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付费独家】《淡水河边》田渔音、周成玉 作者:猫七七与薇薇安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2-12分类:小说浏览:13评论: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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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河边》田渔音、周成玉

作者:猫七七与薇薇安

简介:

〖爱哭鬼姐姐&小狼狗弟弟〗

“田渔音!”

他将我的名字喊得那般清亮,那般字正腔圆。

没错,他就是周成玉。

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且完全不可控的“糟心”伪遗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们之间就变了味道。

渔音 1

过了眼前这条河,就到了我的第二故乡淡水。

如果看不清淡水河的全貌,会贸然以为这是一片海。这也难怪,淡水河从北面蜿蜒而来,带着逶迤的薄云和浩淼的烟波,乍看,一望无垠,没有边际似的。

这是我第二次乘坐轮渡穿越淡水河,距离上一次已有整整二十年。这次,很大程度上或许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亲身感受这条河了。我不会再来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因为这里已经没有与我命运相连的人和事。

第一次看见淡水河的时候,我雀跃得像只鸟儿,沿着轮渡的围栏从船头一路蹦跳至船尾,只想赶快将这条河的全貌看个清清楚楚,已然将外婆离世的悲痛短暂地抛诸脑后。

一个人,如果命中注定要经历一场无可避免的悲伤,那一定要趁早。趁着自己年幼无知,生命力旺盛,自我修复能力无比强大的时候。那样,伤痛便只会是生长在幽秘之处的芒刺,在成长的过程中偶尔隐隐作痛,但却不至于要人性命。

彼时的我只有十八岁零三个月,刚刚成年,生命力还无比旺盛。对一切新鲜的事物,新鲜的地域,只有新奇,没有畏惧。

眼前的淡水河,在日光之下,笼着一层薄薄的水气,像太阳周围那圈朦胧的日晕,令人眩晕。如果不是母亲许多年前,因缘际会之下嫁给了一个台湾省男人,这辈子我可能都没有机会踏足祖国的这座宝岛,没有机会认识这条河,也不会在淡水一住就是好些年。

那一年的淡水河,似乎比现在要宽要大,澄澈许多,没有这层令人头脑发昏的水汽。即使头顶的太阳光很烈,它依旧素净得让人心颤。它自东北而来,向西南而去,浩浩荡荡,将天地之间勾勒出一条清朗明晰的界线。站在船尾凝眸望去,远处尽是层层叠叠的山峦,湛蓝澄澈的苍穹,和一片烟火灿烂的人间。

同样的时节,同样的天气,而今再次站在轮渡上,心情却与初来乍到的那次不尽相同。或许是我老了,又或许是其它的某些原因。我只觉这条河干瘪了许多,似乎被抽走了些许生机。或许,它也如我一般,有些年迈了吧。

那一次,我就只背了一个双肩背包,便只身从大陆前往淡水投奔我的母亲。

年轻真好,勇敢,乐观,无所畏惧。眼睛只会向前看,总觉得前路尽是光明,幸福唾手可得。现在回过头想想,青春,不就是一种疯癫痴傻的状态嘛。这种状态能维系多久,人的青春便能有多长。

这样看来,母亲自生至死,应该都是活在青春里的。

来淡水之前,我和母亲大概有十几年没有见过面。没错,就是十几年。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她就再次离家出走了。

再次,又一次的意思。听外婆说,她前一次离家出走,整整有三年之久。走的时候一个人,回来的时候两个人。

多出来的那个人就是我,我那时候八个月,躲在母亲的肚皮之下,圆滚滚,像个熟透的西瓜。外婆隔着肚皮摸上我的时候,我用成型的小手在母亲的肚皮上撑开一小朵花,外婆隔着肚皮轻轻摸上去,然后别过脸,捂着嘴哭了。

外婆是位人民教师,教小学语文的,极其温柔,学生们都不怕她。在我见过的所有女人当中,外婆是最为温柔的那一个。

外公从前是学校里头的副校长,可惜命不长,在母亲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外婆独自一人将母亲拉扯大,尽了一个女人所能尽到的所有努力,却仍是没能把母亲教育得如她一样温柔。

母亲除了长得如外婆一般美丽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地方与她相像。

外婆不爱说话,整天沉沉闷闷的,很安静。闲来时,唯一的爱好就是打扫,把她自己、我这个小家伙,还有所有的房间,都打扫得一尘不染。即使是打扫的时候,她的动作和身姿也是安静而优雅的,就好像屋子里头睡着个刚刚下了夜班的人,生怕弄出动静扰了他人的清梦。

我印象里,外婆从不与人争执,也不去各家串门,遇到邻里的时候,也只是微微颔首,礼貌的打个招呼,没有过度虚假的热情。外婆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尤其是诵读古诗的时候。“鹅鹅鹅,曲项向天歌”,她教我这首古诗的时候,我小小的脑袋瓜里总能浮现出一只高贵的白天鹅,透红透红的喙,洁白的羽翼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外婆大抵就是这种型号的人类,不会吵架,不会骂人。即使是教训母亲的时候,她也是细声细气的责备,而且说不到几句,就要落下泪来。母亲看见外婆哭,反倒比她还要生气。从床上滚起来,将眼珠一横,扯着脖子朝外婆嚷嚷:“哭,哭,哭,就知道哭,我还没死咧!不就是去海南闯几个月吗?你至于吗?……你先帮我照顾一下小鱼,反正她跟我也不亲,抱起来就只会哭,跟你一路货,哪一点儿像我?”

外婆抹了把眼泪,朝小屋里瞅了一眼,生怕母亲的大嗓门把我吵醒,而后声音压得更低,“小声一点儿吧,小鱼才刚睡着。……你又要到海南去做什么嘛?”

“不是讲了嘛!那边组起个乐队,缺个主唱,我去当主唱啊。音乐是我的理想嘛,你晓得的咧。”母亲拿眼睛瞟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那把烂吉他,煞有介事地挺直了那条长着一颗黑痣的天鹅颈。

“又是主唱……”外婆泪眼婆娑地睨着母亲,硬生生将后半句没说完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理想,她有哪门子的理想。不过是借着理想的幌子,去追寻她的爱情。

不过该说不说,在追寻爱情这方面,大多数女人都不如我母亲勇敢,她简直……勇敢到令人发指。但是,需要为母亲正名的是,她绝对不是恋爱脑,更不是那种遇到喜欢的人,就会不管不顾想要用子宫捆绑住男人的女人。这个问题我从小思考到大,我想,如果她真是那样的傻货,断然不会带着“球”跑回老家,理应生下我,然后要挟那个男人结婚才是。

母亲一直在追寻的,是我的“爸爸”,一个宽泛又特定的人生角色。他应该是一个男人,一个能给她安全感的男人,能在她遇到困境时,撑起一把牢固大伞的男性角色。她没有安全感,自从外公去世之后,她的安全感就一点点儿的消失殆尽了。

后来我才明白,她所追寻的,其实不是我的“爸爸”,而是她自己的爸爸。只是她好像追错了方向,这个方向不是地理上的,而是群体上的。

她始终觉得,安全感来自男性放荡不羁的外表,和敢于拼命的精神。年轻的时候,她心里就种下了这种错误的观念。十几岁,便痴迷于各形各色的黄毛,无法自拔。

在众多黄毛之中,她最钟情有音乐天赋的那类。

对,就是那种,抱着一把烂吉他,大冬天只套一件皮夹克,穿着紧身牛仔裤,鼻子上松松垮垮架一副蛤蟆镜的摇滚黄毛。最好还能有一辆二手破摩托,每天跟几个一起玩音乐的黄毛子、红毛子、绿毛子,扁扁一串挤在上面,呼啸着在马路上飞驰而过,留下一道浓烈呛人的摩丝味儿和几句发音不标准的粤语版《光辉岁月》。

那次她就是被一个玩摇滚的黄毛骗去北京的。一个拥有二手破摩托,唱起歌来好像半个月都没拉过屎的浮夸吉他手。

黄毛说,一个北漂的哥们儿在京城里头组了个乐队,正好缺一位唱功好、“形象气质佳”的女主唱。他说,觉着母亲挺合适。母亲要是去了,不出三年,准能混出个名堂。说不定一炮而红,成为红遍大江南北的摇滚女星。

母亲天生一张清冷寡淡的脸,任何时候都是一副表情,高傲、慵懒、微醺感十足。她横了黄毛一眼,挑着眉毛生冷地说,老娘没兴趣。

可是,最后她还是跟着黄毛去了北京,而且一去就是三年。再回来的时候,肚皮里头便夹带了我这个“私货”。

这样描述那个黄毛或许不太合适,毕竟他有相当大的机率就是我的亲生父亲。有关我生父究竟是哪个的话题,外婆她们母女俩探讨许多次。

外婆问过母亲,是不是那个摇滚便秘黄毛的,母亲一口咬定不是。外婆再问,母亲便来了火,将外婆清早刚刚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屋子砸了个稀巴烂。

外婆也不阻拦,只是站在地上看着她发疯,看着看着又掉下泪来。

外婆的哭泣声也是细细轻轻,小心翼翼的。待母亲冷静下来之后,一下子栽倒回床上,身子一转,面朝墙上挂起的那把木吉他,拿一张清瘦的背对着外婆,冷冷地丢了一句:“田渔音是我跟吉他生的,晓得了吧,以后不准再问起这个事,否则我滚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那时候我还小,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好长一段时间里,竟然当了真。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会偷偷溜进她的卧室,跪在那把木吉他面前三跪九叩,嘴里碎碎念着:“爸爸,爸爸,显显灵。”之类。

我对母亲赌气说的那句话信以为真,不仅仅因为当时年纪小,其实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

我从小就对音律特别敏感,许多母亲闲暇时随口哼唱过的歌,第二天我便也会像模像样地哼起来,而且句句都在调上。长大一点儿之后,我还会把外婆教授的古诗词都谱上调子,一句一句的唱出来。

在音乐这方面,算是无师自通吧。我喜欢音乐,特别喜欢,程度是否能与母亲喜欢音乐相媲美,那就不得而知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机会,亲口问问她,到底是爱音乐多一些,还是爱黄毛多一些。就像我从来都没有机会,亲口向她求证我的亲生父亲是谁一样。

轮渡行驶在淡水河上的时候,我还满心欢喜。心想,终于有机会了。有机会以一个成年人的身份与母亲相处、对话,有资格向她询问一些关于我身世的话题。

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应该不像从前那般叛逆不羁了吧。既然愿意让我过来同她一起生活,她应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吧。不过,她也没得选择。除了她,在这个世界上,我已再无亲人。除非她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不是吉他,而是某一个男人。

然而,我终是没能等到她告诉我真相。

下了轮渡,我在码头等了她很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我已经记不清了。等到最后,天都快黑了,我才鼓起勇气,拨通了母亲的电话。我没有第一时间打她的电话,是因为外婆临走前再三叮嘱我,不要随便打扰你母亲,她那个人太过随性,现在又嫁了人,我过去难免寄人篱下,凡事须多忍耐。

因而,我忍耐了一两个小时,最后实在忍耐不了,才打了她的电话。

接电话的不是母亲,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起初我还以为他是母亲的丈夫,可是,那人得知我是母亲的女儿之后,郑重且严肃的告知我,他是新北警察局淡水分局的警官,姓岑。

他说,你的母亲今天早上遇害了。尸体被发现在一个短租房里,你……最好先过来一趟。

小的时候,外婆时常对我说,人和人之间是由宿命牵扯着的。有些人之间,注定没有朝夕相对的缘份。比如母亲与她,母亲与我。

坐在轮渡上,我还以为外婆的宿命论是错误的。我与母亲的后半生,即将幸福的牵扯在一起了。然而,抵达警局的那一刻,我才恍然惊觉,这一世轮回,我与这个躺在解剖台上,双目紧闭,已然没了气息的女人之间,除了孕育,再也不可能有任何关联。

母亲没留给我什么,没有关于我生父是谁的遗言,没有任何遗产,就连她仅有的那部手机,也需要暂时留在警局。

她唯一留给我的,就是周成玉。一个耗费了我几年青春和情感的小骗子。

第一次见到周成玉,就在淡水分局的走廊上。

辗转几个部门办理完相关的手续之后,我准备离开。前脚刚恍恍惚惚出了刑事科的门,身后就传来负责母亲这起案件的那个岑警官的叫声。

“田渔音!”他把我的名字叫得文艺而柔软。

我停下虚浮的脚步,缓缓转过身体,目光呆滞地望向他。

岑警官迈着大步走到我面前,坑坑洼洼的脸上露出一丝纠结的怜悯。安慰的话他先前已经说了太多,此时再说,多少会显得有些虚伪。

“你要去哪里啊?”他问。

我抬眸定定瞅着他,目光迟缓而痴呆。是啊,我要去哪里呢?这个问题,我好像还没来得及思考。

岑警官脸上的怜悯愈发浓重,他缓缓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四四方方的名片递到我面前,“这是我亲戚的联络方式,他们家有空房间出租。你一个小女生刚到淡水,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唉,你妈妈那个短租屋暂时是不可以住人的,如果……你还没找到落脚的地方,可以去这里暂时住下。环境虽然一般,但是房东靠得住,很安全的。”

接过名片我直接放进口袋里,没仔细看上面的信息,也没有道谢,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转身就想走。

“喂,等一下。”岑警官再次将我叫住。

我再次停下,再次抬眸。呆滞的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的悲伤。好像他再不让我走,我马上就会嚎啕大哭一样。

岑警官察觉出了我的情绪,脸上浮出一抹愧疚,不太好意思地说:“你得把他带走。”说着,手臂一抬,指向走廊上坐着的一个小男孩。

我一怔,目光寻着他手指的方向迟缓而机械的望去,只见靠墙的长椅上坐着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他应该是一直都坐在那里的,只是我没有注意到。

走廊里幽明半分,无数的灰尘在有光的地方忙乱地跑着,没有光的地方晦暗莫测。他穿着一件变了形的背心,领口几乎垂落到肚脐。上面遍布着斑斑驳驳的污渍,我无法分辨出它原本的颜色。黑色短裤下面是一双满是蚊虫咬痕的细腿,乌七麻黑的脚丫上塔拉着一双大人型号的塑料拖鞋。

他半张脸陷在黑暗之中,暴露在光线里的另外半张脸上,我看见几颗灰褐色的、淡稚的雀斑,和一抹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那血迹穿过鼻梁,越过眼睑,一路延伸到太阳穴,最后消失在鬓发之中,再无迹可寻。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仿佛与这环境融为一体,没有任何人类的情绪,也没有丁点儿的存在感。

“他是……谁啊?”我转过头望向岑警官,眼里除了疑惑再无其它。

“他就是我跟你说的……第一个发现你母亲遇害的那个……那个……你弟弟。哦,应该是同母异父的吧。”岑警官讲述小男孩身份的时候,竟然有些语塞。我想,他大概也十分清楚,此时此刻对一个初来乍到,又死了至亲的外地女孩提出这种要求,非常的不尽人情。“我也知道你的难处……一个女生刚到淡水就遇上这样的事情。可是,这个孩子他……他真的很难搞。我们问过了,他说除了你,就没有别的亲人了。所以你……你最好还是先把他带在身边,毕竟……你们也是亲姐弟。你母亲的事情还需要处理一段时间,不过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查出凶手。你的探亲期限如果到期了,是可以继续申请的。这期间……还烦请你照顾一下他吧。我们也会尽全力去找他的亲生父亲的。万一,我说是万一,真的找不到的话,再向福利机构申请也是可以的……”

“田渔音!带我走,我不要去福利院!”

岑警官一番艰难组织起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尚未经历过变声期的男童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那声音仿佛一把刚开刃的刀子,直直地传了过来,重重地打在我失感的心脏上。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还将这名字喊得那般清亮,那般字正腔圆,我整个人不禁为之一颤。

没错,这个小男孩,就是周成玉。

母亲留给我的唯一、且完全不可控的“糟心”伪遗产。就是他,假借我同母异父弟弟的身份,与我共同生活了许多年。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骗子。

成玉 2

我想过甜姐会死,但没想过,她会这么早就死了。死得那样仓促,毫无防备。

她从不畏惧生死,早些年的时候,常把“死”这个晦气的字挂在嘴边。她说,像我们这般的人,每天都在死去,悄无声息的,奇形怪状的。没人理会,更加没人在意。死,于自身而言,就像一盏灯忽地灭了,只有生活在被光线照亮的那一小隅范围内的生物,才会感到短暂的不适应。于其它人而言,其实并无任何异样。

大多时候,流浪者死去,连新闻都不会报道。他们有时候死在巷子里,有时候死在河水里。有的死于旧病,有的死于意外,还有的,死于始终无法接受现实的自我了结。

近些年,甜姐提及那个字的频率渐渐少了。或许,人的敬畏心也会像皮肤上的皱纹一样,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而慢慢变得愈发深刻吧。当她心底开始滋生出对于死亡的畏惧时,死亡就真的来了。

对于她的死,我得负上责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无穷尽且很深重的责任。

那天,如每次一样,我在外头买了两根油条、一杯热豆浆、两颗茶叶蛋带回来给她。入秋之后的清晨,是真的够冷。我左手提着油条,右手提着豆浆,一路踩着湿寒的露水,缩着肩膀,马不停蹄地往短租楼的方向跑。

平时这个季节,我们也照例睡在市中心某处天桥下,或是淡水老街的某条巷子里,又或者河畔公园的长椅上。入睡前,我们两个通常有说有笑,各躺各的。睡着之后便会不自觉抱在一起,被一条从某位游客身上偷来的毯子紧紧包裹着,蜷缩得像两只失温的虫子。大多时候都是她搂着我,因为她是四十几岁的大人,身形比我大许多,手长,脚也长。

还是更正一下吧,其实我并不知道她究竟多大年岁,她也从不准我问及她的年纪。每每我忍不住问起的时候,她总会将食指抵在唇珠上,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声悠长且低沉的“嘘”声。

前天,甜姐出手了一条纯金项链。

尾指那么粗的黄金链子,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她盯着接头买家离开的背影愣了很久,而后搭上我的肩膀,挑着一双淡眉神神秘秘地说,要去租一间短租房,然后再给我们彼此都置办一身漂亮的新衣服。她的那套用来见人,我的嘛,用来御寒。只是我的那件没舍得穿,还收在短租房的衣柜里,后来被警察封了。

我和甜姐的“收入”很不稳定,即使有了钱,也全都用在吃喝上面,从未在住房上投入过一星半点。所以,当她说起要租一间短租房的时候,我的眼睛瞪得像个外星 ET。长期营养不良,导致我身体的比例非常奇怪。脑袋大大,脖颈细细,身体瘦瘦,乍一看,还真有点像 ET。

我讶异地追在她身后跑,问她为什么要租房子。她也不答,只管迈着两条模特般的长腿,昂首阔步地往前走。两条同样纤长的手臂恣意地来回摆动,像个幼稚园大班排在放学队列最前面的班长,将远山上刚刚升起的那轮红日,于我的视野里反复切割。

走着走着,她竟然跑起来。破烂的裙摆猎猎作响,像拖了一斗篷的秋风。边跑还边吹起口哨,那哨声断断续续,很是刺耳,比老街那些守在夜路边上的小流氓吹得还要难听。

跑出大概一两百米,她忽然停下来,两只冰凉的手毫无征兆地插进我的腋下,将我一举举到半空中。这女人,平时提废品的时候各种喊重喊累,现在的力气倒是这般大得出奇。

我肋骨处的皮肉被她卡得生疼,皱巴着眉头大喊道:“快放我下来,疼!”

她忙不迭将我放回地面,双手插于腰际,微微躬起身子止不住的大笑,似乎是在笑我的囧样。笑着笑着,白凄凄的脸颊就泛出胭脂般的红,鼻尖也随之起了几颗细细的汗珠。日光一照,晶晶亮亮的,好看极了。

我斜睨着她,只当她是在嘲笑我,脸上笼起一派不满之气。她边笑边用手指捏起我腮上的皮,喘着大气对我说,她的小鱼要来了,后天的轮渡,你就要有姐姐了。

我撇嘴答,我不要姐姐,我要妹,正妹,大胸正妹。

她一听,敛了笑,捏在我腮边的手指使劲一旋,险些没把我那半张脸皮拧烂。

她的小鱼,就是她时常提及的那个女孩,她的女儿田渔音。

她说,她女儿跟她一个姓,都姓田。

渔音这个名字是她起的,谐音“余音”。因为女儿的声音惊为天人,与陈绮贞的嗓音很像。小鱼从她肚子里冒出来的第一声啼哭,就仿佛天外之音一般,让她震惊得连疼都忘了。像极了古人所言的那样,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那一刻,她短暂忘记了生育带来的巨大疼痛,喘着粗气对她的母亲笑道,这丫头哭得怎么跟唱歌似的,真好听,将来肯定也能当主唱,就叫她……田余音吧,余音绕梁的余音。

母亲将被羊水润泽得湿答答的女婴小心的抱在襁褓里,含着一汪清泪苦笑道,余这个字,不是蛮好。

那就换成三点水的渔,有鱼有水,意头好,谐音也好。小名就叫……小鱼,真可爱。

甜姐对这个名字和这个女儿都很满意,可是,她却从没将这份满意告与小鱼知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她似乎把我当成了小鱼,所以才会喋喋不休地同我倾诉,含蓄而隐晦的表达她独特的母爱。

甜姐健谈,闲来无事的时候,最喜欢噼里啪啦的讲她那些陈年往事。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某些桥段,她是真的忘记曾经讲起过。但大多时候,某些故事,她明明知道我早就听过许多遍,听得耳朵生了老茧,可是她还是要讲,喋喋不休的,绘声绘色的讲。譬如有关小鱼的故事。

这个故事真的不太有趣,倒不是因为讲过太多次。甜姐和女儿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她翻来覆去讲述的不过是一个初为人母的摇滚主唱和一个牙牙学语的女婴之间的日常锁碎。乏味,无趣,像啃了无数遍的猪骨,最后一点儿滋味都没有了。

起初她与我讲起小鱼的时候,我可不是这般态度。最开始的时候,我躺在她的大腿上,眨巴着眼睛,目光炯炯地盯视着她脖颈上的那颗黑痣,像听童话故事一样认真。

那个叫作小鱼的女童,在甜姐的嘴巴里简直是白雪公主一般的存在。她漂亮、纯洁、可爱,连大便都香喷喷的。我当时只有几岁,脑子好像还没开光,竟然信了她的鬼话。此时拉开帘子,从窄缝里偷窥一眼熟睡中的田渔音,心里只想发笑。

田渔音确实好看。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淡水分局刑事科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当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我。

像一阵初秋的凉风,她冲进了淡水分局一楼的走廊,一双失魂落魄的眼睛四下里扫视着每间办公室房门上的标识牌,神色惶惶。

我听见办公室里传出岑警官告知她甜姐早上去世的消息,那一刻,我生怕她哭出来。甜姐说过,她和她外婆一样是个爱哭鬼,有事没事就要哭鼻子。

然而,她没哭。只是微微对岑警官点了点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又像是不懂装懂的敷衍模样。当时我还以为,甜姐讲大话骗我。因为这一点,令我对她讲过的其它话也随之产生了质疑。如同玻璃上一处细微的裂痕,一旦有了,便会在无知无觉之中渐渐变大,最后碎裂。

幸好,这条裂痕很快消失了。

就在我和田渔音踏上捷运之后,她真的哭了。甜姐没有说谎,她女儿真的是个爱哭鬼。在之后与她共同生活的几千个日日夜夜里,我深切的领教到了这一点。不过,她哭的样子也着实好看,有时还很有趣。这都是后话了,还是放到以后再讲吧,先说回甜姐。

甜姐也很好看,但是,与小鱼却不是同一类型的好看。

她身材高挑,比例非常好。一双大长腿,走起路来,跟模特走 T 台秀似的,很有气场。可是她总是不好好走路,每每走起来,总要大幅度的摆动手臂,一跳一跳地往前走。

像个智障,哦,对,几十岁了还跟个幼稚园的小女孩一样,不是智障是什么。

她从不化妆,我们也没有闲钱买那些昂贵的化妆品,吃饭都是上顿吃完就没有下顿的,哪还有心情惦记那些。不过,即使是素面朝天,甜姐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美极具辨识度和侵略性。眼睛大而明亮,眼神中总是透着一种慵懒与妩媚,微微上扬的眼角,又增添了几分俏皮与灵动。她的嘴唇很厚,还长了一颗性感的唇珠,有事没事她总喜欢拿舌头去舔,习惯性的动作。

她嗜酒,所以大多数时候眼神都是迷离的。后来,我发现,即使她不喝酒的时候,也是那种迷迷醉醉的状态,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慵懒的野性与不羁的气质。

如果没有染上滥用药物的习惯,或许甜姐可以一直美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事,或许一开始她就染上了,只是我不懂。等我发现的时候,她的鼻涕已经淌得不可自制,炙热的夏天里,也像重感冒一样止不住的流清涕。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她就会“不舒服”。最开始她不让我管她,再之后的某一天,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样,郑重其事的对我说,下次她不舒服的时候就用麻绳将她五花大绑起来。第二天,她还真的就拿回来一条拇指粗的麻绳给我。

本来,没住进短租房的前几次都平安无事。

无论是在巷子里,还是天桥下,我把她捆起来,守一晚上,等她“不舒服”的劲头快过去的时候,就会去买豆浆油条鸡蛋给她。我知道她遭了一夜的罪,早上肯定要好好补一补。

谁知道,住进短租房的第二天,就出了事。

如每次一样,我在外头买了两根油条、一杯热豆浆、两颗茶叶蛋带回来给甜姐。今天的我莫名的就很开心,可能是因为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的田渔音的缘故吧。

当我雀跃着爬上楼梯,一股说不出的压抑气息就从昏暗的楼道迎面袭来。缓缓走近短租房,我惊愕地发现门竟然虚掩着。明明……明明我离开的时候,是锁了门的啊。

轻轻推开门,只见甜姐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上的绳索依旧紧紧地捆绑着,那是我亲手打的结,丝毫未动。

那绳索如同一条冰冷的蛇,紧紧缠绕着她瘦削且修长的身体,似乎要将那多舛的命运牢牢锁住。她的腹部和胸口有很多处刀伤,每个孔洞都在汩汩的向外淌着血。身上那件为了迎接女儿昨天才买的连衣裙也被染得一片猩红,整间屋子都弥散着刺鼻的血腥味。

甜姐的下齿紧紧咬着唇珠,就像“不舒服”降临,强忍着巨大痛苦时的表情。五官皱作一团,面容扭曲,眼角的皱纹挤得根根分明。

如果不是我,不是我绑着她,她就不会毫无抵抗之力,就不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无法逃躲。如果不是我,非要固执的出去买早餐,就不会让凶手有机会进到房间里。

我觉得就是我的问题,甜姐的死,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就是我的责任,无穷尽且很深重的责任。

我该如何偿还呢。

甜姐生前每每讲完与小鱼的往事之后,都会用那双纤长温柔的手反复抚摸我的小脑袋瓜,洗脑似的对我说:“成玉啊,我的小鱼跟她外婆是一路货,又蠢又笨,善良的让人生气。我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你说,要是我死了,她可怎么办啊?你会不会帮我照顾她啊?……你虽然比她小,但是我觉得,你比她要厉害多了。她真的是笨笨的,傻傻的那种,你不知道啊,她小的时候竟然会真的以为,她是我跟那把吉他生的哎……”

“唉呀,你真的很烦啊,讲了好多遍了,烦……”

“那你到底要不要帮我照顾她嘛。”

“我才十三岁唉……”

“你总会长大的嘛,跟你讲喔,男孩子长得很快的,说不定明年你就比我还高啦。而且你很会照顾人啊,不是一直都有在照顾我嘛。”

的确,一直以来,似乎都是我在照顾甜姐。

比如,经期的时候我会不准她喝冰汽水,着凉的时候我会给她买上一杯姜茶,上火的时候呢,我又会逼她吃她最讨厌的甜品——龟苓膏。她那个人大大咧咧的,从来不在意与健康相关的细节。

她只在乎 F4 里哪位肌肉最大。

那时《流星花园》正热,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的都是那几个长毛的海报,每每在店外看见,她都会像发花痴一样强行扯住我看,还不厌其烦的问,成玉啊,你觉得哪个最帅啊?我还是比较喜欢言承旭。

除此之外,她就只在乎哪个歌手最近又发了好听的新单曲,哪种啤酒只喝一瓶就能让人飘飘欲仙,哪样的男人光看外表就知道百分百是个渣男。

从表面来看,好像是我在照顾她。其实不然,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与其说她像是呵护我的母亲,到不如说,她更像是时刻保护着我的父亲。她后脑勺上有一道疤痕,那块死肉已经好几年都长不出头发来了。那就是她为了保护我,被人用啤酒瓶子砸出来的。

甜姐教会了我很多,其中大部分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技能”。这些技能虽不耻,但却能让我一直活着,一直活到现在。

她教会我如何识人,什么样的是真有钱,什么样的是充大款。教会我如何撒谎,如何向陌生人恬不知耻的索要。教会我如何避险,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

她还有许多没有教授我,比如喝酒,比如烂药,比如偷窃。这些都是她明令禁止的,绝对不准我染指分毫。

有一次,我没听她的话,跑去酒吧偷东西,被一个二百多斤的保安拎起来打。就是那一次,甜姐为了把我从胖子手里救出来,才被爆了头。自那以后,我再也没偷过东西。我答应她的,只要她后脑勺那块疤不消,我就不会再偷窃。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我总觉对她有所亏欠,不单单是那一件事。她虽然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对我的付出,但我全都记在心里。于是,我爽快的答应了,答应帮她照顾那个素未谋面的爱哭鬼。

不就是个爱鬼哭嘛,这世上还能有谁比甜姐更难照顾。

“可是……你不准打她的主意啊!”甜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瞪起一双迷醉的眼睛,手指直直指向我的鼻梁,严肃而认真的警告说:“我教你那些把妹的招术,可不准用在我小鱼身上!除非……你长大之后,一直到死,都只爱她一个,只被她一个睡。唉,算了算了,男人都靠不住,你以后也会变成臭男人……早知道,你小的时候就一刀给你阉掉好了。唉,那样就不用担心以后我的小鱼被你欺负咯。”

“哇,你这个女人真是狠毒啊。放心,甜姐,我才看不上你那个什么鱼咧……搞笑。”那时候的我还是个屁都不懂的小孩,根本不知道甜姐什么意思。把妹?把小鱼?那还不如吃一餐重庆麻辣烤鱼来得舒畅。

听甜姐说,祖国的美食文化博大精深。那时候的我,只想找个机会去到大陆,将她口中提及的所有美食悉数尝个遍,除此之外,便再无其它欲望,对那个爱哭鬼田渔音更是嗤之以鼻。

然而,宿命这东西真的神奇,谁知道后来的我会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呢。我发誓,绝对不是因为她那对 35D 的胸部。

唉,我只是感叹,这口里的话啊,千万不要说得太满。否则,上天一定会让你偿还。

渔音 3

探亲签证,逗留的期限最多只有六个月。

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

要么,狠下心不管周成玉,直接把他送到福利机构去。反正我和他也没有感情,即使是弟弟,也是同母异父的那种,从未相处过,跟陌生人又有什么差别。

要么,在这六个月的时间里,暂时带起这个“拖油瓶”,尝试着找找他的生父。找到了,就皆大欢喜,若是找不到,还是只能交给福利院。

从淡水分局出来的路上,我脑子里一直思考着,究竟选择哪条路。彼时,我也只是个刚成年的女孩,似乎只有第一条路,才是正确的选择。

周成玉像个小尾巴,默不作声,静静的跟在我身后。我停,他也停。我走,他又跟着走。走着走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看着远山上那轮血色的夕阳,一寸一寸的往下沉,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在捷运站等车的时候,周成玉始终跟我保持着一米之遥的距离。

“你几岁了?”我偏过身子,目光落在周成玉那张花猫样的小脸上。那时候的他,才刚刚到我胸口的位置,跟他说话的时候,还要微微地沉一下头。

“十三了,马上就十四了。”他用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鼻子,干脆利落的回答我。

“我只能在这里呆很短的时间,不能一直带着你。你真的不知道你爸爸是谁吗?”我说话的时候,语气听上去应该有些愧疚吧,所以周成玉才会轻松拿捏住我的弱点,对我进行道德绑架。

“那你知道你爸爸是谁吗?”

我一怔,喉咙里像吞了一只苍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知道爸爸是什么人,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甜姐最喜欢搞这样子的事情啦,你不了解她吗?她可是你妈妈唉。”周成玉歪头斜睨着我,一副小大人的腔调。

他这个样子我实在喜欢不起来,哪有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称呼自己的母亲为甜姐。对了,我母亲大名叫田恬,乳名同音,是两个叠字的“甜甜”。

“她也是你妈妈,你怎么能这么称呼她?”想到母亲的遗容,我终是没能忍住,第一次对他发了脾气。虽然我发脾气的样子也跟外婆如出一辙,声音细细软软的,一点儿也不像其他人那般。但那不愉悦的语气,周成玉还是听出来了。

“干!不能怪我喔,这是甜姐的要求。她不准我叫她妈,那样……会影响她吊男人的。”

这番说辞,我信。

这的确像是母亲的风格,这个男孩也确实像是母亲亲手教出来的。我再一次从头到脚、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遍周成玉,心里想着,如果换作我是那个一直留在母亲身边的孩子,我又会不会像他现在这样,衣不蔽体,邋里邋遢,满口不入流的话。

想到这里,我竟然开始有些同情周成玉,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带你很久,处理完妈的事,我就会回大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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