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椟还珠》作者:涉雪穿林
文案:
权倾朝野王爷攻 X 野心勃勃私生子受
梁长宁 X 闵疏
闵疏是他姐姐的带刀侍卫,是保护他姐姐这颗假珍珠的破匣子,可买主就喜欢这个破匣子。
长宁王远扩边疆二十里,带着百万兵马凯旋。不曾想龙椅易主,新帝第一道圣旨就是赐婚。
私生子闵疏奉命跟着嫡姐嫁入长宁王王府,隐姓埋名成了她唯一的侍卫,伺机暗中盗取机密。
一朝计划败露,闵疏被当作刺客押入私狱,审问者正是长宁王。
他们从牢狱到床榻无声厮杀,闵疏为求苟活不得不成为长宁王的双面间谍,当他争夺权柄的刀。
最终闵疏侥幸脱逃,多年后再次相见,闵疏已经成了新科状元、朝中新贵,就任太子少师。
他们之间的厮杀从金丝笼般的长宁王府转到了万丈之高的深渊庙堂。
一个是权倾朝野、图谋反叛的尊贵王爷。
一个是野心勃勃、锱铢必较的羸弱文臣。
局势步步紧逼,闵疏只能再度投靠梁长宁。
闵疏(恶狠狠地):“我要地位、我要权力、跪拜,还要你的俯首称臣。”
梁长宁(刚被老婆打到耳聋):“什么臣?裙下之臣?好耶!”
高亮避雷:攻受双方受到的虐待不平等,可能没有火葬场,建议单章订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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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区没有我的小号和托。
注:闵疏和姐姐无血缘关系。
第1章 一疏
这是闵疏被关押在长宁王府私牢的第二十五天。
烛光黯淡,火苗闪躲着阴风,闵疏的影子忽明忽暗,湿气从泥墙缝隙里钻进来,像是暴雨来临前的征兆。
闵疏平日里是见不着光的,这间牢狱里没有窗户,只有带着倒勾和铁刺的皮鞭。
此刻侍卫点燃这根红烛,只不过是为了让他看清眼前的这纸供词。
确切来说,是他想做,但还没做成的罪状书。
闵疏喉咙干涩嘶哑,万分艰难地吐字:“我……不……认!”
坐于案几前的幕僚一把捏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到自己面前来,把他的脸按在供词上,厉声质问:“你夜闯王爷书房暗室,伺机探取王府机密。你是王妃陪嫁,是王妃指使你,还是文相指使你!”
闵疏被按在案几上动弹不得,他的手被反剪在腰后,动弹不得。
他虚弱的目光落在状纸上,映入眼帘的就是“刺探机密”四个大字。
是了,这的确是他此行的目的。只是天公不作美,长宁王瓮中捉鳖,他中了计,随即就被悄无声息地押入了长宁王府的私牢。
但他决不能承认刺探机密的罪行,他知道自己一旦招认,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对王爷忠心耿耿!”他奋力挣扎,被打断的鼻梁在证词上蹭出一片乌黑的血印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的喉咙干哑,说完就开始咳嗽,喷出一桌子血沫。
幕僚嫌恶地避开,用力扯住他的头发,把他从桌子那头拖过来,盯着他污脏的脸,阴鸷地冷笑:“这里多的是刑具,你还剩下几样没尝过?”
他说着把闵疏的脑袋往下重重一摔,看也不看他,抬手怒道:“来人!先斩他一只脚!”
闵疏被这一摔砸得头晕目眩,再也发不出声音来,直直地晕死在地。
再醒来的时候,红烛还剩下个尾巴。
闵疏是被冷水泼醒的,外面大概是下起了雪,冷意贴着墙根往他身上钻,他冷得牙齿直打颤。
他一回过神来就扭头去看自己的腿,幸好还在。他刚要松一口气,就听到牢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是锁链砸地的哐当声。
片刻后脚步声一转,数十个带刀侍卫在牢门外尽数排开,然后所有声音都安静下来,只有红烛在噼里啪啦地迸溅出火星子。
闵疏死死地盯着走廊转角,看见一双黑色的羊皮靴子稳稳地走进来,然后立在他跟前。
他费力的抬头去看,只能认出黑色的长毛披风里露出的半张下颌分明的脸,和他大氅上盘踞的五爪金龙。
闵疏知道这个人——长宁王,他的姐夫。
可惜的是,长宁王显然并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深藏不露的小舅子。
这桩婚事成了谋权的筹码,对长宁王手里兵权虎视眈眈的除了垂帘听政的太后,还有闵疏的父亲文丞相。
半年前先帝崩逝,长宁王远扩边疆二十里,压着五国来使割城求和,先斩后奏逼五国君主签订长达十年的丧权条约,而后带着兵马凯旋归朝。硬生生给了当朝新帝一个又快又狠的下马威。
一时间朝臣站位分明,而闵疏的父亲文沉身居一品丞相,明面上就是个切切实实的保皇派。
梁长宁身着重甲上了鸿门宴,当日就受封长宁王,赐婚文家嫡大小姐文画扇。谁都心知肚明这是一道不怀好意的圣旨,但梁长宁眉头都不皱就接下了。
他给了丞相府三百担聘礼,而丞相府回了他一百二十担嫁妆——其中就有闵疏。
但梁长宁不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他是文沉的私生子,也不知道他是怀有何种目的作为陪嫁侍卫走进长宁王府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闵疏想,他计划败露,空亏一篑,所谋皆空。
闵疏听见自己指骨被他抬脚碾断的咔嚓声,随即痛到失声。
梁长宁抬脚死死压住压他的手指不放,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不出什么表情。
“二十五天,”他踩着闵疏的手指从他身上跨过,“刑具都走了一轮,嘴巴很硬。”
立刻就有人端来了黄花梨太师椅,然后毕恭毕敬地随立在一侧,双手捧着案几上的供词呈给他看。
他没接,大概是嫌脏,只用眼睛扫过一遍,然后似笑非笑道:“听说你对我忠心耿耿。”
闵疏小心谨慎,忍痛伏地而跪,“奴才对王爷死心塌地,绝无背叛之意!”
“我记得你是王妃的陪嫁。”
“忠心之意,王妃更甚!”
“你能做王妃的主?”
闵疏背脊一僵,暗道糟糕。果不其然,梁长宁转了转玉石扳指,漫不经心道:“既能做王妃的主,想必在文相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角儿,你叫什么名字?”
闵疏没有抬头,他心思急转,只敢答后面的半句话:“奴才贱名闵疏。”
“哪个闵,哪个疏?”
其实这都是证词上白纸黑字写得分明的东西,他却还要再问一遍。闵疏摸不清他的心思,只好垂头道:“闵乱思治的闵,百密一疏的疏。”
梁长宁静静看了他半晌,玩味道:“闵乱思治没看出来,不过百密一疏倒确确实实。”
这话闵疏不敢回答,只能伏小做低跪在地上假装瑟瑟发抖。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蹦,偶尔有一两颗溅落到闵疏的头脸上,被波及的皮肉很快冒起小水泡来。
梁长宁神色莫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才道:“抬起头来。”
闵疏依言抬起头,从杂乱污臭的头发里垂下目光。
按理说,他身为低等奴才,是不能直视亲王的。但梁长宁足尖一抬,羊皮靴子就挑起了他的下巴,让闵疏不得不抬眼看他。
“倒是生了副好相貌。”梁长宁的语气听不出喜怒,像是在叙述一个平淡的事实。
少年跪在地上看他,眼皮抬起来后露出的这双眼珠子清冽如雪,在烛光的映射下仍不见暖意。
梁长宁收回脚,俯身改用手捏住他的下巴,叹口气道:“不放你去做美人计,却要你来当个刺客,可惜了。”
梁长宁这下子倒不嫌脏了,他用带着玉扳指的大拇指重重擦过闵疏干裂的唇,直把它擦得红肿,血珠子不要钱似地滚,很快就洇红一片。
闵疏嗓子冒烟,忍不住舔了一下,舌尖刚好从他的指关节滑过他的扳指。
梁长宁手指顿了顿,听到闵疏气息甚微地狡辩:“求王爷明鉴,闵疏绝无半分背主之意!奴才既不配当美人,也绝没胆子当刺客。”
“哦?”梁长宁挑了挑眉,饶有兴趣道:“既不愿意以色侍人,也不敢冒险刺探,那你想做什么?”
闵疏下巴还被捏在他的手里,那枚扳指硌得他下颌生疼,他却不敢动弹,只得伸长了脖子艰难道:“闵疏是王妃的护卫,更是王爷的奴才!”
梁长宁身后那排侍卫的佩刀锃亮,光可鉴人,在烛光下像镜子一样清晰。闵疏眼睫微垂,用余光细细扫过,从刀刃的反光里瞥见了梁长宁手上扳指的样子——龙头蛇身,靠近掌心的那一圈雕了祥云纹样。
龙蛇云纹戒,持戒者可越过虎符调用十万大军,而其中三万是镇守皇宫的锦衣卫。也即是说,只要梁长宁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能杀穿东宫。
闵疏心里一紧,知晓长宁王确实如父亲所说,早有造反之心。只是如今局势莫测,他不敢轻举妄动罢了。
“看什么呢?”梁长宁松开他的下巴,把玉扳指褪下来塞进他的嘴里,随手搅了两下,不容分说地把那玉扳指压在他的舌根底下,柔声道:“含着,千万别咬碎了。这可是先皇遗物,能抵你丞相府上下三百口人命的。”
不待闵疏挣扎,他就拍拍闵疏的脸,站起来朗声道:“来人!”
随侍在半步之外的侍卫连忙俯首,梁长宁转身向外大步踏出,“赏他五十廷杖,若是死了就不必再来回话。若是没死,洗干净了送到我床上,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个美人儿,还是个刺客!”
幕僚俯身应是,数十个侍卫随着梁长宁鱼贯而出,兵器撞击盔甲的声音像是他生命末尾的丧钟,随着撤下的碳火,这个牢房里最后一丝暖意也消失了。
“来人,上刑!”幕僚把他胡乱拖起来,见他裤子单薄也懒得再扒,干脆地向后扬手,厉声道:“给我往死里打!”
打板子这件事,其实很有些门道。
行刑人若是能看懂主子脸色,就能见人下菜碟。五十板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用巧劲,五十板子尚还能留他口气,但要是往死里打,十板子就能让他断气。
牢役一开始听着王爷的意思,是想把闵疏留到床上去,但幕僚又下令要往死里打。他举着板子犹豫着多嘴了一句:“张大人,不留气吗?”
幕僚怒道:“我的意思你听不懂?!我说打死作数!”
牢役不敢再语,抬棍就打。
闵疏双手被反捆在腰后动弹不得,口中的玉扳指混合着血腥味和梁长宁身上淡淡的檀木香让他有些许眩晕。他不敢咬牙,怕磕碎了嘴里的扳指,只能用舌头垫在牙齿中间。
冷汗淋漓,泡过姜汁和辣椒水的板子带着凌厉的风声像暴雨一样砸在后背和臀上,虽不见血,但衣裳的破洞之下已然可窥见乌黑一片。
直到闵疏把冰冷刺骨的玉扳指含得温热腥甜了,他才微微从麻木的烧灼之感中察觉到风雨将停的趋势。
“拖下去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也不必裹席子,我即刻去回禀王爷!”
“……慢着。”闵疏的气只进不出,微若蚊声:“……阴奉阳违……你当这牢里……都是你的人?”
他嗓子里都是血痰,舌底下还压着那枚和田玉的龙蛇云纹戒,说话都含糊不清。
幕僚微微侧过头,看着奄奄一息的闵疏,似乎连句话都不屑与他说完,“你有口气又怎么样?撑得到王爷来见你么?”
冷汗从闵疏粘腻的发丝往下滴,辣得睁不开眼睛,他费力地扬起一丝讥笑,用舌尖勾着嘴里的扳指,吐出一半来给他看。
“……”幕僚微微眯了眯眼,正想动手,却见少年潮红舌尖轻轻一勾,那扳指就被他压回了舌根底下。
这下子闵疏的笑倒是有两分松快了,“……你猜我吞下去,你要花多少个时辰才能挖出来?”
幕僚还未开口,又听他气若游丝道:“……即便……即便你能挖出来……咳咳……你怎么知道……王爷会不会一时兴起,咳咳……一时兴起,要查看尸体?”
闵疏费力地动了动手腕,那处的皮肤最是细嫩,但此刻早就被麻绳磨得血肉模糊。
“……剖我的尸,你怎么跟丞相府交代?王爷千秋大业……岂能毁于你这区区幕僚之手?”
幕僚听他说到千秋大业四个字时,脸色晦暗难辨,半晌才脸色铁青道:“把他洗干净,抬到安鸾殿去。”
闵疏悄悄松一口气,放软了身体趴着,任由侍卫把他抬起来。
他已经神志不清,烛火的影子在视线里交叠又分离,眼睑干涩充血,血腥味开始化作咸涩的苦味,黑暗和晕眩一同笼罩住他。
但出门经过幕僚的时候,闵疏还是挣扎着掀起眼帘看了他一眼。
他这一眼清冽冰冷,如万丈雪峰颠上的刺骨雪水,望过去到时候竟然让幕僚胆战心惊,让他莫名想起了三个月前在边疆战场上持枪厮杀的梁长宁——他当时也是这样微微抬头瞥了一眼敌国遥立于城楼上的将军。
而后梁长宁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了马鞍之下的百石长弓,用一支苍鹰尾羽制成的穿云箭射穿了他的眉心,把他钉在了城墙之上。
“……张大人,闵疏记住你了。”他呼吸轻薄,语气清淡,倒像是在贺喜。
第2章 苟全
安鸾殿是才修起来的寝殿,梁长宁平日都宿在这里。
长宁王府檐牙高啄,廊腰缦回。从屋子里望出去是四方棱角的蓝天,从外头望进来是重兵把守的宫墙。
梁长宁刚下朝回来,就听下面的人来报,说闵疏高烧不退伤势加重,怕是挨不过几日了。
梁长宁这才想起房里还有这么一个人,随即大步流星向寝殿走去,饶有兴致道:“刑具都轮了一遍,又被打了五十板子,怎么还有气?”
伺候的小厮连忙跟上他,俯首低声说:“大夫换了好几拨,都说没得救,但他晕死过去,嘴里又含着王爷的玉扳指不肯吐,下面的人不敢用强,怕磕伤了扳指,张大人也着急呢,所以勉强吊着一口气罢了。”
梁长宁点头,也不知是鄙夷还是赞许:“长了张柔弱不能自理的脸,命倒是比嘴巴还硬,挺耐糙。”
小厮接着道:“王妃听闻此事,已经在安鸾殿门口跪着了。”他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梁长宁,见他神色淡淡,才拿捏着分寸开口:“从您上朝时就开始跪着了,这会儿怕是还在前院呢。”
梁长宁抬脚跨过门槛,也没要他扶,饶有兴致道:“是来求情的?”
小厮没回这话,因为门槛之后就是花团锦簇的寝殿前院。细雪还在飘着,一道柔美的身姿背对着他跪在青石板上,丫鬟为她撑了一把十二骨的油纸伞,不曾让她沾到一丁半点雪。
小厮刚想开口,梁长宁就抬手制止了他,看戏一样背手静立在檐下。
前日下的大雪还没扫完,松软的雪掩去了细碎的脚步声,新过门的王妃笔直地跪在伞下,一抖也不曾抖。
丫鬟把文画扇手中的汤婆子接过来藏在怀中,俯身低语:“娘娘,王爷怕是刚下朝,轿辇回来还要好一会儿呢,不然您先起来坐会儿……”
文画扇抬头扫她一眼,丫鬟即刻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半句。
她偏头看过去那瞬间露出来半边姣好的侧颜,纤长的睫毛下是一双漂亮有神的眼睛。
梁长宁眯了眯眼,发觉她这双眼睛倒是有些像闵疏。
不过这世上漂亮的皮囊千篇一律,这双眼睛搁在美人堆里,不说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但也能找双八九不离十的。
丫鬟把伞又撑近了些,怕雪落到她发上,然而文画扇一把推开她,低声呵斥:“王爷即刻就要回府,我跪在这里身上却干干净净,你当他傻?!”
丫鬟被她推得一个趔趄,慌乱间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廊下一身金丝蟒袍的梁长宁,随即脸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了,“长……王、王爷!”
文画扇身体一僵,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转身叩首的时候大气也不敢出。
梁长宁颇为惋惜,叹气道:“听闻爱妃在此跪了三个时辰,本王很是心疼。”
他顿了顿,柔声道:“你我新婚燕尔,王妃此番若是来为你的侍卫求情,本王一定饶过他。”
文画扇裙裾都被积雪浸湿了,手脚也跟着一样冰,她小心谨慎,酝酿已久的说辞脱口而出:“不,臣妾自知有罪,是来请罚的。”
“何罪之有?”梁长宁挑起一边眉毛,佯装诧异:“你的侍卫不过是不小心摔进了后花园的湖里,乃无意间冲撞了本王,怎么倒是王妃的罪过?”
“……”文画扇不敢抬头,在心中慌张了一瞬,这怎么跟爹说的不一样?!
她只收到父亲密信,说闵疏失联,若是他计划败露,被压入诏狱拷问,则即刻撇清关系,保闵疏不是上上之策,但闵疏这颗棋子不能丢。
密函里没有要她杀闵疏的意思,她也知道父亲留着闵疏还有用,但她有自己的私心。
她冷汗直下,改了语气,哭诉道:“臣妾教导不严,听闻他冲撞王爷后,日夜担心王爷安康,这贱奴才今日敢不知分寸惊扰王爷,明日就能犯下更大的罪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臣妾抖胆进言,倒不如直接杀了他,一是为给王爷赔罪,二是好儆效尤!”
梁长宁盯着她纤细的腰肢,不知怎地想起了闵疏,那日他也是这样跪在私牢里,一副宁死不认的样子。
梁长宁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退下,俯视着文画扇微微颤抖的脊背,淡淡道:“可他对王妃忠心耿耿,是条好狗,昨日里又对本王……诉尽衷肠,本王还想留着他做事呢。”
文画扇听到“诉尽衷肠”四个字身体一僵,她怕闵疏熬不过刑罚招了些什么,却又担心这只是长宁王的挑拨。
梁长宁并不理会文画扇,越过她径直进了安鸾殿。他先前还以为闵疏是文相安插进来的探子,但昨日看他并无半分武功的样子,又觉得不太可能。
谁家的探子会毫无内力,不懂武功呢?可偏偏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是借着陪嫁侍卫的名头被安插进来的。
陪嫁侍卫这个职位,不管把这两个词分开来还是和在一起看,都是培养多年的心腹才担得起的名头。可闵疏一不得文画扇庇护,二无武功傍身,这两个身份都不贴他。
他垂眸暗思,觉得有趣,不禁笑了一笑。
“……闵疏,”他细细咀嚼这两个字,自言自语道,“闵乱思治……这哪儿是个探子,怕不是个官苗子吧。”
半年前先皇驾崩时,远征边疆的梁长宁收到消息已经是七天之后了。当今太后连同着文丞相把持朝政,傻皇帝不过一个傀儡,也想来算计他。
直到他勇追穷寇,远扩边疆二十里,压着五国来使,借着谈和之名上报朝廷。使臣身份贵重,他用着这几条值钱性命才逼着皇帝下旨让他名正言顺地回京。
朝廷里稍微有点儿耳目的人都能猜出先皇死前心中的继位人选,偏偏文丞相要反其道而行之,密谋太后扶持了个败絮其中的草包皇子上位。
如今朝廷站位分明,两派势均力敌,暗潮汹涌。
新朝不用旧臣,先帝的老部下被杀的杀,辞的辞,连梁长宁从前的夫子——翰林院首辅茂广林,都提前多年嗅到了山雨欲来的风声,不得不暂避风芒,退居三流之地,暗地里蜗居于一小小私塾当起了教书先生。
梁长宁府里的探子多如牛毛,既有保皇派插进来的,也有皇上太后插进来的。梁长宁对他们的小动作心知肚明,看戏似地由着他们互相猜忌防范。
镇国公府的夏小侯爷前几日曾戏谑过他:“全是探子,您搁这儿养蛊呢!”
说来悲哀,自古朝臣文武对立,镇国公府手里也握着兵权。从先帝起就被猜忌防范,如今新帝继位,这才敢出来争口气。
是以他三月前故意联合镇国公府放出风声,说他手里有先皇遗物,可掌京城十万亲兵。他在书房留空子给闵疏钻,就是想看看他身后的主子是文沉还是太后,没想到闵疏不走寻常路,竟是什么都没盗取,反而像是想逃出王府。
梁长宁叫人拷打了他快一个月,下令务必要问出实情来。
没料到这小崽子嘴巴倒是硬,张口就是一句——我对王爷忠心耿耿!
勾得梁长宁反而一时半刻不想杀他了。
他这样想着,抬手叫人,“库房里带回来的人参呢?吊他一口气,别把人给本王搞死了。”
他带回来的军医满头大汗,一盆接一盆地淤血往外倒,场面像极了宫里产妇生子。
梁长宁也不催,径直坐下来,立刻就有丫鬟端了茶送上来。
梁长宁揭开杯盖撇去浮叶,轻轻啜了一口,尝出雨前龙井的清香来。
他在这里守门神似地坐着,谁都不敢随意糊弄过去。侧房里躺着的闵疏烧得一塌糊涂,他背后乌黑的皮肉被切开放出淤血,已经是疼得麻木了。
他紧紧咬着牙,参汤灌不进去,御医急得直跺脚。
“灌不进去就找人撬开嘴。”梁长宁搁下茶盏,不耐烦道:“这种小事还需要我来教?”
闵疏此刻眉目舒展,竟是有了回光返照之意。
他昏昏沉沉地不知身在何处,竟有些分不清背上的疼痛到底是刀子在切还是小时候文画扇的藤条在打,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远处叫他的名字,他抬眼看去,只看到一阵刺眼白光。
“安之!”白光过后,他的母亲从门外走进来,把药递到他桌子上,柔声道:“天色太晚,明日再看吧。”
“好,娘。”闵疏三两口喝完药,放下手中书卷,吹灭了灯。
他窸窸窣窣地躺在母亲身边,过了片刻才小声道:“娘,今日学堂的夫子又夸我了。”
他娘打趣,“夸我儿相貌端正?”
“娘!”闵疏翻身,在黑夜里睁开眼,过了片刻才又说:“茂夫子说我文章做得好,假以时日或可堪当王佐之才,他还说我若是想闯一闯,他可以举荐我参加春闱,日后入朝进翰林院也非难事。”
陈氏收敛了笑,沉默片刻,“安之,我知你有鸿鹄之志,但我们无名无分寄人篱下,虽文家势大,但你父亲……”
“文家容不下我,天下总能容得下我!娘,总有一天,我要带着你一起走!”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也闪着亮光,“咱们去天高海阔,可以任我翱翔的地方!”
他的算盘打得好,可惜时运不济,正赶上先皇崩逝,太后和他父亲文沉串通钦天监乃至吏部上下,胁迫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私换继位诏书。
更是私囤兵马,明目张胆假扮贼人夜闯宫禁,将国子监的皇子公主连着后宫嫔妃齐齐杀了个透,血洗宫闱,只留了一个傀儡似的四皇子,给了远在边疆的梁长宁一个措手不及。
紧接着天下国丧,九门戒严,非持令不得擅出,凡违背禁令者一律当场格杀。
闵疏只好暂避风芒,另待时机。
没想到这时机一等就是大半年,再开城门的时候,却是梁长宁带兵归朝。
一时间京城里局势紧张,风声鹤唳起来。
闵疏再想浑水摸鱼,也要掂量掂量风险,故而逃跑之事一拖再拖。直到那日赐婚圣旨下来,司礼监的太监带人来祝贺,十里聘礼往丞相府里搬,闵疏才恰巧听到文沉和掌印太监的私语,知道了原来新帝这大位继得名不副实,实该叫做篡位。
第3章 野心
梁长宁步履匆匆,一个小厮也没带,独自去了城北新开的一家破落私塾。
天色昏暗,打更人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街上只有客栈还挂着灯。
梁长宁推开门,年过古稀的白发老者长久地立于案前,静静地翻阅着桌上的书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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