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郎
作者:赛神仙儿
简介:
靖宁侯府的卫小公子有三好,样貌好、家世好、性格好,过得向来是貂裘换酒,锦衣玉食的日子。
直到那日斜雨霏霏,利剑悬喉,卫琛为谢庭阙所救。
卫琛印象中谢庭阙一直都是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的谪仙般的人物,直到……
谢庭阙:我救你于危难,你难道不该以身相许吗?
卫琛:?
温柔腹黑心机攻x有点小聪明团宠受
(架空背景,有参考部分朝代历史和制度,谢绝考据)
ps:本文权谋含量不足,仅供推动剧情使用
第0001章 犯小人
十月十六,静亭山
孟冬多雨,牛毛般淋在身上倒也不恼人。只是卫琛和蒙惟二人沿着三尺宽的小径走了许久,也不见蒙惟嘴里说的那座灵岩寺。
小径的两侧皆是连绵竹海,偶有风来,将那竹露与败叶尽数吹落在石阶上,湿滑难耐。卫琛停下步子,双手捶打酸胀不堪的大腿,叹了口气。回首望去,唯有蒙蒙雾气,不见来路。
“你看什么呢?”蒙惟站在卫琛前面几阶台阶上问道。
蒙惟此人乃禁军统领蒙震幼子,自小在武校场长大,承蒙震衣钵,武艺高超,登个山显然不在话下。更何况静亭山海拔不高,说一声土堆也不为过。只苦了卫琛,等闲甚少出门,是个走两步喘三下的主儿。卫琛自幼便有不足之症,平日里崔氏对他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从他的名字就足以见得。琛者,宝也。
“还有多久才到啊,我快命丧于此了。”卫琛一手撑膝,一手抹去额上的水,也不知是汗是雨。
蒙惟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只见他三两步跨到卫琛身边,一把将卫琛背起,闲庭信步地往上走,“呸呸呸!要我说,你这就是缺乏锻炼,都是你娘将你娇养坏了,要是跟着我每日跑个十几里的,保准药到病除!”
卫琛趴在蒙惟背上咳嗽两声,“十几里?”,卫琛笑了笑,“十几步我倒是可以舍命陪君子。”
“你怎么总是命啊,死啊的,佛家重地,你少在这胡吣!”蒙惟皱眉道。
“是是是,那你总得告诉我,你来这灵岩寺作甚吧?小厮都不让我带,搞得这般神秘。”
“翻年便要考学了,你不怕考不上吗?我听说这灵岩寺最是灵验,特地带你来此,等闲之辈想来都没得呢。”蒙惟臭屁道。
蒙惟口中的考学指的是国子学入学考。
大殷朝以才为荣,便是寒门学子也是要读书习字的,到了十二岁,若是学业有成还能考那白鹤书院。白鹤书院并非皇家兴办,集结的也都是江湖名儒,只是这两年白鹤书院越办越红火,隐隐有与国子学分庭抗礼的意思。
若说寒门学士以考白鹤书院为荣,那京城里的勋贵就以考国子学为荣了。像卫琛这样大户人家的公子都是要同大家一起考学,以贡监身份入学,才算真正为家族争光。便是后面下场科考,也能得些便利。只有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才靠父辈荫监入学,更别提例监了,那都是为人不齿的。
“我哪能不怕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娘那样子,到时我若考不上,能将我皮揭了。”卫琛扶额叹气,一提到这事便觉头疼不已。
卫琛由着蒙惟背了一段路,便要下来自己走,他觉得蒙惟说得有道理,是得没事多动动。方才行了一段路,虽说双腿发软,气喘吁吁,但觉浊气尽散,人都精神不少。
蒙惟将卫琛轻轻放下来,旋身打量着他。只见他两颊粉粉,杏眼半阖,浓密纤长的睫毛颤颤,鼻头小巧圆润,鼻梁不算挺拔,偏生其上缀了颗痣,这厢便多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迷蒙细雨附着在他脸上,衬得皮肤像那刚出窑的白釉一般润。蒙惟摸摸鼻子,难得没和好友统一战线,“我觉得你娘管得挺对,就你这长相,自己不立住了,以后谁也护不住你。”
其他事崔氏都能由着卫琛胡来,只两样不行,一样是身体,另一样就是这读书的事情。倒也不怪崔氏着急,卫琛如今年岁还小,已隐隐有点显山露水的意思了,只怕日后张开了更甚。卫琛身为男子,若今后不以才华或武艺傍身,而是靠脸出名,只怕要招来不少祸事。因此崔氏又惧又急,平时于课业上逼卫琛逼得紧。
卫琛瞥了蒙惟一眼,又叹了口气,心想着待会儿定要诚心求求佛祖保佑将来能考上,“快走吧,如今天黑得早,庆俞那小子还在我院儿里替我遮掩着呢。”
却说二人紧赶慢赶终是到了那灵岩寺。
青竹掩映下,一座古朴大方的小庙赫然坐落眼前。灵岩寺早先不叫这个名字,只是这寺庙佛气鼎盛,其中供奉的文殊菩萨,听说最为灵验,不少举子进京赶考的路上都会来拜一拜,如此寺庙的名声便打响了,于是乎人们口口相传,都说这京郊有个灵验寺,传着传着便成了灵岩寺。
寺院的红墙被细雨打湿,呈现出庄重的栗棕色,殿外的三足香炉里燃着香,一缕缕缭绕的香烟被十月里的银针打散又重凝聚,倒是应承了佛家的缘生缘灭,缘起性空,未参禅便有禅意。到了这里,一路上吵吵闹闹的两人也都安静下来,不由自主产生了一种朝圣的心态。
踏入殿内,一小沙弥递来两块麻布,二人接过,匆匆擦去身上凡尘,便去拜佛。
卫琛虔诚地跪在蒲团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接着拿起旁边的签筒摇了支签。
三十四签。
卫琛心里一突,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一旁蒙惟也看着卫琛手里这支签凝眉,当即一把夺过,又将签放回去,嘴里念叨着:“哎呀,你怎么替我摇了,我自己来。”
卫琛没应声,他知道蒙惟是好心,只是这签又是伤又是死的,哪能真叫蒙惟应承去。卫琛嘴里念了句百无禁忌,便起身去捐香油钱。
今日卫琛着了一件宝蓝色连云纹锦袍子,腰间的钱袋子是庆俞收拾的,里面装了足足六百两。卫琛掂量片刻,便将这六百两全捐出去了。
六百两的香油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只是卫琛受崔氏影响,极为相信破财消灾这一说法。求神拜佛又最讲一个心诚,若是小门小户人家,捐个几两银子是诚心。可卫琛身携巨款,又有了方才三十四签的事,再捐个三五两的,也太不敬着佛祖了。
不知是不是卫琛这诚心诚意的善款感动了佛祖,小沙弥刚刚将六百两誊上功德簿,另一边蒙惟便拿着新摇的签走过来,卫琛一看———六十八签。
好!卫琛心里高呼一声,是一支中签。
卫琛手指在功德簿上轻轻扣了两记,朝蒙惟使了个“还得是我”的眼神。
蒙惟看他这样,心底纳闷,方才摇签的时候,卫琛脸黑得赛包公,怎么突然又喜兴起来?于是探头一瞧,直接被那大剌剌的六百两惊了个颠倒,“你!”
话音未落,卫琛眼疾手快地捂住蒙惟的嘴。二人是知根知底的好友,卫琛一看蒙惟那吊眉耸眼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憋什么好屁,生怕他出言顶撞了佛祖,要是那样,自己这六百两就白使了。
六百两的威力果然大,登时就来了个知客僧带着蒙惟去解签,还问卫琛要了名讳八字什么的,说是要给他供奉一盏长明灯,卫琛都一一笑纳了。
知客僧将二人带去了慧缘大师的禅室,映入眼帘的是几间竹屋。慧缘大师甚少见外人,今日卫琛和蒙惟能进去,都得归功于那六百两。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灵岩寺到底是不能与皇家兴办的奉国寺等相提并论,往俗里说,便是香油钱就远远不如后者。
慧缘大师是大殷有名的得道高僧,现今已过花甲之年,若是他坐镇寺中,香火钱便能兴旺些。只是慧缘大师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常常云游四方,不知所踪,将那当家师慧净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他老人家倒好,只当个甩手掌柜,自己却得想法子养活寺里百来口人。所以这次慧缘大师要走,慧净怎么也不肯了。
说起来慧净也已年过半百,却还如同垂髫小儿一般昼夜不分地在慧缘大师的禅室门口守着,生怕一不留神就让他跑了。
是以,卫琛的六百两就如同及时雨一般,解了这燃眉之急。
二人脱鞋入室,一须眉皆白的老僧人正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卫琛回首,见那知客僧没进来,心想着这大概就是慧缘大师了。
卫琛第一次见这样的得道大师,正愁不知道如何开口,下意识去看蒙惟,哪成想那憨子已经在卫琛不知道的时候惬意地坐在地上了,卫琛见状,心一横也学着蒙惟的样子,盘腿而坐。
慧缘睁眼便见两位散财童子盘坐在矮桌对面,一位神情放松,四处打量,眼里的好奇掩也掩不住。另一位正襟危坐,腰杆笔挺,状似低眉顺眼,实则双瞳滴溜溜地转,只是面色苍白,身形单薄,看着不似长久之人。
“小友可愿让老衲把一把脉?”慧缘大师面色红润,中气十足,突然开口将卫琛吓了一跳,不过大师说话自带两分喜不自胜的微笑,瞧着很是平易近人。
“承蒙大师厚爱。”卫琛忙将广袖折了折,把手递过去。
慧缘大师将手轻轻搭上卫琛细瘦苍白的手腕,闭眼诊脉。
两位散财童子皆屏息凝神,生怕误了大事,一时间只闻廊外雨声簌簌。
良久,慧缘大师收手,“无大碍,正如这支签,门庭吉庆喜非常,积善之门大昌吉。婚姻田桑诸事顺,病逢妙药即安康。1”
卫琛乖乖点头。
这签虽不是上上签,但正对应了他的情况,尤其最后一句,如何不算是好签!
蒙惟余光瞥见禅室一角有一铜铫,正沸鸣着,旁边的托盘里摆放着茶具,便起身过去将茶具拿了过来,用茶夹取了只茶杯,又去提了铜铫过来浇茶杯。只是那铜铫的手柄烧得滚热,蒙惟也没拿个棉布包着,被烫得龇牙咧嘴,急吼吼地浇完茶杯又倒了杯茶,一路“嘶嘶”地吸着气,飞快地将铜铫扔了回去,一番行径活像是静亭山上的野猴。
卫琛见状以手掩面,被臊得面红耳赤。慧缘大师却朗声大笑,“老衲再送你们十个字。”
“大师请讲。”卫琛忙道。
“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慧缘大师说完将茶水一饮而尽,又很随意地将茶杯放了回去,随即闭上了眼,这就是缄口送客的意思了。
佛门中人最喜欢说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卫琛知道这十个字的意思,却不知道它们究竟指向何处。
知客僧已候在门口多时,见蒙惟和卫琛一起出了禅房,给他们递来四块木牌,“寺里天井处有一百年榉树,二位可将所愿写下,挂于树上。”
卫琛点点头,接过木牌。
两人来到天井的一处半亭里写好木牌子,“雨大了,你就别去了,在这里等我吧。”
卫琛应声,“记得把我俩的挂高点,贺叶新那小子的,挂哪都行。”
“他若在此,定要损你两句。”蒙惟笑着奔去树下。
卫琛站在亭里看着蒙惟三两下便攀上天井里那颗百年榉树,心生羡慕。
突然,一滴雨猛地砸在他脸上,卫琛下意识抬手抹去,却觉这液体触感粘腻不像是水。
果不其然,只见手背上留着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腥甜的血气也在同时游入鼻尖。卫琛猛地一震,不可置信地踉跄着后退两步,缓慢抬头,就见一身着黑色滚金边飞鱼服的青年蹲靠在亭子的梁架上,那人左手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卫琛噤声,右手垂在身侧,血水正顺着手指蜿蜒滴下。
大殷朝沿用了明朝时的直属监察机构——锦衣卫。锦衣卫对君主有极高的忠诚度,向来只奉皇帝诏命,调查隐秘的案件。卫琛心头一沉,撞上他们可没什么好事,更何况在这里的还是一位受伤落单的鹰犬。
卫琛很快稳住了表情,思考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向蒙惟暗示这个情况。
“卫琛!!小心!!!”
一声暴呵犹如当头一棒打断卫琛所有思绪。卫琛被这喊声吓得汗毛直立,抬眼就见一抹银光切开雨幕,直逼面门。
架梁上的徐烨像是没想到这些人会来得如此迅速,愣了片刻才一跃而下,一抖袖甩出把两寸宽的钢箔小刀,冲上去救人。
还未冲到卫琛身边,就听瓦片轻响,数条黑色人影自头顶飞掠而下,未经只言片语,与徐烨缠斗在一起。
近了!近了!
那道剑气裹挟着冷风,扬起发丝。卫琛疾步后撤,却猛地撞在墙上。眼见着退无可退,死到临头,卫琛双腿发软,两股颤颤,整个人顺势往下一缩,下一秒那剑就刺在卫琛束发的玉冠上。一时间,“银瓶乍破水浆迸”,爆裂的玉屑如雨四溅。
那人见一招未果,顺势抬脚将卫琛踹翻在地,旋身欺上,翻腕挽剑,奋力下刺。
这是铁了心要卫琛的命!
卫琛仰倒在地,胸腔剧痛,喉口腥甜,感觉五脏六腑都被踢错了位。因为平躺着,一口血如何都呕不出,尽数呛在喉管里,只余少部分顺着嘴角蜿蜒流下。
时间变的无限得长,像是一帧帧的皮影戏,卫琛甚至看得清身上这人脸上狰狞的褶皱,抽搐的嘴角,听得见沿着发丝滑落的雨滴砸在青砖上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是百无禁忌吗,卫琛心想。早先同蒙惟脱口而出的话竟一语成谶,当真要命丧于此了?一股巨大的悔恨感涌上心头,又顺着血管流向四肢。
不想死,还不想死!
卫琛的手指一下一下挣动,喉间“咯咯”作响。崔氏平时最恨他口无遮拦,每每都要狠狠拍他几巴掌,再说些长久、康健的吉祥话冲喜。崔氏、爹爹、老祖宗、蒙惟,卫琛生命中重要的人如繁花般在眼前绽现又迅速凋零。
对啊,还有蒙惟,蒙惟呢?为什么不来救人?
说时迟那时快,卫琛看到一条好长的腿突然伸过来,接着眼前恶人如炮弹般飞了出去,身上骤然一轻,像愚公移走一座山。接着有人将卫琛扶起,在他背上猛拍一掌,卫琛只觉得喉口一甜,“哇”地吐出口血,然后夜幕降临,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说】
1出自观音灵签签文
第0002章 出重围
话说那头蒙惟。
树上频繁砸下的雨滴让仰头作业难以顺利进行,总怕哪滴就突然砸进眼睛。磕磕绊绊地将木牌系在高枝以后,蒙惟望向卫琛,想讨个夸赞,余光却瞥见一抹黑影一闪而过,犹如幻觉。蒙惟十分警觉,立即停下手中动作。
果然,未及片刻,黑影又是一闪,这一次却是冲着卫琛去的。
蒙惟张口就喊,边喊边翻身落地,全力疾行过去,但还是晚了,那一切的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叫人猝不及防。蒙惟此时只恨他爹让他练轻功时,他总敷衍了事,不然此刻已然到卫琛身边了。
命悬一线的时候,半亭旁边的月亮门里猝然出现一人,他见此场景,只愣了一瞬就立即后撤半步站定,然后猛地抬腿拧腰,一记鞭腿横扫过去。那黑衣人反应也极快,立即抬手屈臂想生生接下这招,哪成想这锦衣公子看着身形单薄,鞭腿的力道却是十足。
锦衣公子名唤谢庭阙,他今日上山是来送别慧缘大师的,刚在大师的禅室坐下便听见异响,出来瞧瞧情况。
黑衣人被踢飞出去,躬身缓势,又忍着剧痛翻身而起,甩了甩发昏的头,就又冲过去,却被赶来的蒙惟一拳砸翻在地。愤怒的蒙惟可不容小觑,那一拳砸在头骨上发出的声响,便是徐烨都觉得牙酸,黑衣人登时就昏了过去。
身为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徐烨身手果然了得,即使身上有伤,每个动作也不拖泥带水,招招毙命,不过片刻功夫便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赤红的血水将青砖染成了黑紫色又被雨水冲淡。
见敌人都被制服,蒙惟一个滑跪冲上前扶起卫琛,让他靠坐在自己腿上,“你怎么样?!别死,先别死,我马上带你下山找大夫!”蒙惟边说边拿手拍打卫琛的脸,被他这进气比出气还少的样子吓乱了阵脚。
一旁的谢庭阙和徐烨默契十足,一个负责缴了黑衣人手中的武器,一个赶过去救人。
“他被血呛住了。”谢庭阙让蒙惟把人扶住,然后在卫琛背上大力一拍,卫琛吐了口血出来,接着两眼一翻,也晕过去了。
谢庭阙将卫琛眼皮翻开瞧了瞧,又俯身听了听心音,从怀里掏出颗药丸,捏着卫琛两颊就要把药塞进去。
蒙惟见状一把攥住谢庭阙的手腕,“你给他吃的是什么?!”
“救命的。”谢庭阙掀起眼帘看了蒙惟一眼,“要是不要?”
蒙惟定定地看着谢庭阙,像是在判断他可不可信,统领府与宁国公府平时不走动,对于谢庭阙这个人,蒙惟也只是听说过,至于秉性之类的,一概不知。
“谢三出手的,那可都是好东西。”徐烨走过来对蒙惟道,说完又抱着受伤手臂走到谢庭阙身边,朝他腿上软软踢了一脚,“还有没,人家也要~”
“你们俩认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蒙惟皱眉,狐疑的眼神在两人之间扫了个来回,被徐烨这娇滴滴的声音恶心得直想呕。
卫琛的脸色已然发青,蒙惟束手无策,眼下情况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他心一横,松开了谢庭阙的手。
手上桎梏一松,谢庭阙捏着卫琛两颊,食指一顶,将药推进卫琛嘴里。
徐烨见谢庭阙不搭理自己,也不恼,径自从黑衣人身上割下一道两掌宽的布条,嘴咬着布条一头,一手扯着另一头迅速缠绕,熟练地给自己包扎止血。
坊间关于锦衣卫的传闻一向神乎其神,有人说锦衣卫杀人不眨眼,有人说锦衣卫神出鬼没、形如鬼魅,有人说锦衣卫甚至连你每天穿什么颜色的亵裤都知道。思到此处,蒙惟下意识伸手捂裆,不动声色地打量徐烨,“你究竟惹到谁了,竟引的对方派出一队以命博命的杀手来取你性命。”
徐烨仅用一只手就打出个漂亮的蝴蝶结,自己低头欣赏了片刻,跃出亭子,随手扯了根草叼在嘴里,拿手隔空点点蒙惟:“小子,莫要多问。”
蒙惟不屑地撇嘴,低头去查看卫琛的情况,见他面色有所缓和,方长出一口气,一屁股瘫坐在地下。即便蒙惟经历过凶险,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消化这半个时辰里发生的事情。
“你们锦衣卫是不是有通讯用的烟花?”谢庭阙突然起身问道。
“是有,怎么了?”徐烨不解。
“快放!”谢庭阙耳廓一动,“还没结束。”
果不其然,谢庭阙话音刚落,耳力绝佳的三人就听见寺外的竹林里突然响起一声细细的哨音,紧接着竹枝颤动,又有数条黑影自密林疾奔而来。
蒙惟以拳击毙两人,弯腰捞剑的功夫,就见谢庭阙轻飘飘一个鹘纵翻上屋脊,速度极快地连刺数剑,只闻哀嚎声阵阵,已有三两人头朝下坠入院中,余下黑影被逼得连连后退,抵挡得甚是狼狈。
就在蒙惟惊讶于谢庭阙的身手之时,视线中又出现了一拨来袭者。这次他们的目标极为清晰,并不与惟、阙二人缠斗,毕竟行的是追杀锦衣卫副使的大事,时间拖得越久情况于他们就越不利。于是哨音又起,一声急促过一声,几个身法诡谲的灰衣人躬身扑上,拖住蒙惟和谢庭阙,其余的人尽数朝徐烨发起攻势。
这几名灰衣人内力浑厚、武艺高超,蒙惟惯常只耍刀枪不使剑,手里没个趁手的武器,便有些招架不住亡命之徒的狠辣攻击,立即落了下风,身上挂了几道红彩。这些人连徐烨都敢杀,自然也不会顾及蒙惟和谢庭阙的身份。
这一招缓兵之计效果显著,蒙惟和谢庭阙被拖住脚步,徐烨尚且顾应不暇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哪有空去搬救兵。眨眼间优势已改,杀手愈战愈强,纵使徐烨身形疾如风,也变不出个三头六臂。
就在这一筹莫展的时分,众人只听一道虚弱至极的声音喊道:“给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不仅惊呆了杀手们,连蒙惟和谢庭阙都有一瞬的愣怔,只有徐烨,处变不惊、反应力惊人的徐烨凌厉的身法不停,仿若利剑出鞘,硬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将那枚掌握四人命运的烟花弹抛出,随后稳稳落入卫琛手中。
早在几人交谈之时卫琛就有了意识,只是胸腔的剧痛让他没有力气起身,现在身体逐渐适应了那种疼痛,可以勉力支撑,卫琛立即打量起周围局势。烨、阙、惟三人的武功虽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除掉一个立即就有人替补而上。眼见着几人已是强弩之末,卫琛大脑飞速运转,想着应对之策。
锦衣卫出来办案从来不会只有一人,最少也是两人结伴,再结合卫琛方才半醒时分听到谢庭阙说到通讯用的烟花,由此断定竹林里必有接应。只是令卫琛没想到的是徐烨反应如此之快,话一出口,他就已明白自己的意思。
无暇细想这个,卫琛趁众杀手没有防备,立即放飞烟花弹,弹药冲破雨幕,在静亭山上空炸开。
不过片刻,就有一枚烟花弹在不远处回应,这如同一剂强心药注入几人体内。
杀手们此时已然乱了阵脚,锦衣卫的审讯手段一向令人闻风丧胆,若是被他们在此活捉,只怕是比死还难受。哨音又响,这次声音急转直下,杀手们也渐渐后退。
徐烨因为身上有伤,交手已久,在接下几招疾刺以后,力竭虚软,身子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活着的杀手包括受伤倒地的在内,见此徐烨如此,彼此对望一眼,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于是他们全部迂回包抄,绕过谢庭阙和蒙惟,直奔他而去。
谢庭阙和蒙惟同时高声急叫,两人飞速前冲,力图赶到徐烨身边去帮他。汗珠如雨滑落,两人内力已发挥到极致,就觉一股凌厉至极的劲风扑向自己后心,那几名灰衣人卷土重来,几人陷入缠斗,无奈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黑影从身边越过,携着三尺寒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徐烨。
忽然寒光一闪,数道利剑射出,正中敌人腿窝、脊背,限制行动的同时又不伤及性命,为的是留下活口,以留日后审讯。原来是锦衣卫正使赵寅及时赶到,他立在高处,挽弓射箭,速度极快。
“想跑?!想得倒美。”方才早已力竭软瘫的徐烨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一手叉腰,一手顺势把住官帽后不住颤动的垂绦,脚下踩着身份转换为俘虏的刺客,声音十分得意:“说起来还得谢谢这位小美人呢,“徐烨看向卫琛,”要不是你受伤,你的朋友就不会留在这里帮我,我也就生擒不住这些人。这些人武功一般,但实在狡猾,一路上总是不敢近我们身。若不是我假意受伤掉队,又遇上你们,还真是不太好抓。”
他竟以身为饵。
蒙惟和卫琛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被人当枪使了。但锦衣卫跋扈,闻名燕京,所以尽管两人都面有不豫之色,也不敢出言抱怨什么,更别提指责了。
徐烨叫唤一嗓子,不多时就来了两位锦衣华服的侍卫,”副使。“
徐烨点点头,问道:“老寅呢?”
“追风去了。”这是他们之间的行话,意思是去清理逃走的人。
“动作可真快,也不等等我。”徐烨嘀咕道,“这样,你带个人送二位公子回府。让张钦先把这些人压回牢里关着,我去支援老寅。除了今日当值的,其余谁都不准放进牢里明白吗,若是被那位发现,神仙都救不了你们。”
侍卫们认真应答。
交代完,徐烨朝琛、惟二人道了句多谢,又转头看向谢庭阙,“谢三,等我忙完,还在老地方。”徐烨抬手做了个仰头饮酒的动作。
谢庭阙应下了,“注意安全。”他道。
徐烨背身摆摆手,黑色滚金边袍襟于林中一闪,消失无踪。
事已毕,蒙惟将手中的剑往地上一扔,在腰间擦了擦手,走到墙边去抱卫琛,想带他下山。
“你背上有伤,我来吧。”谢庭阙道。
天快黑了,山里温度骤降,谢庭阙解了外袍拢住卫琛,将他打横抱起,”二位大人,有劳了。“
徐烨留了两名锦衣卫,主要是防再有不速之客造访。是以,这两人一个开路,一个殿后,将卫琛一行人安全送回府上。
卫琛缩在带着温暖梅香的怀里,失去意识前透过谢庭阙肩膀看到的最后一眼,就是被雨水洗刷得极亮的石阶和静亭山常年不散的雾气,就像来时一样,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等卫琛再次能跑能跳,已是半月之后了。
第0003章 狗儿忙
廊外日头正好,一副融融泄泄的光景,偶闻丝丝缕缕花香。
庆俞领着四个丫鬟步履匆匆地沿着抄手游廊往铭书苑走。自从上次卫琛竖着出去,满身是血地横着回来以后,崔氏将贴身伺候卫琛的都杖责了,又罚了半年的银钱。若不是害怕卫琛醒来会伤心怨恨,母子之间有隔阂,毕竟是自小一同长大的,主仆情谊深厚,崔氏只怕是要将人通通打发了,赶出府去。所以这阵子铭书院里的都夹着尾巴做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照顾卫琛。
推开苑门,四个丫鬟鱼贯而入,庆俞也轻手轻脚地绕过屋内巨大的红木镂雕彩绘屏风,行至榻前,拍了拍榻上卷蜷一团的人,轻声唤道:“二公子,快醒醒,起来将药喝了。”
卫琛神采恹恹地坐起来,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直叫从小跟着卫琛一块儿长大的庆俞心疼不已。见他坐起来,庆俞赶忙上前将他扶住,随后大手一挥,四个丫鬟就轮流上前,为卫琛洗漱梳发。
洗漱完毕,揽冬端了碗小厨房细细熬了好几个时辰的燕窝粥递给庆俞。庆俞拿青瓷勺搅动,待粥温热之后,就一勺一勺喂给卫琛吃。奈何卫琛大病初愈,嘴里寡淡无味,吃了几口就不想吃了。
“再吃一口吧,二公子。”庆俞轻声哄道。
“不想吃了,胃里难受。”卫琛摆手。
“胃里空乏自然难受,快将粥用了也好喝药呀。”庆俞轻声细语地劝了许久,卫琛却是一口也不愿再吃了。
两人正僵持着,只见帘栊一挑,走进来一位三十来岁,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琛哥儿可是又不愿吃东西了?”那美妇人道。
“夫人。”几个丫鬟都一齐行礼。
庆俞将手里的青瓷碗递给崔氏,自己站到旁边。
“母亲。”卫琛给崔氏见了礼。
崔菁萱接过碗,扭身坐在床沿,微微蹙眉道:“你总不吃饭,病怎么能好全。”
卫琛受了那脚到今日,不过半月,便好了大半。卫琛向来身似花娇,命比纸薄,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恢复如此神速,饶是天天盼着卫琛好的崔氏,也觉得事出反常,更是亲自盯着他吃饭吃药,从不假手于人。
却说那日谢庭阙将卫琛送回府上,崔氏和卫琛的一众嫂嫂妹妹见他如此登时就哭天抢地起来。卫青阳得了消息赶到铭书院,见到卫琛脸色泛青,嘴角挂血的样子,也被吓得心突突地跳。一瞬也不敢停,卫青阳立即骑马疾驰到杨府,去请太医院院使杨宗霖,正巧杨宗霖休沐,此时正在府里和美妾用晚膳,凳子都没捂热呢,就被冲进来的卫青阳捉去侯府。
美妾看着自己使尽手段才哄来用晚膳的老爷又被抢走,急地一直跟着追到杨府偏门,看着二人的背影疾速远去,才敢绞着帕子啐一句:“这么着急,赶着投胎呐!”
卫青阳同杨宗霖赶到靖宁侯府,只见侯府门口睡着个血糊糊的人。原来是蒙惟他爹蒙震知晓事情原委,将蒙惟揍了个半死,扔在侯府门口谢罪,又叫管家开了库房,将上头赏的、下头进贡的各种名贵药材,流水似得抬进铭书院,里头还有一株儿臂粗细的百年山参,这样的山参有价无市,最是难得。
守门的小厮哪见过这个阵仗,他只见一辆华盖马车停在门口,刚要开门迎客,就见车里扔出来一个血人。卫琛同蒙惟一向交好,小厮哪能不认得,当即吓得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府里能管事的现下都聚在铭书院里哭卫琛呢,哪有空来管这个。
小厮见卫青阳回来了两眼放光,手上捧着蒙惟,嘴里“大少爷、大少爷”地直叫唤。卫青阳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府里头睡着个卫琛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个蒙惟!无奈只好又招了两个人来,将蒙惟也抬进去,让杨宗霖一起将看。
杨宗霖看着床上一头一尾血乎呲啦的两小子,心里暗自庆幸,还好杨铭到他外祖家吃席去了,不然今天躺板板的人估计还得再加一个。这三个人再加一个贺家小子,狐朋狗友四人素日里玩得就好,狗皮膏药一样日日粘在一起。
卫青阳把这一屋子哭嚎的人都请回院里,就留了崔氏,卫琛他爹到滨州办差去了,现下也不在府里。
杨宗霖细细诊完脉,大笔一挥就开始写药方子,“崔夫人放心,无大碍,只是琛哥儿自小身体不好,亏空得厉害,这番才如此严重。”杨宗霖捋了捋美髯,皱眉思忖着又加了一味药进去,才把方子递给崔氏,“药须日日按时服用,补药要用,但也不可操之过急,虚不受补的道理得明白。”
崔氏点点头,拿起帕子轻轻拭泪。一旁的嬷嬷见状赶紧拿方子下去熬药去了。
“杨大人,蒙家小子如何?”卫青阳听到卫琛没事,松了一口气,只是这第二口气还在床上趴着呢。
“方才老夫看过了,都是些皮外伤,好好养着便行。”杨宗霖将蒙惟的袖子掀起来给卫青阳和崔氏看。
蒙震教子是整个燕京出了名得严格,打起儿子来从不手软,大将军武艺高超,有的是法子让蒙惟肉疼却不伤及内里。
崔菁萱瞥了一眼就觉心悸,那胳膊又青又紫,不知道的以为开染坊呢。虽然崔氏知道卫琛这样大概率是和蒙惟偷跑出去玩闹出来的,但见蒙惟如此,也怨不起来了,到底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平时对卫琛也好。
崔菁萱叹了口气,罢了,罢了。
第二日一大早卫青阳去宁国公府向谢庭阙致了谢。
至此,这事才算告一段落。
崔氏用手摸了摸卫琛的脸:“你要是再不好起来,学堂的功课可就要赶不上了。我也不求你像你青阳堂哥一般有出息,但至少得考上国子学吧?”
除了读书,卫琛可谓是琴棋书画、说学逗唱样样精通,若非身体不济,只怕是胸口碎大石也能演。这卫青阳是何许人也,他乃是大殷远近闻名的神童,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在卫琛还磕磕绊绊读《论语》的时候,卫青阳《中庸》已经学完了。能与他相比的估计也只有同样天纵才华,文经纬武的谢庭阙,哪里轮得到卫琛这种小虾米。这二人如两片巨型乌云,笼罩在每个世家公子的头上。
卫琛一看崔氏又要开始唠叨青阳表哥如何如何,赶紧把崔氏手里的碗抢过来,三两口喝完,掩唇咳嗽两声,然后状似不经意道:“对了,娘可打听到那日锦衣卫查的是何事了?”
“哎呀!你瞧我这脑子,”崔氏两手一拍,“来你这就是为了说这事。”
卫琛调整姿势,让自己靠得舒服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与一位大将军有关,那日伤你们的也不是什么江湖杀手,却是那位的旧部。”说到这个崔菁萱就来气,上去就拧卫琛的耳朵,“我看你再一个小厮护卫也不带,跟着你那些狐朋狗友出去淘气。这回幸亏你表兄英明神武,菩萨心肠,二话不说就把慧缘大师赠与他的灵丹妙药喂给你了,不然要真出事了,你让我和你爹怎么办!”崔氏眼见着就要开始抹泪。
这怎么又跑题了,卫琛边喊疼边道:“说正事儿,说正事儿。”
“哦对!”崔氏接过庆俞递来的茶,“外头都在传那大将军有谋反之心,锦衣卫在他旧部家中搜出了大将军密令此人谋反的信件并黑火药若干,说是要在年终祭典上将那位......”崔氏指指上面又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卫琛倒吸一口凉气。
自吴越、常思康死后,本朝能称大将军的就只有徐启了,替太祖开国立下汗马功劳的徐启谋逆?这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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