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骨》作者:谷草转氨酸
文案:
是念与想常常复长长,接连而不断。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宗教 - 前世今生 - 玄幻 - 1v1
师父是年轻有为的修士——可他想让我变成一条龙,还想让我信佛。
师徒向 程显听(师)×程透(徒) 偏正剧 后期疯狂展开 世界观比较大
前期略微双向暗恋 日更
世界观可能有点小复杂 见文案可知后期包含宗教元素(大量佛教词汇,法华宗华严宗等宗派理论去一定程度上描绘解释世界观。)
第1章 程透【卷一·孽海】
半下午时,天儿突然就阴了。
潮而阴冷的天气令牙婆也没了心情做生意,懒懒散散地靠在马车旁抽着杆烟。干瘪的嘴唇咂着翡翠烟嘴儿,上面泛出一圈恶心的焦黄来。
细看之下,能发现这架马车四面漏风却又安了围栏,狭窄空间里挤了十来个九、十岁的小孩儿。油腻的黑锁没扣,虚挂在锁眼儿上。牙婆根本不怕这些孩子们造反,甚至有些巴不得让他们跑掉几个。
这一车又瘦又不讨喜的小孩儿们全是从穷乡僻壤买回来的,长得水灵好看的就那么俩仨,可惜骨瘦如柴,邋里邋遢,卖不上什么价钱。牙婆在心里盘算了一下,直道这笔买卖做得亏。
“喂,牙婆!”
牙婆半眯着眼刚打算小憩片刻,陡然叫一个清清爽爽的少年音喊醒了,她心里不老高兴,这个年纪的人能有几吊钱,做不成什么大买卖。于是,牙婆象征性地抬了抬眼,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谁料,这一眼看过去,她反而来了精神。
负手站在马车前的是个充其量十五六岁的少年,峨冠博带,白衣猎猎。雪白缎子衬得他惊为天人,真如神仙下凡一般;发色极浅,隐隐已成薄灰色,显得皮肤略微苍白,长而带翘的眼梢,睫毛如鸦羽一般匀散一片扇形阴影。
牙婆坐直了身子。
修士!作这般招摇打扮!非富即贵!
牙婆立刻挤出一脸谄媚笑来,布满皱纹的老脸乐开了花,从车靠上下来招呼道:“道爷,您细瞅瞅!刚收上来的孩子,个个顶好!”
她嘴上说着,手忙不迭打开了马车的门,只见三四只蝇虫缠缠绵绵撞了出来,飒爽秋日也掩不住的酸臭冲鼻袭来!
少年修士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毫不客气地用手掩鼻,拿指尖朝着车里点了下,“那个,最里面坐着那个。”
牙婆把烟杆丢在车靠上,半探进去身子,拎鸡仔儿样抓出来一个男孩儿,粗糙的手掌在他额头上抹了把,理顺了他乱七八糟的头发。
“去!让道爷掌掌眼!好生着点!你的福分!”
那左不过十岁大的小孩儿撇着嘴,有点不情愿。跟一车毛孩子比,他算是里面最干净漂亮的一个。一双眼睛像透光琉璃,亮闪闪的,闪着不和年龄的光。少年修士似乎十分满意,不由分说上去牵起他的手,对牙婆道:“就他了,不用找。”
他冲牙婆扔了个沉甸甸的银锭,扭身便走,牙婆依依不舍,在马车旁喊道:“道爷啊!道童成双!再挑个女娃娃吧!”
程透个子还没张开,迈着小萝卜腿儿跟着大步流星的程显听,有点儿吃力。
半日前,这个珠光宝气招摇逼人的少年修士把自己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下来,牵着他的手一路冲深山老林里拐,越走越荒凉,让程透情不自禁开始怀疑这人许不是修士,是幻化人形买孩子吃的妖怪。
最开始的时候,程显听一句话也不说,他的手很暖,握住久了,出了层薄薄的汗。程显听便松开程透,颇为嫌弃地在程透勉强干净的衣襟上擦了擦。
程透拿鼻子哼了一声,心道还不是你自己手上的汗。
程显听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背着手走在前面搭话道:“哎,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程透不想跑上去,但加快了步子仍是赶不上他,索性也慢下来,拉开距离说:“没大名,家里喊我小儿。”
他说的倒是实话。程透上面还有俩哥哥俩姐,爹娘大字不识一个,能起出什么好名字,全按排行叫了了事。
然而程显听当然想不到这个,当作是程透认生不肯说,好在他也并不在乎,又问道:“你爹姓什么?”
“姓周。”程透老老实实答。
山清水秀的,程显听却好似浑身不自在般,只愿往脚力踏出来的小径上走,不愿多迈出去一步。他停下来,半回过头问程透,“家里为啥把你卖了?”
程透也站定在原地,面无表情说:“又生一个小的,养不起了,和我左一并送人的送人,卖的卖了。”
到此,程显听原本以为程透会像他这么大的小孩一般说红了眼睛,嚎啕大哭起来,他甚至做好了如果程透嚷嚷着要回家要找他娘,就把人打晕了带回去的准备。然而程透没有,他冷鼻子冷眼地站在那儿,轻描淡写的样子,像被卖掉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棵白菜。
全然不似十岁的小孩儿。
而只有十岁的程透心里,也有点自己的想法。
村子里的老秀才很喜欢他,闲暇时常教他读书写字,真学出什么明堂来是不可能,但也不至于大字不识。程透不但能识字,还晓得什么叫“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他微不可闻地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周家到底对他有生恩,无养恩——勉强算有那么一点罢。念着这点,他也能做到不记恨。
至于别的?歇歇算了。
瞧他这副模样,程显听挑起眉毛,露出一个难以察觉地微笑。
小家伙儿,倒是个硬骨头。
他转回身子,迈开腿继续往前赶路,远远冲程透道:“行了,往后你也不用记挂着你亲爹娘和你那个有跟没一样的名儿了。”
程显听得意洋洋道:“我叫程显听,往后你跟着我,也姓程。”他忽而又偏头看向后面,冲程透说,“走快点!别磨磨蹭蹭!”
程透垂下眼加快了些。
程显听不知是否有意等他,大摇大摆地样子十足欠揍,哼哼唧唧说:“我看你人小鬼大,一双眼睛透亮,往后就叫程透吧。”
他不等程透回话,继续自说自话,“我派还缺个关门弟子,往后我们以师徒相称,你看如何呀?”他瞥了程透一眼,“你要是觉得我似乎大不了你多少,我们做师兄弟也成。”
到此,程透终于确定了程显听这个人可能脑子有点问题,他翻了个白眼,嘴上不说话,眼白里却分明含着“你有病吧”四个字。小孩面无表情道:“不必了,就叫师父吧。”
程显听倒是毫不在意这个小孩子的“以下犯上”,他哈哈一笑,哼着唱段,眯起了眼睛。
他从袖子里摸索出来一个小油布包,翻开倒了几粒莲子糖在手上,先往自己嘴里塞个,而后才递给程透,“拿着,小孩子嘛,多笑笑,可爱点才有人疼不是嘛?”
程透谙熟识时务者为俊杰,从善如流地接过了。
师徒二人嘴里漾开蜜糖味,一前一后一左一右地走在林间小道上。
等天黑透,到程透基本看不清眼前的路时,程显听带着他从石块上迈过一条丈宽小溪流,眼前恍然开朗。一股醉人香风扑面而来,顷刻驱散了三秋里才生在衣衫缝隙的凉意。眼前脚下,已成浓绿的草植树木归于阳春时才抽枝的幼青,眺望过数丈草原,远处,一座烟云缭绕,白鹤齐飞的仙山现于眼前。
松涛如怒,风过草原掀起层层浪痕。浮光掠影间,仙乐宛若在耳撩拨三弦,转瞬即逝。
程透看呆了,张着嘴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这下换程显听脸上难掩得意了,他扯着程透就往仙山的方向走,边走边介绍说:“这是我们伽弥山。好看吧!”
程透到底还存着小孩心性,点头称是。小溪看似距仙山还有段距离,但程显听带着他好像才几步便到了山脚下。两列道童静候着,见程显听身影近了,俯身行礼道:“恭迎道君。”
程显听注意力显然没落在道童身上,脱了外袍随手递到一旁,立刻有童女迎上来收好,他拉着程透,嘴上又道:“伽弥山,取落伽山和须弥山之意,我是不是很有才?”
还处在目瞪口呆里的程透忽然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停下来揉了揉眼睛,确定不是自己两眼昏花,这才望向还在翘尾巴的程显听,问说:“道君,你怎么住到对家的山上来了?”
程显听显然没料到毛孩子懂这么多,暗叹自己失言,他没好气地在程透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训道:“叫师父!”
程透眯了眯眼睛,没动。
企图蒙混过关地程显听被盯得发毛,底气少了三分,含含糊糊别过去,不与他才收的小徒弟对视,“小孩子懂什么!往后再跟你解释!”
他一招手,立刻过来三个道童,将程透团团围住。程显听大手一挥吩咐说:“给他洗个澡收拾好了送到教习楼去!不用来见我了!”
三个道童和程显听差不多高,程透还不到他们肩膀,被架着似的,向山上一路去了。
他总算显出点这个年龄孩子该有的不安来,回头望了眼还站在众道童中间酷似纨绔子弟拉帮结派的程显听,见他的师父、伽弥山掌门人,这少年修士冲他吐着舌头,做出一副极其不雅观的鬼脸来。
程透登时咬牙切齿。
真是上了贼船、不!是贼山了!
第2章 伽弥山
教习楼实际只有两层,一层是石桌几张,坐垫几个,四面空空,徐徐清风,俨然成了个小亭子。从背后绕上二楼,里面便是程透的落脚处了。外间书房,里间卧室,这一层都是他的,基本上比他从前那八口之家的漏风茅草屋还要大了。
三个道童抬来一个快赶上程透高了的木桶,运来热水把他洗了三遍才算完,中间熏香不断,花瓣若干,程透生无可恋,直觉自己快被腌透入味了,道童方才把他从木桶里拎出来。他们拿来一身料子同程显听那身差不多的纯白道袍,下摆上暗绣着的神兽随着角度变换显现出来,栩栩如生。
道童给他穿戴整齐了,又梳了个发髻,这才准备退出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连眼神都不怎么与人接触。程透想到往后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还有很多,便想主动搭话,哪知他们排着队挨个出去了,还砰得一声带上了门。
待道童走远了,程透才磨磨蹭蹭到了铜镜跟前,细细打量着自己。
镜子里的人活像戏文中说得那些个小公子、小少爷。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虽年纪尚小,有些瘦弱,他仍是已略微显出点玉树临风的味道了。尤其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稍稍带些冷,神采流转间像两枚墨玉棋子。程透长到现在,从没穿过这么新这么好又不带补丁的衣服。他闻到自己身上有股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只隐约觉得,和程显听身上是一种。
乡里穷苦小家子,不知怎么养出来程透这样稳重淡定的孩子来。他仿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冷肃,眯着眼瞥人时含着几分爽利的凶狠,像狼窝里的小崽子,还没生出老谋深算,一脸天真无邪的怼天怼地。
程显听惯是会识人的,假以时日,确会长成个正了八经的硬骨头。
带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程透钻进了床上的被褥。原先为了更暖和些,程透总喜欢把被子蒙过头,现在在教习楼里,他也仍习惯把被子拽过了头。
黑暗一盖过眼,屋里的灯自动熄了,冒出几缕不易察觉的青烟来。
他认真想了会儿完全猜不到的未来,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天刚泛鱼肚白,程透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他穿戴整齐,跑到教习楼外面的水井去打了水洗漱,收拾齐活,这才端坐在桌前,发起呆来。
等外面开始能听见几声鹤唳了,他才不紧不慢地下到了一层,随便挑张石桌跪坐下来。
三秋过半,石桌摸上去凉手,最开始程透离它远远的,挨都不愿意。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教习楼还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他等得烦了,支棱着下巴趴到石桌上犯起瞌睡。
就这样又过半个时辰,程透忍无可忍,决定出去转转。
他出了教习楼,沿着平缓的石阶往山顶上去,石阶边边角角的地方养出了青苔,在两侧竹林间交相呼应,给人种这山道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错觉。
半道上,他遇见一个正从山顶上下来的人,穿着打扮相较道童好些,看着比程显听年长几岁,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相貌平平,倒是俩嘴角往上勾着,生出些笑意来。他见了程透,主动搭话说:“小师叔,没用早膳呢吧?怎么上这儿来了?”
程透初来乍到,见这人张口便呼自己是“小师叔”,也学着拱手一礼,才大方承认说:“不知道饭堂在哪儿。”
青年快步与他错身而过,笑吟吟地回头说:“我带你去,走吧。”
自觉找到程显听和填饱肚子比起来,还是后者更要紧些。程透转过身子,默默跟在青年后面原路返回了。
程透主动搭话道:“小哥哥,你叫什么?”
青年嘻嘻一笑,回答说:“我叫程漆。小师叔这一声哥哥可折煞我了。”他虽然嘴上说着“折煞”,待人的样子却不如昨晚那三个道童恭敬,说话时甚至没回过身来,“往后在山上若是嫌无趣了,可以找我说话。不过,有掌门在,想也不会无聊到哪儿去。”
程透正心里奇怪,见他主动提起程显听来,语气更是半分尊敬没有,反倒还有些揶揄的意思。
他明知程漆看不到,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又问说:“我是有哪里失礼了吗?昨晚上那三位小哥哥一句话都不同我说。”
这下程漆回过头来,黑眼乌子滴溜溜一转,笑说:“小师叔误会,往后你便知道了,他们不会说话。”
谈话间两人来了饭堂,程透坐下来,程漆却表示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早膳量不多,但样式不少,清粥小菜点心样样都有,程透随意吃了些垫垫肚子,碗筷也有道童上来收拾。
他重新沿着石阶回到山顶,方才程漆告诉他,程显听的小院子就在最上面。
这个院子显然比程透的教习楼要考究得多。树下有躺椅棋台,花花草草,还有个半大小池塘,几尾锦鲤漫无目地游着,好不悠闲。
按照程漆的话说,如果进来没看见程显听在侍花弄草——指挥着道童侍花弄草,或是在躺椅上看闲话本子,那他一准是在睡觉,可以直接硬闯。
院子里不但没有程显听,也没有道童,程透见此,一股无名火冒三丈,快步过去开了房门,只冲到里间,就看见本派掌门披头散发,睡得七荤八素,四仰八叉。
程透相当不讲长幼尊卑地扑上去晃醒了掌门师父。程显听茫然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要发一发火,刚要无理取闹,定睛一看来者是他昨日新收的小徒,当即莫名虚了三分,故作镇静地支起身子,对程透道:“你怎么来了?为师昨夜研究道法,不知不觉就休息到了现在,你先在外面候片刻,为师马上就到!”
他话刚说完,不知从哪里涌进来一队道童,有男有女,整整齐齐,端茶倒水,又是拿衣服又是拧巾帕,伺候起程显听起床来。程透目瞪口呆,闪身退出这是非之地,蹲在院门口等着。
到这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程漆说那些道童“不会说话”,再联系起刚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队人们,这钟灵毓秀之地陡然生出阵阴风来,吹了程透一背白毛汗。
一旦心生疑虑,便怎么看怎么诡异,程透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不由地就离小院远了几步,坐在石阶上托着脸,眼睛追上林间仙鹤看起来。
这上,他看着最顺眼的就是仙鹤了,那仙鹤好像也喜欢程透似的,骄矜地挪过来,用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膝盖。
程透满心喜欢,刚试探着伸出手想摸摸仙鹤,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呵斥。
“程小蛇!干啥呢你!”
只见程显听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赶鸭子一样赶走了仙鹤,那鹤委屈地伸长优美颈子叫两声,扇着翅膀飞了。
程透登时不高兴起来,偏偏程显听还雪上加霜点着他的额头训道:“离那些仙鹤啊鸡啊鸟啊远点!听到没有!”
程透心里呸了一声,你见鸟喜欢我,就叫我是蛇,真是有毛病!
教育完了,程显听才拉着他往山下走,边走边说:“程二五带你吃过饭了没有?”
半天才反应过来程二五指的是程漆,程透闷声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教习楼,程显听背着手晃悠到石桌前站定,从袖中一股脑掏出了几本古籍古卷,毫不爱惜地丢在上面,这才自己飘飘然在讲台上坐定。
“上课了。”他咳嗽两声,配上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极装模作样。
接下来,程显听闭上眼睛,开始摇头晃脑,自顾自地背起经来,他从“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一直背到“北斗七元,神气统天”。丝毫不管程透听得一头雾水,两眼发昏。程透努力做出一副“我在听,我都听明白了”的好学学生样,随后,他发现程显听眼根本扫不到他身上,不知在与哪路神仙神交,索性翻开了手头的书自己看了起来。
那叠书无外乎是《道德经》《清静经》《抱朴子》一类经典。程透同样看得一知半解,但却又让他全心全意地读了起来。程显听的声音在耳旁远了,反倒是书上的字,像有人在耳边庄严念诵一般,串联浮现。
程显听不管他这样“开小差”,却在程透不知不觉眼离书过近时停下来呵一声“抬起点儿头!”或程透无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弯起腰,他神出鬼没地下来,冲着小身板猛拍一记,“坐直!”
而他自己,背了会儿经就在程透旁边的石桌上趴了下来,头枕着胳膊偷懒。
程透沉浸在“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时,他的掌门师父一会儿使唤道童倒茶,一会儿嫌胳膊酸了叫人拿枕头来,事精身份显露无疑,只怕自己安静一会儿就没了存在感。
忍无可忍的程透咬牙切齿,“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哪知程显听理直气壮道:“才这样你就静不下心了?常清静经拿起来,再看一遍!”
说罢,他抿了口茶水,厚颜无耻唤来一个道童,吩咐说:“你把程二五给我招来,再去饭堂拿点烧鸡,要切块儿的!”
掌门师父的要求愈发荒谬上脸,程透这边却愈发专注认真,事实上,这书里的句子几乎没有他这个十岁孩童读懂了的,但程显听上蹿下跳的声音好像被撵到了九霄云外,他在书里正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他往前从未料想过的大千世界。
就在程透用功之时,程漆端着个小食盒上来了,他脸上带着杀气腾腾笑意,一见程显听,把食盒撂在桌上道:“掌门这是又作的哪门子的妖?大清早的,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只烧鸡来?”
程漆把食盒打开,露出一盒子甜香可口的点心,“就这点城里买的碎点心,爱吃不吃!”
“啧,”程显听嫌弃地砸了咂嘴,“你这扁毛畜生,愈发不讲规矩起来。”
他瞥了一眼盒子,阴阳怪气地说:“这都是上个月买的了吧?坏不坏啊……”
“呸!不吃你给我拿过来!”程漆一把抢过食盒,另一只手举到程显听面前,“拿来。”
“拿来什么?”程显听如临大敌,立刻装聋作哑。
程漆恶狠狠道:“拿钱!吃穿用度不要钱吗!你自己穷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儿数?就这还要打肿脸充富贵?”
程显听不理他,伸手飞快地从食盒里拿出块儿糕点塞进嘴里,睨着心无旁骛的程透不回程漆的话。
“给小师叔留点!”程漆没好气道。
“你说是不是应该下山再收点徒弟来?”程显听慢悠悠地说,“毕竟一大门派整个山头的人都在靠我养活着……”
程漆立刻打脸说:“滚开!这山上到底有几个人你心里没点儿数!不,这山上到底有没有人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两人进行完这段不知所云又莫名叫人毛骨悚然的对话,程漆拿着一袋银子要走,程显听却突然叫住他。
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对视在一起,程显听眯起眼睛。他还懒散地一手撑头斜靠在石桌上,鬓发如霜雪,修长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点着,凌厉肃杀之气却叫程漆瞳仁猛扩,如芒在背。
程显听张了张嘴,没有出声,话语却分明传到了程漆耳朵里。
“少给我装模作样。就算我看走了眼,你敢打他的主意,我也杀你。”
程漆冷笑一声,扭身沿石阶下山,“好歹主仆多年,真不讲情面。”
待程漆走后不久,程显听伸了个腰,站起来往不是入定胜似入定的程透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今天时间差不离了。吃饭去,小蛇。”
程透被他忽然打断,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放下书,活动活动坐麻的腿站起来。他得了便宜卖乖,安安静静地跟着程显听出了教习楼。
不过他们走的方向并非饭堂,程透原本想问,才一开口却不自觉,另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他仰头看着前面的程显听,小声问道:“师父,我看不懂。怎样才能看懂呢?”
少年修士拾级而上,半回过头,瑞霭缤纷,环绕身侧,他露出了一个让程透觉得这一天半来头一个不那么欠揍的微笑,柔声说:“这大道,世间又有谁敢说自己看懂了呢?”
第3章 少年
程透看书时专注的好像需要有个人来给他护法,程显听是这么认为的。
那小孩儿还没长大,踮起脚尖尖儿姑且都够不着“”,一身柔软的韧劲儿,看着和和气气,充其量稍显冷淡,然而一触手才发现,小崽子的牙到底还是狼牙,尚不锋利,亦可扎手。
锐利在眉间锋芒毕现,没跌过跤的孩子就是这样,永远爱孤注一掷似的把全部都押注在脸上。
程显听也忍不住称奇,“家徒四壁,能折腾出你这样的儿子来,啧。”
他现在连装模作样地背经都省了,程透一开始自学成才,他就在旁边玩自己的。石桌上冷,程显听便把真元注入进去,等触手温润,散发暖流时才没骨头一样趴上去,吃着点心看闲书,一时间让人分不清谁是用功师父,谁才是不学无术的徒弟。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程显听的这套“完全放养法”很快就使程透的天赋显山露水起来。他读过的书俱是过目不忘,提笔能默——虽然字惨不忍睹,但连笔画都不带错的,实在难得。
程显听的字其实也没好看到哪儿去,经书全是他手抄的,程透从头到尾看的都是这烂字,连个能模仿的对象都没有。
墨迹未干的经文放到程显听面前时,他似乎想到了自己,语气酸酸,“十岁以前摸过笔吗?能背下来也罢,你怎么把字全写对的?”
对此,程透的解释是,“我从脑子里能看见。”
小小人儿皱起眉,端坐在石桌前,似乎在回忆着他看过的那一页又一页。
“我能看见这些书原封不动在我眼前,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
程显听当即不服,有意刁难,随便拿了本书翻一页为难他说:“《道德经》第五章 第一句?”
程透想也不想回答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啥意思?”程显听挑了挑眉毛,欠揍地笑起来,“说说。”
果然,程透游刃有余的脸色变了,盯着程显听半天,最终犹犹豫豫道:“你不讲吗?”
程显听把《道德经》放回去,低着头揉揉眉心,“你也太高看我了,我懂什么!”
程透默默等了会儿,眼见修士很是苦恼地低头笑了,半天不说上第二句,他脸色大变,问道:“你认真的!?”
程显听捏着手指头,猝不及防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嘴上道:“谁知道呢。”
自那以后,程显听连教习楼都不去了。他领着程透一路绕到了山后,指着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两扇石门紧闭,后山阳光不足,有点照耀不到,阴风飒飒,猛刮起来吹得程透一个踉跄。
“看看。”程显听背着手大爷似地立在洞窟旁,“这是咱们门派的藏经窟,书海无涯,你自个进里面看吧。”
他打了个哈欠,把程透拽过来,托着他的手虚指一划,指尖便浮现出碎金般光点来。他在程透掌心上画了一个并不复杂的符咒,金色符文印在了掌心上。
“去吧。”程显听冲他扬扬下巴。
程透联想一下程显听忒不靠谱的样儿,又充满怀疑地看了看掌心里的符咒,将信将疑着走过去,伸手碰到了门。
石门在与掌心符文接触后,门缝里闪出一道金光,随着轰隆一声,缓缓开启。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小道,大抵是凿进山体里去了。洞里比外面冷,但并不潮湿,黑得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程透试探样迈进去一步,忍不住回头去看程显听。
掌门人站在门口,打了个哈欠,“去吧,我不下去,我要睡觉。”说着,他嫌弃地皱眉,“里面太冷。”
料他嘴里也吐不出什么好话。程透这样想着,抬脚刚要下去,又听见程显听喊住他。
“不骗你,下面真的冷。”程显听边走边脱下外袍,顺手披到了程透身上。
程显听比他高上不少,程透披着他的衣服,一大截拖到了地上,看着说不上是可爱,还是逗人发笑。
然后,他摸着下巴沉吟片刻,“要不你还还给我吧,这件我新裁的,挺喜欢。”
程透哼了一声,把外袍裹紧,提着衣服角下去了。
石门自动关上,隧道里彻底归于黑暗幽静。与此同时,石壁上跳起一团火光,原来两侧各有灯盏,随着进入者的脚步一盏一盏亮了起来。
隧道尽头,豁然开朗。没有书架,地上随意摞满书籍,几乎无处下脚。矮的不过到人腰际,高的却一直堆放到了洞窟顶上。程透不知不觉放下了拎着的衣角,心里带着无言的敬畏在洞窟里环顾,他边走边随手收拾着地上的书,摞整齐了放好。
在洞窟尽头,他终于发现了藏经窟的开凿者留给读书人的一小寸地方。角落扔着一个小蒲团,看似陈旧,但没有灰尘,程透从旁边拿了卷书册过去坐到蒲团上,这才想到洞窟内黑咕隆咚,虽然能看清楚书名,但真要在这儿攻读,眼睛怕是得用瞎了。
他背后靠着平整光滑的石壁,正想着要不要回去带一盏油灯进来,突然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转过身来面对着石壁屈腿跪坐下。
石壁上顿时亮出一束柔和的光来,挺直后背双手捧书时,正好落在页上。
也不知到底取的,是凿壁偷光还是面壁思过的意思。
程透定了定神,目光落在了七扭八歪的字迹上。
天快黑了,程透才揉着酸涩的眼从藏经窟出来了。
他在蜿蜒石阶上忽然茫然起来,不明白自己如饥似渴地读着看不懂的句子意义何在。他看了那些玄之又玄的经书,又选了点符咒画法,剑谱一类的册子看了会儿,觉得还是后者实用一些。
竹影林间,鹤姿掠影。程透没去饭堂,回了自己的教习楼,结果走到楼下,程显听正坐在石桌前候着,两眼睛盯着一个罐子,不知在看什么。
他头也不抬,痞里痞气地哊一声,说道:“废寝忘食呀。”
他朝桌上一指,程透这才发现自己常坐的那张石桌上放了托盘,里面为自己留了饭菜,大抵施了法术,还是热的。
饭菜香味一勾,饥饿便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程透过去坐下,刚要伸手,一旁的程显听却眉毛一挑,问道:“手洗了吗?”
“多事。”程透撇着嘴小跑着去洗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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