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我杀了我女朋友之后
作者：福禄不全它本人
简介：如果她说人生没意义叫我杀了她，那真的是我杀了她吗？
第1章
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和古玉成谈恋爱的余波那么长。直到现在，有人骂我是杀人犯，有人说我是可怜虫，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我们谈了两年恋爱，我就把她杀了，古玉成刚死透，我就焦虑发作了。我杀她的时候不太熟练，给她增加了太多痛苦了，想着杀人偿命，枪毙死得快嘛，我等着警察来抓我，反正都是死，也不算骗了古玉成。
等着警察来的时间里，我在豆瓣上看了几篇死刑犯的帖子，有人说现在已经改成注射了。注射就更好了，比较无痛，我做动物实验的时候，杀过很多小兔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她们走得很快，和古玉成一样，很快就安静了、僵硬了。
古玉成是个白痴，我也是。她就错在太想死了，我就错在相信了司法公正。上学时，我就知道只要和官僚系统沾点边的事，都是狗屎，黑的白的根本不重要。生死这么大的事，不能任人鱼肉安排，可惜这次我竟然就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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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她的那天是在周五凌晨，我全程都抱着她。古玉成的身体凉了，我才去报警的。我被抓是在周六早晨，被拷上警车，十拿九稳了吧，古玉成她爸妈看见自己辛苦养大的乖女儿就这么被人害死了，肯定不会罢休的。我是真没想到这他妈的走个法律流程的事，还能遇上他妈的司法改革。
上法庭前就已经够精彩的啦，把我带回公安局的是个老警察。一开始审的时候，我说我和古玉成是恋人，他不信我，非逼我说作案过程。怎么把古玉成杀了的，为什么要杀她之类的问题，你和古玉成同为大学校友，你是嫉妒古玉成的学习成绩吗？还是她抢了你男友？他算是嫉恶如仇，但爱瞎想有的没的。
我一直强调，我和古玉成在谈恋爱，是古玉成要我杀她的，我手法不对，补了好几刀，她死了以后我本来想自杀，看她死得那么痛苦，我也不想自己操刀了，就想着让你们这些专业的把我杀了得了。从始至终我不想掩饰什么，反正在众人眼中，同性恋已经十恶不赦了，再多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开始他还不信，觉得没这么扯，直到他们警察那边看了古玉成死前几个小时和我一起录的遗言视频。又过了几个小时，现场鉴定的报告也出来了，古玉成死的时候没什么挣扎痕迹。懵了好久，他才信了，长长叹了口气，说我和古玉成要后悔一辈子。
我哦了一声，心想死人哪会后悔，下辈子肯定没有这辈子的记忆，即便有，我和古玉成可以一起后悔，怕什么。当天中午他们公安局的抱来一堆文书，要我签字画押。
下午我爸我妈就来看守所看我来了，看见他们，我也没有多内疚，他们离婚分家的时候就没管我了，我不怨他们，现在他们也别来怨我。好歹大家亲人一场，我还是劝了他们节哀顺变，估计这是最后一面了。一天就把我的罪坐实了，我傻乎乎地觉得衙门办事是不一样，照这个速度，明天上法庭，后天就可以给我吃枪子了。
我稀里糊涂地在看守所待了三天，每天都催着看守所的警察问，期间我妈给我找的一个辩护律师来过，问我经过和诉求。
经过，我照着警察那边要我抄写的笔录背了一遍，天晓得作案经过，同样的话说了五十遍就变成背了，至于诉求嘛，我就想快点死，去见古玉成。我已经在痛恨自己不敢自杀的懦弱了，死前还要受这些折磨，古玉成，你欠我的太多了。上庭那会儿我看就和演戏一样，法官问什么，我就要答什么，明明在座的所有人不都知道了吗？不然咱们大家齐聚一堂干嘛来了？我杀了古玉成，证据确凿，我本人也“供认不讳”。要确认来确认去的干嘛，维护法律的神圣和威严吗？古玉成看见会笑掉大牙的。
没想到司法这么昏庸，等到宣读判决，我和古玉成她爸妈都快气昏了。要是知道那个蠢逼法官要给我判死缓，我还不如在警察来的时候，拿刀假装捅他们，吓唬吓唬他们，弄个袭警当场击毙得了。
我当场就骂起来，缓个屁啊，就不能立即执行吗？古玉成她妈也闹开了，说古玉成根本不是自己求死的，是我杀了她闺女以后伪造了证据。现场大乱，坐在审判席上的老头子赶紧敲了敲锤子，我被庭警拉出法庭，送回看守所了，不知道后来古玉成她妈怎么样了，不过她越痛苦越好，古玉成最讨厌她妈了。
我回去了也傻乐，遇上司法改革就宽大处理，从前严打的时候，我和古玉成亲嘴就是流氓罪，啵啵嘴就可以送去枪毙，挺好。可惜我们生错了年代，回去80年代岂不是不用那么复杂了，我和古玉成都能解脱。
改过自新？真可笑，这是给我的酷刑吧，要我再回去监狱系统里折磨一轮。
死缓一年？头七我都不想等了。古玉成投胎去了，我还没死成。
听说监狱比看守所管得还严，苦哈哈地等着转移到监狱，到时候更不好死了。人总是要在恶劣的环境里激发出生存的创造力，不过我不想生存了，我的生存意志就是快速求死。我偷了一支笔，晚上睡觉的时候扎进了手腕动脉，把手藏在被子里，等着失血而死，早知道如此何必报警呢……
圆珠笔的笔尖不够锋利，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扎开了动脉，扎了快十几次，换成用结果了古玉成的刀子割腕肯定没那么痛。好在大二也上完了解剖课，我能准确地扎进动脉，之前给古玉成做过几天饭，有砍切排骨的经验，不过用穿刺的方法，更像在做叉烧。
我躺在床上深呼吸，减缓自己的痛苦，觉得有点对不起古玉成。当时我摸着她的颈动脉，打算找准了位置再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舍不得，实际上手的时候位置捅偏了一点，她的脖子喷了一大滩血，古玉成还在嘀嘀咕咕地说爱我谢谢我，我赶紧叫她闭嘴，补了一刀，安心死吧，古玉成。早知道那天晚上在杀她之前，我应该先去屠宰场打工，学习如何杀猪的。
想起和古玉成谈恋爱这段时间，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生中最幸福的时间了吧。古玉成太黏手了，自从我们两确定关系了之后，24X7地在一起。古玉成老是说，要永生永世和我在一起，唯一的办法就是我把她杀掉，死人是不会变心的。
我一开始很困惑她为什么想要我把她杀掉。首先活着不好吗？然后为什么非要我杀？我会心痛的，乖乖，下不了手。古玉成听我这么说，表示我可以的，她说死在最爱的人手里是她的心愿。活着确实很好，但是也没什么意思。这样一眼看过去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实在是很无趣。差不多得了，把100岁的人生浓缩成20岁，不也挺好的嘛。
我说古玉成你真是死脑筋，都说了活着就有好事发生，你为什么不多活一下？万一人生就会有转机呢？古玉成嘲笑我读临床的，还想转行搞心理学啊。
我说，你总没预料到我会出现吧！万一转机来了，咱们却刚好死了，错过了多可惜。古玉成哈哈大笑，预料到和没预料到都一样，不会改变人世生活无聊的本质。
她说她看破了，如果我们这样交往下去，她不敢保证，会不会分开。她永远不想和我分开，她想让这爱永恒，在盛极转衰的极里，我们一起自杀。不过她说要我先杀她，她想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无内疚地死去。
我听到她那么说，担心她得了抑郁症。但她从不自残，也没有自伤倾向，她只是觉得人生没意义，希望我把她杀了。我剖根问底，问她怎么得出人生没意义这个结论的，古玉成给我打哈哈，她说没有为什么也没有过程，她就是知道。
我只好说，即便人生真的没意义，从没意义到我杀你这个路径也太跳脱了吧。
不过人生到底有没有意义呢？我也很困惑，这个问题是无解的吧，爸爸妈妈叔叔阿姨，各人有各人的说法，不过也不一定要按照他们的游戏规则来玩呀。古玉成反驳，这和游戏没关系，只是玩游戏没意思。要是可以她连游戏机都不想打开。
我仔细想想“意义”，意义这件事得由发问者决定吧。我的意义必然解决不了古玉成的意义，用没有答案的问题来堵我的嘴巴，古玉成是坏女人。其实在杀她之前，我想得很开的，我想和古玉成平平安安、幸福快乐地度过一生，生命是在于质量而不是长度。即便如此，生命宝贵啊！
古玉成和我讲，生命哪里宝贵？明明就莫名其妙地来到世上，又没得选择地终归要走。宝贵不宝贵说不清，反正由不得选。无端认为宝贵，是诈骗。如果一生浓缩成一个月，在二十岁死去，永远做时髦不死少年，对无常有确切的掌控，这样不好吗？我无法反对，哪儿怪怪的，但暂时说不上来。架不住古玉成撒娇，我最后还是答应了她。
这事听起来是有点惊世骇俗了。古玉成和我都不在乎大家怎么看，我们的生死选择轮不到别人来评价。况且人都死了，拿我们当饭后茶点有什么关系？
我进看守所后，我妈跑来见我的最后一面时，说外面在传我是个高智商、丧尽天良的变态，把古玉成先奸后杀了。我妈说我不是这种人，不相信我会做这种事，不管外人怎么看，她都会帮找律师的。
我不想说话，语言在社会各种语境的碾轧下，说出口的热乎句子会压成炉灰的。语言是矫饰的，我想我也看破了，至少永远不再依赖无力的语言去表达。我已感觉寒冷，失血过多开始失温了，上上个冬天的圣诞节古玉成和我在一起了，在恋爱的三周年纪念日死去，死得还蛮温暖的。等着再过几个小时，会不会看到古玉成？
人们说穿过天堂是一道亮光，那我和古玉成的冥府地狱是什么？下坠的黑漆漆管道吗？还是说醒来了以后被捆在精神病院里？我回来了这个恶心的人世间，给人类抓进了精神病院。
我其实早该知道她死了我们就是永别。在我捅她的时候，她像一块菜场里肉摊上躺着的一块牛肉，血红血红的，气管摸起来像是蹄筋，我压住已经破开的刀口，我尽力为她止血。其实割喉的人是被自己的血液溺死的，古玉成不会游泳，我更不好意思了。
说实话，那时我害怕了，害怕杀死了她，也害怕没杀死她。我脑子里被两种完全敌对的洪水冲垮了，我怕我再也见不到她，对死亡的恐惧是由未知构成的，原料单一，害怕她走得太痛苦是佐料，上课时那些急救的步骤涌进我的脑子，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她死，我想她好好活着，即便没有意义，也要为我活着，古玉成，求求你了。
她要是能像我一样醒过来，我们能再见面，见面她要说的第一句就是：你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我活着就是个笑话，自杀失败后，我想古玉成是对的。活着没意义，生命也不宝贵。如果生命真的宝贵，人们就应该慎重地对待生死，但他们厚此薄彼，总觉得死没有活重要，我看放屁，有些人还是死了更好，比如判我死缓的法官，比如答应了古玉成要死却还活着的我。
生命宝贵，却只有书上是这么写的，现实生活中，人们受苦，无休无止地重复每一天，互相攻击，发动战争，生活里没有爱和关心、只有不得不和冷漠忽视。宝贵的东西不是被这样对待的，譬如钱，所有人都对它充满爱和期待。人生真的如古玉成所说，不过是游戏而已，我也不想打游戏了现在。生命宝贵，不过是集体的骗局，是一些出于种种原因而没有退出游戏的人，说服自己认可游戏的价值罢了。
我在精神病院一躺好几个月，过去的事过去了，我还是想好好回味，就像反刍一样，要把记忆嚼烂了，嚼得我觉得我肯定在说谎……
古玉成第一次和我说想死的时候，我不在乎。因为古玉成的脑子是外星人给她安的，总是飞来一颗流星，尾巴拖得老长，美丽、但看不见它着地。即便流星真的落地了，也是一颗小石子而已，也闹不起什么大阵仗。她说要我亲自杀她的时候，我其实想问，为什么不弄点毒药，我在医学院上课很好办。这样也没有谁后悔了，要知道我未必不是太宰治，约好自杀又反悔的前车之鉴太多了。
她打住了，说既然要死，那就随心所欲地死。我舍不得古玉成死，她说就当一起殉情好了，哦不，是一起给虚无陪葬，我说随便吧，先睡觉。古玉成的流星是一闪而过的，我等着她明天醒过来，忘记这一出。
结果这颗流星是陨石撞地球、毁灭恐龙的那颗，无法忽视的危机。第二天，她开始给我具体描述要怎么杀她的时候，我陷入了混乱。古玉成给我看了一个裸着的女人，被插死在了一根旗杆的顶端，挂在云端。我有点困惑这种死法的象征意义，为某种主义而死吗？还是被某种主义牺牲？
我问，你确定要这样死？古玉成说当然。我说太难了，我杀不死你。我提议她和我一起玩星之卡比，只有我变成了里面挥舞着长枪的瓦多迪鲁，一扔穿一串的，她的死法才有可能实现。或者咱们干脆就电子自杀一下得了，不用搞得那么复杂。
后来她又说了一次，这次比之前两次都严肃多了，她说她很幸福，想要在最漂亮的时刻，完整地被切割成两半，要正好沿着身体的中轴线被平分为左右两瓣。
古玉成这话蛮浮夸的。其实不是她的话有什么错，只是她一直蛮浮夸的（但我从来不觉得讨厌），我笑她天方夜谭，不串烤串啦、要做烤全羊？
古玉成说嗯，无所谓什么形态，反正她感觉最近幸福得有点太甜蜜了，像被困在了猪笼草糖浆里的蚊虫一样，早晚会被腐蚀成一具空瘪的虫壳，不如由我动手了结了。她还说她会好好规划最后一个月怎么过的，让我陪她经历过一生。我问，古玉成你是属蜉蝣的吗？为什么不能属恐龙？多活一下，地球会来毁灭你的。
古玉成拿我的诺言压我，你说过要永远爱我的，要我尊重她的选择。其实我也想过，自杀是否是一种值得被尊重的选择，如果生命的两端，未出生和已失去，漆黑无尽的虚无之间，还有寥寥六十年的生命，也算奇迹了。我一开始想尊重奇迹多过尊重古玉成的要求，但是古玉成的死欲，从来很沉，非要落到最深的湖底去问这个世界有生的必要吗。
我在精神病院与世隔绝，没找到别的机会死，后来这种死的意志就被消磨了。我辜负了古玉成，她说的果然没错，每一句都是真的，我们继续这样交往下去，早晚会分开的。但古玉成死了，她死了，你死了，我也死了。古玉成的死是一个宇宙的消亡，古玉成死亡，我的宇宙格外孤寂了，被她死亡的重力牵引着，我不应该毫不犹豫地选择死那个黑洞吗？为什么力的作用这样难测？我被抛到了不想生也不想死的真空中。看不见也听不见。
那段日子里，古玉成和我常常半夜出门夜游，我们一起偷偷观察过很多身体，夜晚的街道和白天的街道毫不相干的。拾荒的，像一朵蔫了的花，佝偻的脊背上飘落下两片纸壳。有人上了太多班，嘴里总叼着一根烟，无力地吐息，打落的哈巴狗，脖子总是前倾的，眼睛里透着渴望。拉着许多东西，鼻头湿漉漉的女生，在找一个家。我们溜进已经打烊的麦当劳里跳舞，缓缓地滑进死亡里。无数个空乏的幻境，由那个太渴望古玉成的自我里长出无尽的虚妄对话。我只是一个随机生成的元素而已，构成要我杀她的那个古玉成剧情中的一部分。多梦几次，古玉成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新孕育你，孕育一个没有被幻觉逼迫出死欲的古玉成呢？
我在精神病院注射各种镇静药剂，还是没能等到我的全麻，麻醉后的死亡是安乐死，这样想来应该是由古玉成把我杀了才对，故事有个双双殉情的美好结局。从精神病院转回监狱一眨眼，后来我才知道在精神病院也算服刑，混走了八个月的时间。服刑像是疗养，牢房我吃得很快。
回了监狱后，我被迫停药了，稍微清醒一些才明白，即便重来过，我们也等不到这样的结局，我和古玉成只是相似而已，我们可以无限靠近，永远无法重合。我以为还有四个月，确定的死亡会走向我，我也不需要再去徒劳地努力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被转到了两人间，但房间还是一样的大小。新的牢房里已经住着犯人了，徐敏之，敏之阿姨，她杀了老公，我杀了女朋友，相似的结局，我们都没有后悔。我问她还有多久时间，她说半年，我说啊，我比你快，还有三个月去死。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忌讳，越是说了太多遍想死，越死不了，我又没死成，还和敏之阿姨交上了朋友。
我渐渐习惯起坐牢，和学校类似，我不喜欢但不得不，这种不得不我已经驾轻就熟了。我想起古玉成，我为她感到遗憾，其实她可以不必死的，意义的转机就在入狱，监狱比外面的世界好玩，如果古玉成还没死，她会喜欢这里的。
敏之阿姨比所有我之前遇见过的大学老师都好玩，她杀老公只是为了离婚，其实对我们中国女人来说，这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休产假期间发现老公出轨，老公跑来抢小孩，还威胁要砍死她全家。敏之阿姨没有亲自动手，她只是给了她老公的情夫一大笔钱，要情夫下手而已。
我们关系很好，无话不谈，在我估计我快被全麻的时候，她也有预感，问我，是不是要上路了？这辈子有没有什么人再也见不到了，她有办法找刑期短的姐妹帮我带个话。我说有，我女朋友，古玉成，带的话是我很想她，但没关系。后来我活过了三个月，她活过了半年，我们都没死成，一起去整理服刑人员的卷宗，她看到我犯的杀人罪，受害者填着古玉成，她惋惜了一句，同性恋果然靠不住。
我想那是因为敏之阿姨本来可以不用坐牢的，奈何她老公的小鸭既要又要，不守信用，害人害己啊。不守信用，我就是典型，但我很可靠，我对古玉成过于可靠了，不然她也不至于死了，我想我受到的惩罚不够。我下定决心在监狱里好好玩，也不想再去想古玉成，我觉得她爱我比我爱她多，我亏欠她，但也没必要去比较了，我既没有后悔，也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至于改过自新，过是捏造的，我自新了。刑期是虚构的，我在那座方墩墩的盒子里住着，烂柯一梦，被释放时爸妈通知我是十年或是十五年。时间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太快了，杀人的成本太低了，或是说我不想离开监狱。
出狱之后，我收到了古玉成妈妈寄给我的律师函，她也觉得我判轻了，要重新起诉我，有次接到她电话，我叫她抓紧时间，不要过了追诉期了。后来敏之阿姨也出来了，她给我找了一份工作。我几乎不再想起古玉成，并非是因为遗忘，在她的血和我的血汇在一起时，我就确信我们不会再分开了，我的生命就是她的生命。其实这一切不是命中注定是什么呢？她也做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确信我们的爱是永恒的。
我也为古玉成庆幸，出来以后，世界已无比烂俗，成吨成吨的垃圾在灯火明亮的大超市里出售，大家捏着嗓子叫卖一窝蜂搬回家，生活庸常得更甚从前，想要全人类一起死的目标，还是没有谁能实现。古玉成和我说过她想当天使，这下真成了天使了也好，不用面临年到三十，发现人间都是粑粑的难堪和尴尬。
差不多两年前，我开始在敏之阿姨朋友的广告公司干活，兜售古玉成的风格，重返千禧年，制造出古玉成爱过的那些时代泡泡，老板大赚了一笔，古玉成不会在乎钱的，但她肯定喜欢当小偶像，收获爱慕和注视。
古玉成妈妈想把我重新带上法庭，她坚信古玉成没有自杀的意愿，是我这个禽兽谋杀的，她拿出一审后的尸检报告，说古玉成死前遭到过性侵。哦，我知道，我们在约好自杀前疯狂地做爱。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有死成，也曾埋怨过古玉成父母的失职，就这样放过我了。她妈妈原来这么努力，争取了快十五年，看来该被埋怨的另有其人。
我也不介意重新审案子，去监狱里等待新一轮的死刑。但最好不要让我失望，我等待得太久了。古玉成，人人都觉得她阳光活泼，其实我觉得她有点像包了糖衣的苦药，她的心太苦了，不和别人显露她的灰心丧气，并不代表她自我消化完毕了。古玉成最后还是抛下我走了，我内疚，因为我做得还不够多，还不够好，不然她可能不会有这样强的意志要离开。
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想承认，我和古玉成这样，算永远在一起。他们只觉得我们疯了。错的是他们，总是凭借极其外在的事物武断一切，臆测我们失智了。很多人说是我谋杀了古玉成，怀疑古玉成是被逼的。我不介意满天的指责，想起古玉成的死，那些留在我手上的血，有些事只不过是法轮空转，停到了我们身上，要爱永恒的愿望，我想她是实现了。
从所有人的口中说出的变化万千的真相里，我也不敢信，听完我也不知道我和古玉成是不是真的爱过了，如果她真的爱我，怎么舍得离开我，非要我杀她，如果我真的爱她，怎么舍得下杀手，和她就此永别。
这些声音并非是众人议论纷纷的，我也曾问过自己，我以为我爱她，这种爱是不是太过了，完全地信任古玉成，不给我的自我留下一丝的空间，只是爱你而已，而“我”字已经丢失了，不能叫做我爱你了。
有时候我觉得可怜，古玉成要死，有他们这些爱嚼舌的人一份罪。我们的恋爱是关在密室里的火，氧气耗完了之后自己熄灭，或者腾地一下受不了爆炸了，古玉成和我可以无穷靠近，但殊途不会同归，我是熄灭了，她是爆炸了。我自己知道对她的喜欢，在杀死她的那个晚上以后就一点点都没有少，但除了我之外，没有人觉得我真的还爱她。要真的爱她，你为什么还没死？这是我最常听到的问题，我也回答不了。
我是杀人犯的事，很快被古玉成的妈妈闹到公司里，老板看在我刚帮她赚了钱，给我放了很久的假。
在声讨之下我也一度怀疑起，这一切是否真如古玉成母亲所怀疑的那样，古玉成和我原本就是陌生人，有臆症的不是她母亲，是我而已。想让我相信是我谋杀了古玉成，甚至不需要任何证据，因为作案者，我本人已经分不清古玉成和我自己真正的模样，死亡将我们彻底改造了。
我想去看看古玉成的坟，她应该很鄙夷坟墓，扫墓看似怀念故人，实则自我麻痹。不过我太想她了，不怕她嘲笑。坟在远山，我爬山去，山上有一个公园。公园里遇到一个表演新疆舞的民族乐团、一对牵着狗的老夫妇，一群东倒西歪躺在草坪上的人，很多很多人。我坐在排椅上休息，有一个穿着卡通熊猫玩偶服的中年女人，拉着一蓬气球在卖给过路的小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买的人很少。没人买的时候，她就坐在我旁边的排椅上发呆，打着哈欠。其实很无聊的吧，她的人生。我往古玉成的坟墓走，到了公墓一排排地数，死人总比活人要多，找了好久才找到，古玉成的坟光秃秃的，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在她的坟墓前我没感到和她更亲近。
下山时，我又看见了那个卖气球的女人，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古玉成的背影，佛陀讲万事万物和千丝万缕都在联结，我想古玉成要是活着，说不定就是这个卖气球的女人，在无聊和琐碎中被一个时代定义，她可能偶尔也满足于尘世生活的随意和跌跌撞撞，但古玉成本来是一个怡然自得的人吧，我们即便分开，她也会很幸福的吧。如果十八岁的我知道现在的我所明白的东西，世上这样平淡的幸福也可以是我们。我还要对古玉成那样穷追吗？还是要我们从没有恋爱的好？这样能否拒绝掉古玉成的死欲？
上庭的时候，古玉成的妈妈歇斯底里，说我是杀人犯、强奸犯、诱拐犯，说我是一个高智商精巧又极度冷血自私的社会公害，古玉成坚定到去死的意志也无法拉住她母亲对她的控制。
即便是永别和失去，古玉成的选择也被她母亲主动忽略，她母亲只在乎她自己对古玉成的想象罢了。我不想劝她放下，我想要她追究到底，追究到为什么古玉成的死欲是来源于她。
而我呢，不管我是否要受新一轮的司法改革的折磨，不管是坐牢还是去死，我都已经放下了谋杀的副作用了。
古玉成其实从未离开过我，她只是偶尔淡一点偶尔重一点。如果要问我是否后悔，我想再来百万次，我也会按照古玉成的想法杀了她的，所谓永恒的爱，也只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实现了。
我依旧认为生命并不宝贵，唯有生命中的相信是宝贵的，如果古玉成说要活着，我们就一起活着，如果古玉成说要死，我也就去死。死亡这样的结局，当然可以说古玉成对我错付了，但我觉得这世上就没有真心了。
在曾经无限接近死亡的那一刻，我也想到所谓的人生意义，原来是在河边钓影子。碍于古玉成已经在地下等我，我也不好说，所谓永恒的爱，也是不值得去追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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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帮助自杀情节，谨慎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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