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名称: 问清如许
本书作者: 叶不洗
本书简介: 博士毕业时，唐清悦怀着建设现代化海洋牧场的希望进入研究所工作。不料，现实只是实验室数据女工，她毅然辞职，创业培育鱼苗。几年后同学聚会，有人问她毕业后在干什么。“养鱼啊。”同学指着她身边正在买单的余林屹，“养他吗？”“他也算一条。”
1.鱼丸多放一份
高铁正在减速，窗外风景的倒退速度越来越慢，唐清悦终于看清铁路外那片工厂中央五彩斑斓的招牌：
平湾，带中国的教玩具走向世界。
她轻声自言自语：“教玩具。”这是一个对唐清悦较为陌生的词。
“姑娘，你去平湾做生意？”身后排队下车的大爷等得无聊，听见唐清悦的默念后主动挑起话题，“现在生意不好做咯，我年轻那个时候，全国各地到处都是商机，随便做点什么都能赚钱。当年我也在平湾镇搞了个小厂，就做教玩具，没两年就赚到盖房子的钱，还把弟弟妹妹供上了大学。”
大爷说话带着一股很重的温城口音，但唐清悦还是听得很明白，她礼貌地笑笑说：“我有朋友是温城平湾人，听说过这里。叔，教玩具就是小朋友玩的玩具吗？之前只知道温城人皮鞋和服装生意做得好。”
“我们温城人聪明胆大，都是做生意的料。卖玩具，卖纽扣，卖皮鞋，卖服装都是这个。”大爷骄傲地竖起大拇指，“教玩具就是小孩子一边学习一边玩的玩具，小的像什么橡皮泥，积木，拼图，大的话更多了，滑梯，蹦床，跷跷板，还有你们现在很流行的攀岩设备，都算教玩具，平湾的大工厂都有生产。”
唐清悦点点头，接着问：“那叔您当年做什么，现在还做吗？”
大爷追忆往昔，惋惜地叹了口气：“我那时候穷啊，本钱都是跟亲戚借的，就搞了一条生产线做小东西。后来市政府把平湾发展成教玩具小镇，好几个资产上亿的大厂收购生产线，我想孩子都大了，我也该退休了，一狠心就卖了。”
“那您卖早了，要是不卖，没准现在您的工厂也能资产上亿。”
大爷被唐清悦的恭维说得心花怒放，仔细瞧了瞧她，扎着马尾戴着鸭舌帽，素面朝天的鹅蛋脸，很开朗漂亮的女孩。他笑着问：“小姑娘你是做什么工作的？看着像刚大学毕业。”
唐清悦有防备心理，没说实话：“我是卖海鲜的，和我老公一起到温城进货。”
温城是南方沿海城市，不仅生产制造业发达，水产行业也蓬勃发展。平湾镇边上的瓯水镇就是国内比较出名的海虾养殖地。
大爷听了唐清悦的话显然不相信。她看着年轻，干净，白嫩，说话也客气礼貌，一看就是读书人，丁点不像做海产品生意的。他刚想继续问，高铁语音播报响起，身后排队的人群也开始熙熙攘攘往前挤。
各位乘客您好，列车前方到达温城南站，请各位乘客带好您的行李，依次准备下车，祝您旅途愉快，下次乘车再见。
唐清悦装作没看见大爷怀疑的眼神，在高铁门打开时转头道别：“叔，那我先走了，再见。”说完她背着包快速下车，在人群涌出来前踩上出站的扶梯。
陈识半小时前就达到出站口，他架着副半张脸大的墨镜， 穿了件亮黄色连帽卫衣，加上185的大高个，在人群中特别显眼，唐清悦刚出闸机就马上认出他。
“嘿，接人都这么不专心。”唐清悦拍了拍低头专心看手机的男人。
“师姐，你到了！”陈识立刻抬头，取下墨镜笑得十分开心，又把手机屏幕转个面在唐清悦眼前展示：“车停外面给贴条了。”
唐清悦随意扫了眼罚单短信，笑着说：“让你瞎停，底下不就是停车场嘛。”
“地下停车场很小的，我来的时候早就没位置了。”陈识说着主动接过她的包，带唐清悦往外走：“咱们先去吃午饭，带你尝尝我们温城的特产！”
“糯米饭？鱼丸面？还是麦饼？炒粉干？”
陈识没想到她还做过攻略，愣了一下才接话：“都让你说完了，那我说啥，能不能给我一个显摆家乡的机会啊。”
车站内很吵，人声伴着广播声十分嘈杂，陈识的步子又迈得大，不知不觉已经离她一米远，唐清悦在他身后完全没听清他说的话，只隐约听见显摆两字。她大声问：“什么显摆，你要显摆什么！”
陈识转头笑出声，摆摆手说：“先出去再跟你说！”
唐清悦不再开口专心跟他出站。
她跟陈识在五年前认识，那时她刚开始硕博连读的第一年，担任导师的本科课程助教，陈识是班上一名大三学生。期末考时唐清悦负责批试卷，陈识找她替同班女同学放水求情，唐清悦是个好说话的人，也不想为难本科生，手一挥给了那名女同学六十分。
大四时陈识又做起了实验室助理，经常和唐清悦搭伙吃饭点外卖，一来二去两人就熟悉了。这次受陈识邀请来温城玩，其实不仅仅只是玩，唐清悦的主要目的是来考察瓯水镇的渔业市场。
水产养殖是个并不热门的农学专业，唐清悦却从本科学到了博士，再到毕业后进入研究所工作，整整十年，已经超过她三分之一的人生。研究所的工作旱涝保收，唐清悦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一个月前陈识跟她抱怨工作，他在毕业后进入温城当地一家水产公司的市场部工作，做水产生意的大多是些文化水平较低的中年老板，填单子都会写错别字，陈识经常被气到跳脚，时不时跟唐清悦发发牢骚。
那天唐清悦也在实验室受气，没忍住抱怨了几句，陈识脑袋一热说：“师姐要不我们都辞职吧，咱创业去，也租个池塘养鱼，我做市场你做技术，咱两一定能发大财！”
一句玩笑话，两人却都认真了。陈识经过一个月的软磨硬泡跟他爸要到创业本金，当即辞职。唐清悦在事业单位工作，也是她花了不少精力考上的，提了辞职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还有些犹豫，但这段时间她也默默看起相关资料，左右摇摆得厉害。
陈识是平湾镇人，唐清悦只知道他家是做生意的，家庭条件还不错，具体什么生意不清楚，今天和火车上的大爷聊了几句后，她估摸着陈识家大概也是生产教玩具。
果然陈识把车开进一个小厂，厂里机器的轰鸣声比高铁站还吵。
“师姐！”陈识见唐清悦下车后新奇地盯着厂里的机器，只能凑到她耳边大喊：“师姐！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楼上拿东西！”
唐清悦不想扯嗓子喊，点点头让他赶紧去。等了两分钟后她觉得自己快要耳鸣，又走到厂外面，蹲在路边发呆。
手机就握在手中，每一次震动唐清悦都能清晰感受到。她犹豫片刻，还是划开屏幕打开聊天框，母亲的信息一条条出现在眼前。
小悦，单位什么时候放假？
周几回家，妈妈好通知对方。
还不回家，你去哪里玩了？
唐清悦，你明天不回家的话永远也别回来了！
......
唐清悦叹了口气，把新消息提醒设置成免打扰，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继续盯着马路发呆。
陈识家的厂外就是红绿灯路口，时不时有汽车停在这里等待。唐清悦数了数，三分钟内共有十三辆车经过，其中九辆是百万豪车，她刚感叹完温城人民的富裕程度，又看到一辆劳斯莱斯缓缓驶来，停在路口等待红灯。
唐清悦瞬间觉得自己被金子闪到眼了，这小镇上还真有富豪隐居。她盯着黑黢黢的车窗看，好奇里面坐着的人是什么样。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她却感觉车窗里也有一双眼睛在打量自己，心里有种异样的情绪。
“师姐，你怎么蹲这了。”陈识从厂里跑出来，一只手往唐清悦面前递了把钥匙，另一只手支着膝盖气喘吁吁地说：“我刚去拿钥匙了，小巷子不好停车，咱们一人骑一辆电瓶车去吃饭。”
唐清悦点点头接过钥匙，手撑着地面站起来，跟着陈识去骑车。没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感叹道：“你们这有钱人可真多。”
陈识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路口的劳斯莱斯，刚好绿灯，车子缓缓启动往前行驶。
“做生意嘛，大家好面子都要买豪车开，但我们镇上就这一辆劳斯莱斯。‘奇妙之星’听过吗，就是他们家的玩具品牌，是镇上最大的教玩具厂，真富豪。”
唐清悦还真听过这牌子。邻居的孩子刚五岁，偶尔会来她家串门，每次都要看少儿频道，唐清悦在电视里看过好多次“奇妙之星”的广告，没想到生产商就在平湾镇。
陈识没有带唐清悦去大饭店，而是领着她t进了一家藏在小巷里的苍蝇馆子。店里装修得干干净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菜单上温城特有的面食种类应有尽有。此刻正是中午饭点，店里门庭若市，没有一个空位。
陈识皱着眉说：“好久没来了，竟然这么多人，要不我们换一家。”
唐清悦饿得没力气，也懒得折腾，随口说：“没事，应该有人快吃完了，我们站着等等吧。”
陈识答应，从老板娘那拿来一张纸质菜单给她看。唐清悦没纠结，选了温城最出名的鱼丸面，加一份青菜，又要了份小吃鱼饼，陈识和她选了一样的菜式。
果然很快有一桌人吃完，摸着肚子从店里走出来，陈识赶紧带唐清悦进去，占下这张四人桌。老板娘和他是熟识，上面条时笑着问：“呦，小识，带女朋友来吃饭？”
陈识慌忙摆摆手解释，“姨，你可别瞎说，不是女朋友，这是我上学时的师姐，放假来咱们这旅游的。”
老板娘本来就是随口搭话，也没在意陈识的解释，继续笑着说：“行，你说不是就不是。那你们慢慢吃，我……”她话没说完，余光瞟见门外准备进来的人，立刻转身快步走到门口迎接，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这不是林屹大老板嘛，好久没来了，今天想吃什么，我让你叔给你下碗鱼丸面？”
唐清悦正挑起一筷子面往嘴里塞，听到老板娘夸张谄媚的语调，忍不住好奇转头看去。
站在面馆门口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个头直往一米九，把面馆的小门头都堵得昏暗了些。他的短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眉骨立体的像雕塑捏出来，鼻子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下颌线清晰流畅，身上穿着棕色夹克和黑色西裤，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行，就鱼丸面吧，鱼丸多放一份。”男人抬脚往店门口的台阶上跨，看到店里的景象后又停住脚步，“没位置了？”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唐清悦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但她突然想到刚才在路口看到的劳斯莱斯，眼前的男人和那辆车似乎完全无关联，却莫名同时出现在唐清悦的脑海里。
2.晚上带朋友一起来
“林屹哥，来我这坐吧！”陈识侧身举高手，朝门口的余林屹示意：“我这还有两位置，不介意的话一起吃。”
唐清悦没说话，她没意见，和陌生人同桌吃饭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更何况对方是个大帅哥。
老板娘赶紧领着余林屹进来，待他坐下后拿出一条干净的抹布仔细擦了擦面前的桌子，又端了杯热水放在他手边，继续笑得很夸张：“今天的鱼饼也是刚做的，很新鲜，要不要来一份，姨请你吃！”
“谢谢，不用破费了。”
“那行，林屹你和小识先聊，我去里面给你煮面。要还想吃别的，你直接喊我。”
唐清悦看得目瞪口呆，她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帝微服出巡呢。她心里不禁好奇这男人的来头。
陈识却早已经看破，朝对面的男人挑着眉问：“听我爸讲这家面馆门口的路要修，林屹哥，不会又是你家出的钱吧。”
“确实该修了。”余林屹没否认。半个月前镇长亲自带人来他家游说，从居民幸福指数讲到乡镇未来发展，最后引出主题，要余家出钱修一条两公里多的路。水泥路修缮后，最直接的受益方就是道路两边的店面，这家面馆就是其中之一。
“真大方。”陈识把大拇指在余林屹眼前晃了晃，又转头看看身边的唐清悦，发现她一直不动筷，好奇的视线不停在余林屹身上打转。陈识主动介绍：“师姐，林屹哥就是‘奇妙之星’的老板。”又对余林屹说：“林屹哥，这是我大学时的师姐，唐清悦。”
“唐小姐，幸会。”
果然是那辆劳斯莱斯的主人。唐清悦也礼貌回应：“余先生，你好。”
余林屹难得多问了句：“来温城玩？”
唐清悦没有再用旅游的借口搪塞，直接对面前这位还算陌生人的男人说了实话：“想开个水产养殖厂，来这边考察。”
大多数人听到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小姑娘竟然想着开养殖厂，都会难以置信，甚至震惊，忍不住逮着她问东问西，还会以一位过来人的身份劝说她：“搞养殖不容易，投资大赚钱难，看老天吃饭，还很辛苦，你一个女孩肯定受不了。”
类似的话唐清悦听到耳朵起茧子，普通人对职业-性别搭配的刻板印象很难被他人的三言两语说通，这也是她不愿意告知别人来温城的真实原因。
但余林屹没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随口问：“去瓯水镇？”
唐清悦也点头，“对，吃了面就去。”
“骑电瓶车去？”这话余林屹是对着陈识说的，刚进来时他就看见店门口停着陈识的两辆电瓶车。余林屹很忙，当然记不住这些小事，只是陈识的电瓶车辨识度实在太高，一红一蓝，车前还插着两个大大的气球，全镇人都认得陈家这小子的两辆电毛驴。
陈识嘴里含着鱼丸，他摆摆手，等到咽下后才回答：“没，等下我们回厂里开车。这不是路还没修嘛，这破路不好开车，我就带师姐骑电瓶车来吃面了。”
余林屹把杯子里的热水喝完，又拿起桌上的水壶添水，顺便把陈识和唐清悦的杯子也加满。做完这些他才接着说：“让我的司机送你们去吧，车就停在边上。”
陈识没客气，直接答应：“行啊，谢谢林屹哥。”
唐清悦不好意思坐着刚认识的人的豪车到处转悠，她的拒绝和陈识的声音同时响起：“太麻烦你了，会不会耽误你的事儿？”
“我吃完走回去就行，没多远，不耽误。”余林屹的公司连着工厂，一大片园区，就在面馆附近几百米的地方。
唐清悦还想拒绝，老板娘端着面和小吃过来，打断了她的话。接下来余林屹专心吃面，一副不想再聊的样子，唐清悦也不好再开口。
余林屹吃饭很快，吃完时唐清悦和陈识都还剩大半碗。他抽了张纸巾擦拭，然后直接站起身道别：“先走了，你们慢慢吃。”说完他刚要转身，又想到什么，低头对陈识说：“晚上带朋友一起来吧。”他说的朋友就是指唐清悦。
今天刚好是余林屹爷爷的八十大寿，余家摆了寿宴请常往来的生意伙伴和镇上熟悉的亲朋好友们参加。陈家和余家从前是邻居，陈识的哥哥和余林屹还是高中同学，寿宴自然少不了陈家。
但陈识是小辈，镇上的红白事不是他爸爸去，就是他哥哥去，怎么也轮不上他。陈识赶紧喊住余林屹问道：“我爸妈应该会去，我也去吗？”
“来吧，爷爷爱热闹。”说完他边往外走，边朝后头随意挥了两下手。
待人走后唐清悦才敢放开了吃，刚才余林屹在，她总是莫名端着，大气都不好意思喘。
陈识边吃边问：“师姐，晚上林屹哥的爷爷过寿，你想去吗？要不想也没事，咱们就不去。”
唐清悦想了想回答：“他爷爷过寿，我去能合适吗？”
“没事儿。”陈识不在意地摆摆手：“他家财大气粗，每次摆宴席都不收来客红包，很多人去蹭吃蹭喝的。而且你也不算蹭，他刚才不还邀请我两嘛。”
唐清悦仔细想想也是，人家都邀请了，不去似乎不太礼貌，但下午还是得去买件礼物带过去。“那行，我们去。余林屹的爷爷多大年纪？”问完她又装作不经意地补充：“余林屹呢，他多大了？”
陈识没多想就回答道：“他爷爷八十大寿。林屹哥应该和我哥一个年纪吧，三十三了。”
“看着不像。”
唐清悦的意思是余林屹看着挺年轻，不像三十多岁，她原本以为余林屹和她差不多年纪。陈识却误解了，以为她说余林屹老，他替人说了句好话：“林屹哥这几年接手他爸的生意，一人管那么大的厂，肯定比同龄人看起来更成熟稳重。”
唐清悦默默记在心里。她抬手看了看表，下午一点了，等会儿他们还要去瓯水镇，不能太晚，她加快进食速度。
瓯水镇与平湾镇就二十分钟路程，但两个小镇很不一样。瓯水更靠海，镇上没什么大工厂，家家户户几乎都是水产养殖户，或者孩子在外地做生意的孤寡老人。劳斯莱斯行驶在镇中村庄的小路上时，每个人都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这辆陌生豪车。
唐清悦到达目的地，下车和陈识一起朝司机道了谢，并让他先回去，后续行程他们自行安排。
但司机不同意：“小余总说下午就让我跟着你们，事情办完了再把你们送回平湾。”
陈识不是个客气的人，直接一挥手说：“行，那您先找个地方停车，我和师姐t去村里逛逛，一会儿要走了给您打电话。”
镇上的村庄里少有农田，几乎都是池塘。下至一两百平方米的小土塘，上至几百亩的分块养殖池，几乎都在养殖对虾，鲜少看到其他品种的水产品。
唐清悦不禁皱眉：“是这个村只养虾，还是整个镇都只养虾？”
陈识从小在温城长大，毕业后又在温城的水产公司工作，对这些问题了如指掌：“别的村应该有养螃蟹，黄鱼之类的，但是非常少，19%以上的养殖户还是只养虾，各种类的对虾。”
唐清悦读博时和导师一起走访过很多水产养殖地，确实有一些地方只养殖单一品种的水产品，比如耳熟能详的阳澄湖大闸蟹。
但瓯水镇跟这些地方不一样，据唐清悦这段时间收集到的资料信息显示，温城市政府有计划将附近海域建设成为国家级海洋牧场示范区域，到时万吨级智能化养殖渔场建成，总不能只养虾，其他鱼类一概不涉及吧。
唐清悦直接问出心里的疑问。
陈识叹了口气，接着解释：“那只是响应国家号召，能不能建成还是个问题。就我之前工作那公司，70%-80%的产品都是对虾。鱼倒是有养，但养得都不好，也不好卖。就这样，还算是我们当地最大的水产公司之一了。”
唐清悦一边走，一边观察附近的池塘，塘边还有很多养殖户正在捞虾，估计产量不错，大家脸上都带着笑。她走上前问一位提着水桶的中年女人：“阿姨，你们这塘里有鱼吗？”
中年女人听不懂普通话，见唐清悦手指着池塘，以为她要买虾，便用方言大声回答：“还没长大，不好吃，现在不卖，你过半个月再来！”
唐清悦一脸懵地看着陈识，等他翻译。陈识上前主动帮她问，几个来回对话后终于问清楚，“阿姨说她以前倒是在这池塘里养过淡水鱼，但是死了很多，养不好，村里没人能养得好，而且好的鱼苗也很难买到。”
唐清悦跟阿姨道谢后接着往前走，一路上又问了很多养殖户为什么不养鱼，答案都是大同小异。
“当地没有苗厂？”唐清悦问陈识。
“虾苗厂很多，鱼苗厂比较少，而且苗种不太好，成活率都不高，品质…哎呦……”陈识在田埂上走，突然被一颗石头绊了脚，他差点扑到边上的塘里，还好稳住重心，只是两只脚踩进水中，他下意识地爆粗口：“靠！别把人的小虾给踩死了！”
唐清悦眼疾手快拽住他的亮黄色卫衣帽子，帮他借力从池塘里爬上来。看陈识这么狼狈，她没忍住抱着肚子笑起来，边笑边大声说：“陈识，我有一个大灵感，我们不养虾，也不养成鱼，我们育苗！做温城最好的鱼苗厂！”
陈识本来在抖湿漉漉的鞋子和裤脚，听她这么说也不管身上的水了，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对啊，我们可以育苗！师姐你是专业人士，就要干点普通养殖户干不了的事儿。培育苗种可是水产养殖业的金字塔！我们一定能发大财的！”
唐清悦当然想赚钱，但也不仅仅是赚到钱。瓯水镇只养虾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养殖户们缺乏优质鱼苗，也缺乏成鱼养殖技术。但唐清悦查过资料，知道温城市政府这两年来一直出台政策鼓励当地养殖户进行多品种养殖，尤其是鱼类养殖。
单一养殖品种很难再大程度上带动温城水产市场的发展，更不能匹配未来海洋牧场的建设需求。但只要鱼苗高质量供应，问题就解决了一半，她的事业也能青云直上，这是完完全全的双赢。
面前的池塘里有一只虾欢快地蹦出来，唐清悦看着泛起涟漪的水面，突然间觉得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开始慢慢燃烧。
3.唐小姐吃得开心
唐清悦和陈识的兴奋劲没持续两小时就慢慢平复了。他们都不是刚出校园的愣头青，当然知道很多话不是说说就能实现，很多事也不是有理想有抱负就能做成。开育苗厂的想法很好，鱼苗培育存在一定行业壁垒，做成后利润也不低，但没有启动资金，他们连第一步都跨不出去。
如果做技术成熟的成鱼品种养殖，只需要在村里租一片土塘，再买几台增氧机，后续养殖中除了人员成本，最大投入也只是饲料和药品的采买，零零总总加起来不过几十万，陈识从他爸那里要到的钱加上唐清悦不多的存款，基本能够用。
但做育苗就完全不同了。水产品的人工繁殖培育有更高的环境要求，最基本的孵化池就要建在室内，若想要提高苗种成活率，供水花鱼苗初期成长的标粗池也最好建在室内，这就大大增加了投资金额。而且没人能保证育苗一次就成功，没有充足资金他们可能都撑不到鱼苗顺利培育出来的那一天。
回平湾镇的路上，唐清悦坐在车里没说话，一路上想了很多。其实这一个月来她一直没真正下决定辞职创业，毕竟风险太大。她和陈识不同，亏了钱还有父母兜着，大不了回家中的教玩具厂工作。
唐清悦一旦辞职，就很难有再有机会回到研究所工作，她的未来将会变成一团迷雾。况且她的经济状况与理想完全不符，想做的事太多，却又不敢。
这些想法和顾虑陈识都清楚，见她一脸愁容，他安慰道：“师姐，你别担心，只要你愿意来跟我一起干，大不了我再管我爸要点钱。鱼苗养殖周期短，只要第一批苗卖出去，我们就有钱了！”
“谁都不能保证第一批合格的苗要在失败几次后成功。而且……”唐清悦转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陈识，你知道我不单单只想赚钱。如果我们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否则我不如继续在实验室给老师打工。”
陈识当然了解她的抱负，他也坐直身体，严肃地问道：“师姐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跟我说，只要在我的能力范畴里，都会尽量做到的。如果我们真的开始创业，你只需要管技术上的事儿就行，管理的事，钱的事，包括后续销售的事，都交给我。”
唐清悦有个想法已经在脑海里盘旋很久，她之前一直没好意思说，主要原因在于不管养什么，怎么养，陈识都是创业的主要出资方，她的一点点积蓄根本微不足道，也就不敢提更多要求。但这会儿听陈识这么推心置腹地说，唐清悦也一股脑讲出心里的想法。
“养殖成鱼也好，培育鱼苗也好，这都不是关键，重点在于怎么养。我觉得传统的粗放式养殖不可控因素太多，而且养殖密度小，饵料系数低，受季节和天气影响大。温城夏季多发台风，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隐患。我们作为专业人员，如果还采用这种养殖方式，那和村里的普通养殖户有什么区别，我们的优势在哪里？”
陈识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但随即就明白唐清悦的意思，“师姐，你是说，我们做循环水养殖？”
工厂化循环水养殖是国内正在大力推行的一种新型养殖模式，通过沉淀池、微滤器、泡沫分离器等设备效去除水中的有机物颗粒和溶解有机物，提高水资源利用率，为养殖生物提供稳定优质的生活环境，具有高投入、高产出、节水、节地的特点。这也是唐清悦在硕博乃至工作期间，实验室里一直采用的水产养殖方式。
但循环水好处再多，国内真正采用这种养殖模式的养殖厂却很少，无关技术壁垒，最大原因在于工厂化循环水养殖设备的价格实在过高，普通小规模养殖户根本难以负担。
唐清悦点点头肯定道：“没错。我就是想做工厂化循环水苗种培育。”
这次陈识没有马上回答，沉默了很久。他了解唐清悦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人，否则也不会怂恿她共同创业。但他没想到唐清悦的野心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经济能力范围，“百来万我可以咬咬牙拿出来，但千万的投资，我……就算去银行贷款，我们也肯定搞不到那么多钱的。”
司机坐在驾驶位一边开车，一边听后座两人讲话。他以前跟着老余总，后来又跟着小余总，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几千万的生意并不会惊到他。
感受到后座沉闷的气氛，司机笑了一声，用轻松的口气说：“没钱就去拉投资嘛，温城大老板这么多，指不定哪个就愿意帮你们一把。你们这什么循环养鱼养虾的我也不懂，但听着蛮厉害，也可以去找政府申请点启动资金，他们肯定很欢迎唐小姐这样的高端人才来温城发展的。”
陈识听见这话眼神也亮了一下。他是乐观的性格，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有心，再难的事也总会做成。
陈识立刻重新扬起笑容对唐清悦说t：“司机大哥说的没错，总会有办法的。师姐，我们回去仔仔细细商量这事儿，到时写个巨牛的项目计划书，我就不信没人愿意投！”
“这才对嘛，年轻人就应该这样斗志昂扬。”司机说着转动方向盘，熟悉的街景出现在眼前，他提醒后面两人：“小余总家马上就要到了，我得开车库里头，你们直接从门口下来？”
余家没在镇上，更没在市里，而是在平湾镇乡下的村里自建了一栋三层别墅。唐清悦和陈识下车时，别墅门前零零散散站着几位来客正在聊天。
大门处摆了张红木桌子，上面堆满了礼品和零星几个红包。余林屹站在桌前，还是下午那身打扮，脸上的表情却生动许多，谈笑风生的样子很容易联想到这是个八面玲珑的生意人。他的边上是一对气质不凡的中年夫妻以及一位穿着暗红色唐装、头发花白却依旧神采奕奕的老人。
唐清悦正往前走，突然脚步一顿，瞪大眼睛转头看向陈识说：“我忘记去买寿礼了！”
“不用不用，你看我也是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带。”陈识说着搭住唐清悦的肩膀，强行带她继续往别墅走，“他们肯定不会介意的，不用这么客气。”
唐清悦不这么想。陈识虽然空手而来，但他家人肯定带了礼物。而她，本来就来得名不正言不顺，又忘记准备寿礼，显得她很不懂人情世故。但现在去买东西也来不及了，何况站在门口的四位主人已经看见他们两，唐清悦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
“呦，小识带着女朋友来的呀。”余林屹的母亲林亚琴先开口打招呼，“怪不得听你爸妈讲最近总是不着家，原来是约会去了。”
陈识赶紧放下搭住唐清悦肩膀的手，今天第二次摇头解释：“林阿姨，这不是我女朋……”
“妈，这是陈识的师姐，唐清悦。”余林屹的回答比陈识来得更快，说完他发现母亲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自己，他又加了句：“中午在巷子里吃面时和他们拼了个桌。”
余林屹的爷爷见唐清悦用迷茫的眼神看着他们说话，立刻明白这是个外地人，他用带着浓重温城口音的普通话朝唐清悦笑着说：“欢迎欢迎，来了平湾就是我们的朋友。林屹，快带小识和小唐进去坐！”
唐清悦赶紧接着说：“祝余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长命百岁！”
余林屹的父亲一直没开口，但也微笑着展开手做出往里请的动作，“感谢，欢迎。”
没想到余家几人都这么和蔼可亲，一点有钱人的架子都没有，唐清悦那点因为没带礼物而产生的羞愧情绪慢慢消散干净。
余林屹带着两人往里走，别墅里面别有洞天。
唐清悦知道南方富裕省份的农村已经非常现代化，新修的独栋小楼和柏油马路随处可见，她今天看到的平湾镇和瓯水镇就非常具有代表性。但见到余家别墅的真实面貌后，她还是不禁产生有钱真好的感叹。
光楼外的院子就有好几百平，寿宴的十张桌子摆下后也一点不显拥挤。角落里有一个至少能停十辆车的地面车库，唐清悦乘坐一下午的劳斯莱斯正停在最外侧的车位上，泛着亮闪闪的富贵光芒。车库外有一个单独的大门，刚才司机把他们放下后应该就是从那里把车开进去的。
别墅的主楼有三层，除中间疑似电梯井的浅灰色“大柱子”外，外墙仅由白色和大片玻璃墙的暗灰色组成，简单又高级。侧边有一段露天楼梯，可以直接从院子里走上去，只到二层，连着一片同样露天的空地。唐清悦猜测那里是游泳池。
余林屹把两人带到一张全是年轻人的桌子旁，低声询问他们：“坐这里可以吗？”
唐清悦没意见，也不好意思有意见。
陈识点点头，随意张望一圈后问道：“我爸妈和我哥没来吗？”
余林屹朝最远处的那张桌子点了点下巴，陈识顺势看去，正好见他哥端着一杯白酒一饮而尽。他尴尬地挠挠脑袋，又凑近余林屹低声问：“初宁姐不在吗？”
余林屹没想到陈识想找他的妹妹余初宁，他探究地看了眼陈识后才回答：“初宁去出差了。”
“哦，哦。”陈识脸微红，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自觉转身坐在座位上。
余林屹还需要去外面招待新来的客人，走之前把唐清悦面前的杯子里添满茶水，彬彬有礼地说：“唐小姐吃得开心。”
4.我从来不做教玩具以外的生意
寿宴没什么特定流程，圆桌上摆着一圈冷菜，正中心放着几瓶价值不菲的白酒，宾客一边吃一边聊，接着余爷爷和余父简单讲几句感谢话，便开始上热菜了。
温城靠海，本地人自然也喜欢吃海产品。每桌十六道菜加两例汤，一半菜样都是海鲜。野生大黄鱼、澳洲龙虾、帝王蟹、象拔蚌、野海参……很多昂贵的品种都能在寿宴上吃到。唐清悦对这些东西最了解，她每尝一道菜都在心里暗暗打算盘，最后估计一桌菜加酒水，总价得两万以上。
吃到中途还有人发香烟和红包，一人两包黄金叶和八百元。唐清悦惊讶，问陈识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温城吃酒的习俗，来吃宴席的客人都会拿到主人家的谢礼。”
唐清悦没带包，只能让陈识帮她把她的这份先放在口袋里，又问他哪里有卫生间，她想去一下。陈识还是第一次来余家吃席，对这边环境不了解，他也多喝了几杯酒，此刻正晕晕乎乎，只让唐清悦自己找人问问。
唐清悦绕院子走了一整圈也没找到，余家保姆端果盘出来时恰巧看到她，问道：“姑娘，你找卫生间吗？”
唐清悦赶紧点点头。
保姆得到肯定答复后，指着别墅主楼一侧突出的小房间说：“那里就是，快去吧。”
卫生间很大，一看就是为来访客人准备的。唐清悦出来后舒一口气，往回走时却拐错了方向，径直往后院去。
她很快就发现自己走错路了，同时也看到后院的躺椅上靠着一个人，在夜间凉风的吹拂下只穿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正仰着头发呆，手里随意举着一杯酒，听到身后的动静才缓缓转过视线。
余林屹没带眼镜，微微眯起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清来人，他支起身体问：“吃好了？”
“菜很好，已经饱了。”唐清悦说着抬起手，指向来时的路，尴尬地说：“抱歉，我走错……”
“来坐会儿吧。”余林屹又重新靠在躺椅上，用手中的酒杯点了点旁边的另一把椅子。
唐清悦犹豫几秒钟，还是到他身边坐下。走近后才发现余林屹面前的小茶几上放着一个很小的随身音箱，正在用极低的音量播着英文歌，刚好是唐清悦知道的《Sitting Here In Silence》。
“喜欢Oasis吗？”余林屹突然问。
唐清悦条件反射般回答：“喜欢啊。”看着余林屹含笑的嘴角，她轻声感叹：“你也经常听吗，好巧。”
Oasis是一支来自曼彻斯特的英摇乐队，唐清悦从小学时就开始听他们的歌。如果那时有人问她的梦想是什么，她会毫不犹豫地说：“我要去听一场Oasis的演唱会，最前排！”只可惜她的家庭条件有限，不足以支持她出国游玩，唐父唐母也对乖巧女儿的“追星”行为及其不满。等到她上大学，有能力在假期赚点钱并略有积蓄时，Oasis却早已解散。
2017年，Oasis的主唱Liam Gallagher开启个人全球巡演，中国站的地点在首都。正值暑假旅游旺季，机票价格水涨船高，唐清悦从黄牛手里花三倍价格买了一张前排票，随后又为了省钱，用了二十多个小时从申城坐绿皮火车到首都。那趟旅程很辛苦，却是二十岁的唐清悦心中最快乐的几天时光，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尤其是镶嵌在其中的一段小插曲。
演唱会的前排票价格不低，但也只是一张张塑料凳排成的座位，密度大，拥挤，两排中间勉强能过人。开唱没多久，唐清悦正沉浸在梦想成真的激动情绪中，突然从后背被人撞了一下，她猛地倒在旁边位置的男人身上，男人也下意识地揽住她的腰。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后方一位正在往外挤，却被突然绊倒撞在唐清悦身上的女生，正双手合十朝她不停道歉。
身后的另一位男孩也面带愧色地问唐清悦身边的男人：“哥们，实在抱歉，你女朋友没撞伤吧？”
唐清悦不想破坏好心情，尽管被撞得肩膀发麻，还是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邻座男人看见她的动作，没有否认身后男孩的称呼，而是替唐清悦t回答：“没事，下次当心。”
一次意外和一场误会，给音乐现场迷离的氛围拉上一根暧昧的红线，空气中像是有许多光彩奇异的泡泡被手指突然扎破。这位邻座男人还帮她揉了揉撞到的胳膊，确认没受伤后才放开她的手。但在后续的演出中，唐清悦听见最爱的歌《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时，她还是没忍住跟随前排情侣的动作，牵着身边人的手举在头顶，随着旋律左右摇摆。
现场昏暗的环境和震耳的音乐声好像一个巨大的屏障，包裹住外界所有压力与紧迫，让人不经意间卸下防备。唐清悦没忍住落泪了。她借着两首歌间隙中难得安静的半分钟，问他：“为什么人总是不自由的？”
“你多大了？”
“20岁。”
“等你成长到足够强大时，再来思考这个问题。”
那天的唐清悦情绪很不稳定，感性思维被放到最大，当时从没恋爱过的她为这场两小时的“相恋”红了好几次脸，更不敢仔细观察他的长相，只能偷偷摸摸转头看几眼。演唱会结束后两人走向不同的出口，一个往停车场，一个往地铁站，谁都没开口问对方的联系方式。
此后每次听Oasis的歌，唐清悦总会想起这段往事，很多细节已经模糊，当初悸动的感觉却伴随熟悉的旋律一直留她在心中。
七年过去，唐清悦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懵懂的女孩，面对陌生异性时也不再容易害羞。但生活的困境却和当年如此类似，她不断考试、学习，努力前进直至毕业、工作，却始终没有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想起当初自己问的那个问题，唐清悦突发奇想，想知道余林屹这样的成功人士会有怎样的回答，应该和那年演唱会时坐在她身边的陌生男人不同吧。她大方问道：“余老板，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余林屹朝她举了举杯，示意继续说。
“到底要怎样努力才能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为什么人总是有好多束缚，一点都不自由。”
空气中飘着醇香酒气，余林屹的脸隐约泛着红，状态有些微醺，他侧过身看着唐清悦求知若渴的表情，答非所问道：“你的家人不支持你来温城创业？”疑问的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唐清悦没有否认，也没正面回答：“我在研究所上班，这份工作收入不错，还很稳定，说出去也体面。辞职创业，还是出来搞养殖，任谁看都是不理智的决定吧。”
“你多大了？”
竟然是类似的问题，唐清悦恍惚了一下，继而如实回答：“27岁。”
余林屹晃着酒杯，半阖着眼说：“如果你还在上学，对象牙塔外的世界才刚刚开始认识，可能需要过来人的约束与引导。27岁…”他顿了一下，又喝了一口酒，“做你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把自由掌握在自己手里。”
唐清悦想着他的回答，也从茶几上拿了一只倒扣着的空玻璃杯，倒上浅浅一层酒，递到嘴边抿一小口，等酒精的辛辣与刺痛感从口腔里慢慢散去后，她听到小音箱中刚好正在播放《Stop Crying Your Heart Out》。
“辞职后我在科研这条路上算是走到头了，”唐清悦低着头，全盘托出：“不仅是爸妈不支持，老师也不支持，朋友也不支持，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会支持。就算我扛着所有压力来了温城，我和陈识也拿不出那么多启动资金。”
余林屹说了跟司机一样的话：“找人投资。”
唐清悦突然抬起头问他：“我想做工厂循环水鱼苗培育，你愿意投资吗？”
“我从来不做教玩具以外的生意。”余林屹的回答就是拒绝。
唐清悦没多失望，她没有天真到凭一点对歌曲的相同爱好，就能从别人口袋里掏出几百万。但余林屹的话给了她很大鼓励，自己确实应该抛弃他人看法，单纯思考这件事值不值得她做，毕竟这是她学了十年的专业，这也是仅属于她的人生。
陈识正在院子里找人，他喝了不少酒，脸颊通红，走路都东倒西歪。看见唐清悦出现后晃晃悠悠地跑到她面前，呼着酒气问：“师姐你上哪儿去了，找你老半天，我还以为你先走了呢。”
唐清悦受不了这么重的酒气，一把推开他的脸往外走：“去上卫生间了，我们回家？”
“回回回，今天住我那，我妈把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
“你哥哥呢？“
“他先走了，我这不是等你嘛。”
陈识家在镇上，两人需要走到别墅外的马路边打车回去。走到半路唐清悦想起什么，朝身边的陈识突然问道：“余林屹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林屹哥……”陈识已经半醉，脑袋都慢几拍，想了好长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林屹哥大学就出国了，读完硕士才回来。在…在曼彻斯特大学！”
难怪他也喜欢Oasis，原来是曼彻斯特，是个常有阴雨天的城市。
不像温城，这里多晴朗。
5.余林屹，谢谢你，再见
之后的几天，唐清悦和陈识快马加鞭，跑遍了瓯水镇所有的养殖村，以及温城各大海鲜卖场、批发市场，连生鲜冷链运输情况都做了调研，忙得不可开交，心里总算是有了些底。离开前的最后一天，陈识说正事总是做不完的，来都来了，好歹也要去一个景点证明自己来过。于是他带唐清悦去了平湾镇最出名的一个景区，岭上书院。
说是书院，其实一本书都没有，是温城特色的人文与自然景观。景区内有山峰、瀑布、古镇、字画馆等景点，还能看到一条很有名的江，叫瓯水江。瓯水镇就是这条江的入海口，因此才得名。
唐清悦和陈识在景区里玩了一上午，爬了一座山又划了一趟竹筏，还去古镇里逛了一圈，累到不行。临近中午两人找了一家景区内的餐厅解决午饭，等位时正好看见余林屹穿着一身浅色休闲装从餐厅里走出来，与他同行的人有好多位，看着都比他年纪大，像四五十岁的老板。余林屹与他们谈笑自若，有种超出同龄人的成熟气质，和那天在后院躺椅上边喝酒边听歌的状态判若两人。
陈识惊喜地打招呼：“林屹哥，这么巧，你也来玩！”
余林屹停住脚步，示意身边的同行人在外面稍等一会儿。他对陈识微笑着说：“陪几位客户来逛逛。带唐小姐来打卡？”
“对，师姐明天就要走了，我最后带她来玩一趟。”
余林屹点点头，刚提步往外走，就听到唐清悦轻声说：“总还会有机会再来的。”
“明天几点的车？”余林屹已经走出两步，又突然转头问。
陈识愣住，没反应过来他问这个干什么，也就没立刻回答。唐清悦主动说：“下午一点十分。”
“我下午一半点的动车去出差，顺便送唐小姐去高铁站？”
“啊？师姐你可以吗？”陈识当然没意见，余林屹帮忙送人的话，他也省的来回跑一趟，主要看唐清悦愿不愿意，毕竟她和余林屹才刚认识，没那么熟。
唐清悦思考两秒后答应：“方便的话，麻烦余先生了。”
收到回复余林屹就没再停留，挥挥手走了，这次没再回头。
一点的车次是个尴尬的时间，午饭也来不及吃。余林屹中午十一点就到陈识家门口，开的是一辆奔驰大G，没带司机。
唐清悦上车后有些怀疑：“你也坐高铁，那车怎么办？”
余林屹提醒她系好安全带，一边转方向盘，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停在高铁站，后天我回来直接开走。”
“哦。”唐清悦又想起自己刚来温城那天的情况：“陈识说地下车库经常没车位。”
“我在附近长租了一个地面车位。”余林屹说完轻笑一声。
唐清悦想他已经猜到她的想法。看到余林屹自行驾车来接她时，唐清悦有一瞬间怀疑他根本没出差，是找借口特地送她去高铁站。但几个来回的对话后，她又迅速打消这个想法，并有丝羞赧。她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你到底有几辆车？”
余林屹收起笑容，转头淡淡看她一眼才回答：“常开的就这一辆。”
“那天的劳斯莱斯呢？”
“用来接送客户，个人行程时我不会用那辆车。”
唐清悦哦了一声，心想那她也算是余林屹的客户了，毕竟她那天坐了一下午劳斯莱斯，二十七年来顶峰的荣华富贵全在那个下午了。
快到高铁站时，余林屹抽空看一眼中控台上的时间，问她：“吃饭没？”
唐清悦摇头说：“没。”
她想着马上要离开温城，下次来也不知道是何时，便一大早起床拉着陈识去附近一家几天前吃过一次的早餐店吃糯米饭。这是她最喜欢的温城特色早点，蒸t好的糯米香甜软糯，铺一层刚炸的油条碎，浇上两勺特制的肉末汤，最后撒上一把葱花拌匀。看似简单的做法，吃进嘴里却回味无穷。
这会儿快十二点，距离吃完早饭已经过去近五个小时，她早就饿到不行，于是提议：“你吃了吗，要不一起去高铁站里吃一点？”
前方五十米处就是高架匝道，左边通往温城南站进站口，右边通往温城市区，余林屹没有犹豫往右拐。“还来得及，带你去吃附近一家海鲜粉，味道还不错。”
唐清悦不喜欢行程被打乱时的措手不及，因此每次坐高铁或赶飞机，她都会提前一小时到达出发点等待，以防错过班次。一点的高铁，十二点进站并不算早，她应该拒绝余林屹的午饭邀请。但唐清悦没有说话，看着车窗外的街景默认他的安排。
这家海鲜粉藏在市区城中村的一条老街里，褪色的招牌上写着百年老字号的名头。店里的环境也确实复古，或者说陈旧。不像刚来那天在平湾镇小巷子里吃的鱼丸面馆，崭新干净。海鲜粉店的一楼只有两张桌子，大部分面积都被灶台占据，半人高的粉锅热气缭绕，整个店都弥漫着海味的鲜美。
余林屹带着唐清悦往二楼走。楼梯是木制的，约半米宽，没法两人并排行，踩上去还会吱嘎吱嘎响。余林屹让唐清悦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虚扶着她以防摔倒。
二楼装修同样有些年头，只是少了后厨，显得更加敞亮，一共放了十张桌子，都是掉了漆的实木桌，三三两两坐着几位食客。
唐清悦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余林屹不知从哪里拿来一包湿纸巾，仔细擦净桌面，然后用纸制菜单点了两碗粉和几份小吃，“尝尝他们家的招牌。”
“行。”唐清悦答应，转而随口问他：“这家店很老了吧。”
余林屹一边脱外套一边回答：“二十多年前，附近还有一所小学，我和初宁放学后经常来这边解决晚饭。”
当年平湾镇的经济远没有现在这么发达，教育水平也跟不上，余父余母把子女送到市区上学，余林屹经常带着妹妹在学校附近觅食。如今大部分店都在城市发展和改造中消失，唯有这家海鲜粉一直营业到现在。余林屹来市区办事时，偶尔会来吃一碗。
“你小学就交女朋友了？”唐清悦吃惊。
余林屹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余初宁，我妹妹。如果再来温城，介绍你们认识。”
唐清悦也笑，“那时候你们家的条件就这么好了？”她听陈识说过，他和哥哥都是在镇上念书，直到高中才考出平湾镇。来市区上学不仅需要借读费，更重要的是有某些关系，不是人人都能做到。
余林屹没有隐瞒，“我爷爷那辈就开始做生意了。”
“也是教玩具？”
“开始是做皮鞋，我爸接手后慢慢转型做了教玩具。”
唐清悦想这型转的可真够大，不过余林屹应该就是名副其实的富三代，而且打破了富不过三代这个民间传言，把从他爸手上接来的教玩具厂越做越大。
余林屹似乎能看透唐清悦的想法，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如果我生活在几十年前那个时代，应该没有我爷爷和我爸那个魄力。”说着他还鼓励唐清悦：“但我觉得你有，比我强。”
要不是从他眼中看出一丝玩笑意味，唐清悦就把这句话当真了。她顺着余林屹的话说：“这么看好我，为什么不给我投资？”
“术业有专攻，我对农业不了解，就不掺和了。”
“那你是攻什么专业的？”想到他在英国念的本硕，唐清悦猜测：“经济管理？”
上学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余林屹很少跟人谈论起那段日子，今天却突然说得仔细：“金融经济学。但我念书时没怎么认真学习，净折腾些其他玩意了。”
唐清悦好奇：“什么玩意？”
余林屹没回答，问她：“你是申城人？”
唐清悦祖籍不在申城，博士毕业后才得以在申城落户，但她从小在申城长大，没回过几次老家。这事说起来复杂，唐清悦懒得费口舌解释，只点了点头肯定余林屹的话。
“申城过段时间有一场摄影展，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哪场？”申城是大都市，各种展览层出不穷，不说名字就是大海捞针。唐清悦结合之前的对话信息，接着问他：“你的摄影展？”
余林屹只是笑着摇了摇头，说不是。
海鲜粉正好端上来，时间也不早了，唐清悦没有刨根问底，拿了双筷子就赶紧吃，生怕错过高铁。粉的味道确实鲜美，但也没好吃到特地来打卡。她估计余林屹给这家店加了童年滤镜，才会觉得特别美味。
吃点热乎的汤水容易出汗，再到室外凉风一吹，就让人忍不住哆嗦。唐清悦没预料到十月份竟然会突然降温，来温城前也没准备外套，只能忍忍。想着从停车场走到进站口还要五分钟，她在心里祈祷千万别感冒。
余林屹停好车，提上行李后刚想走，看见唐清悦双手抱臂从副驾上跨下来，他皱了皱眉，重新绕到后备箱拿出一件黑色冲锋衣递给她：“之前爬山穿过一次，还没洗。不介意的话套着吧。”
他的衣服都不便宜，唐清悦本来不想要。但空旷的停车场里一阵冷风吹的她差点灵魂出窍，她也就没客气，穿上后说：“那我进站后还给你。”
不过时间太紧急，她和余林屹还在门口排队进站，高铁站里就已经响起她所乘坐列车的检票提醒。唐清悦心里着急，安检后直接朝身后的人挥挥手，大声说：“余林屹，谢谢你，再见！”潦草告别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向检票口，完全忘了还衣服这回事。
直到坐上高铁，车都开了，唐清悦才想起身上还穿着件不属于自己的衣服。她鬼使神差地提起外套衣领闻了闻，带着浓厚的男性气息，还有一丝清冽的木质调香水味。
唐清悦又想起他们连联系方式都没留，她和余林屹之间，或许有几分缘份，却都没人试图抓住。
5.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唐家住在一栋有二十多年历史的老破小，七层没有电梯，两室一厅六十多平，是唐父唐母在唐清悦工作后，为了她上班方便租下的房子。因位置近市中心，且周边有数个学校及医院，虽然小区老旧且环境一般，租金却不便宜，房价更是让普通人望而却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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