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奴
作者:菩萨蛮
简介:
谢杳觉得,他才是换走了谢霭玉的那只狸猫。 菩萨蛮 原创小说 - BL - 长篇 - 完结 古代 谢杳是被狸猫换走的真少爷,可他却似乎更像是那只狸猫。 假少爷清风明月般矜贵,而他像是一捧烂泥。 两人天壤之别。 茶艺精湛的黑心白莲花诱拐冷漠且记仇的真少爷,并对少爷灌输“我是假少爷,你是真少爷,我们天生一对”的歪理。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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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狸奴得知自己并非是父母的亲生骨肉时,是在母亲染上重病后。陈如宝染了咳疾,不是肺痨,却胜似肺痨,总是咳得天昏地暗。那是个夏日的午后,闷热、有烦不胜烦的蝉鸣,陈如宝隔着屏风同狸奴讲出了那件事——十六年前的秋天,她趁大夫不注意,将自己的孩子换去了东临谢家。她同谢家主母林云晴相识已久,嫉恨多年,心中不忿,凭什么她享荣华富贵,自己却只能过清苦日子?
于是她将自己的孩子换了过去。她的孩子享受谢家的荣华富贵,而林云晴的亲生骨肉却在她这里清苦度日。她怀抱着这样的心思,将自己的孩子换过去,养了林云晴的儿子十六年。
十六年间,陈如宝经历了丧夫之痛,此后日子过得更加清苦。陈如宝从那时起便苛待起了狸奴。她没有给孩子取名,只叫他狸奴——可狸奴并非是那只狸猫,她的儿子才是。她叫了这十六年的“狸奴”,无非是想要羞辱林云晴。可这番羞辱,林云晴并不知。相反,陈如宝是在羞辱自己的儿子。
“狸奴,”她声音颤抖,却十分快慰,“你想被认回去吗?可惜你回不去,哈!……咳、咳!”她仿佛破旧的风箱,不停地咳嗽着。狸奴面上无甚波澜,沉默地退了出去。他去了堂屋,神色痛苦,同外边的大夫说道:“我母亲已病得神志不清了……我父亲去得早,您也知道。家中实在供养不起了,吃完这一回的药,下回便不再去医馆抓药了。”
大夫叹了一声气,也知李家清贫,药钱也不要了,转身便要走。狸奴追上他,将药钱付了,不住地道谢,目送他走远。等大夫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狸奴才收起了方才那痛苦的神情,回到堂屋,听着陈如宝的咳嗽声,将桌上冷了的茶一饮而尽。
他拎起药包去煎药,陈如宝在卧房痛苦地呻吟,咳嗽得越发厉害。狸奴心中无波无澜,像陈如宝从前对待自己那般去对待她——冷漠而平静,仿佛陈如宝并没有染上重病一般。
狸奴煎好最后一副药,送去给陈如宝喝。陈如宝喝下后来了睡意,却仍不住地念叨着,“狸奴,你活该,你活该!”狸奴看着碗底,冷冷地笑了一声,将那缺了一个大口的碗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拿起碎片,在陈如宝的手心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狸奴道:“母亲,你病得厉害,已昏了头,净说些胡话。我帮你醒醒。”
陈如宝尖叫了起来。
但没人能听见她嘶哑的尖叫声。
狸奴听她无助的哀嚎,去屋外寻了扫帚来,将地上的碎瓷片收拾了起来。他静静地看向陈如宝,眸色沉如黑水,平静无波。陈如宝仍在嚎叫不止,手心上的口子流了不少血,落在地上,汇聚成一小片。
狸奴随意地替她包扎,淡淡道:“不要再惹怒我了,母亲。”他思虑片刻,又道,“我已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你摆布欺辱的孩子了。”
谢家如何显贵都是与他无关的。狸奴心中有数,陈如宝说这些无非是想刺他,但狸奴并不在意。显贵高门流落在外的亲生骨肉,多好呀,可他又回不去。陈如宝说那些话,只是想要让他不甘心罢了。
可惜他不吃这一套。
顶替了他的那只“狸猫”,是东临名声远扬的才子,名叫谢霭玉,字珩。狸奴明白,也清楚——养在身边十六年,这样有出息的儿子,即便不是亲生的,估摸着也舍不得。顶替了他又怎样,这么些年也无人察觉谢霭玉是那只“狸猫”,那么他便不再是了什么狸猫,是真正的高门嫡子。
他回不去,也习惯了清贫的日子。只想着陈如宝去了,便把她卷在席子里,寻个墓地埋了,再把家中几亩薄田租出去,攒够了银钱做个小本生意,娶妻生子,安稳过一辈子。
可狸奴却独独没有想到,谢家自行找上门来了。
那是陈如宝病后的第二年,她强撑着,没能死去。每日要咳许多血出来,胸口总是起起伏伏,呼吸声也像极了破旧的风箱,人已瘦脱了相。他正在院中劈柴,打算生火做饭,有人推开了院门,一看衣着便知晓他是富贵人家。狸奴抿着唇,静静地看着那人踏进院子,握紧了手中的斧头,没有说话。
陈如宝在屋中唤他,他丢了斧头,抱着柴火转身进屋,又将门闩别上。陈如宝虚弱的声音飘来,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狸奴视而不见,问道:“做什么?”
陈如宝枯瘦的手抬了起来,指了指干涸的嘴唇。
狸奴拿起床头破损的白瓷碗,转身去堂屋的水缸中舀了一碗水,喂给了陈如宝。
他回了堂屋,坐在灶台旁的马扎上,将柴火填进了灶膛,又塞了几把稻草,用来引火。
门外的人道:“是陈如宝家么?”
狸奴生着火,淡淡道:“你寻错了。陈如宝家还要再走三里路。”
那人闷闷地笑了起来,“可村里的人说,陈如宝家便是这里。”
狸奴不和他多废话,只道:“不信便算了。”
他把火生了起来,掀起锅盖,倒了些水进锅,抓了把小米又抓了把大米,放进锅里用马勺搅了搅,把锅盖盖了回去。
那人见他没了声音,便唤来了人,将木门撞开。门闩断裂,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狸奴抬起被烟熏黑的脸,漆黑的眸子紧紧地盯着门外那似乎与他一般大的贵气少年,轻轻地“啧”了一声。
少年气质矜贵,面容清俊,有一丝丝的女相,却很是好看。狸奴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尘灰,但却把自己弄得更像是一只花脸的狸猫,与面前着清风明月般的矜贵少年简直是天壤之别。
少年瞧着他,唇边笑意清浅,并不不是嘲笑,狸奴却十分不喜欢。只听少年温和道:“我叫谢霭玉。”
狸奴冷冷道:“我不认识你。”
“这不就认识了么?”谢霭玉道。他半垂着眼帘,像只猫儿般的慵懒,只见他挥一挥手,身后的随从便围了上来,二话不说,将狸奴架了起来。
“去,帮他洗净了脸。”谢霭玉仍笑着,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脸上脏得像只花猫,若是回了家,娘看见了要不高兴的。”
狸奴挣扎未果,被两个如小山般健壮的男人按进了水缸中,胡乱地被抹了把脸。他不会水,自然也不会闭气,一来二去的快要被折腾得断气。他呛了好几口水,咳嗽了几声,眸中暗色翻涌,大喊道:“陈如宝,你的亲生儿子来了!要接你去享清福,你不来见他吗?!”
谢霭玉这才掀开了眼皮。
后屋里传来了咳嗽声,陈如宝不知怎么的,竟有了力气下榻。她扶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那儿,枯瘦如柴的手握紧了拐杖,企图走近谢霭玉。然而谢霭玉连一个眼神都未分给她,甚至向后一退,另有一个随从将陈如宝拦了下来。或许是这行动激怒了陈如宝,她竟暴跳如雷,发出了生病以来最大的吼叫声。
谢霭玉眉头紧皱,随从见他神色不虞,当即将这病入膏肓的女人踹倒在地,撕了她的衣袖,将破碎的布料团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口中。她这才恐惧了起来,呜呜直叫,却没有力气挣扎——挨了这一脚,她也活不久了。
谢霭玉能嗅到她身上将死之人的腐朽的臭味儿,嫌恶地挪开了目光,看向了狸奴。方才的嫌恶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谢霭玉凑近了他,将他湿漉漉的额发撩起,用自己的手帕擦净了他脸上的水珠,满意道:“这样便好多了。”
狸奴想要踹他,两个随从却死死地挟住他,他无法挣脱,更遑论是对谢霭玉动手。
陈如宝半死不活,谢霭玉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吩咐了随从在她断气后找个地方将她埋了,便叫人架着狸奴,离开了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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狸奴自小在村中长大,粗野得很,李钊还在世时,他还去私塾读过书,但李钊去世后,陈如宝便不再让他去私塾。狸奴天资聪颖,先生虽觉得可惜,却也没有同陈如宝多费口舌——乡下妇人,什么也不懂,说了也无用。
这一路上没少折腾。狸奴惹得谢霭玉心中烦躁,让他无法静心。随从十分会看眼色,将狸奴的嘴巴捂住,让他无法叫喊。
谢家。
早有人候在大门外,见马车已到,当即将朱红的大门推开。谢霭玉撩开帘子,下了马车,径自走入了家门。
而狸奴颇为狼狈。那两个随从将他提着,脚不沾地,悬在地面上,难受得很。
他被带去了厅堂。
厅堂中,谢霭玉已与父母问了好,寻了张椅子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随后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
谢忠庭道:“珩儿,可将他带来了?”
谢霭玉低眉顺目,瞧着颇为可怜,“带回来了。”
狸奴被丢在了地上。冰凉的瓷砖擦过他的手掌,他撑起身子,盯着自己红通通的手掌,沉默不语。他不抬头,也不去看他的亲生父母,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知晓自己挨了摔,很疼。
谢忠庭眉头微皱,看了一眼地上的狸奴,开口却是问谢霭玉如何,“珩儿,路上可还好?听说沂水村近日并不太平。”
“孩儿一切都好。”谢霭玉道,“爹,还是先问别的吧。”
谢忠庭这才打量起了狸奴。
林云晴先他一步,温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狸奴默了一会儿,答道:“我一贱民,哪有什么名字。母亲自小便叫我狸奴。”他顿了顿,抬起了脸,明亮的眸子带着一点点祈求地望着林云晴,“老爷和夫人定是找错了人,还请放我回去。”
可他眉目酷似林云晴,仔细看,两人是那样相像。林云晴自然不可能错认,站起身来便要去扶他,却被狸奴拒绝,眼瞧着亲儿跪在她面前,磕起头来,声泪俱下,“求求您,放狸奴回去吧!我母亲生死未知,起码让我回去将她下葬!”
谢霭玉心中冷笑——在沂水村时他可不是这模样。
可他却低下头,神色黯然。
这模样全入了谢忠庭的眼,让他既心疼又不舍。
即便在六岁时被察觉谢霭玉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谢忠庭也已将谢霭玉当成了亲生儿子。
何况他如今已名满东临,给谢家争了不知多少脸面。
地上的狸奴还是被扶了起来。林云晴将他拥入怀中,泪水打湿了他破旧的衣衫,不住地喃喃,“娘对不起你,娘如今才寻到你……”
谢忠庭心中烦闷,挥一挥手,让人将狸奴带了下去,先安置在一间偏院,又对谢霭玉道:“珩儿,不必担心,即便寻回了他,你也依旧是谢家的孩子。”
谢霭玉微微点头,垂下眼帘,将眸中的暗色藏了下去。
第二日,狸奴被谢忠庭唤去。
谢忠庭给他取了个名。
“便叫谢杳吧。”他同林云晴道,“杳霭流玉,与珩儿的名字做一对。如何?”
林云晴看向狸奴,温和道:“喜欢吗?”
狸奴见她看向自己,便只好点头。
如今他便不叫狸奴了,他有了名姓,叫“谢杳”。
虽说谢忠庭似乎并没有用心,这名字听起来像是谢霭玉的陪衬。
仿佛他才是那只换走谢霭玉的狸猫。
而他同谢霭玉,也的确是天壤之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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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偷摸摸开新坑。
只写了这一点,随缘更啦。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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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陈如宝的死讯是他来到谢家的第三日,由谢霭玉的随从告诉他的。
狸奴——如今是谢杳了。谢杳心中无甚波澜,却仍旧做出来痛苦不堪的模样,他落了泪,把自己关在院中,不吃不喝了一整日。
林云晴担忧他,便唤了谢霭玉去瞧瞧他,然而谢杳闭门不见,谢霭玉进不去门,又不能像上回那样,叫随从撞开他的家门。吃了个闭门羹,谢霭玉便去了林云晴的院子,与她说了会子话。
谢霭玉道:“福安说,杳杳听闻噩耗后便以泪洗面。我今日去他院子,也没见着他,只隔着院门喊了喊,他也不应答。”顿了顿,又道,“……兴许是不想见我吧。”
林云晴心中不忍。虽说谢霭玉并非是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可也已经养在身边十六年,自然疼爱他,于是便道:“那阿娘去看看。”她握着谢霭玉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对了,珩儿今日的课业做的如何?”
谢霭玉道:“已做好了。先生说明日休沐,便不再给我留了。”
林云晴温柔地笑着,又嘱咐了几句,才放他离开。
晌午日光毒辣,晒得树上的蝉都蔫儿了起来,蝉鸣都小了许多,树影斑驳地落在地上。谢霭玉没回自己的院子,在树下站了片刻,才离开了林云晴的院子。
吃了闭门羹的谢霭玉并不生气。谢杳迟早要出门,两人在同一屋檐下,终归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况谢忠庭的心始终是偏向他的,林云晴再心疼自己的骨肉,也拗不过谢忠庭——谢杳回来,又能对他有什么威胁呢?
即便陈如宝才是他的生母又如何。
东临地界,谁不知谢霭玉才是谢家的嫡长子?
谢忠庭好面子,不会把这事儿捅出去;林云晴软弱,只会一味地听从谢忠庭的话,不会说出实情。
而谢杳更不会说了。
谢杳如今和他在同一屋檐下,少不得要被拿来比较。若他样样比不上谢霭玉,还不老实闭上自己的嘴,最终被谢忠庭所厌弃,那便不存在“狸猫换太子”这一说了。
其实两人知晓谢霭玉并非自己的亲生骨肉后,林云晴又怀了一胎,生下个白胖的男婴,取名谢春祺。如今他已到了启蒙的年纪,却不似谢霭玉那时一般天资聪颖,愁得先生几欲想要辞去。
所以谢霭玉并不担心自己会被赶出谢家。
他站在自己的院门前,低下头,盯着靴上的精致绣纹,闷闷地笑了一声,随即走入了院中,唤来了贴身随从,让他去冰库取些冰块儿来消暑。
一只麻雀落在了墙头上,谢杳瞧着它,忽地打了个喷嚏。
谢杳抬手摸了摸鼻尖,心中浮起一丝不安。他不知道这不安从何而来,但他不想去深究,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左右他已在谢家住下,即便没被纳入族谱,也无所谓——他又不贪图富贵。
昨日林云晴派人来送了他几件新衣裳。那些衣裳他试过,并不合身,也是因此,他几乎是立刻便猜想到了这是谢霭玉的新衣裳。于是他将试过的衣裳丢进了水盆里,洗过后便晾了起来,想着哪天送还给谢霭玉。
他不要谢霭玉的,也不稀罕。
林云晴明面上看着疼爱失而复得的亲生子,实则不然。
他听林云晴的侍女说,这些都是夫人亲自缝制的,是前几日赶工出来的。谢杳听后只是捻着那手感极佳的布料,静静地笑,收下后便打发那姑娘离开了。
衣裳不是赶工出来的,只是恰好做完了,而他被寻了回来,拿了谢霭玉的新衣来敷衍罢了。
林云晴连他的身形都未丈量过,他又不傻。
谢霭玉到底是他们养了十六年的孩子,而他从未在林云晴与谢忠庭膝下承欢,终究是比不得谢霭玉。
他看着朱红的墙,又看那只麻雀。小雀儿扑棱了几下翅膀,用滴溜溜的黑眼睛瞧着他,微微歪了下头。
他转身去小厨里抓了把小米,撒在了庭院的树下。麻雀飞下了朱红的高墙,啄起了他撒下的小米,啾啾地叫。谢杳难得温柔地笑了起来,轻轻地点了一下它的小脑袋,那麻雀非但没有飞走,竟还十分亲近地啄了一下他的指腹。
谢杳席地而坐,看麻雀慢吞吞地吃完了小米,又撒了一把。在这炎热的晌午,坐在树荫下同这小麻雀玩了许久,直到有人敲响了他的院门,麻雀才扑棱着翅膀飞走,而他的笑容也消失不见,起身去了小厨,切了半颗洋葱,熏得眼睛通红才去开门。
门只开了一道小缝,门外是林云晴的侍女,手中拿着食盒,轻声道:“杳少爷,夫人吩咐我给您送饭菜来,还请开门。”
谢杳道:“放在门外吧。”
侍女神色不变,“夫人要我看看您。”
谢杳将门缝敞得大了几分,恰好露出他半张脸。他神色淡漠,眼角却微微红着,眼中也有不少血丝,显然是哭了许久,瞧着可怜极了。
然而侍女心中非但没有升起一丝怜惜,反而却觉得他十分不识好歹。
一个乡野粗婆子罢了,死便死了,谢家又不会亏待他,回来后便郁郁寡欢,今日更是哭得像是被欺辱了一般,讨人嫌。
她将食盒递给了谢杳,面上不露山水,柔声道:“那我便退下了,杳少爷。”
话音刚落,那道门缝便被关上了。
侍女跺了跺脚,愤愤离去。
谢杳听着脚步声,直到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提着食盒走回屋中。他打开食盒,其中有两菜一汤,色香味俱全,食盒底下还有一碗白饭。但此时还未到用晚饭的时候,他便将食盒放在了桌上,想着晚间去小厨里将饭菜热一热,就回了卧房。
晌午热,他屋中没有冰块儿消暑,但他早已习惯夏日的炎热——从前在沂水村,陈如宝那儿也没有冰块儿给他消暑用,凉水冲个澡便已是最好的待遇。他拿自己前日用树叶编的扇子,左扇扇风,右扇扇风。屋里拉着帘子,日光照不透,比晒着要强些,好歹凉快。没一会儿他便睡了过去,手上的扇子也不摇了,迷迷糊糊地听着外边的蝉鸣。很蔫儿,它们像是都被晒困了似的,没劲儿叫唤。
他只小睡了一会儿,便有人来敲门,说是自己是谢霭玉院里的,来给他送些冰块儿消暑。
谢杳揉了揉眉心,随手将扇子丢在床上,又撩开了窗前的帘子——外头一片乌云,几乎将日光全遮了去。推开窗,一阵凉风吹来,风中夹杂着一些土腥味儿,显然是要下雨。
这时候送冰块儿来,是想做做样子吧。谢杳漫不经心地想道。
他无心配合谢霭玉做那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但仍去开了门,让门外的小童将冰块儿送进屋里去。他手头没什么玩意儿,便将林云晴送他的小木雕塞给了小童,让他拿去随便玩弄。小童年纪小,那木雕做得又精致,心中喜爱,虽然推脱了几句,但还是收下了。
谢杳见他离去,踢了一脚冰盆,垂眸笑了一声。
他虽说没什么太多见识,可在外头做工时也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谢霭玉与他一般大,明面上做得再好,那点花花肠子他也一眼就能看出来。
他又不傻。
风大了,吹得窗子哐啷响。他去关了窗,起身去小厨将饭菜热了。
晚间下起了暴雨,他吃过饭,点了盏灯,从屋中找出了许多书与话本来,索性便在灯下看起了话本来。
谢杳识字,五岁时在学堂,先生教他们背千字文。因他识得快,背得也快,总是被先生夸赞。后来陈如宝不许他再去学堂,他便没再学过了。
话本写得有趣,他看得也津津有味,不知不觉竟看到了深夜。
雨点砸在屋檐上,啪嗒啪嗒地响,他静静地听了一阵,将话本合上,伸了个懒腰。
他忽然想起从前在沂水村,这样的暴雨过后,河里总是会有许多鱼,他便会在这时去捉些鱼来,拿回家去清蒸或红烧。
他伏在桌上,盯着摇曳的烛火,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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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晴空万里。
谢杳是打算午间睡上一觉,可林云晴却叫谢霭玉来请他过去吃午饭,顺道去见见祖父。
谢杳原本不想换衣裳,可谢霭玉却笑意盈盈地说道:“杳杳穿成这样去,怕是不妥。”
听谢霭玉十分亲密地叫他“杳杳”,他心中便烦闷得很。而谢霭玉看着他,淡色的眼眸很空,但那目光让他十分不适,于是只好转身回屋,乖乖地换了身衣裳。
林云晴手巧,衣裳做工极好,领口上的绣纹是祥云与银杏,可袖子长了不知多少,衣摆也过了靴,十分难看。
到底是不合身的……他轻轻皱起了眉头。
谢霭玉走上前来,吓得他向后退了一步,然而谢霭玉只是替他挽起了衣袖,轻笑,“娘不知你的尺寸,便先按照我的尺寸做了。她也未曾想到我的身量要比你大上不少。”
谢杳抿着唇,并不搭话,只是随手挽了个马尾,将额前的发撩了上去,露出了整张脸来。
他面容酷似林云晴,俊秀中却有些女相,双眼皮深深的一道,一双瑞凤眼,眼尾稍稍向上,冷而艳。
谢霭玉将他鬓角落下来的碎发挽到耳后,温声道:“这样多好,第一次见你时好像只脏兮兮的花猫。”
“……关你什么事。”他平静道。
这是自来到谢家后,谢杳对他说的第一句话。他不愿与谢霭玉多费口舌的原因便是这人说话拐弯抹角,拐十八个弯,一定要绕你,瞧着温和友善,实则内里黑心得很。他最愁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只想快些离开。
谢霭玉听完他的话,也并不恼怒,竟然道:“娘要我多照拂你,况且我是兄长,自然要多关心弟弟。”他面不改色地抬起手,捏了捏谢杳的脸颊,“走吧。”
谢杳拍开他的手,不愿让他碰自己。
谢霭玉便不再动手动脚,走在前方为他带路,而他坠在少年身后,不肯靠近半步。
主院与偏院差了不知多少。他的住处是谢家最偏僻的,另外两个偏院离着主院不过几步路,而谢府占的地界大,从他那儿走到主院去,少说要小半个时辰。
两人停在大门前,门外没有小厮候着,谢霭玉离着门近,却没伸手推门。而谢杳仍离着他有几步远,见他丝毫没有推门的意思,才上前去,想要将大门推开。
谢霭玉在他的手即将挨上大门时,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推搡到了一旁,全然没有了在偏院时那温柔可亲的兄长模样。谢杳神色淡淡,心中只觉这人当真是沉不住气,这就要来威胁他了。
他的后背撞在墙上,撞得生疼。谢霭玉身量比他高出不少,即便两人一般大,可谢杳从小便吃不好,比他矮了一些,好在谢杳没矮在气势上,恶狠狠地瞪了谢霭玉一眼。
谢霭玉见他如此模样,想起了友人养的那只花狸猫。谢杳和那小狸奴相差无几——都是模样可爱乖巧,然而却凶得很,见了他便亮爪子,想要挠上一下。
谢霭玉道:“觉得我要威胁你么?”
谢杳道:“松开。”
谢霭玉贴近了他,面贴面的近,“我觉得你这样很有趣呢,像只炸了毛的猫儿。”
这距离太没分寸了些,谢杳抬脚便要踹他,谁知却被他挡了下来,还反被踢了一下。谢霭玉松开了他,又去摸了把他的脸,垂下了眼帘,柔声道:“杳杳,你这样聪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清楚吧?”
谢杳推开他,难得露出一副怒容,声音冷得都要掉冰碴子,“我清楚得很,也没心思同你争抢什么。你当我愿意回来受他人白眼吗?”他推开了门,将谢霭玉甩在身后,“我迟早会离开,也不需你来警告我!”
谁想让他回来?谁都不想!
下人们打心底里瞧不上谢杳。比起他这没人疼爱的真少爷,显然在谢府待了十六年的假少爷更让人趋之若鹜。谢霭玉有夫人的疼爱,又有老爷的器重,谁愿意去看一眼那被鸠占鹊巢、才寻回来不过几日便被冷落了的真少爷?
林云晴的疼爱只浮在表面做做样子,而谢忠庭更是对他不甚上心,算上第一回,也只与他见过两面,仿佛寻回来的不是亲生儿子,而是一只野猫,脏兮兮又凶巴巴的,没人喜爱的野猫。
野猫想离开,但没人在意他的意愿。
因为他只是一只无足轻重的野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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霭:我想养一只猫很久了(那种语气)
很久以后。
霭:我是你的猫,你怎么不和我贴贴(凑近)(想要打啵)
杳:……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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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他先谢霭玉一步进了厅堂。
厅堂中摆了一张长长的红木桌子,围坐了一圈子亲戚。而白发苍苍的祖父坐在主位上,瞧上去精神矍铄,只是模样威严,没有半分老人家的可亲。而谢忠庭在他一侧,也是那副威严的神情,如出一辙。
就连一向笑盈盈的林云晴都换了张脸。
其余的人更是如此。
唯有七岁的谢春祺是笑呵呵的模样,只是瞧见他时,眼中的那点不屑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谢杳不入座,略显局促地站在门口。谢霭玉自他身后走出,越过他,径自走到了自己的位子,向桌上的长辈们一一问好,这才坐下。
他看向谢杳,有些嘲弄的意味,又不尽然。
……真想一走了之。谢杳想道。
然而他没能一走了之,只好学着谢霭玉,照葫芦画瓢的同长辈问好,却没人应答他,连声敷衍都没有。他攥紧了拳头,指甲都要掐进肉里,他强忍着怒气,没转身离开。若他此刻甩脸子走人,怕是连谢府的大门都走不出去。
既然不愿让我回来,那为何还要来寻我呢?谢杳又想。他的眼神飘忽了起来,心中的委屈愈发大了。他乐得做个清贫的农户,可他原本的打算全被突如其来的“亲生父母”打乱了。找回来一个并不讨喜的儿子,又不愿放他走,是怕他到外面大肆宣扬谢霭玉并非谢家真正的嫡长子吗?
可他又不贪图谢家什么。
再有权有势,谢家的一切也与他无关。
“爷爷,杳杳方才在唤你。”谢霭玉温声道,“该让他入座了吧。”
祖父谢嵘尤为喜爱谢霭玉,打从谢杳一进门便没正眼瞧过他,仿佛谢霭玉才是他的亲孙子,站着的这个,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人。他挥了挥手,让谢杳自己寻个地方坐下,而谢杳默不作声,坐在了谢霭玉身旁。
他拿起筷子,正要胡乱扒几口饭快些应付过去,然而谢霭玉时不时地为他夹菜,让他很是烦躁,又不好明面上拒绝,便只好默默地吃掉。
但他还没扒几口饭,就有一小孩儿凑了过来,那小孩儿正是谢春祺。他瞧着像是想要去寻谢霭玉,可谢杳却觉得他不像是要去找兄长的样子,便留了个心眼儿,趁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时躲了一下。果不其然,谢春祺抬手便将他手边鱼汤打翻,好在他躲得快,不然那碗热腾腾的鱼汤便要撒在他身上了。
上好的瓷碗摔在了地上,碎成了一块又一块,变得一文不值。他垂下眼帘,手中的筷子也因受到惊吓而落在了汤水里,他没有弯腰去捡,那小孩儿却对他颐指气使地说道:“碗都碎了,你怎么还不去收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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