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府娇媳
作者:浅春山
简介:
第一章 噩梦
谢知筠猛地从噩梦里惊醒。
她喘着气,胸口在一阵剧烈的起伏里撕扯得生疼,耳畔有着隐约的轰鸣,让她只觉得一阵心悸。
谢知筠愣了好一会,才伸手在额头上擦了一下。
一手的冷汗。
她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无比真实又无比虚幻的噩梦。
梦里她身穿丧服,跪坐在一片素白的灵堂里,身边人来来去去,议论着卫家的衰败和不幸。
谢知筠白着一张脸,只觉得浑身发冷,她闭上眼睛,缓缓回忆起梦里的一切。
灵堂里很冷,那似乎是一个隆冬雪夜,她衣着单薄,跪坐在灵位边垂眸不语。
眼前的火盆烈火燃燃,烧着一张又一张纸钱,呛人的烟灰在眼前升腾,她却一滴泪都无。
在她身边的是同她生疏的二弟妇和三弟妇,除此之外,还有卫戟的小妹卫宁安。
即便刚刚成婚两月,她也认识三人。
二弟妇是武家姑娘,不喜嚼舌根,她只是安静跪在边上一言不发,三弟妇却是商户女,正同跟她不和的卫宁安窃窃私语。
谢知筠浑身发冷,头脑发沉,迷蒙之间,她听到三弟妇的话。
“她就是个丧门星,出嫁来咱们家,都死了多少人?谢家败了,如今轮到咱们卫家。”
卫宁安声音嘶哑,如泣如诉:“若非为了她,长兄怎么会死?”
“长兄死了,我们都活不成,我们都要死!”
谢知筠梦到这里,只觉得头痛欲裂。
紧接着,眼前虚妄轮转,哭声凄凄,怨念盈天。
谢知筠就是在此刻醒来的。
她坐在那发了好一会儿愣,才终于恢复些许神智,冰冷的手下意识往身边一摸,却只摸到了满手冷寂。
谢知筠心中一颤,她仓惶偏头去看,却没有看到晚间时分还同她缠绵的高大男人。
她同卫戟新婚,两人却素来不睦,她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千金女,他却是实打实的泥腿子,靠着公公的一身彪炳战功跻身枭雄,成就了如今的霸业。
他们两家联姻,是锦上添花,亦是雪中送炭。
即便娇纵如她都不能拒绝,更何况从不忤逆父亲的卫戟了。
可这婚成了,两个人却成了怨偶。
她瞧不上他不会舞文弄墨,只会舞刀弄枪,纯粹粗人一个。
她看不惯他整日在军营里练武,身上肌肉紧绷,高大又慎人。
她也听不惯他大声说话,声如洪钟。
而他虽从未说过厌她的话,却很少回正房来住,往常都是初一十五回来一趟,仓促行过云雨之事便走。
这婚后的日子当真是相看两厌,让人难以维系。
可即便如此,谢知筠也不愿看他年轻崩逝,她也不想谢家和卫家落败。
这个梦太让人心悸,以至于谢知筠在没有看到枕边那高大男人的时候,还是摸黑起身,踩上千丝履,一步步往厢房行去。
此刻亦是寒冬时节,新春刚过,家家户户都贴红挂福,显得一派喜气洋洋。
他们大房夫妻所住的春华庭是去岁才刚建好的,取的是北越旧都的形制,白墙青瓦元宝脊,古朴而优雅。
谢知筠身着素白中衣,乌发披散,她如同暗夜中的素灵,一路出正屋卧房,穿过堂屋,直去对面厢房。
同正屋不同,厢房中只烧了火盆,陡然一入,平添三分冷意。
谢知筠却只想知道他是否还在。
梦魇困于人心,祸于识海,让一贯嫌弃卫戟的谢知筠也对他多了几分关心。
夫妻二人晚上都不喜人多,故而丫鬟小厮都不在正房里伺候,谢知筠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进了卫戟所住的厢房。
他一个大老粗,隆冬雪地都不怕冷,厢房里只放了一个火盆,谢知筠远远便看到他高大的身影蛰伏在罗汉床上。
帐幔重重,人影惶惶。
谢知筠心跳骤快。
她脚下无声,如同猫儿一般,一路来到床榻前。
四周一片漆黑,谢知筠只能借着隔窗外的皎洁月色,依稀看到卫戟沉睡的侧颜。
他身形高大,令人心安。
谢知筠坐在床畔边,在黑暗中描摹他的眉眼。
卫戟的面容英俊而刚毅,他天生一对剑眉,让他的眉眼更添凌厉。他鼻梁高挺,如同山峦,可那双嘴唇却薄薄淡淡,又不知怎的生出几分冷意。
他是肃国公治下八州中最具风采的少将军,亦然是人人称颂的小公爷。
银鞍照白马,飒踏如流星。
谢知筠下意识伸出手,在卫戟修长的脖颈上轻轻一触。
他是温热的,脉搏强健有力,蕴藏着勃勃生机。
那热度如同他的人一样,温热,炽烈,几乎要把她的手烫伤。
不知道怎的,谢知筠一颗心归于安然。
她收回手,觉得自己简直疯了,她作甚来看他是死是活,平白把自己冻僵。
谢知筠转身就要离开这冰冷的屋子。
下一刻,温热有力的大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谢知筠远山眉一挑,她回过头来,张扬明媚的杏眼便往卫戟脸上瞪去。
果然,卫戟已然醒来。
屋中漆黑而幽暗,彼此看不清面容,谢知筠却已经能凭借记忆想起他的模样。
黑暗里,卫戟那双明亮的深邃星眸如同雪豹,紧紧盯着眼前的猎物。
“夫人夜半未眠,想要谋杀亲夫不成?”
谢知筠心头一紧,转瞬便冷哼一声:“放肆。”
她没有故意挣脱手腕,这两月经验使然,她根本挣脱不开卫戟。
卫戟十五便上阵杀敌,大小战事经历百场有余,他想要钳制柔弱妇人简直轻而易举。
卫戟似乎才醒,亦有些茫然,那双漆黑的眸子少了平日里的凌冽锋芒,多了几分柔和。
他紧紧攥着谢知筠纤细的手腕,手上微一用力,便把她整个人扯进怀中。
一瞬间,冰火交融。
柔软纤细的素白娇人横卧在温热宽厚的胸膛上,炽烈的热意滔滔袭来,熏得谢知筠头晕目眩。
她咬牙冷哼:“卫戟,你好大的胆子!”
卫戟此时却松开了手。
可还不等谢知筠起身,他双手合拢,直接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把她整个人都扣进怀中。
谢知筠刚要开口,温热的唇瓣便侵袭上来,夺去了她全部心神。
“唔。”
他的吻炙热而浓烈,不带任何缠绵缱绻,只有直白而强烈的侵袭。
他的热情让谢知筠一下回忆起了梦中灵堂的冷意,她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稀里糊涂就被他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卫戟看着眼前的琅嬛美人,呼出的热气在她耳边喘息:“权当一场美梦。”
谢知筠素白的小脸骤然飘过一抹红云。
她伸手在他胸口上轻轻捶了一下,横眉冷竖,却声带娇嗔:“放开我。”
卫戟低下头,用那双漂亮的星眸仔细端详谢知筠。
“不放。”
他的手微微下滑,一路来到那跟碍事的腰带上。
轻轻一扯,绫罗散尽。
卫戟的吻再度袭来,一瞬侵袭了谢知筠的神智。
他在她唇上呢喃:“你难得乖一次,我为何要放?”
之后,便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热浪袭来。
谢知筠终于体会到这厢房的热意了,待至最后,她额头都沁出薄汗,乌发松散在鬓边,平添三分妩媚。
卫戟昨夜就同她折腾过一回,谢知筠想不到他哪里了来的体力,半夜醒来竟还能纠缠。
到了最后谢知筠实在觉得累了,这才嗔他:“蛮子,我累了。”
卫戟笑着要亲她,却被她扭头躲开了热吻。
“夫人,可为夫不累。”
旋即,谢知筠就说不出话了。
再战方歇,已是鱼肚泛白,天将微明。
谢知筠抢了卫戟的软枕,远远躲进另一床被褥里,对卫戟怒目而视:“蛮子,蛮子!”
卫戟以手撑颈,中衣微敞,露出他结实的胸膛。
他大气都不喘,已就如同豹子那般盯着谢知筠。
“夫人怎么过来了?”卫戟悄悄从被褥下寻到她一缕乌发,在手里把玩。
谢知筠一夜被他折腾两回,又做噩梦又挨冻,这会儿已经疲累难当,她也没精神同卫戟纠缠,只困顿道:“你去榻上,我要睡了。”
这矫情大小姐,当真是用完就扔,毫不留情。
卫戟觉得好笑,却并不在意。
他松开了手上的乌发,懒洋洋翻身而起,光脚直接去了窗边的长榻。
他刚一离开,谢知筠便沉入梦乡。
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一片冰天雪地,她的丫鬟牧云跪在她跟前,哭得整个人都要昏厥过去。
“小姐,我娘死了,我就晚去了半日,我娘就一个人在家咽了气。”
“我不孝,我不孝啊。”
如此说着,牧云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眸染着血泪,脖颈边是一道长长的血痕。
“小姐,都是我的错,是我胆太小,什么都不敢说,不敢求。”
“小姐,我好痛。”
牧云的哭诉在耳边回荡,谢知筠睡得颇不安稳,那股冰冷再度袭来,让她心中一阵又一阵抽痛。
然而哭声未去,温热却暖暖袭来,仿佛有一堵烧了火龙的墙,紧紧贴在她背后,令她身上的冷意逐渐消散。
也令那如泣如诉的梦魇离她而去。
谢知筠终于熟睡过去,不再呓语挣扎,不再颤抖寒颤。
卫戟看着怀中娇弱的人儿,安静凝望许久,才帮她盖好被褥,重新回到了长榻上。
次日清晨,谢知筠是在熟悉的呼唤声醒来的。
可能是因为一夜的缠绵,可也能是因为挥散不去的梦魇,让谢知筠早起并未如往时醒来,被牧云呼唤时还有些头晕目眩。
她勉强睁开眼睛,入眼是陌生的素青帐幔,缓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卫戟的厢房。
谢知筠的脸不自觉又落了红。
牧云伺候在罗汉床边,看她醒了,勉强笑着说:“小姐今日迟了。”
她六岁入府,同谢知筠一起长大,最是知道谢知筠的脾气。
故而她绝口不提谢知筠出现在姑爷房中的话,只伺候她回了正房。
待谢知筠洗漱更衣,便去了膳厅等早食。
或许因为那个梦,亦或者她尚未清醒,谢知筠的目光就直勾勾落在了牧云面上,看着她那张熟悉的清秀小脸发呆。
牧云手上微顿,有些慌张:“小姐?”
谢知筠心中却没有来一阵心悸,她捂住心口,安静喘了一会儿,才发现牧云眼中有着不甚明显的血红。
她刚哭过。
第二章 现实
谢知筠同牧云算是一起长大,她五岁上便没了母亲,奶嬷嬷便给她找了两个同龄的丫鬟,不说伺候,只陪伴她度过那段少时岁月。
有这份情分在,其实两人可以无话不谈的。
但牧云一贯胆小谨慎,不如朝雨泼辣活泼,谢知筠便不同她商议春华庭的俗务,只让她贴身伺候陪伴。
谢知筠看了看牧云微红的眼角,顿了顿还是问:“你这是怎么?可是有人欺辱于你?”
牧云愣住了。
她小心翼翼抬起头,看向谢知筠。
因这一桩貌合神离的婚姻,谢知筠这两月来都不甚快乐,也总是无缘无故发脾气,心气从未平和过。
肃国公府中人事繁杂,谢知筠都要一一周旋,又怎可能对身边的下人生出几分耐心。
然而牧云只是愣了一下,旋即便勉强扯出一抹笑。
“小姐放心,无碍的,春华庭中谁敢欺辱奴婢呢?”
谢知筠微微蹙起眉头。
她惯不喜欢旁人说话吞吞吐吐,牧云自己心里也清楚,平日里都还算利落,今日反而越发瑟缩。
但一想到她少时遭的那些罪,谢知筠又说不出教导的话来,只能慢慢开解她。
谢知筠想起梦里她痛苦的模样,张了张嘴,就要再仔细问一问。
然而这时,朝雨熟悉的嗓音飘进膳厅。
“小姐,小娘子到。”
谢知筠面色微变,她伸手把鬓边的珍珠梅花簪扶正,又缓缓捋顺广袖上的褶皱,这才扶着牧云的手站起身。
她端着世家千金的气派,一步步往堂屋缓慢行去。
然而朝雨口中的“小娘子”却没那么沉稳,谢知筠还未在椅子上落座,就听一阵急促的踢踏奔跑声。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怒气冲天的稚嫩吼声。
“谢知筠,你好大的胆子!”
人未至,声先行。
谢知筠面色不变,她让牧云给她上了一杯蜂蜜梨汤,慢条斯理抿了一口。
等到卫宁安一阵风跑入堂屋时,就看到她那刚进门的长嫂一大早端坐吃茶。
做作矫情,表里不一。
卫宁安要被她气炸了。
“谢知筠,我在跟你说话!”卫宁安站在厅堂正中,叉腰叫嚷。
谢知筠这才屈尊降贵垂下眼眸,落到堂下这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身上。
卫宁安肖似生母,面容俏丽而可爱,尤其一双圆滚滚的葡萄眼,让人总觉得她时刻都在笑。
同父所出却天差地别,卫宁安身上只有天真烂漫,并无卫戟身上浓得化不开的煞气。
“嗯,听着了。”谢知筠懒洋洋应一声。
待把茶杯放到桌上,她才淡淡道:“小妹,何事惊动你来春华庭?可真是稀客啊。”
她这般漫不经心,差点把卫宁安气个倒仰。
卫宁安伸手指着谢知筠,怒发冲冠:“谢知筠,谁让你把花园的绿菊都铲了?你不知那是母亲最喜欢的花?你怎么敢?”
谢知筠这才想起似乎有这么件事,她漂亮的眼尾一勾,声音里都裹挟着笑意:“小妹,我是府中的大少夫人,协助母亲执掌中馈,花园要如何打理,不用我来同你解释。”
谢知筠高高仰着头,耳畔边的珍珠流苏微微晃动,点亮了她精致的眉眼。
“小妹从小不曾得淑女教育,有些事难免不懂,回头我会禀明母亲,让她好好管教于你。”
卫宁安气得脸都红了。
她站在那,小小的身子如同即将烧开的水壶,就要发出急切的怒吼。
“谢知筠,你别得意了,出身高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还要嫁入我们家?”卫宁安一边喊着,一边挣脱身边的苏嬷嬷。
“我长兄才不喜欢你,你不会舞剑耍枪,你不能上阵杀敌,你配不上我长兄。”
谢知筠面色不变,心里却把卫戟骂了八百遍。
她抬眸看向苏苏嬷嬷:“苏嬷嬷,不知公府竟是这般规矩,小姑可以如此放肆嘲弄长嫂?”
苏嬷嬷急得满头是汗,一边对谢知筠行礼,一边去拉劝卫宁安。
但这一对姑嫂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主,一个漫天嘲讽,一个怒发冲冠,战火一触即发。
谢知筠昨日没睡好,现在还有些头疼,加之早膳未到又要听卫宁安啰嗦,她的脾气几乎都要压不住。
就在她要让人赶走卫宁安时,另一道身影匆匆赶到。
这一次,来的是肃国公夫人崔季身边的赵嬷嬷。
赵嬷嬷一步跨入正堂,先规规矩矩给谢知筠行礼,替卫宁安告罪,然后才转过头去,同卫宁安低声言语几句。
就这几句话,卫宁安便如同鹌鹑一般,乖了起来。
她兴许还觉得丢人,缩在赵嬷嬷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谢知筠的心情更糟糕了。
她垂眸看向赵嬷嬷,等她一连串的告罪说完,这才开口:“赵嬷嬷,你是夫人身边的管事,你亲自走这一趟,我便也给你这个脸面,便把宁小姐带回去好好管教,以后可不能再如此胡闹,让公府失了脸面。”
赵嬷嬷面上笑容不变,同谢知筠行礼,便要请了卫宁安回去。
谢知筠却道:“慢着。”
赵嬷嬷回头,仰视主位上那位明艳的女子。
谢知筠身穿琅嬛世家千金惯穿的广袖长衫,领缘、袖缘及衣摆皆绣有繁复的并蒂莲,层层领口包裹之下是她修长的脖颈,显得她整个人修长挺拔。
她面上粉黛未施,只淡扫蛾眉,却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美丽。
琅嬛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此刻谢知筠脸上却没有笑意,她淡淡看着赵嬷嬷,沉声开口:“府中人多,母亲又要操心父亲、二弟和小妹,难免心累,我替母亲分忧,趁着即将春暖修整花园,也是分内之事。”
说完这话,谢知筠唇角微扬,露出一个端庄而得体的笑容。
“母亲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意。”
赵嬷嬷垂下眼眸,躬身同她行礼,这才安静无声退了下去。
而卫宁安已经被苏嬷嬷带了下去,并不知这三言两语的机锋。
待到春华庭重新安静下来,谢知筠收回脸上的笑容,缓缓吐了口气。
牧云悄悄上前,小声道:“小姐,早食准备好了,先用点心吧。”
谢知筠点了点头,回到膳厅重新洗手净面,这才开始慢条斯理吃早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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