趴在地上往门缝里瞧,这么一看,就看见了一个棕色的团子。
大约是被人丢掉的小狗,也不知怎么回事竟钻到方牧家的门缝里来了。
方措不是普通的小孩,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确定没危险后,他开了门,用脚将小狗拨得远了点儿。那小狗出生没多久,连路也不大会走,被踢走了,也只会蜷成一团,呜呜咽咽地叫,那声音细弱得可怜。方措看了会儿那没丝毫自保能力的小东西,嘭的关上了门。
中午方牧没回来,方措吃了面包和香肠。当然,通通都只吃了一半,剩下的按照以往的惯例,藏进了背包里,看着背包里的食物越来越满,他有一种从心底涌出来的满足感和安全感。没想到出来就看见那只狗东西已经登堂入室了。
也不知道这狗东西怎么想的,似乎是死皮赖脸地赖定了这里,竟又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方牧的臭鞋子边。方措默默无言地注视了它很久,蹲下身,伸手小心地探了探小狗的下巴。那小东西耸耸鼻子,粉红色的小舌温顺而讨好地舔舔他的手指,乌亮的眸子湿漉漉的,如此弱小的生命。
年幼的方措不知怎么觉得自己跟这只被人遗弃的狗东西有着一种隐秘的情感联系。就这么一恍神,狗东西就留了下来。
方牧听方措那么说,先是嗤了一声,然后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他招招手,将小孩儿叫到自己身边,温声问:“想养么?”
方措错愕地看了方牧一眼,那小眼神,充满警惕和怀疑,然后本能地摇了摇头。
方牧笑得越加和蔼可亲,又问了一遍,“真的不要么?”
在方牧几乎称得上温柔的笑容中,方措的心剧烈地挣扎着,然后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方牧脸上的笑容就像面具似的倏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冷酷与讥诮的神色,捏住小孩儿的脸,似笑非笑道,“连自己也养不活,还想养这种又脆弱又无用的玩意儿,你是在跟我说笑吗?”
方措最讨厌方牧的这种冷嘲热讽,脸涨得通红,死死盯着那个喜怒无常的男人,神情悲愤。
方牧嘻嘻一笑,放开小孩儿,弯腰抓起小奶狗颈部的皮毛,那软弱温热的触感让方牧嫌恶地皱起了眉,他对人都没耐心,何况对畜生?看也不看地将他丢进小孩儿怀里,冷酷道,“丢了。”
方措抱着小狗,直直地站在原地,跟一杆笔直的标枪似的,随时准备射出去,绷着一张小脸,鼻翼翕动,就在方牧以为他会爆发的时候,小孩儿一声不吭地出门了。
夜色已经降临了,不远处的工地亮起了亮白的灯,照得黑夜如同白昼。方措将狗放在了楼下的露天垃圾场边,看着他那丁点大的狗东西,神情冷漠。这狗东西还不知道自己被再次遗弃了呢,谁让他这么没眼色呢,非上赶着碰上了冷心冷肠的方牧,但凡是其他稍微有点人性的,多少也能给口冷饭吃呢。
方措定定地站在垃圾场边,工地的灯光将他的影子孤孤单单地拖在地上。但他并没有站多久,转身进了公寓楼。一进门,就看见他那无良的监护人已经吃开了,大大咧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球赛,喝着啤酒,吃着炸鸡,看见他回来,先是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下他的表情,然后扔给他一个鸡腿,随口提起,“过两天去上学。”
方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只管专心啃鸡腿。方牧瞧着他凶残的吃相,忽然觉得,这小崽子身上有一种杂草一样顽强的向上的生命力,甚至是一种蛮横的霸道的占有欲,只要给他一点条件,他就能抓住机会飞快地扩张。
对于上学这件事,方措并不抵触。他知道上学是怎么回事儿,上学就是学知识,将来做个有出息的人。但他觉得,方牧可能压根就想不到这些,方牧之所以会送他去学校,纯粹就是觉得他烦了。这个想法让他有点儿难受,他极力做到不给方牧添任何麻烦,甚至努力地表现自己的“有用”,但这个男人依旧难得对他露出一个笑脸,他实在太难讨好了。
方牧一个大男人,体会不到小孩那种别扭婉曲的心思,反正整个家就是他的一言堂,小崽子没有说不的权利。
开学那天,方牧起了个大早,领着拾掇干净的方措去上学。学校不远,就在菜市场对面,不到八点,校门口熙熙攘攘的全是学生和家长,九月明媚靓丽的阳光下,蓬勃的朝气扑面而来,映衬得方牧越发觉得自己像是一棵阴沟里的植物,他低头看看方措,听着一旁学生家长的殷殷嘱托,想了半天也没憋出半句鼓励的话,只好将小孩儿往里推了推,干巴巴地说:“进去吧。”
方措背着崭新书包,书包里有新本子、新文具盒和削好的铅笔,一眼看过去,他与周围的小孩没有任何区别。他往里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方牧已经转身离开了,并没有像其他家长那样站在校门口,殷殷地望着自己的孩子。
方牧没想到上学第一天,小崽子还给了他一个大“惊喜”。他惦记着小孩头天上学,下午四点左右去学校接人。结果扑了空,小崽子自己回去了。
方牧只得转头回家,一回来就看见自家小崽子从公寓楼里出来,手里拿着半块板砖,一双眼睛乌溜溜阴沉沉,气势汹汹地朝着在场的另两个半大小孩,那种一往无前的凶狠气势一时将方牧震住了,那真是活脱脱的一只小狼崽子。
方牧看清楚了,另两个孩子,一个是开早餐铺子夫妇的那胖儿子,小胖子成日里招猫逗狗,小炮弹似的在楼道里冲上冲下,整栋老龄化的楼被他震得颤颤巍巍,经常听见他妈骂他,换来他尖着嗓子嚎丧。另一个也是住在附近的孩子,是小胖子的玩伴,两人牵着一条小奶狗在空地里呼来喝去地奔跑,无知而幸福着。
那狗崽子连走路都不利索,这几天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现在被小胖子拖着,浑身滚满了尘土,呜呜咽咽地叫,小胖子却只管开心地大笑。
方措拎着半块砖头,沉默地堵住了小胖子的去路,他什么话也不说,但那种要拼命的凶狠劲儿就是只看一个背影也能够感受到。小胖子和他的玩伴愣住了,两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忐忑而畏缩,忽然丢下小狗一哄而散。
方措等两人彻底跑不见了,才扔了砖头,解开系在小东西脖子上的绳子,站起身,用脚轻轻拨了拨。小东西不知是否受了伤,团成一团,发出细弱的叫声。方措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就在方牧以为他会因为同情将它抱回家的时候,他扭头走了。
方牧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等方措上了楼,他走过去,轻轻松松地拎起那狗东西,莫名地笑了一下,哼着荒腔走板的调子上了楼。
方措没钥匙,进不了门,正坐在门口,膝盖上放一本今天刚发下的课本,看得认认真真专心致志。
方牧将小狗扔给他,拿钥匙开了门。
方措吓了一跳,手里抱着软若无骨的狗崽子,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巴巴地跟着方牧进了门,眼珠子紧跟着方牧而动,想问,又不敢问。
方牧打开冰箱,开了一罐啤酒,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一小半,回头瞧见小尾巴似的跟着自己的方措,笑了。但这笑也只是昙花一现,方牧迅速地板下了脸,拿啤酒罐冰了下他的额头,道,“这小畜生以后就归你了。”
方措被冰得缩了一下脖子,听见方牧这么说,第一反应竟不是高兴,而是怀疑。
方牧坐到沙发上,抬头看见小孩儿的表情,扯起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表情,“怎么,高兴傻了,记住,以后你就跟这畜生同等级,就是我方牧养的一条狗,来,先汪一声听听。”
小孩儿抱着小狗,脸涨得通红,悲愤莫名。这表情彻底娱乐了没心没肺的男人,他拍着沙发笑得畅快,好像积年的阴郁都消散不见,飞扬的眉眼全部舒展开来,显得懒散又桀骜不驯。眼看着小孩那点可怜的自尊就要分崩离析,眼里积蓄起泪水,方牧的笑收住了,又变成一惯的讥讽和冷酷,“是男人就不要掉眼泪,丢人!”
这话刚一出口,就像导火索,小孩儿哇的一声彻底哭了起来,眼泪像决堤的洪水糊满整张小脸。
方牧的脸皲裂了,第一次觉得,养小孩是件麻烦事儿。半晌后,他耐心告罄,冷哼一声,威胁道,“方措,你敢给我再嚎一声,我保证把你那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扇得猪头一样。”
方措充耳不闻,依旧哭得心无旁骛伤心欲绝。
方牧额上的青筋跳了跳,“……祖宗,你别哭了行不行?”
☆、第四章
狗崽子正式拥有居住权之后,又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粽子。粽子的名字是方措取的,形象生动地表达了他对食物的热爱及忠贞之心。不过名字这东西对方牧来说就是个屁,他依旧叫他狗东西。
大约是吃好喝好生活安逸的缘故,这狗东西见风就长,才几个月的时间,就长了一圈儿。方牧原来觉得吧,人他都养了,何况一只狗,养就养呗,一口剩饭的事儿,后来发现,真是,太天真了——
狗东西又开始叼着他的鞋子满屋子撒欢儿,方牧顺手抄起手边的一本杂志丢过去,准确无误地砸得狗东西晕头转向。这小东西记吃不记打,等从地上爬起来,摇着尾巴谄媚地绕着方牧的裤腿打转儿。
方牧理解不了狗的世界,不耐烦地一脚将他踢开,走进洗手间,搬开了抽水马桶后面的水箱,伸手往里面摸索,一会儿就摸出一个塑封袋来,塑封袋里是几卷用皮筋捆着的大钞,以及,一把黑洞洞的手枪。
方牧没动那些钱,依旧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水箱,把枪拿在手中,利落地卸了弹匣,查看了里面的子弹情况,又扣上,将枪别在了后腰,拉好衬衫下摆做好掩饰。做完这些,他抓了钥匙,下了楼进了悍马。
庞大的越野车留下一路狂野的尘土飞扬。
见面的地方是临市的一个茶馆。方牧甩上车门,迈开大步,径自走向包厢。幽静的小包厢内,古琴悠悠,旷远而宁静,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盘腿坐在榻上,信手泡茶。
方牧进了屋子,只管坐到男人面前,拿过他刚泡好的茶,一口喝尽,嗤笑道,“你说你顶着一张报复社会的脸,干着这么一件佛光普照的事儿,不觉得变态吗?”
男人对方牧牛嚼牡丹似的豪饮视而不见,反唇相讥,“你说你一挺精神的小伙,非要把自己往牲口那一栏安,得多想不开。”
基于尊敬老人敬爱上司以及怕挨打,方牧没吭声。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比着沉默。良久,方牧先动了,一撩衬衫,将后腰的手枪拿了下来,放到炕桌上,见对面的男人依旧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说:“一年前就该上交了。”
男人终于从泡茶的间隙中抬起头来,他有一张非常阳刚的国字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如最老练的猎人的眼睛,本该正气十足的五官,被一条从左额角横贯鼻梁直到右耳耳后的疤痕给破坏了,那伤疤深可见骨,几乎将他的脸劈成了两半,乍一看,绝对有止小儿夜啼的功效。他若有实质的目光落到方牧的脸上,如刀般一刀一刀地深深审视,然后嘴角微微扯了扯,露出一个不是笑的笑,“干嘛,养猪的日子过上瘾了,一年还不够?行,我给你批假。”
“不是。”方牧收起了懒洋洋的表情,淡淡地说,“我想过正常的生活。”
男人的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压抑着暴虐的脾气,冷声道,“把枪给我收起来。”
方牧笑了笑,好像压根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威胁,故作轻松道,“这不好,不合规矩。”
“放屁!”男人暴喝一声,“你他妈坏规矩的事儿干得还少吗?”
方牧依旧嬉皮笑脸,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先前的暴怒被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取代了,他说:“方牧,我们这种人是没有正常生活的。”
方牧没说话,他看看眼前的男人——老马,他的上司,他理解他,因为他一夕之间失去了妻子和六岁的女儿。但方牧觉得自己跟老马是不一样的,他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他还有一只小崽子要养。
方牧没去跟老马争辩,只是站起来,说了一句,“就这样吧,我走了。”
老马没去拦他——如果方牧真要走,没人拦得住。只是在他即将出包厢的时候,老马开口了,他问:“这一年睡得好吗?”
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关心,方牧的脚步顿了顿,脸色有一瞬间的难看。老马脸上划过一丝了然,接着问道,“还在吃药?”
这回回答他的是关门的声音。
方措低着头走出校门,门口挤满了接孩子的家长,一个讲话漏风的小豁牙一阵风似的刮过他身边,冲到一个踩着高跟鞋的苗条女人面前,嚷道,“我数学考了九十五分,我要吃肯德基,肯德基!”
女人笑容满面地接住儿子,响亮地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真的?宝贝儿真棒,咱们叫爸爸带我们去吃好吃的,冰激凌好不好?”
“肯德基,我要吃肯德基!”小豁牙坚决地捍卫自己的挚爱。
方措抬眼看了一眼,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头,走自己的路。他的书包里揣着两张满分的试卷,比那个九十五分不知道漂亮多少,换到任何一个家长面前,都是值得高兴炫耀的事儿。方措也觉得挺高兴的,但他不知道方牧会有什么反应。方牧一向不关心他的学习,一不检查他的作业,二不过问他在学校的事情。全年级三百多个学生,他是唯一一个脖子上挂把钥匙的小孩儿。
方措不觉得自己可怜,他似乎天生对别人的看法漠不关心。开学两个多月了,他没结交一个朋友,沉默寡言,独来独往,只一门心思地吸取知识,令他的班主任又是担忧又是忍不住的欣喜。
走到公寓楼下,又看到同楼的小胖子,小胖子放学了也不回家,书包扔在一边,趴在一块大石块上对着试卷上惨不忍睹的分数涂涂改改,看见方措,飞快地用小胖爪子遮住了分数,目光警惕而有余悸。
方措完全无视地走上了楼,意料之中的,方牧不在家,粽子欢快地在他脚边乱转,企图扑上来。方措在饭桌旁的凳子上坐好,打开书包,掏出两张试卷,试卷顶端鲜红的一百分耀眼而漂亮。方措看了一会儿又仔仔细细地将试卷叠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里,然后掏出本子开始做作业,听见楼下熟悉的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他迅速地跳下凳子,跑到阳台上踮着脚往下看——果不其然,是方牧回来了。
他从车上下来,甩上车门,大步地朝楼里走来。他走路的姿势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脊背是永远挺直的,神情是心无旁骛的冷漠,步子很大,没有犹疑,行走间好像带着漠北的朔风。
方措一溜烟地跑回屋里,替方牧打开门,没一会儿就见方牧的身影在楼梯间出现。
对于方措在门口迎接自己这回事儿,方牧表示纯粹吃饱了撑的。方牧进了屋,先是将脚上的鞋子踢得东一只西一只,然后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方措将方牧的鞋子收好,放到门口,又巴巴地走了过去,挨在沙发边上不吭气儿。
“干什么?”方牧斜睨了他一眼,有点奇怪,“作业做完了?”
方措点点头,想到自己要说的事儿,脸有点微微泛红,像是紧张又像是难为情,哼哧了半天才小声地开口,“我考试考了一百分。”
方牧狐疑地看了小孩一眼,“真的?”
“真的。”小孩儿转身跑到饭桌边,从书包里拿出两张试卷给方牧看了。
方牧瞥了一眼,笑了,“哟,这是邀赏来了。”不及小孩儿恼羞成怒,方牧使劲地揉了把他的脑袋,“行,今天是个好日子,咱去吃大餐庆祝庆祝!”
☆、第五章
一直到坐在酒店豪华包厢里,方措还有点不真实感,呆呆的。方牧相当土豪地点了一桌子菜,并且叫了一圈他同一猪栏的朋友。
老五腆着丰润的肚子,一摇三晃地进来的时候,方牧正交叠着双腿坐在主位上倾云吐雾地抽烟,那姿态,那神情,相当衣冠禽兽。老五惊奇地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笑道,“哟,今天什么日子啊?”
衣冠禽兽转向方措,扬扬眉毛,戏谑地问他:“今天什么日子呀?”
方措扭头躲开方牧恶劣地喷向他的烟,他脸皮子薄,被方牧这么问,吭哧了半天,才小声地回答:“我考试考了一百分。”
老五一听,乐得眉开眼笑,使劲儿地揉了下小孩儿的脑袋,夸道,“哟,宝贝儿真棒!等明儿叔叔给你买礼物。”
方牧的嘴角微微往上牵了牵,手上依旧夹着烟,姿态懒散而矜傲,目光往在场的人溜了一圈儿,懒懒地开口,“听到没有,我侄子考试考了一百分。”
当场就有人笑,花衬衫外穿着黑西装,一副社会大哥的模样,出手就是五百,夸道,“不错,小家伙有出息。来,叔叔一点点见面礼!”
方措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钱,不敢拿。那人笑,看向方牧,啧啧称奇,“方老二,你这孩子不一般啊,没见过这么实诚的。”
方牧人五人六地翘着脚,斜睨了小孩儿一眼,淡淡吩咐,“去,谢谢叔叔。”
老五这胖头鱼跟着起哄,“宝贝儿,没事儿,拿着,我跟你说,你方牧叔叔就是个穷逼,以后你娶媳妇儿的钱得自己攒,懂吗?”
这么一趟,方措竟发了笔小财,首次体会了把作为一个小孩儿的福利。怀揣“巨款”,方牧心情惴惴,一下饭桌,他就将厚厚一沓子钱递给方牧。方牧看着他郑重的样子,想笑,也就笑了,瞧了一眼,说:“行了,给你的,自己收着吧。”
方措有点儿失望,老五说方牧是个大穷逼,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方措觉得自己吃方牧的穿方牧的,每日不事生产靠方牧养,这钱当然应该上缴,而且,他心里还隐隐有一种他也养家了的欣慰感和自豪感。
可惜方牧体会不了他的心思,也看不上那点儿小钱。
出了酒店门,才往露天停车场一站,就发现出事儿了,好好的车停在那儿,被人碰瓷了——左边整个反光镜被撞歪了。方牧正赶上肇事司机从一辆凯迪拉克上下来,急急地检视自己的车,看见被刮花的车身,心疼地连连咒骂,一脚踢向方牧车的轮胎,又一巴掌打在已经歪掉的反光镜上。
方牧的嘴角冷冷一扯,双臂抱胸,脸上挂起虚浮的笑,开口,“嘿,哥们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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