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将到来__江畔 | null]
除夕夜，婆婆在亲戚们面前扇了我一巴掌，把我赶出了家门，仅仅只是因为我煮的米饭糊底了。
「没用的东西，生不出儿子，连饭都不会煮！」
寒冬腊月，我怀着身孕，衣着单薄，在家门口站了三个小时。
期间给老公打了十几个电话，只有最后一个电话接了，他身边是嘈杂的麻将撞击声，只说了五个字：「我忙，在加班。」
听完这句话，我晕死过去，一觉醒来，居然回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我没有被骗钱，也没有被人侵犯……
1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老旧的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是 2008 年 10 月 15 日。
那一天，是我收到国家奖学金的日子。
领了奖学金，加上父母遗留的抚恤金，我凑够了给外婆做手术的钱。
但当我把钱打给外婆的护工之后，护工携款逃跑。
而我连夜去警局报案，就在离警察局三百米的巷口，遇上了强奸犯。
再之后，虽然报了案，但一直到我临死，也没有一点回信。
男友李锋不嫌弃我遭人凌辱，还是愿意跟我结婚。
两万块彩礼钱，我将自己卖了，跟着他回了山区老家。
但即便有两万块续命钱，外婆还是因为手术推迟太久，于当年冬天去世。
……
今天，是我人生的分水岭。
或许是老天看我活得太过窝囊，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打定主意，这辈子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我下了床，换衣服的间隙，舍友沈晨提着早餐，从门口走来，道：「苏玥，李锋在楼下等你，说你今天会发国家奖学金。」
另一位舍友林依依投来了嫉妒的目光。
「小玥，你今天去领奖学金？」
「不用领，自动打款到银行卡。」
我回复。
林依依的目光顿时变得扭曲。
「沈晨，听见没？原来是直接打款到银行卡啊。我没拿过奖学金，还真不知道。」
「你拿了八千块的奖学金，不得请舍友搓一顿？我们都是 3 年的老相识了，就美食街的张姐烧烤怎么样？」沈晨接茬。
我笑了笑。
张姐烧烤是学生美食街最受欢迎的店铺，但价格并不便宜，在 08 年的物价，四个人吃一顿就要一百元。
要知道，这足够我吃半个月的食堂。
「依依，你不知道吧？我父母出车祸过世了，带我长大的外婆生了重病，需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花费大几十万，亲戚都借遍了，现在一个愿意接电话的也没有。」
「张姐烧烤的烤鸡翅我很喜欢，新鲜的鸡翅穿在细铁杆上，用牙签扎了小孔，涂上了秘制的料汁，烤三分半钟，误差不超过 10 秒，鸡皮收缩，逼出了多余的鸡油，但内里的肉看起来还是鲜嫩多汁。你很好奇吧？像我这种一天吃饭不超过 10 块钱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就站在烧烤摊边，看过不下十次，咽了起码一百次口水，没舍得。我外婆之前给人缝衣服，一天赚不到 5 个鸡翅钱，眼睛都熬坏了。」
我抬头看着她。
她稚嫩的恶毒神色已经被震惊所取代。
「我很穷，跟你们不一样。我的钱要攒下来给我世界上最爱我的外婆续命，如果手术还不做继续拖下去，我就会失去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突然想起来，过去的我，虽然窘迫，但从未说出过自己的困境。甚至有些时候，为了「交朋友」，我还会去参加社团活动，跟着社团到商圈吃过一两顿，AA 下来起码是我两周的伙食费。
「你骗人，你明明说攒钱是为了可以出国交换。」沈晨冷声开口。
我为自己年幼时莫名其妙的虚荣心摇了摇头。
但是重活一世，我已经明白，这些所谓的窘迫根本不算是窘迫。这样花一样的年纪，未来有无限的可能性。
但嫁给李锋之后却不一样，成了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保姆，几十年如一日，带着家庭的枷锁操劳。
我笑道：「因为我不想因为穷被大家瞧不起，所以我编造了一个理由，但是我现在想明白了，穷是我不得不面对的现状，告诉你们也无妨，说不准你们会可怜我呢。但不管怎样，我会努力面对自己未来的生活的，等我外婆恢复健康，等我手上有点小钱，再请大家吃饭！」
我收拾好书本，背上书包走出了宿舍，准备自己去医院缴费，给外婆安排好手术。
而在我身后，是懊悔的林依依和神色复杂的沈晨，她冷着脸，将手里没动过的早餐丢进了垃圾桶。
2
一走出宿舍，就有个男的朝我走了过来。
他身高约莫一米七五，五官清秀，衣服整齐，但领口洗得发白，抱着一摞书。
直到他跟我打招呼，我才突然将眼前十分稚嫩的男子和自己的老公联系起来。
恋爱 3 年，结婚 5 年，岁月将眼前的人改变了太多。
一想到他结婚后对我的种种，我连个笑脸也无法维持。
常年两地分居，放任公公婆婆对我的苛责，明明工资收入尚可，但我的生活水平总处于勉强温饱的状态，我要出去工作养活自己，又会被婆婆撒泼阻挠……
种种的一切，都是他的默许。
根本也是加害者之一。
我瞥了他一眼，或许是眼神实在是冷淡，他眼里露出一丝不安来。
「小玥，怎么了，是心情不好吗？」
我点点头。
他勉强挤出一丝讨巧的笑容来，走近来拉我的手：「怎么又不开心了？别老是天天沉着一张脸，女孩子要笑起来才好看。」
见我不回答，他自顾自道：「我今天肠胃不舒服，你能不能陪我去诊所看看？」
上辈子，就是为了陪他去诊所看病，我没空去医院，将钱都转给了张阿姨，酿成了外婆没钱治病以致于过世的惨祸。而事实上，李锋不过是吃多了积食。
我避开他的手，漠然道：「我们分手吧。」
这话一说出口，我顿时如释重负。
好似跟那些黑暗的过去彻底告别。
「为什么？我们昨天不还说会结婚吗？」
「我仔细想了想，我们还是不太合适。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我觉得疲惫了。」
他的眼里闪出一丝泪光。「你是不是嫌弃我穷？我是没什么钱，但是我以后会努力工作赚钱养你的……再给我一次机会。」
「抱歉，没时间，我今天很忙。」我甩开他的手，向校门口走去。
李锋不依不饶地跟着，他突然面露笃定道：「你喜欢上了别人？是许孜吧。」
许孜？时隔近 10 年的时间，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完全无法想起。
但李锋看着我疑惑的神情，却更加确信，露出一丝嘲讽来：「别装了，谁不知道许孜暗恋你。也是，他长得又高又帅，学习成绩还好，听说家里还有钱。女生对这样的人有好感也是正常的，但你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
「就算是单身又怎么样呢？你以为你跟许孜就有可能吗？他应该找的是像沈晨那样，漂亮身材好又努力上进善良的，而你的长相也就一般。身材嘛，也就一般，其他的就更别比了，人家擦脚的都比你最好的衣服金贵。你怎么还认不清？我们这种人，就只能找个普通的人，平平凡凡地过一辈子。怎么还在做这些不切实际的美梦？」
我看着咄咄逼人的他，实在是有点语塞。
但也终于想起了许孜的身份。
隔壁班的班长，常年跟我争专业第一的角色。
高智商，身高腿长，待人淡漠，家境优渥，是每个女孩子心中的白月光。
我曾经也想过：如果有这样的白马王子来救赎自己，那该有多美好。
但事实上，我跟他前后说不过两句话，所谓的暗恋传言，更是不知道哪里来的无稽之谈。
大学时期还经常在图书馆遇见，但毕业之后，我去了李锋山区老家，再也没见过一面。
「我跟许孜有没有可能，关你什么事？我平凡不平凡，金贵不金贵，用你来评价？你觉得你靠言语贬低我就能达成什么目的吗？我就算是再烂，未来的路也在我的脚下，我会用心去走的，不用你操心。还有，我们已经分手了，别再跟着我，不然我报警了。」
李锋留在原地，看着身边同学看热闹的眼神，他生出一丝怨毒来。
「穷酸娘儿们，高贵个什么劲儿。」
我听见他嘀咕道。
但我没有反驳。
李锋是个比较偏激的人。
若是闹得太难看，他绝对会报复我。
就算我不怕他报复，也不想给自己平添麻烦。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把外婆医治好。
我坐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一到医院门口，我就瞧见匆匆往外走的护工张阿姨。
3
我正要上前，却见张阿姨跟另一位妇女讲话。
那位妇女背着我，穿红戴绿，身材矮小，看不清楚面容，但我总觉得，她十分眼熟。
我跟他们距离不远，她们的声音又大，对话内容断断续续地传入我的耳朵里。
「刘姐，我今天实在是有事儿，照顾老人家的工作就麻烦你了。这个还比较好照顾，不会乱吃乱拉，就是每天不说话，光发呆。」
「嗨，我你还信不过？不过六七十岁半条腿都入土了，生了这么重的病，都还治？有钱真好。」
「没钱！说不准比咱还穷呢。独生女儿和女婿出车祸死了，用赔款和外孙女的奖学金在续命呢。」
「哦。家里只剩下外孙女了？」
「可不。也是挺不幸的。」
旁人若是听到了这样的遭遇，怕也会跟着难过，感性的甚至会掉两滴眼泪。
但是那位妇女却是嗤笑了一声：「我如果是她，应该都跳楼了。熬着有什么用，把女儿女婿的卖命钱都花光了。真是自私，真是怕死！」
张阿姨叹了口气，提起大包小包准备走：「不说了，我还赶车去。你好好干，别再被投诉了。」
而那位妇女则是侧了侧身，跟她打了声招呼。
这时候，我才看到她的侧面。
只一眼，我就认出来她的身份，正是李锋的姑姑。
嫁到他们家 5 年，她起码教唆婆婆管教我 500 次。
要么说我长相不好抓不住男人的心，要么说我结婚 5 年生不出儿子——她介绍给婆婆一个帮孕妇看性别的黑医院，得知是女婴之后，一直叫闹头胎生女破了他们家的福气。
这也就算了，她还摆阔！在我面前炫耀说前几年外出做生意，赚了几十万，给儿子盖了栋洋楼，把婆婆气得牙痒痒。
赚了几十万？
我顿时脑海里「嗡——」一声。
难道这几十万是父母的抚恤金和外婆的救命钱？
没多想，我跟在李锋姑姑背后，保持了一定距离，同时拨通了张阿姨的电话：「张阿姨，我男朋友生病了，我得陪他去趟医院，诊费能不能帮忙交一下？」
张阿姨那头跟上辈子的一样喧闹，她喊道：「可以，可以。打我银行卡上。」
电话挂断一分钟后，我见李锋姑姑接起了电话。
「喂？银行卡？有的有的。我家侄子是大学生，刚给我办的。」
她在包里翻找，抽出一张崭新的卡来。
「哦？交诊费啊，怎么交？我没交过。」
下一秒——她捂住了嘴。
「你说多少？！老娘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钱哩！可以，可以，必须可以，我让我侄子教我，必须给你搞定。」
这句话一说出来，我的脑子像是被撞击的钟，整个人愣在了原地，随即，气血上涌，我恨不得将眼前面目可憎的李锋姑姑活撕了。
怎么会有如此恶毒的人！
过去的回忆突然苏醒。
我那时候陪着李锋在诊所看病，李锋一开始苍白着脸十分虚弱的样子，接到电话之后，脸上却突然泛起了红晕，嘴角带了一丝笑意。
如果他对这一切是知情的，那眼前人未免也太过狠辣。
我跟他同床共枕这些年，竟没有看出来身边躺着这么一条毒蛇。
挂断了跟张阿姨的电话，李锋姑姑给李锋又开始摆弄手机。
不多时，电话那头接通了。
李锋姑姑好似突然中了头奖一样，整个人喜笑颜开，说话间脸上都带着笑，挤出了满脸黑黄的褶子。
「喂，锋？嗯，是姑姑。生病了？教我怎么银行转账，成了分你 50。」
「50 怎么不够？啧。姑姑吩咐你做事还要钱？回头告诉你妈去。」
那头，他们还在讨价还价。
价格从 50 翻了十倍，一直到了 500。
而我也彻彻底底寒了心。
上辈子被我刻意遗忘的细节突然开始清晰起来。
陪着李锋去看了几乎不存在的病之后，我搭车去了医院。
一进医院就见外婆一如往常，双眼看着窗外，眼神比灰蒙蒙的天还要黯淡。
她正在打点滴，因为没有及时更换，血液返流了一大截。
我赶忙按响了护士铃。
「外婆，我来了。」
听见我的声音，外婆转过头来，原本黯淡的眼神，突然泛发出光彩来。
「小玥来了？唉哟，又是坐公交车来的？晕车不？前两天你舅奶奶来看我，带了几颗苹果来，味道好，你爱吃，外婆都给你留着。」
外婆指了指旁边的柜子。
我打开来一看，里头是几个圆圆胖胖的大红苹果。
「张阿姨呢？」
「上午过去，就没见着人。」
我刚想给张阿姨打电话，护士就从门口走来，神情冷淡：「3 床，先去缴费吧，已经欠费了，不是约了一周后的手术嘛？现在就得交齐了。」
「缴费？已经交过了。」
收到否定的回答之后，我赶忙给护工张阿姨打去了电话。
「张阿姨，费用你帮忙缴纳了吗？嗯？刘阿姨是谁？一直没见到她……」
电话过后，我才知道张阿姨将账款直接转给了刘姓女子，而那个女子据她所说，是在按摩店上班的时候认识的，已经二十多年了，前不久在张阿姨的介绍下，也入了护工的行。
顿时，我心中警铃大作，忙不迭准备去警察局报案。
在去警察局之前，我正好接到了李锋的电话，电话里，他对我嘘寒问暖，于是我将这一切都告诉了他，包括金额、刘姓女子的基本介绍以及我打算前往的警局。
再之后，就在离警察局三百米的巷口，遇上了一个陌生黑衣男人。
我一开始以为他要抢钱，谁知道上来就结结实实地扇了我好几个巴掌，一脚将我踢倒在地。
黑着天，落着雨，我被按在地上玷污了。
4
第二日，我在垃圾桶旁边醒来。
突然下了瓢泼大雨，偌大的雨滴冲走我身上的脏污，露出雪白的肌肤。
但我却知道，我再也不干净了。
我的灵魂都在昨夜的雨中被拖入地狱。
我没想到第一个赶来的是李锋。
那阵子，因为怀疑他对沈晨有特殊的感情，我已经几乎不再跟他多说话。
但即便如此，他的出现，还是让我忍不住哭了出来，然后依偎在他的怀里。
「你受伤了。」李锋看着我，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慌。
「我带你去诊所。」
他脱下衣服盖在我身上，将我背去了诊所。
护士很贴心，帮我细细地冲好澡，剪好指甲，又给我身上的挫伤上了药。
我执拗地要去报案，被三番五次地阻拦。
那时候是零八年，我的翻盖机在被强奸的夜晚遗失，找护士借了手机报警描述了案情之后，警察让我到现场录口供。
一直到第五日，趁着李锋下楼打饭，我去了警局。
我被两位人高马大面容冰冷的警察围着录口供，在他们的要求下，我一遍一遍地重复遭遇的细节。
「我……我外婆的救命钱被替工的护工拿走了。
「三十六万零七千五，其中三十五万是……父亲母亲失事去世的赔偿款，一万五是我的助学金和奖学金，还有两千五是外婆的积蓄……」
高个警察皱了皱眉打断我：「请你直接讲被强奸的细节。」
我垂首，咽了咽口水，不得不开始正视那段黑暗的历史：
「那时候是晚上九点多，下大雨，路上都没人，我很急，抄近道走小巷想快点报案。」
「突然，面前路灯下出现一个黑衣男子，灯光很昏暗，我看不见他的样子，但是我本能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他朝我冲过来，我害怕极了，以为他想抢钱，把书包里面的钱都丢给他，但是不是的……
「他冲我挥了一拳，我头晕目眩，被打倒摔在地上，他紧接着又打了我几巴掌，然后就开始撕我的衣服。
「我一直拽着胸前的衣服不放，他就用脚踹我，直到我眼前发白，彻底没力气，被他拖到了没灯光的小巷。他拿出一把匕首抵在我的喉咙，说，如果再挣扎就杀了我。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只能先不动，他没过多久就完事了，但，临走之前又结结实实地打了我一顿，我被打晕，第二天才被我男朋友发现，他将我送到了诊所……」
「那个黑衣人有做措施吗？」
我摇了摇头。
高个警察说：「你去做医疗检查吧。」
「但是很有可能因为你间隔时间较长且洗了很多次澡，物证可能难以提取。」矮个警察面上露出了一丝不忍。
果不其然——
护士体贴的行为，让强奸案彻彻底底地失去了物证——DNA 信息被清洗得干干净净。
那时候是 08 年，我淳朴得像一张白纸，逃过的生物课跨越五年，把我钉在了枷锁之上。
我是到了警局之后，才知道被强奸之后，一定要保留有效证据。
但是检查遍了我的身体，连指甲盖都细细地查过，都找不到一丝可疑人员 DNA 的痕迹。
一位女警察见我可怜，帮我申请了艾滋病阻断针。
在将外婆的救命款失窃的案件上报之后，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诊所。
刚一进门，李锋气疯了，扬手，竟是要扇我巴掌，嘴里喊道。
「这种丑事，你为什么还对外宣扬？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我坐倒在地上，抱着头呜咽。
「警察怎么说？」
「警察去查监控了……」
李锋顿时握紧了拳头。
但他很快恢复理智，蹲下来安慰我：「小玥，我是担心别人如果知道了闲言碎语议论你，会影响你的心情，以至于影响你的学业和生活。我不是故意凶你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只是，太担心你了。」
当时的我没有怀疑，任由他将我抱入怀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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