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作者
作者：谢钝
一个不太愉快的小故事
原创小说 - 现代 - GL - 短篇
完结 - BE
一个热爱写作的但人格分裂的作者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故事。
第1章 上
她要送我一朵独一无二的黑月季。
1.
“这个病人有些特别。”李院长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笑了一下：“不过，精神病院里的每一个病人都很特别。”
我抱着记录手册，点了点头，说：“如果有能帮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
李院长听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这位病人已经对我生出了些抵触心理，我继续与她接触只会使她更加消极，因而才选择将你调过来，希望这段时间能由你来记录她的病情，从而支持我安排下一步治疗计划。”
“好的。”我答应下来，又问：“那么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李院长敛下了笑容，额上浮现出细长的皱纹，似是想起了什么棘手的事情。
“我前几日发给你的资料里有提及她是一位多重人格患者，而主人格是一名作家，本名沈岚，在入院前仅创作了三部作品，一部长篇小说，两部短篇小说。”
这些我都知道，昨天我便将院长提供的资料一字不漏地看了一遍。
“这与她的病情有什么联系吗？”
李院长点头道：“不错，她所分裂出的人格，目前都能在她的作品中找到对应的角色。”说到这里，院长顿了顿，说：“然而所有的副人格都不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除了其中一位较为特殊的副人格知道主人格的存在，并与主人格相恋至今。”
“相恋？”我惊讶地反问。
“对。目前主人格并不愿意配合治疗，出现的时间也十分短暂，我大约有半年时间没见过主人格了，现在我们只能通过得到这位副人格的支持来唤醒主人格。”李院长揉了揉眉心，道：“只可惜我的意图被这位副人格误解了，她认为我想要对主人格不利，从此不愿再与我提供任何有利信息，这才不得已找上了你。”
我连忙摆了摆手，道：“能帮上李院长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没有治疗多重人格患者的经验，不敢在院长面前托大。”
李院长笑了笑，说：“无妨，韩亭辉，也就是那位与主人格相恋的副人格，她是个非常敏锐的人，与她交谈时，缺乏经验并不是什么坏事，反而更容易让她放松警惕。”
说完，我们已经来到访谈室前，院长打开门，在我背后轻拍了一下，说：“进去吧，‘她’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2.
访谈室门口站着两位男护士，我朝他们分别看了一眼后，戴上耳返，走入了访谈室内。
这间访谈室不算宽敞，光线也不够明亮。
房间的正中央摆了把椅子，病人坐在椅子上，上半身由约束带捆绑着，脚踝处扣着锁环，整个人被束缚得动弹不得。
我在她对面坐下，两人相隔不远。
她低着头，没有看我，嘴里不知在嘀咕什么。
“你好，能听见我说话吗？”我微笑着看着她，而她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不停地念叨着。
我并没有泄气。从事心理工作多年，我早已知道这类病人有多棘手。
我站起身，缓缓朝她走去。我想要知道她在说什么，可她的声音太微弱了，唯有凑近她才能听清。
我半蹲在她的身侧，一手搭在椅背上，身子向前倾。
她在说：
我是个罪人。
她不停地缓慢地重复着这句话，两眼空洞无神，根本看不见我。
我按捺住心中的惊讶，退开身子，回到原位。
耳返里传来院长的声音：
“副人格丁文，出自沈岚的短篇小说《哑女》，在这本书中，丁文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母，最终因为负罪感而自杀。”
“丁文永远只会重复那一句话，并有过自杀行为。她不会对外界做出反应，只愿意沉浸在自己的愧疚中。”
末了，李院长又说：
“看来你今日运气不好，遇上了无法沟通的丁文。”
2.
我将沈岚的三部作品都看了一遍。
对丁文也有了大致的印象。
阴沉，寡言，厌世。
因为长期遭受父母的虐待而在愤怒的驱使下冲动杀人，此后四处躲藏，每日都在为自己做过的事感到愧疚。
再次来到访谈室时，我有信心能与丁文进行简单的交流。
只要能够交流，就是一个飞跃性的进步。
不过，这一次出现的副人格并非丁文。
她笑眯眯地同我说：
“我叫宋羽洁。”
与院长所说的一样，她并不知道丁文以及其他人格的存在。
她臆想自己抚养了一条名叫豆豆的萨摩耶犬，时常中断与我的对话，转头看向某一点，温柔地说：“豆豆，别闹，我现在没办法陪你一起玩。”
她与上次一样，穿着约束带，小腿被扣在椅脚上。
看得出来她很想与自己的爱犬亲近，但她不得不屈从于自己的现状，即使她并不认为自己患了某种精神障碍。
这一次的访谈依旧没有任何进展。
3.
沈岚的书中并没有提及宋羽洁，但在《哑女》中短暂地描写过一条名为豆豆的萨摩耶犬。
我暂时将宋羽洁出现的理由推断为——沈岚一直想养一条名为豆豆的狗。
在下一次访谈进行前，为了以防万一，我将沈岚的书一同带了过来。
这天下了雨，使得访谈室内显得更加昏暗了。
我怀着一种不好的预感推开了访谈室的门。
这一次的“沈岚”与前两次都不同，既没有丁文的拒绝沟通，也没有宋羽洁的活泼开朗。
她安静地坐在访谈椅上，坐姿挺拔端正，在我推开门时看了我一眼。
院长在耳返里说：
“她是一位军人，名叫邓檀，是沈岚的长篇小说《穹顶》的重要配角之一。”
我略微惊讶地再看了邓檀几眼，有点难以置信。
邓檀是我在沈岚所有小说里最喜欢的角色。
此时此刻，我竟感到了些许的局促，连一开始打好的腹稿也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我很快调整了过来，朝她微笑着坐在了对面。
“你好，我是王雅君。”
她闻言点头，道：“我是邓檀。”
“你知道这里是哪儿吗？”我问她。
“精神病院。”邓檀简短地答道。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现状，并对此没有任何不满。
当我询问理由时，她皱了下眉头，说：“他们说，我在发病时杀死了自己的父母，所以我认为，只要留在这里，就不会对其他人造成伤害。”
杀死父母是丁文的剧情，从以往的记录来看，无论是邓檀还是沈岚都没有表现出对父母的攻击性。
“那么，你认识丁文吗？”
邓檀说：“没有印象。”
“沈岚呢？”
邓檀依然摇头。
“不过，”她突然说：“有个人很讨厌我。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的名字是韩亭辉。”
韩亭辉，李院长所提过的与沈岚相恋的副人格。
我强作平静地往下问：“你们有过交谈吗？”
邓檀摇头，说：“没有，但我能察觉到她对我的……”她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说：“类似于嫉妒的情感。”
4.
韩亭辉是沈岚另一本短篇小说《攀登》的主角。
《攀登》与《穹顶》的世界观没有任何交集。
理论上而言，韩亭辉与邓檀也不应该认识彼此。
可邓檀说，韩亭辉嫉妒她。
我对此实在难以理解。
《攀登》的主角韩亭辉是一位优等生，拥有丰富的特长，除了偶尔喜欢恶作剧外，她在小说里简直是一个完美的存在。
她压根无需嫉妒任何人。
为了解答疑惑，几天后，我带着这个疑问去拜访了李院长。
李院长看上去有些憔悴，眼袋下的黑眼圈重了不少。
“关于这个问题，我想只有韩亭辉本人才能解答。”他沉思了一会儿，又说：“她是位极为聪明的孩子，且非常擅于掩饰自己的情绪，不过邓檀从军多年，参与过不少凶险的任务，对旁人的情绪本就要比一般人更为敏感……”就在我等着听下文时，李院长却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大抵与沈岚有关。”
我们都沉默了。
在离开之际，我犹豫了片刻，问道：“院长，今天不需要做访谈吗？”
李院长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是出了什么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倒也不是。”李院长安慰地朝我笑了笑，“只不过，今天出现的副人格很有可能会吓着你。”
我愣了一下，而后笑着说：“没关系，我认为只有尽可能多地接触病人才能更快地了解病情。”
李院长见拗不过我，只好说：“那好吧，你小心些。”他无奈地拍了拍我的肩。
5.
今天的“沈岚”的确很特殊。
准确来说，今天的她已经完全失去了人性。
“这是丧尸。”
耳返里的李院长这样说。
“沈岚”与前几次不同，这一次她躺在床上，手脚被死死固定住，四肢不停地颤动着，瞳孔缩小，嘴里不断地发出嘶吼声，唾液从嘴角流出，打湿了她的前襟与身下凌乱的发丝。
她发现我后，便开始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想要朝我扑过来。
她朝我张大嘴，嘶吼声愈发刺耳。
我注视着她这副模样，愣了一会儿。
沈岚的长篇小说《穹顶》有提过丧尸，篇幅不长，因为在丧尸病毒扩散前，由以邓檀为首的部队冒死解决了这次危机，拯救了世界。
可我万万没想到，沈岚会“成为”丧尸。
我无法揣测出其背后的缘由。
5.
后面的几次访谈都不顺利，我没有遇见邓檀，更多的是遇见了丁文。
丁文不会理会我的任何话语，她只会重复着那句没有任何意义的“我是个罪人”。
我询问过院长，沈岚是否做过什么令她后悔的事情。
而院长也无法回答。
今日又是访谈日。
我整理好资料，带上沈岚所写的书籍，搭了同事的顺风车，来到了医院。
原本不抱任何期望的我，在刚走出电梯后，便遇见了从访谈室内出来的李院长。
李院长见了我，眼里带上了几分喜意：“今天出现了一个新的人格，在我与她短暂沟通过后，初步判断为是《穹顶》主角的妹妹林若，于五岁那年因车祸过世。正好你这个点赶来了，可以趁她还在看能否获得什么有效的信息。”
“好。”我点点头，毫不迟疑地戴上了耳返。
我对林若有些印象，因为《穹顶》这个故事起源于她的死亡。
既然作为一本长篇小说的开端，她或许真能知道什么其他人格不知道的信息。
但在我见过林若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将一切都想象得太过简单了。
林若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女孩，她没有任何攻击性，即使医务人员将她捆绑在访谈椅上也不会挣扎，乖巧得讨人喜欢。
“阿姨是来陪我聊天的吗？”她天真地问我，眼神里带着些怯懦。
“差不多是吧。”被她干净的眼睛注视着，我难免有些心虚。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她委屈地问，接着说：“我妈妈不允许我过了六点不回家，否则她会生气的。”
我没有哄小孩的经验，只能骗她说：“等阿姨问完话就可以了。”
听见这句话，林若突然瘪了瘪嘴，眼泪迅速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我被她这一反应弄得手足无措，只能连忙温声问她怎么了。
林若吸了吸鼻涕，不太高兴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
看着她这副不愿理人的模样，我颇为头疼。而后灵机一动想起养了豆豆的宋羽洁，我便推测同为沈岚人格的林若大概也会喜欢小狗。
于是将亲戚家养的小狗的照片翻了出来，递到她眼前。我问她：“喜欢小狗吗？”
林若看见小狗两眼便跟着亮了起来，她活动着被约束带下的手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接过手机，弓着腰，入迷地翻看着，津津有味地看完后，她问我还有吗，我摇摇头，说没了。
“它是豆豆，对吗？”
我便笑了，点头道：“没错。”
“若若刚才为什么要哭？可以告诉阿姨吗？”我趁机问道。
林若便苦着脸说：“学校里老师的问题我都答不上来。”她又说：“所以我不喜欢回答问题。”
“阿姨并不是老师。”我说：“若若只需要把自己知道都说出来就好了，不知道的答不上来也没关系。”
“阿姨不会觉得我笨吗？”林若看着我，问道。
我摸了摸这个看上去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的脑袋，笑着说：“你一点也不笨，我很喜欢你写的书。”
然而林若只是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不过好在接下来她很乐意配合我，有问必答，虽然我偶尔不小心说错了话，她会立即哭出来，但只要我拿出小狗的照片，她都会马上喜笑颜开。
总体而言，她是个很好哄的小孩子，唯一的缺点就是稍微有点麻烦。
我花了整整一下午的时间与林若聊天，逗她开心，对她，以及对沈岚都有了一定的了解。
虽然她对沈岚及其他人格的事情一无所知，但也提供了很多宝贵的信息。
据我的推测，或许林若这个人格就是幼年时的沈岚。
但矛盾的是，为什么沈岚要安排林若在五岁时以那般惨烈的方式死亡？
7.
今日本不是访谈的日子，但李院长欣喜地在电话中告诉我，韩亭辉出现了。
这是自我接触“沈岚”半年以来第一次能够接触到韩亭辉这个人格。
于是我立马放下手边并不重要的工作，迅速赶到了医院。
在进入访谈室前，李院长反复地叮嘱过我，韩亭辉是一个十分敏锐又聪明的人，她很擅长伪装自己，并从他人身上捕捉细节，且对主人格有极强的保护欲。
他强调道：“你绝不能做出任何会让她误以为你对主人格有恶意的暗示。”
我向他承诺我务必会小心行事。
在进入访谈室后，我看见了“沈岚”不一样的一面。
以往的“沈岚”看上去总是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仿佛许久没有梳理过。
而今日的“沈岚”竟赏心悦目了不少，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方法，连约束带也取了下来。此刻，她坐在访谈椅上，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调，托腮看着窗外注视着远方。
见我走近，她端正了坐姿，微笑着看向我：“你是？”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才是那个来求助心理咨询的病人。
我定了定神，答道：“我是王雅君，是一名心理医生。”
“哦，原来如此。”韩亭辉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已经见过她们了，对吗？”
我惊住了，按照李院长的描述，她应该不知道除主人格以外的人格存在。
韩亭辉看出了我的惊讶，笑着解释道：“别这么紧张，并不是你们的信息有误，只不过是阿岚把她们的事都告诉我了。”
阿岚？
我的心跳加快了些许，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副人格提起主人格沈岚。
“见过了一些，但貌似不是全部。”我没有隐瞒，将我所见过的人格都如实说了出来。
不过，我有观察出，当我提及邓檀的时候，韩亭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但她只是托着下巴，叹了口气：“最近丁文出现得次数越来越频繁了吗？”
“是的，你知道什么相关细节吗？”我问道。
而韩亭辉只是笑了一笑：“王医生，你可不能指望我会告诉你所有的答案。”
我愣了一秒，又问：“你不希望沈岚痊愈吗？”
韩亭辉摇了摇头：“并不是我不希望，而是阿岚自己不希望。”
最终，我没有从韩亭辉这里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
8.
又过了几周，在不停地在访谈室里遇见丁文后，我终于见到了一个新的人格。
李院长在耳返里告诉我，这个人格患有轻度社交恐惧症，她是《哑女》中的配角陈孜依。
陈孜依安静地坐在对面，也不抬头打量我，只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你好，我是王雅君。”我介绍道。
陈孜依终于将视线从手指上移开，拘谨地点了点头，说：“我是陈孜依。”
“不必紧张，我只是想了解一下情况。”我温声道：“我记得，你应该认识丁文吧，你对她有什么印象呢？”
在《哑女》中，陈孜依与丁文是初中好友。
陈孜依慌张地摇了摇头，她急忙解释道：“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我真的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她只是我的初中同学，和我已经很久没联系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我连忙安抚她道：“别急别急，我相信你，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
“其实关于丁文的事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她局促地低下头：“我当年与她也没有多熟悉，只知道她很内向，话很少，不爱参加集体活动，也……也没什么暴力倾向。”
话末，她叹道：“我真没想到，她会做出那样的事。真是、真是大逆不道。”
我哑然。
陈孜依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她只会不停地撇清自己与丁文的关系，其余的一概不知。
我试探性地询问她是否养过狗。
她笑了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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