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妾
作者:刀豆
简介:
“我叫周玉,周四家的女儿周玉。”
南行
年前的时候,褚暨就已经接到他大弟从建邺的来信,殷切嘱托他尽早南行。褚暨是想早些动身,无奈这一大家子事情实在太多,先是老母病重,死活不肯离开老家,然后临出发了,他弟媳这时候偏要回娘家去,结果被阻在路上,左等右等不见回来。
及至他将家中财物,房屋,田产全部处理妥当,又料理了老母的丧事,家奴哭着来告,说他弟媳在路上遇到贼匪被害了!褚暨无有办法了,这时已经传出东海王司马越病死的消息,他连弟媳的尸首都没办法找,匆匆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还有大弟的三个女儿,驾了大车出发往南行。
道路上全是难民。贵族们多聚家数千人,大车载着行李,财物,珍贵的粮食和武器。普通的百姓们则大都聚乡族同行,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此时都是满面灰尘,衣衫褴褛,扶老携幼的走在道上,像一群被驱赶的死尸。
随时都有人饿死或死于械斗,没有食物的人冒死爬上车来争抢食物。褚暨坐在马车外的横木上,剑拔.出来,时刻防备着可能到来的危险。他记不起自己有多少日没有合眼了,两只眼睛布满血丝。
行到徐州时,突然大股的流民从背后涌上来。所有人都在大叫:“败了,败了!越王战败了!”
褚暨还来不及做出应对,就收到了第一波前线败退下来的军队冲击。百姓们都发了疯似的逃,说乱兵抢劫杀人了,他也拼命跟着逃,没了命的拿马鞭子抽马。也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他随时感觉自己要死了,眼睛已经看不见道路,只凭着身体的本能使劲挥舞手中的鞭子:“驾!驾!”
马鞭子抽断了!。
马停了蹄子不肯再跑,哀哀仰天嘶鸣。褚暨抽了座中麈柄,奋力打马,然而马还是不肯走,四蹄在地上无力的乱刨。褚暨丢了麈下车,立在车旁,看见那马口吐白沫,挣扎一阵竟瘫倒了!
大片的灰尘溅起。
褚暨检点车马,发现马车已经被撞的散了架,车毂松脱,车辕也断掉,完全不能再用了。
放眼望去,一片荒野焦土,村庄死寂,房屋坍塌,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人居住。而原来跟车的仆人也不知道在何时走散。
“爹爹,这是哪儿啊?”。
“伯父,这是哪儿啊?”。
五个孩子拥挤在一块,扒着车门探出头来。褚暨取了死马身上的轭木,抬头看见五个小脑袋。
叫爹爹这个是他的小女儿,名叫衡衡,刚刚五岁。她是个大眼睛,皮肤雪白的小姑娘,此时歪着脑袋,被亲哥哥季芳抱在怀里。另外三个叫伯父的,是他兄弟的三个女儿,一对三岁的双胞胎,叫阮阮阿孟,一个大点的也是五岁,叫嫒嫒。五个孩子一路在车里颠簸,被撞的头发都散了,脸上的表情全是凄惶不安。
褚暨心里有点恐惧了。然而他是父亲,在孩子们的面前不能乱阵。他命令五个孩子下车来。
“等我检查一下车子。”。
阮阮阿孟还有嫒嫒都非常乖,看到马死了,车坏了,也不哭不闹的,非常相信伯父。季芳已经八岁了,而且是男孩子,也懂事不说话。唯独衡衡性子娇,下了车就开始哭哭啼啼的。亲哥哥季芳特别宠爱她,把她抱在身前安慰:“不怕不怕,没事的,爹爹会弄到车的,大不了我们走路。”
衡衡哭着说:“我不想走路,我腿疼,而且好远啊。”。
这衡衡从小就是这样的,因为上头有个哥哥疼,动不动就爱哭爱撒娇。连三岁的阮阮阿孟都不哭,她却要哭,像个小□□。
褚暨看到有小河,行到河边去洗了手。手心被缰绳勒破,鲜血淋漓的,洗的水里红了一片。
手心血脉乱跳,回到车旁,儿子季芳捧了一只水袋来,恭恭敬敬的递给他:“父亲喝点水吧。”
褚暨望着儿子洁白鲜润的脸蛋,清瘦单薄的身体裹在白服里,像个碧玉雕琢出的人儿。褚暨心中暖了一暖,季芳是他精心培养的,不论是相貌,性情,品格,都无可挑剔,一旦长成,必定会和他的父亲,祖父一样名满天下。
褚暨接过水饮了一口。
季芳抬了头,雪白的脸在日光下晶莹耀目,眼睫毛过滤了天色根根清晰。神情则是有些隐忧:“父亲,咱们现在要怎么办?”。
褚暨道:“照顾好自己。”。
季芳迷茫未解。褚暨继续前行,女儿衡衡又走了过来。她看到褚暨的手心里有血,顿时很害怕,小手捧住道:“爹爹手怎么了?”。
褚暨想去看车:“没事。”。
衡衡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包裹了褚暨的手,小心翼翼系好。
褚暨摸了摸她的头。
“爹爹,我们不走了,找个地方休息吧,我好累,肚子好饿。”。
褚暨道:“不行。”。
衡衡有点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是真的特别不想走。
褚暨重又检查了一次车,想试图修一修,不过这车确实已经坏的彻底,修也修不好了。
褚暨忍痛弃了车,将所携的所有金银去跟人换,只换了一辆小车还有一匹消瘦羸弱的小马。
然后他开始整理行李。
这车实在太小了,就是一块木板,车身都没有,根本就放不下任何行李。他把杂物,箱囊全丢了,只留下了食物和水,还有必备御寒的衣物。五个孩子坐在车上,总有一个人险伶伶的挂在边缘,随时都要掉下去。等到瘦马慢腾腾的迈动步子,车身摇晃起来,几个孩子就都哭叫起来。
然而褚暨没有办法了,换车的时候,他已经听到有人在大叫,说石勒的人马追上来了,匈奴大批人追上来了。他坐上车驾,拼命抽马,一定要快!快!否则这一车的人都要死在匈奴人手里了!
孩子们害怕被颠下去,一路哭叫。褚暨越来越感觉不行,这样不行。这马太瘦了,根本跑不快,而且因为害怕孩子们会被甩下车,他根本不敢用尽全力抽马。
不行,这样没有用。
这一路太长太艰辛了,车根本载不下,必须要丢掉一个人。
这个想法越来越明确,他此时已经不再是一个父亲,一个伯父,他此时只是一个逃难者,要想尽办法的让更多人能活下去。
可是要丢掉谁呢?。
兄弟离家去建邺前,将三个女儿谆谆嘱托,求他务必要照顾好,他也向兄弟保证,一定会护好几个侄女。年前兄弟来信,信中更是一再的叮嘱他要将三个女儿带到建邺,他无论如何不能辜负兄弟的重托。弟妹已经出了事,如果孩子再没了,他到时候要怎么去见兄弟,怎么跟兄弟解释。
儿子是家中独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事,要是季芳出了事,他也无法向父亲交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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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来想去,好像都只有那一个选择。
衡衡幼年丧母,从小褚暨便疼她,刚会走路就带在身边,背来抱去,她要天上的月亮,褚暨都要想办法给她摘。这样的女儿,疼了这么多年,哪能忍心丢弃。
可是眼前又有什么办法。
他是目的明确,刚强果断的人,有了想法,很快就付诸行动。
衡衡已经被颠的不行了,半边身子都要掉到车外面,是季芳把她搂在怀里,紧紧抱着她。褚暨狠了心一抽马,车身猛烈晃了几晃,她就抓不住了,哭着叫了起来:“爹爹!我抓不住了!”
季芳拉着衡衡焦急地喊道:“父亲,衡衡要掉下去了,父亲!”。
褚暨充耳未闻,仍然使劲抽马,一个劲的往前奔。衡衡大半的身体已经掉到车外,就一双手还死死扒着车板,崩溃的大哭。
季芳变了脸色:“父亲!”。
季芳身体探出车外拉拽妹妹,不肯松手。然而马车跑的太快,摇晃的很厉害,季芳根本用不上劲,而且随时也有被甩下去的危险。其他几个女孩儿看到这个情景,吓的也开始哭:“伯父………”
褚暨突然回头,发现女儿身体挂在车外,下身在地上拖行。她的一只手已经被卡进了车轮里,鲜血淋淋的,小女孩满面泪痕,全是灰尘,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褚暨回身去拽,狠心用力的把她手从车轮的缝隙里拽了出来。马车快速前进中,女孩儿的身体就像一只被抛飞的破包袱一样,掉在了半路上,而且越抛越远。
孩子们的哭叫声中,褚暨眼泪也下来了,尘土扑了满面,沾结了泪水。褚暨忍了痛拼命抽马,心中说道:孩子,你的命是父亲给的,就当还给父亲吧。我疼了你一场,也当是足够了,下辈子若是再投生,父亲一定补偿你。
美人
这一路不知道是怎么走过来的,到后来身无分文食物断绝。没有地方投宿,也没有地方补给,饿的没有力气,他跟贱人流民去乞讨食物。别人看他衣冠剑履,一副上流社会士家贵族打扮,却来跟普通百姓乞讨食物,都露出冷冰冰的神色,不愿意帮助他。
褚暨何等身份?平生也不曾受过这种侮辱,羞愤欲死,那真正是体会到什么叫走上绝路。
一直到三个月到达京口,他才逢上了熟人,当时喜极而泣,感慨泪下。数日之后,褚暨乘船抵达石头城,弟弟褚蹇过来接他,听说母亲亡故,妻子也遇害,十分悲痛。兄弟两执手对泣,褚蹇见三个女儿都安全,难过道:“阿兄一路辛苦,肯定受了不少罪,”。
然后又说起洛阳沦陷,东海王越病薨,皇帝被俘虏的事,都感到做梦一般。虽然早就预料到中原会有变,然而突然故国沦陷,山河沉落,心中千种愁肠,万般滋味,都不知该如何述。那褚蹇握了兄长的手,要登车还家,见还少了一人,问道:“你那女儿呢?”。
褚暨悲伤不答。褚蹇看他这表情,明白可能是出事了,抚了胳膊安慰道:“生死有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兄不必太自责。”。
褚暨点头,也不说什么。
唯独登车的时候,他偶然侧头,看见儿子季芳,发现这孩子脸色惨白,神情冷的可怕。
衡衡丢了以后,这一路上,褚暨便隐约感觉到儿子对他的态度有异,可是他也顾不得多想。及至此时安定下来,骤然看见季芳的表情,他不知为何心里一惊。
褚蹇在永嘉二年渡的江,而今一家人总算勉强齐全了。当夜家中来了许多客,都是在洛中时的旧友,众人一块饮酒,谈论中原事,又是流泪又是笑,醉的不堪。褚暨欢宴之时突然想到衡衡,突然就怅然若失,不做声了。
一年后,秦王司马邺在长安称帝,改年号为建兴,定都长安。
同年,改建邺名为建康。
此时驻守建康的是琅琊王司马睿。洛阳沦陷后,士族百姓纷纷南来渡江,往依司马睿。
先是,洛阳陷落,怀帝被俘虏。及至建兴元年,怀帝在平阳遇害,愍帝在长安,命司马睿同并州刘琨等共七十万大军合击平阳。司马睿在南渡中原士族及南方士族鼓动下拒不发兵。
建兴四年,石勒再度攻陷长安,俘虏愍帝。长安又沦陷。
次年,司马睿称晋王。
再次年,司马睿于建康称帝,以王导为相,沿袭晋国号,改元为建武,是年为建武元年。
司马睿登基,褚家因历来有帝师之名,颇受帝的信重。褚氏有女,入宫后被封为皇后,褚暨历任散骑常侍,内史,尚书令等职,其弟褚蹇也在朝中担任要职。
褚暨年纪还轻,还不过三十,他妻子早丧,渡江之后也没有再另娶,身边也没有什么姬妾,因为人正直,品行高超被人称许,赞其为人“明明如镜,不染纤尘。”是过江诸贤中第一等的名士。
而当年南行路上,为了保护侄女,丢下亲生女儿这件事,也被人盛赞不已,都说褚君无私,信守诺言,非常人所能及。
褚暨只有一子,小名季芳,大名叫褚袌。这小子年纪才不过十七八,却已经风姿独出,有飘然超举之意,人见之辄称。季芳以性情傲慢,落拓不羁为人所赞,年未弱冠,名气已经盖过其父。
褚暨为他聘周氏之女为妇,生有一女,夫妻关系不太好。季芳不以做官为务,与阮裎,刘籍相善,整日一道放浪纵酒,时常是醉到哪里睡到哪里,十天半月也难得回一次家。褚暨倒是不管他,由他去浪,唯独妻子周氏不高兴。可是哪里管的住,今天听说他在这家,周氏带了奴婢去堵,到地方又听说他又去了那家。周氏成天围追堵截,也找不着他人。
市中酒街上,不知何时新开了一家小小店铺。主人姓周,行四,人称周四,妻子叫杨氏。夫妻两年纪都已经有四十多了,然而膝下无子,只有个独女。
女儿叫周玉,今年堪堪十五岁,长得如花似玉,十分貌美。店铺刚开始营业,周玉在柜前换洗酒器,便招来一街的人围观。
店里已经坐满了人,店门口也是人头攒动,全是来看这周家酒肆的美人儿的。客人太多,又没有雇伙计,周四跟夫人杨氏忙坏了,进进出出的端送酒食。
店面小,提供的酒食品种也不多。酒就只有春醪,小菜有盐水胡豆,牛羊肉,鹘突羹,东西寻常,但是味道做的特别鲜美,酒也跟普通的春醪酒不一样,滋味特别甘甜,一点也不涩。这一家人也有分工,周四负责上酒菜,招待客人,杨氏负责收钱算账,而周玉则负责站在柜台后低头洗盏,抬头冲了客人甜美微笑。
“店家,你们不是本地人,是外地来的吧?是北方人?”食客看他们刚搬来的,是以好奇。
周四将一大盘烤熟切开,摆成拼盘的牛羊肉
3
放上客桌,又递上一碟颜色碧绿的薤子酱,手往围衣上擦了擦,笑道:“客官好眼色,我们是北边来的,在京口住了好些年,最近才一家搬到建康。”
食客看这店主人家挺有趣。因为周四生的矮小,大鼻子小眼睛,相貌平平,杨氏模样也没怎么出奇,不晓得怎么生出了这么个花朵般的女儿,众人都开玩笑道:“你看你这歪瓜裂枣,站着跟个疙瘩桩似的,上辈子积了什么德,养这么个闺女。我怎么没这福?”。
周四也是个混惯了的,整日迎来送往,什么人都能扯两句,听人取笑也一点不生气,笑容满面道:“哎哟,我说您这客官话就说的不对了,您看我周四哪一点差了?你看我现在这个样,可那年轻的时候也是一表人才。那皮肤是又白又嫩,哪个闺女见了不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跟我做夫妻?那一般人我还看不上他。不说二十年前,就说十年前你见了我,你都想把你那闺女嫁给我。”
食客就笑个不住:“就你这样的,你还看不上谁?你快别扯淡了!”。
周四道:“这种事还能有假,不信你到处跟人打听打听去?”。
……。
两厢逗嘴,其他食客也听笑看热闹,店堂里气氛很活跃。杨氏内向,听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跟柜前的周玉使眼色:“去把你老子叫回来,别在那胡说八道了。”。
周玉“哎”了一声,抬头看见菜上了桌,便将手上烫好的热酒提过去,顺便抓取了两只酒器,给客人放上。她显然是见惯了人了,笑的非常熟练老道:“慢请呢,喝完这壶我再给您烫一壶。”
众人此时都看她,就见她皮肤极白,皓色似凝了霜雪,脸颊又带了一点淡淡粉红,两道漆黑长眉斜斜入了鬓,红艳艳的嘴唇让她显得明艳照人,浓的颜□□滴。脸颊两个笑涡,很是甜美。
她做的是一种汉人改良过的胡装打扮,上身是窄袖短襦,花布细料把胸脯儿裹的紧绷绷,紧俏俏的掐着一段杨柳小腰,长裙的下摆招招摇摇,走起路来莲步姗姗,举动方便利落又有美态。
食客都看直了眼,周玉倒是不惊不怪:“爹,娘叫你呢。”。
周四道:“好,好。”笑呵呵跟客人打了招呼,便回厨后去。周玉袅袅婷婷地转身走回柜前。
生意非常好,这条街到夜里也不会闭市,一直忙到深夜,周家人才收拾了桌凳,将铺子外墙的隔板一块一块安上去。一家人围着一张桌子盘账,杨氏高兴道:“今天生意真不赖,净入了好几千呢!我就说这个铺子会旺。”。
周玉手撑着下巴:“娘啊,你挣了这么多钱,我明天早上能不能多睡一会啊?每天起的那么早。”。
杨氏拿手拍她头:“傻孩子,你帮娘多挣一点钱,娘才好给你买好衣裳,买花儿粉儿,给你多备嫁妆。你不晓得呢,现在这些结婚的,人家男方家里也要看你的嫁妆,你要是嫁妆少了,人家都看不上的。你这年纪轻轻的,哪那么多觉睡,早点起床精神好。”。
周玉道:“那你让我休息一天嘛!人家奚奴都能过几天休息一次呢,我还不如奚奴啦!我不管!”。
杨氏道:“你娘我不也天天没休息!好了好了,等这几天忙完了娘给你放假,你去休息吧!”
周玉喜笑颜开:“谢谢娘!”。
庖厨端上饭菜来,还有两个充作杂役的奚奴,一家人这才开始吃晚饭。周家是做饮食的,饭菜顿顿都很丰盛,大鱼大肉,炙烤豉腌。周玉天天吃同一个味道,早就吃腻了,夹了两筷子鱼吃了就说饱了。杨氏叨叨地劝道:“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跟猴儿似的,没看人家都来参观猴儿呢。”
周玉撅了嘴。
重逢
因为铺子刚开,很有一些事情,周玉天天在店里帮忙。过了七八天,生意渐渐上了正轨,周玉便得了一天假。头一天晚上关了门,杨氏便跟她说:“明天早上不用早起,你多睡一会吧。睡起来了,带上丫鬟,出门去铺子里帮娘挑一点针线和布料子。”
周玉答应了,第二天便果然睡了个大早,醒来的时候已经日照东窗了。院子里传来哗哗的井水声,是奚奴在摇橹打水呢。
难得有一天不用干活,周玉心情特别好,披了衣下床。婢女小桃笑嘻嘻的进来,为她兑了洗脸水:“姑娘,我们吃了饭就出去。”
“孃孃去店里了?”
“早就去了呢,刚叫我过来喊娘子起床,不要睡过头了。”
周玉道:“噢。”
因为已经立了秋了,周玉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纱罗衫子,齐胸襦裙。头发分股编了辫,挽了个少女发髻,插上玳瑁发梳,打扮整齐了,小桃取了件熟罗帔子给她披肩上,既好看又能挡风。
周玉是刚来这里,也不晓得哪里好买那些丝线布匹之类的。到了店里,杨氏便跟她说:“听说西市好去的,那边卖的丝线都是好丝线,你就雇个车儿慢慢去慢慢挑。中午可以在外面吃饭,下午早些回来,莫要逗留的太久。”
周玉道:“咱们家的车呢,青林不送我去啊?”
青林是家中仆人。
杨氏说:“咱们家的车我让青林用去进货了,你就雇个车吧,办好事早些归家,注意安全,不要跟那些乱搭讪的登徒子讲话。”
杨氏把钱袋已经准备好了,除了买丝线和布匹的,还多余的给了一些,让她买些女孩家爱的胭脂水粉小玩意儿。周玉接了钱便欢天喜地出门,到路边雇车。
这街道繁华处,车是非常好雇的,很快就找到一辆牛车,商量好了价钱,周玉便携小桃上车。
建康五年前成为帝都,到而今已经发展成了一块烟柳繁华地。五十多年前,这里曾经作为三国之中吴国的都城,不过吴国在晋人眼里是伪国,所以建康真正成为中原正朔所在还是头一回。周玉小时候长在京口,便感觉建康果然不一样,比京口热闹很多。
路上竟还有骑马的。
她在南方,几乎没有见过什么马,世家贵族出行也都乘坐牛车。一是因为牛车更大,更舒适富丽,二也是因为南方没有马。
周玉头伸出车窗外,好奇的看那几个骑马招摇过市的青年。一共是三个人,其中一个青年着乌衣,独乘一骑,另外两个青年着白衣共骑,搂在一块边走边说笑的好不快活。周玉看他们的言行打扮,知道他们都是风流狂放的世家子,放浪形骸引人注目。
那三人两骑始终在前,走的不快不慢,不知怎么竟和周玉的牛车并行了。周玉莫名同这几个青年打了照面,只见那两个白衣青年中的其中一人低头对上了周玉的车窗,定睛看了一眼,突然笑了,手拍了拍怀中人腰杆,笑使了眼色示意对方看:“季芳!”
季芳?周玉莫名感觉这名字
4
有点耳熟,可是怎么也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怎么会这么熟……
那叫季芳的青年闻声回过头,周玉看到了他的脸,是个非常漂亮白皙的男人,唇红齿白。
周玉感觉遇到了登徒子,吓的赶紧头一缩,把车帘子拉上。
只听外面青年不解的声音说道:“怎么了?你让我看什么?”
那声音听着也好熟悉,周玉总感觉特别亲切,好像在哪里见过的,可是脑子里完全没记忆。
可能只是错觉吧。
另一人大笑说:“没什么。”
第三人笑说:“是个美人儿吧。”
周玉隐隐有点脸红,怪不好意思的。小桃道:“那什么人啊?”
周玉道:“不知道,别管了。”
过了一会儿,周玉再拉开车间,就看见那三人已经乘着马走远了,那白衣青年还频频回头。
到了西市,周玉付了车钱,开始走进各家铺子逛,挑选丝线和布匹。走了大概十几家店,比较一下质量和价格,感觉合心意了,便买下,让小桃帮忙抱着。
这一路还真是巧了,周玉在市上逛了一会,竟然又遇到那三个人。当时在一家酒楼下呢,突然感觉头上有人在叫她。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叫她,对方叫的是“喂”,但她本能的还是抬头去看。
结果一看,就是来的途中那三个人,此时在酒楼上凭栏而眺。先前对上面的那白衣青年笑容满面的冲她打招呼,问了一句话。
周玉没听见:“啊?”
然后她猛然想起:我干嘛要跟这种人说话,娘说了让我不要跟这种登徒子讲话的。周玉赶紧低了头,拉了小桃催促道:“走,走。”
周玉背上毛嗖嗖的,心说:这人是住哪儿的,怎么老遇见。
买好货物,肚子有点饿了,周玉走进一家酒楼,带着小桃上了楼,准备吃点东西。这家酒楼的烤肉串似乎是不错,周玉便要了一盘,另外还要了一杯饮品凤梨汁,给小桃也要了一杯葡萄汁。
周玉家算是小康之家,她父母一直做生意,攒了不少积蓄,她又是家中的独女,杨氏自然什么都给她。杨氏对下人吝啬,小桃平时在家吃不到什么好东西,不过周玉比较疼她,经常有多的给她吃,拉拢的她听自己话。
“我们下午再去别的地方逛逛。”周玉一边吃肉串一边说:“多玩一会再回去,听说这建康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呢。这里是帝都,不比咱们以前在京口那破地。”
小桃道:“好呀,我也没玩过呢。”
周玉道:“那你喝了这个葡萄汁,吃了这个肉串,下午就帮我把东西拿好,走来走去有点累呢。”
小桃道:“没事,我有力气呢!”
然后两人大吃烤串。
周玉说:“这羊肉串肯定是假的,是猪肉和鸡肉做的,不像羊肉。”
小桃说:“南方哪里来的羊嘛,北方才有羊,把北方的羊弄到南方来多不容易啊,连皇上都吃不起呢。咱们家卖烤羊腿的不也是小猪腿做的嘛!猪腿也很贵呢!寻常的百姓家谁吃得起肉。”
两个人就都笑。
周玉道:“皇上肯定吃得起烤羊肉串的,听说皇上在宫里养了很多牛羊,过节的时候分给大臣。”
小桃说:“你哪听说的呀。”
吃饱了肚子,两人又接着逛。周玉逛逛水粉铺子,金银首饰铺子,买了几样小东西。完了又想去逛鸡鸣寺,又想去游秦淮河,无奈两人都是路痴,又初来乍到,搞不清楚方向,问来问去,走了一下午,最后两条腿累瘫,只好又叫了个牛车准备回家去了。
这时候夕阳西下,河边柳条长垂,金枝映水,十分瑰丽。周玉正坐在车上揉脚呢,小桃突然指了车窗外叫道:“哎,姑娘,你看那三个人,不是咱们白天碰到的吗?一天撞见三次啦!真巧!”
周玉道:“又是他们?”
她爬到车窗上去往外看。哪知道前面那三人好像听到小桃惊怪的声音,回头来瞧。这回是三个人一起回头了,周玉连忙两只手捂住脸,羞的满脸通红:“他们怎么这样啊!老是笑啊笑啊的!”
然后一把拉下车帘。
小桃笑:“说明姑娘跟他们有缘!我看那个穿白衣服的对姑娘很有意思呢,先前还跟你打招呼。”
周玉道:“我才没意思呢!”
小桃说:“这有什么嘛,姑娘长得美,那位郎君看见了自然心动,谁见了我们姑娘不心动的。”
周玉道:“不要说了。”
季芳一瞬间也好似看见了熟人,可是一时也想不起,他看着那牛车皱着眉苦思:“好眼熟啊。”
坐在他身后的阮裎跟前面的刘籍同时噗嗤一声笑了。
季芳纳闷:“你们笑什么?”
阮裎道:“像你啊。”
季芳疑惑:“像我?”
阮裎道:“把你男扮女装,应该就差不多是那个样儿!”
季芳顿时笑了,骂道:“胡说什么!”
季芳
马车在家门口停下,青林同几个仆人过来搬东西,杨氏见了女儿,捉小鸡似的将她捉过来从头到脚一通检查:“去哪里玩了?没遇到什么登徒子非礼你吧?”
周玉道:“哪有嘛!”
杨氏看她没少块肉,就让她回院子后头去了。这时候是下午,店里已经没什么生意了,周父却在柜台前笑脸逢迎跟人说话。
周玉看那人身穿黑色长袍,脚蹬平履,手把着腰间配剑,是分管这片区域的市令大人。这人叫杨玄之,二十多岁,近段日子经常在店里出没,好像是特别爱周家做的这个酒。是民都怕官,更别说是现管的官,周四对这位大人相当客气,凡是过来必定好酒好菜招待。杨玄之虽然是吃完嘴一摩挲就走,不过性格倒是挺和气的,有什么事肯罩一罩。
周玉歪了头笑道:“杨大人?”
杨玄之看见是她,脸上露出喜色,挺高兴模样:“玉儿姑娘回来了,怎么,东西都买到了吗?”
周玉笑的不怀好意。杨玄之天天跑到店里来,周玉知道他对自己有意思,隐约还听娘说他几次探问自己的婚事呢。周玉对他也很有好感,感觉他人挺可爱,没有官架子,相貌也很英俊,是个白皙高大的青年,讨人喜欢。
周玉感觉杨玄之很喜欢她,并不反感,便很乐意跟其接近:“买到了呢,你跟我爹爹在说事呐?”
杨玄之说:“你早点说要去,可以叫我送你嘛,我对这边地面熟,顺便还能带你到处逛逛。”
周玉道:“走得急,下次嘛。”
杨玄之笑道:“好,下次。”
周玉从柜前拿起一只香瓜,捧在手上,一边拿刀子削皮,一边听杨松之和爹爹说话:“温公并非刻薄之人,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手艺我信得过,尽力去就是。”
周四有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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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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