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嫁
作者:Ms.腊肠
简介:
初见她时,冲喜一事,太过荒唐,我放你归家!
再见她时,金桂树下,落英缤纷。
“她是臣未过门的妻子!”
探花郎追妻路漫漫。
初见他时,请助我进京求医,保我兄弟求学,自此不再扰君清净。
再见他时,桂花香浓,碎金满地。
“顾—陵—川”,
声声进他耳,字字入他心。
第一章 酱园
清晨鸡鸣时分,天光刚刚泛白。
镇上清冷的街道,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小贩的身影。
馄饨摊的老板娘一边升着炉子,一边盯着家里的大小子做活儿。谁知刚把水坐上,余光就瞥见儿子抱着竹竿一动不动,油布棚子只撑起了半边。
她直起身,顺着儿子的目光瞧去,只见酱园家的外甥女手持着钥匙串从远处走来。
也难怪家里的臭小子会看痴,自打和孩子爹成了亲,她就跟着婆家打理馄饨生意,满打满算二十年,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可酱园西施的外甥女是唯一一位不论男女老少,谁见了都觉得像谪仙一样的人物。
一身浅色衣衫的少女穿过入秋微浓的晨雾款款而来,乌黑丰盈的秀发,白皙透亮的脸蛋,望向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就顺着优美的脖颈滑到了那少女特有的曲线上,少女每走一步,那曲线就颤一下,手中的钥匙串也紧跟着发出响声,沙沙,沙沙地,挠的人心痒痒。
“娘,您也找个媒婆去酱园提亲吧!”臭小子咽了口唾沫,痴痴地说道。
老板娘上前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刮子, “做你个青天白日梦!快把棚子给我撑起来,别耽误你娘我开张做生意!”
没曾想那清脆的耳光居然没有打醒这臭小子,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凭什么隔壁镇员外老爷家的傻儿子能提亲,我就不能?”
血气方刚的小子梗着脖子,就像一只求偶的雄鸡,随时准备战斗。
老板娘恨铁不成钢,又往儿子的后脑勺拍了一掌: “人家有钱,你有吗?”
“人家酱园老板娘又不图钱,那天您不也去凑热闹了吗?”
前些日子,一位穿红带绿的媒婆子,咯吱窝夹着柄油伞沿街问路,不一会儿整条街的人都知道邻镇的王老爷听说酱园铺有位标致的外甥女,想娶进家门做儿媳妇。
“这王老爷是不是就是几年前亏空国库粮食的那个王老爷?”摇着拨浪鼓的货郎好奇。
“可不就是嘛!这么大的罪居然就这么被人给圆下来了,还得了个告老还乡的美名。”隔壁摊修鞋的应道。
一名牵着稚童的老妇人,挑拣着货郎摊上的玩意儿,也插了一嘴: “我姐妹儿就是邻镇的,她说王老爷的儿子是个傻的,大家伙儿都说他是作孽做太多,报应到儿子身上了。”
修鞋匠一听,来了精神,糙话张嘴就来: “傻的?傻的知道什么是娶媳妇儿吗?不会是借着娶儿媳妇的名头,拿来给自己用的吧?”
众人哄堂大笑,各自遐想开来,不消片刻,酱园铺的门前便凑满了看热闹的人。
“走,走,走,我们家不卖女儿!”人称酱园西施的徐氏拿着扫帚将一身鲜艳的媒婆像扫秽物一般扫到铺子外。
媒婆子不堪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中丢了脸面: “我呸!你以为你家外甥女是个什么好的?有耳无口的哑巴,父母双亡的孤女,还好意思挑挑拣拣?王老爷看上她,是她的造化,你还盼她嫁个人中龙凤不成?”
见媒婆不要脸面的闹开来,徐氏索性也把话给挑明了,让那些平常想打她家外甥女主意的人家都听个清楚明白: “我酱园铺子不挑金,不挑银,只挑你是否堂堂正正,清清白白!从今以后,若还有像这婆子一样拎不清,什么香的臭的都往我家说亲的,就别怪我酱园铺不留街坊情面!”
“你一个寡妇还肖想清白!”
要是换上平常人,早就被酱园西施的泼辣给吓得灰溜溜跑了,可媒婆却是靠着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吃饭的,岂能那么轻易被她给骂得没了皮脸。
只见那婆子盘着手,将徐氏从上到下睨了一遍,随后视线落在了她的下身,讥诮地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你这店铺门儿,夜里是不是也开的大大的?”
话未说完,她突然感到身后被凉水激了一下,紧接着背后一疼,似乎被人踹了一脚,咕噜噜地顺着店铺外的石阶摔在了街上。
众人均被媒婆子的哎哟声吸引了注意,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探究地朝着店铺望去,只见酱园铺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名浅衣少女,双手持着一个刚泼完水的空盆,挡在酱园西施的身前。
“仙女就是仙女,连生气都是好看的!”
见儿子又开始痴了,馄饨摊老板娘气不打一处来, “红颜祸水听过没有,我们这样的人家,只怕你有命娶,没命享!”说着便揪起儿子的耳朵,心里也打起了算盘。
是该找个媒婆给这臭小子娶媳妇儿了,猪肉铺那家的二女儿看着就不错,虽然身形大了些,不过大有大的好处,能干活,会生养,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走过馄饨摊的章韵竹并不知晓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庆幸今日的馄饨摊小老板并没有用那一双欲说还休的炙热目光目送着她,而是一边捂着半边脸一边不甘愿地支着油布棚子。
魂穿到这副同名同姓同长相的哑巴孤女身上已经三月有余,上一世的章韵竹是一名还未进入社会就被病魔夺走生命的女大学生,因此尽管现在的她身有残疾,可她还是很感恩老天给了她一次重生的机会。
酱园铺子的正门覆盖着一层活动式的木板门,需先把一块块木板从门框的卡槽取出才能露出上了锁的大门。平日里章韵竹需要干的重活很少,最考验体力的便是这每日的开门与打烊。
当她用已经酸软的胳膊举起最后一块木板的时候,忽然感觉手中一轻,此时本应身在书院的表弟刘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双眼乌青,面容发肿,整个人颓废的没了往日清秀模样。
章韵竹着急地打着手语询问,自魂穿后她便承接了原主的记忆,她会手语,也知道原主对表弟如同胞弟一般亲厚。
刘野只是摇头,手上却没有停,默默地将木板条收拾到一边后,便接过章韵竹手中的钥匙串,熟练地选出那一把略微褪色的圆头钥匙打开了酱园铺的大门。
只见刘野径直朝铺里大步走去,没几步就到了柜台前,他翻了下钥匙串,三下五除二便开了钱盒,一个平日靠着街坊光顾,卖着调料、酱菜的小铺子,能有多少现银铜板?扒拉了几下,钱盒就掏空了。
他不死心地将钱盒开口朝下,整个人疯魔似地用力摇晃着巴掌大的木制盒子,停也停不下来。
忽然间只听得“咚”的一声响,章韵竹拿着打酱油的木勺子敲在了刘野的头上。
第二章 仙人跳
表弟是姨妈一辈子的希望与寄托,为了让他有一个好的读书环境,酱园所有的营收几乎都被姨妈交到了书院。表弟深知母亲的艰苦,也一直很争气,就在今年,他过了乡试,成为了街坊邻里口中的刘秀才。
章韵竹没敢下狠手,初衷只是想让表弟停止那近乎疯狂的行为,一盏茶的功夫,刘野果然醒转,一双呆滞的眼睛绝望地盯着空空如也的钱盒,嘴里嘟囔着: “完了,完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章韵竹双手扶起表弟的双颊,逼着他看着自己,然后比划起来。
刘野仿佛在此时才发现表姐在面前,无处宣泄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少年忍不住痛哭出声。
“您知道的,书院是由那顾家资助所建。”
在开原县,一提到顾家,人们便知说的是百年世族,顾府。虽然开原有知县管治,但实际上顾府是参与到开原的治理当中的,整个开原县多半数生意也都是他们家的,酱园铺所在的民生街就是顾家的产业,换句话说,顾家就是酱园的东家。
“除了顾家子弟,其余外姓学子得通过选拔才能获得就读机会,虽说学费予以减免,但是食宿还需自行承担。我知晓母亲与表姐节衣缩食,把钱都花在了我身上了。所以平日里为了省钱,我就时常同另一名外姓同窗,程洛,搭伙吃饭。日子长了,我俩自然就比其他人更亲近一些。”
“渐渐地书院里就有些闲言碎语,堂堂君子,清者自清,我与程洛并未理会。可是,”
章韵竹的手放在表弟的背上,一下一下地拍着,就像是一名母亲呵护着生病的孩子。
刘野深呼了一口气,艰难地继续道: “上一次休沐,恰逢程洛生辰,我俩说好就不各自回家了,留在书院为他庆贺,席间他带了一壶酒,说是顺道祝我中了秀才。于是我就喝了那酒。”
“谁知那酒里掺了下三滥的药,待我醒来,竟发现,我与程洛,赤身相拥。” 刘野几乎是咬紧了牙才说出最后的那四个字,只见他双拳不由地握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当时的惊愕与羞耻让他永世都不愿再想起。
他好慌。
慌什么,有什么好慌的,不就是同窗一起喝了些酒吗?一定是午夜太热,喝了酒就更显得燥,这才把衣衫褪个干净,一定是这样的。
他想把程洛摇醒,他想让程洛认同他的推断,可刚一伸手却又害怕地缩了回去,他发现程洛身下竟然压着自己的布巾,布巾上落着不该有的痕迹。
于是,他落荒而逃。
“只需你立下字据,承认欠我三百两纹银,并许诺一月内偿还,我便当你面把这布巾烧了,同时退出书院。那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再无第三人知晓。”
躲着程洛数日的他还是被堵在了前往书院必经之路的小巷内,对方藏在阴暗之中,是人亦是鬼。
虽顶着个秀才的名头,可到底还是个甚少经事的少年,于是刘野在程洛的威胁逼迫下写下了字据。
本就拮据的他到哪儿弄来那么多钱?
一筹莫展之际,学院里最不学无术的几名学子簇拥着顾陵泊,顾家九少爷,经过了刘野的身边。
“九公子,今儿怎么如此意气风发?”学子甲奉承道。
“九爷我发了一笔横财,可不意气风发吗?”顾陵泊高昂着下巴,得意地说道。
“九公子,能不能带兄弟们一起沾沾财气?”学子乙贴了上去。
“这有何难?你们给我仔细听好了,爷爷我只讲一次,记不住的,可别怪你九爷爷我没带你们一起发财!”
就这样,刘野无意之中听到了顾九少爷顾陵泊的内部消息,带着本就不多的学资前往了隔壁的柳江镇,妄想一本万利地筹到三百两,尽快把和程洛的事了结。可万万没有想到,他是从一个局跳入了另一个局,学资输个精光之外,又倒欠了赌坊八百两。
刘野痛苦地将回忆全都倒了出来,他双手捂脸,无力地求助: “表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这些事不能传出去,我不能让人革去秀才的名头,我还要下场考会试,我还要考殿试,我不能就这么毁了!”
章韵竹拿着绞湿了的帕子给表弟擦脸,她想要他冷静。
现下的她并没有什么解决之法,要知道此时的章韵竹也仅是一位比表弟大了四月,及笄未久的少女。而原来的她,也还没来得及走出校门。若是非要说有什么比原主强一点的,便是前世的她在医院度过了一年有余,看尽了人世间的人情冷暖、生离死别。
看着表弟稍稍缓和后,她开始用清晰、平稳地节奏打着手语: ‘你先回书院,该读书读书,该吃饭吃饭。事情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见表弟神色有动,她立刻制止了他: ‘你先不要急着反驳我,认真听我把话说完。’
‘赌坊的债你不用害怕,他们要的是钱,不是人命,你的前途名声若是毁了,对他们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若是当真还不上了,退一万步说,咱们还有这铺子,还有姨妈与我。’
‘这件事,从头到尾让我觉得奇怪的就是这个程洛!’
她顿了一顿,为表达接下来的疑惑而积蓄力量,口不能言的弊处在此时展露无遗。
‘世人都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这三百两银子对咱们普通人家而言的确是笔巨款,可若是与十年寒窗,一朝中举相比,却又实在不足为道。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你愿意走动的,必定也是与你一般勤学上进之人,我不相信程洛会为了这些缘由亲自将自己的求学之路斩断。若是真怕名声损及前程,你不说他不说,谁又会知晓。你平日同他走得近,他家是个什么境况你应当比别人更加清楚。回去后好好想一想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或许能从中找出些蛛丝马迹。三日后,我会去书院给你送换洗的衣物,到时咱们再做商议。’
第三章 涨租
在章韵竹有条有理地分析与安慰之中,刘野已不复之前的手足无措,他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郑重地朝表姐做了个揖,趁着早市尚未热闹之际,离开了酱园。
方才发生的一切让她发觉口不能言迟早是个隐患,除了姨妈和表弟,能看懂她的手语的人凤毛麟角,哪怕她写字,寻常人家能识文断字的也屈指可数。
从前的她随遇而安,只要活着,说不了话那有如何。
可现在?
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否决了之前自己对于哑疾的消极怠工,老天不会无缘无故赐予她转生的机会,她必须正面这个问题,作为言语听觉科学专业大二的学生,让这具身体恢复说话的能力势在必行。
此时天光已大亮,原本昏暗的铺子逐渐变得亮堂,少女缓缓坐下,开始思考。
真正的哑巴是因为先天没有听力,五音不全的人之所以找不到调,不是他们的声带或发音方式有问题,而是他们听到的就是这样的调子。章韵竹听力正常,哑疾并不是与生俱来。她曾经尝试过发声,她能感受到腹部运气至口腔顺畅无阻,唯一的症结在于她的舌头,她的舌黏连问题十分严重。
“韵竹,今儿怎么忘了把门板落外头了。”徐氏抱着门板进了铺子,呵欠连连的她并未发现外甥女方才的若有所思。
章韵竹回过神来,连忙上前搭把手,待将两摞木板条放好后,她微笑着朝姨妈比划着: ‘姨妈怎么不多睡一会儿,那么早就来了?’
见外甥女关心,徐氏揉着心口,毫不掩饰自己的担忧: “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啊从昨晚开始就扑通扑通地跳个厉害,你刚出门,我就再也躺不住了。”
紧接着,她似乎又发现了什么,喊了一声糟糕: “我的左眼也开始跳了!”
“阿弥陀佛,老天保佑,可别是你弟弟在书院出了什么事?!”慌忙中徐氏双手合十,朝天念念有词地开始祈祷。
章韵竹在心里苦笑,要说这哑疾有什么好处,那就是在她不知道如何应对的时候,不用费心掩饰与说谎。
随着沿街的商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酱园也开始热闹了起来,照顾生意的基本都是熟客,不是镇上富贵人家负责采买的管事,便是普通人家主理家务的媳妇儿,章韵竹熟练地称量、收钱,姨妈则与客人寒暄、唠唠家常,人一忙起来就忘了之前的担忧。
不知不觉中已到了晌午,早市的喧闹已经消退,姨妈搬了张竹凳坐在酱园门口似又有望天感叹的苗头。章韵竹怕她开始捂心口,于是赶紧蒸了几个馒头,从一排排的酱菜缸里掏了些杂七杂八的各式酱菜,打算招呼着姨妈吃午饭。
“东家?!”
章韵竹刚把酱菜端上柜台,便听到姨妈喊人。
她不禁侧头,这才月中,离收租的日子还有大半个月,不会又出什么事了吧?
姨妈同样带着不解,一般月头的时候,东家的伙计会来店里收租,东家平日里不常来,除非有要事通知。虽有疑惑,但姨妈还是将笑容堆满了脸,起身迎接着眼前精气神十足的中年男子。
这名被姨妈唤作东家的男子实际上是顾家一名有头脸的管事,名叫顾大海。
“哟,我来得不巧,耽误你们用膳了。”话虽说的客气,可他却还是朝柜台走了去。
姨妈跟在管事的后头,客气非常,全然没有以往的泼辣之色: “东家您说哪里的话,韵竹,快把酱菜收了,去馄饨摊给东家拿碗馄饨面。”
顾大海摆手: “不必客气了!我是来给老板娘送信的,三个月后月租需涨两成,这是租贴!”
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到了姨妈手中,眼睛却看向了章韵竹,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艳,跟其他男子第一眼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于是她习惯性地把头垂了下去。
“租契上不是说了若是涨租也只涨一成吗?” 姨妈不识字,接过租贴后并没有打开看,而是放在了柜台。
“往年涨租确实只涨一成,那是我们老夫人仁慈,你自己说说有多少年没有涨租了?”
确实,这些年因为朝廷动荡,其他街铺都涨了租子,独独酱园所在的民生街租金低廉,丝毫不动。
顾家有个规矩,租这条街的商铺只能做和老百姓衣食住行息息相关的生意,比如油铺,米铺,医馆这些老百姓平常生活必须的营生,而首饰铺、香粉铺那些锦上添花的生意是不允许在这条街上开张的。
姨妈继续尝试着和东家管事软磨硬泡,一旁低垂着头的章韵竹则顺势拿起了租贴细览。
“承租徐氏亲启:
兹因年事艰难,物价飞涨,店铺修缮及开支渐重,经斟酌再三,谨定自本年冬月初一起,贵铺租金上调两成,以维共利长久之计。
敬启
顾府
中元一十四年九月十一”
信的末尾盖着一方刻着“顾”字的红色大印,在白纸黑字的衬托下显得鲜艳夺目,就像是顾氏一族在开原县不容忽视的地位,而他们的决定,就跟这印章一样,盖了就没有擦掉的可能。
顾大海目光转了酱园一圈后,又落到了章韵竹的身上,见她认真看着租贴,似乎有些意外: “你识得字?”
章韵竹尚未抬头,便听得姨妈殷勤地回答道:“我妹夫亡故前是前朝的进士,曾教她识过几年字。”
顾大海听罢点头, “真是家学渊源,难怪您家公子小小年纪便中个秀才,来年会试必定一举夺魁!”
姨妈听了,顿时觉得有戏,于是趁势想借着儿子的光把涨租一事给糊弄过去: “承您吉言,这些年靠着贵府的庇佑,才有的我们孤儿寡母苟活。只是我们这酱园,本小利薄,全部营收都供小儿读书了,东家能否看在我儿与探花郎同门的份上,宽宥宽宥,先涨个一成,奴家好再多供儿子两年,待乡试过了,定连本带利一并奉上!”
姨妈口中的探花郎,指的是开原县人人皆知的顾家七少爷,顾氏一族天子骄子一般的金鳞儿,顾陵川。他自幼在开原书院读书,小小年纪便名声大噪,也正是如此,姨妈才会倾尽所有让表弟在开原书院求学,以求沾沾文曲星的灵气。
姨妈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方的眼色继续道: “我儿自不能与贵府的千金探花郎相提并论,只是家里确实已经找不到可以一俭再俭的地儿了。”
听到酱园西施提起他们顾府上下皆敬之爱之的探花郎七少爷,顾大海的表情似乎变得凝重了起来,只见他叹了一口气,拒绝道: “东家定好的事,岂能朝令夕改。这年头,谁都不好过,与其在这与我墨迹,不如早点想法子筹钱要紧。”说罢便朝着门外走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连傻子都知道涨租势在必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姨妈唉了一声,说了声您慢走,便没有再说话,仿佛方才的软磨硬泡已经消耗了她所有的气力。
令人没想到的是,已经行至店铺门口的顾大海,忽然停住了脚步,仿佛想起什么重要之事,折返了回来: “老板娘,我只问你一句话,你这外甥女许配人家了没有?”
第四章 缘由
姨妈被问的莫名慌张,忙将韵竹护在了身后,嘴上没说什么,可脑海里已经上演了一出恶霸家丁强抢民女的梨园大戏。
眼前的酱园西施身形单薄,却仍旧强而有力地将外甥女挡在了身后,顾大海打量着衣着朴素的姨甥二人,她们的头上竟然连普通人家的女子日常佩戴的银钗都不曾见到,布衣素裹,果真是节俭到了极点。
见酱园西施一脸戒备,他忙解释道: “老板娘别误会,我见您家风淳朴,这外甥女儿也很乖巧懂事,若是尚未婚配,我倒是愿意给她介绍一门好亲事。”
顾大海一字一句说得诚诚恳恳,与当日那满嘴污秽的媒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知道东家管事确是出于好意,于是徐氏也放软了姿态,客气地答道: “多谢东家看得起咱们,这孩子上月才及笄,尚未相看人家。”
怕拂了管事的好意,又怕被轻贱,徐氏还是多添了一句,婉转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自将她养在身边那一刻起,奴家就把这外甥女当亲闺女一般对待。这孩子也争气,除了先天那一点不足,处处都比人强。这么好的闺女,奴家想多留她几年,以后与夫君举案齐眉的日子还长着呢?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您说是不?”
顾大海恍然,原来这酱园西施怕他把她家外甥女说给人家做妾,做外室呢,他嘴角浮现一丝弧度,对酱园铺又多了一分好感。
老夫人明确地表明过,除了八字合适,能压得住之外,最最重要的,是一定要清白本分人家的女子。
这姑娘确实挺合适的,老夫人应该会满意吧?
顾大海心中念叨的老夫人,便是当今顾府的掌舵人,在整个顾府众人的眼里,如老佛爷一般存在的顾老夫人。
十多年前,她曾凭着一己之力将即将分崩离析的顾氏一族给撑了起来,是个不输须眉的巾帼。
顾氏嫡支一脉共有三房,老夫人是二房的太太,只是子嗣单薄,仅育有一子。大房由于大爷出仕,便将家里的庶务生意悉数交到了二房太太也就是老夫人的手里,自己则带着妻儿定居京城,一心扑在仕途之上。三房由于是庶出,一直在二房的余荫下讨生活。久而久之,三房不愿意一直被二房的孤儿寡母压上一头,于是明里暗里给老夫人使绊子,还时不时地往京城里递信儿试图离间大房与二房相互间的信任。
顾家要是不稳,整个开原县的老百姓都得跟着跌跟头,十多年前的事,要是展开说也够说书人讲他个三天三夜,总之老人家最终力挽狂澜,把三房收拾个服服帖帖,再也不敢作妖闹事。而大房老爷也在二房强而有力的支援下,荣封国子监祭酒,桃李满天下,自此顾府迎来了鼎盛时期。
似乎老天爷也乐意为顾氏一族锦上添花,老夫人的独子体弱多病,但是他的儿子,老夫人唯一的孙儿顾家七爷顾陵川却是人中龙凤,人称神童的他,是全江南最年轻的解元,之后意料之中顺利拿下会元,并在随后的殿试中被圣上钦点探花,一时风光无限。
然而月有阴晴,人有旦夕,谁也没有想到,在一场为迎接外使而由圣上钦准的马球竞技中,意气风发的探花郎竟意外变成了一副活死人的模样。由于事发突然,且牵扯到邻邦,朝廷并未将此事声张,直到三月后,御医承认药石无用,大房大爷,国子监祭酒顾大人才从京城传出了消息,让老夫人预备好后事。
老夫人接到信后,人便昏死了过去,当时就是顾大海去给请的主诊大夫,那日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在陈大夫施了几针后,老夫人渐渐醒转过来,她环视了围在她身边或哭泣或叹气的众人,怒得声音发颤,冷冷地命令道: “哭什么哭,我老婆子死不了,我的孙儿更死不了!立刻备船,把七少爷给我接回来!告诉大房,我孙儿命硬如铁,二房只认喜事,不认后事!”
顾府的下人们在老夫人的授意下,利用商船的掩护,低调利落地将阖府上下引以为傲的七少爷接了回来。
在被丫鬟搀扶着踏进七少爷房中的那一刻,老夫人被眼前那一副皮肉尽褪,犹如枯木的身躯给惊到了。
曾经的孙儿挺拔如劲松,精瘦强健,而躺在榻上的那男子早已瘦的脱了相,若不是她的儿媳妇二夫人林氏在榻前哭泣,她不敢相信那居然真的是她那气宇轩昂,风姿卓立的宝贝金孙,顾陵川。
不是没有想过孙儿的伤势能有多糟糕,她以为会见到顾陵川浑身是血,又或是在某处有着碗大的伤口,可真见到了,却发现周身上下早已没有任何伤情,就如陈大夫所说: “再重的外伤,有御医与宫里赏赐的药材加持,三月之内已必然痊愈。”
陈大夫医术精湛,擅针灸,在江南颇有名气,因与顾家有世交,常年为顾府主诊,老夫人可以不相信御医的话,但不能不信陈大夫的诊断。
陈大夫语带斟酌,说的每句话都犹如书写药方般谨慎: “如今症结在于内里的伤情,初步判断在头部。然头部穴位繁多,究竟是何部位,我尚不得知,唯有以针试探,找寻阻滞之处。”
随即话锋一转: “但探花郎脉象微且虚,身体也弱,若日日施针恐难以承受。故当务之急是将探花郎的身体调养起来,待其身强体壮之时,我再循序渐进,以针石寻找病灶。”
老夫人听懂了陈大夫的话,果真是药石无用了。
老夫人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她从来不是那轻易被困苦打败之人,哪怕十多年前被三房发难,她也不曾退缩。可眼下,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就在此时,向来文静的儿媳,顾陵川的母亲二夫人林氏,跪在了她的面前,泪流满面: “母亲,您一向睿智,儿媳也不敢左右您的决定。只是这一回,儿媳斗胆向您求个恩准,寻个八字相合的女子,给川儿压住厄运。我知这事听来荒唐,可真的没有其他路可选了。望母亲成全儿媳的荒唐请求,给川儿一线生机。”
顾大海当然不可能在未禀明老夫人之前,便将顾府欲冲喜之事说与酱园西施。
看着她虽殷勤切切,可却又藏不住慌张与疑惑的双眼,顾大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朝姨甥俩抱拳后,便扬长而去。
第五章 人选
见管事未发一语离去之后,酱园西施以为自己方才的话起了作用。
她松了一口气: “东家不愧是顾家的人,通情达理,不强人所难,不像那些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尽做些狗屁倒灶的缺德事!”
酱园西施面上泼辣强硬,那是多年寡居养家所逼出来的假象,她的弱藏在心里,只有在为儿女将来打算时,才能显露一二。家里的境况使得外甥女在亲事上可选择的余地甚小,加上哑疾,哪怕有好心说亲的,多半也是因为她的容貌,真心求取者甚少,更别奢望能有人已正室的名分将外甥女明媒正娶。
所有的愿望唯有等儿子刘野中举后,才能拨天见日,她才有资格给韵竹相看个好人家。
于是酱园西施徐氏又开始双手合十,认真望天祈祷了起来。
一旁的章韵竹却没有多余的心思在自己身上,表弟今早的颓废让她发愁,只希望三日后他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解决程洛设下的困局。
未时,顾府。
顾大海风尘仆仆地从民生街赶了回来,经过门房时,瞥见陈大夫的软轿已经停在了门房外,心知老夫人此时应是在七少爷处,于是他穿过前厅,绕过长廊,待小厮进去通报之后,便候在了七少爷的宅院门口,一丛观音竹旁。
这丛青翠的竹子是七少爷十岁生辰时命他所种: “君子当如竹般坚韧,顾大海,你找人在此处种下一丛观音竹,我要日日看到它,以勉励自己!”
少爷的院落一如往常般的安静,只时不时地有婢女进出,若不是带着些许凉意的秋风将院内的药汤气吹送了出来,谁会想到曾经挺拔如竹的院落主人如今卧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顾大海等得十分耐心,他晓得每回陈大夫切脉后,都会与老夫人商讨良久。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之前进去通传的小厮出来了: “海管事,老夫人让您去静心堂等着。”说罢,便引领顾大海往院落深处去。
静心堂是七少爷的书房,自打从京城将少爷接回府,老夫人待在这儿的时辰就比在自己的院子里多,于是静心堂便被老夫人临时用来处理庶务和打理生意。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听得有脚步声走近,顾大海赶忙起身,待见到老夫人后,躬身作揖。
“租贴都送出去了?”一身锦衣的老夫人在丫鬟的搀扶下,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尽管面容疲惫,可声音却还中气十足。
顾大海恭敬地往前一步禀报: “回老夫人,租贴都送出去了,街坊们都很体谅咱们,对涨租一事均无异议。”
听完顾大海的叙述,老夫人倍感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 “年景不好,让乡里乡亲也跟着受委屈了,到了年节时,记得给每家都备些年礼,告知他们,此次涨租后,我们顾家绝不会再为难街坊,新租十年不动。”
老夫人素来信奉因果之说,她坚信种一份善因,得一份善果。在生意上尤为如此,她从来不允许顾家以势欺人,但凡与民生相关的营生从来都是让利为先,也向来不允许诸如赌坊等偏门生意在开原出现。
自从孙儿顾陵川被圣上钦点为探花,入职翰林院之后,她便更加虔诚,逢年过节搭棚施粥,捐衣赠药,举家之力为孙儿,为全家积善缘。可不知怎的,随着顾氏族人在朝廷越发风光,家族生意却渐渐走了下坡路。
起初老夫人并未在意,生意嘛,不是赚就是赔,不可能一直日进斗金。只是日子一长,事情便显得蹊跷了起来,那些十几年来,稳稳当当的固有生意,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情况下出现纰漏。
比如,每年冬日,顾家都会有固定数量的船只从福建、广东等地运送橘子等新鲜蔬果销往京城,年年如此,稳赚不赔,可就在川儿高中那一年,本应用艾草熏蒸防腐的鲜果却被老管事误用了硫磺,导致路程还未过半,果子便全数发霉。
再比如,家族在开原县以南的田庄边拥有一片桑树林用于养蚕,十多年来,虽然不是家族生意的大头,却一直是固定的进项,可谁曾想,居然有工人在中元节那天拜祭因急病去世的亲人,一时疏忽导致山火,田庄桑林毁于一旦。
诸如此类的事接二连三发生,一直到孙儿出事。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查到最后,却发现一切皆因疏疏忽而导致的意外,并没有人为插手的痕迹,就像那场马球赛,本来不该上场的川儿,临时替了被圣上突然传召的三皇子,而那匹受惊的马则是因为一只误钻进草场的野兔。
“人选的事看得如何了?”
虽未明说,但顾大海知道老夫人问的是给七少爷冲喜的事: “小的确实物色到了一位合适的人选。”
老夫人下巴一抬,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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