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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的蓝色海》禾念、商圻
作者:瞰雾
简介:
他们分手分得不算体面,因此重逢时谁都没能第一时间开口问好。
她打算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只要她没有在重逢的第一天晚上就不小心把那张照片隔空投送到他的手机上。
其实禾念更加心虚——毕竟是她一言不发地甩了他,也从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也会心有不甘。
台风天
,气象台预计今明两天有中雷雨。
外头的天空阴云密布,再远些的天边,墨蓝色的云彩像是要马上流下来。禾念挂断电话,在工厂前的槐树下吹风,一身的潮湿和黏腻终于被这阵凉风吹得荡然无存。上午刚刚和阿根廷的客户谈完,下午就马不停蹄来到下一家工厂。两天加起来的睡眠不足八小时,她有些犯困。
身上的薄荷绿西装裙被风吹得一鼓一鼓,她按下去,向里走几步,和工程师一起进了工厂大门。
合同已经签过,设备安装和调试也都已经完成。但工厂的老板算是她爸爸的老朋友,坚持让禾念也跟着工程师过来一趟。这几年这位老板已经从她们家订了五台升流式压力筛,今天刚好有一台旧设备出了故障。
不过是小问题,更换压力筛转子轴承就可以,工程师已经搞定。
“陈工,禾秘书,刘总让二位先在办公室等等,晚上刘总订了餐厅。”
造纸厂偏离市中心,四周都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村庄。禾念应下来,但打算自己到外面转转。她大学学的并不是相关专业,对这些业务还不算熟悉,能待在这个岗位上只是因为她发现本专业对口工作的平均工资水平还不如大学时家里给的生活费高——
于是妈妈沉思后答:“就让念念来给我当秘书吧。”
禾念没拒绝,也没同意,但莫名其妙地就成为了妈妈的秘书。
公司盛传走后门进来的小姑娘确实是走后门进来的,谁让老板是她妈妈。
造纸厂里收回来的废纸都分门别类地码好摆在了天棚下相应的空地上,偶尔有一两张废纸会从扎带外面掉出来。禾念转悠到这里,走到天棚底下。废纸摞得不高,她走近去看,脚下踩到一张滑滑的纸。
似乎是废书的一页,油墨已经有点模糊了,细跟高跟鞋三厘米的鞋跟踩在了某一个字上。
禾念弯腰,看清了那张废纸上的字。
《左传·襄公二十五年》:且昔天子之地一圻,列国一同,自是以衰。
她拿着手机的手停了停,鞋跟踩在了那个“圻”字上。移开脚,灰色的鞋跟印将那个字盖得完全模糊。其实如果看过前面的一句话,她不需要确认也知道自己踩到的到底是哪一个字。记住一些事情是本能,尤其是不太愉快的记忆往往在大脑储存得更长更久。
她转过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将那张纸捡起来塞进废纸堆里。反正这些废纸会被打成纸浆然后通过压力筛分离杂质,再经过一系列的流程变成一张新的纸,原先的油墨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细细的雨丝落下来打在了天棚上。
她叹了口气,转身向办公室内走去。
刘老板在当地一家有名的商务宴餐厅订了雅间。餐厅的名字叫曲院风荷,院子里养了一池荷花。这间包间靠近荷池,两面洞开,窗户换成了几条垂下的白纱帘,正在晚风中随风摇动。
荷香满院,风吹帘动,景象格外雅致。
阿根廷客户是禾念妈妈一个在进出口贸易公司工作的朋友介绍的,她刚好也是刘老板的旧识,因此今天的饭局也邀请了她来。禾念叫了一声吕阿姨,挨着她坐下,顺势看向她对面空着的位子。
今天还有别的人吗?
倒也不是禾念对这些饭局敏感,只是工作以后参加的每个饭局似乎都有人带着一些不单纯的目的。例如每次吃饭都会有试图给她介绍相亲的叔叔阿姨,她人虽然看着好说话,但这种事情无一例外都会拒绝,拒绝的次数多了也麻烦。
这些人中不乏公司的老客户,她不想让妈妈太难办。
“念念,最近在你妈妈手底下工作的怎么样?”
吕清拉着她的手问了一句。
禾念长得乖,就是不微笑的时候神色总是冷冷的,用大人的话说就是“想批评一下这孩子还得看她有没有提前挂脸”。同事评价她看着性格软但是好像很有原则,她也确实是这样,坚决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还会在人生大事上的选择固执己见。
像一块长着柔软青苔的顽固石头。
禾念乖乖点头,同时低声道:“阿姨,我妈让我给您带了一条长白山的野山参,等吃完饭我给您拿过去。”
吕清笑了笑:“都说叫你妈别破费送这些东西,吃都吃不完。”
吕清是北方人,禾念深知北方人送礼时的“撕吧”文化,谁还不会客套几句。她趁吕清说出这次和她吃饭真正的目的之前开口,拉住了她的手:“阿姨,我有男朋友了,上个月刚交的,对我挺好的。”
坐在门口正对位置的刘老板闻声抬头:“小禾,有男朋友了?你看看,我就说晚了一步。我还和你妈妈还有吕阿姨说,这边有好几个不错的青年才俊就等着给你挑呢。”
青年才俊,指五官都还在。
人还不错,指暂时没杀过人。
禾念微微笑了一下:“谢谢刘叔的好意,不过单了这么久,就刚巧在上个月找到男朋友了。”
雅间的门在她话音落下的一刻被服务员推开。
禾念没抬头看,余光瞥到灰色的身影似乎停在了她的身边。她百无聊赖,活动了一下食指的戒指,抬头看向那道灰影。浅黄色的灯光映出来人朦胧的侧脸,不知为什么,他似乎也在低头看她。
目光交汇的一瞬间,灯光蓦然亮了一些,禾念直视着他,仿佛被今晚的雷劈中。
身体僵硬的片刻,心脏好像变成一条被拉扯到极限的橡皮筋。
松手就会喘不过气,抬不起头。
商圻的目光只是从她脸上一扫而过,随后坐到了吕清的对面。她从似乎被凉水泼过以后的呆滞中回过神,试探着抬头来确认是不是熬夜过后产生的幻觉。七年没见的人在这种场合见到,她有理由怀疑这一切都是幻觉。
对面的人高大而英俊,和七年前的样子相比其实没怎么变,只是更加沉稳和成熟。他上半身蒙在墨兰浅浅的花影中,并没有主动提起什么,仿佛根本不认识她一般,侧头和旁边的刘城易说话。
她的目光谨慎又小心,但还是会被对方察觉到。
他淡淡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继续和桌上的人打招呼。禾念喉头一紧,心像被塞了一块湿棉花进去一样难受。她忍住落荒而逃的冲动,克制着自己脸上的表情——起码别让外人看到她脸上出现像是活见到鬼一样的神情。
没有镜子,她自己也不知道现在的笑容是不是勉强,低头看向吕清:“阿姨,我去一下洗手间。”
凉爽的风昭示着台风的来临,长廊上垂着的白色纱帘轻柔飘动。
禾念拧上水龙头,抬头看向镜子,与她苍白的面色一同映出来的还有那道挺拔的身影。
他靠着窗站,不知站在那里已经多久。
雷声响起,暴雨遮盖了周围一切声响,从窗外探进来的夹竹桃枝遮住他的肩头。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她,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已经将她打算仓皇而逃的念头看到了底。
而禾念用冷水洗过脸,已经冷静了不少。她镇定地用纸巾擦着西装裙上溅上的水珠,随后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七年时间过去了。
只不过是少年时期牵过的手松开了而已,她不认为商圻这种人会因为这点小事再和她计较。
她捏着纸巾,从他身旁走过,又忽然停住。
商圻挡住了她的去路,阴影将她的身体完全包裹起来。
他没说话,静静站了几秒,然后从她身侧走过,停下脚步的瞬间才侧头看她。
这几秒太漫长,她像一张紧绷的弓被拉到极限。
禾念被这道目光钉住,没办法怪自己总是想逃,谁让商圻从来就是有仇必报的风格,不过她还是觉得不至于。有谁会为了中学时期的爱恋报复,何况他这种人也不像是会为情苦恼的样子。
那声音也突然冒出来,就像没有预兆就来临的暴雨,在台风天里落下。
“禾念,恭喜你,交了新男朋友。”
不眠夜
雷声甚至像是一声警告。
从窗外吹进来的风让她冷不丁地抖一下,鞋尖忍不住踩过了他的影子。禾念原本想假装不认识、不开口就可以完美地结束这次意外的相见,但她还是低估了商圻记仇的程度。就比如现在,以她对他这种眼高于顶的人的了解,他绝对不可能是在真心恭喜她。
更像是嘲讽。
交往的时候,隔壁班喜欢她的男生递给她一瓶水。他会买一瓶差不多的,在一个她早就把这种芝麻大的小事忘记的时刻突然拿出来给她喝,然后那张平时都没什么表情的脸带上笑容:“禾念,水甜吗?”
禾念眨眼:“纯净水,不甜啊。”
她只是如实回答。
商圻也点头,像是赞同她的话。他在课桌底下不经意地勾一下她的手指,继续做着函数的最后一道大题的第三问,不咸不淡地开口:“可能是没有昨天 xx 送给你的那瓶水甜。”
“……”
神经病!
从窗外飞溅进来的雨滴让禾念将这些飞速涌上脑海的记忆压下去,她摸了一把手臂上凉凉的雨丝,思忖着怎么回答。但是人在心虚和紧张的时候往往会说错话,因此那句“谢谢”变成了——
禾念冷静看着他:“不客气。”
这话出口的一秒,她的手不自觉地蜷了蜷,不禁想用双手扼住咽喉以达到让自己因窒息而失忆的效果。
商圻没说话,他静静地看着她,在听到这一句“不客气”的时候唇角终于动了动。他冷冷地打量了她数秒,似乎是在确认这些年她所产生的变化。雷电再次劈下的瞬间,他转过头,脚步逐渐变远。
禾念默认通过这次对话,这场重逢就可以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显然他们都不想再和对方产生一丝联系。
桌上的人正在等他们,人齐了以后刘城易才动筷。这次饭局上的人大多都是禾念熟悉的人,聊的也都是和工厂相关的事情。禾念当然不想抬头,全程都尽量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
刘城易称呼商圻为商总,大概也是生意上有往来。禾念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尤其懒得了解商圻现在在做什么。她不想对已经结束的关系做更多深入的思考和检讨,人只有心大一点才能活得更快乐。
她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樱桃果酒,余光扫过商圻的脸。
何况她和商圻——没有再重来的可能。
“你看,小禾都有男朋友了,本来这次想介绍商总和小禾认识的,”刘城易叹了口气,又笑道,“吕清,看来咱们俩这个媒人是做不成喽。”
因为下起了雷雨,包间用了临时屏风,将雨丝严严实实挡在了外面。禾念正在出神,突然被提到,礼貌地笑了笑:“谢谢刘叔,这几年你和吕阿姨为我的事情操了不少心。”
客套话该说的时候还是说一下,她喝着酒抬头。说这话的时候,对面的人也正在看她。他听着禾念的陈述,不知是想嘲讽还是什么,眉头微微蹙起,淡褐色的眼睛里正是她熟悉的目光,正像静水一样蔓延。
分手时不体面就有这样一个坏处,彼此曾经是最熟悉对方的人,深知现在说哪句话、做出那个表情最能戳到对方痛处,如同软刀子杀人,看不见刀子的寒光,拔出来却是鲜红的。
禾念胸口就像有人拿了一块湿抹布反复地擦,让她暂时忘却了应该心虚的人是谁。她不甘示弱地抬头,手臂撑在耳边笑了一声:“刘叔,商总当然很好。只是我上个月刚刚交的男朋友,人是不错,比商总小两岁,肯定没有商总成熟,要是我们这顿饭提前吃就好了。”
商圻拿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他面如平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
禾念坐在他的对面,长发柔软地落在耳边。她一面说着,一面用余光瞥他,着重强调了其中的几个字,随后悄悄看他一眼,微笑着继续低头吃吕清给她剥的螃蟹肉。
吕清虽然没察觉其中的暗流涌动,但还是感觉到禾念今天有些异常。她平时不是话多的人,不会在不感兴趣的事上再额外多提一嘴,又或许工作这半年,她也成长了?
禾念虽然心里想着最好不要再惹怒对方,毕竟当初——
可是话到嘴边,不反击心里又不舒服。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商圻对这件事的关注顶多就是那句“恭喜你”了,这么多年过去,再说别的又有什么用?
男人的薄情之处就在于会在荷尔蒙的作用下表演爱,去掉了甜蜜的伪装,冷漠和无情的本质就会暴露,这点也体现在他们不会持续地只爱一个人上。商圻既然也是男人,她就不会妄想这么多年以后,他还在爱她。
禾念想到这里,再次感觉身上有点冷。
因为雷电交加外加暴雨,饭局提前结束。禾念订的酒店在市中心,吕清正好顺路送她回去。明天暴雨还会持续一天,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回家的高铁。禾念一边刷着 13505 上的车票信息,一面走进了电梯。
房卡“嘀”的两声重叠,禾念侧头去看隔壁和她一同开门的人。
刘城易很贴心地为他们订了相邻的两间房。
商圻已经打开了一条门缝,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全程在看手机,自然没留意到和她一起上电梯的人。
禾念后知后觉地怀疑他可能趁她低着头的时候冲她偷偷吐口水。
她想了一下有没有必要到前台去换个房间,但考虑到这样做会显得更加心虚,还是放弃了换房的念头。台风天,人走几步路身上就湿而黏腻,她快速地冲了一个热水澡,走到镜子前才看到禾苗给她发了无数条信息。
禾苗是医学生,正在经历可怕的死亡期末周,背书背得快要昏厥。她回了她几条语音,抬头看向布满雾气的镜子,拽过一张纸巾将上面的水汽擦干,皱着眉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每次熬夜之后免疫力就会下降,最近几天胸口又起了一些星星点点的红疹。不严重,但是有些烦人。她用毛巾轻轻擦了擦,举起手机的前置镜头对准自己的身体。浴巾包裹着拍摄不太清楚,她索性脱掉浴巾拍自己的身体,也完整地拍下了胸口到小腹的红疹。
待会儿发给禾苗让她看一看吧,家里有个医学生就是方便。
禾念拢起不断向下滴水的头发,没留意到屏幕上滚动的水滴,抬手拿起了吹风机。
吹风机的声响将其他细微的声音很好地掩盖,禾念将吹得半干的头发慢慢梳开,拿起手机走出浴室。插好充电器,手机屏幕便亮起来。禾念歪头看向屏幕,目光突然停住,湿润的手指猛地抓住了手中气垫梳。
手机里的照片上蹦出了隔空投送的页面,灰色头像下方有三个蓝色小字:已发送。
设备的名称:商圻。
禾念的头发滴滴答答地向下滴水,她顾不上擦,怔怔地盯着手机上的这几个字。到目前为止,她人生中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能体会到“心如死灰”这四个字的具体含义。
重逢的第一天,她把自己一丝不挂的照片发给了前男友。
一个可能在恨她的前男友。
亲吻雨
第一步,把他手机里的照片删掉。
第二步,一拳把他打到失忆。
考虑到商圻和她的体格差距,禾念放弃了第二步计划。她搓了搓掌心,从极度的心慌中找回了一丝神智。她留心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然而没有一丝声音。按照她对商圻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拿着私密照片威胁别人的人。
中学时代,班里的男生已经开始留意到同龄女孩的身体变化,图书角《白鹿原》里田小娥和黑娃抱在一起的章节被他们翻着看到书页边缘都有些发亮。商圻对此毫无兴趣,他只对手头的数学或者物理试题表现出过同等的热情。
但这种事谁又说得准?何况他们当初分手分得那么不体面。
雷声惊的她心里颤了颤,再低头看手中的照片,这张照片露出了她一小半脸,虽然不足以完全辨别是谁,但总归是有风险。禾念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换上睡衣,打开了房间的门。
酒店走廊空无一人,她站在隔壁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屈指叩响了门。
这次的态度要诚恳、要顺着他来,别再和他针锋相对。她在内心默念了几遍这几句话,眼前的门便被打开。门口的廊灯没开,门后的人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走进了屋内。
禾念推门进去,只有浴室的灯和屋子里床上的阅读灯还亮着。
商圻好像也才刚刚洗完澡,毛巾搭在湿漉漉的黑发上,坐到椅子上拧开了一瓶水。他赤着上半身,一边喝水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她开口先说第一句话,黑色的 iphone 静静地躺在一边。
男士沐浴露的松木香味在鼻间蔓延。禾念知道这个场景有些暧昧,但她根本无心去再偷偷看一眼商圻的健身成果,死灰一样的目光扫过他面前的手机,手心里冒出一层薄薄的汗。如果是七年以前,她只会将他的手机直接冲进马桶。但现在彼此都是成年人,太冲动的做法不可取。并且谁知道那照片有没有自动上传云端,只删掉这只手机上的还不保险。
她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舒了口气。
“我想看看你的手机,刚刚……我不小心把一张照片隔空投送了,”禾念笑了一下,语气尽可能卑微诚恳,“好像投到你手机上了,我想确认这张照片删掉了,你不会介意吧?”
商圻拧上了纯净水的瓶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机。目光停留一秒,他微微仰头对上她的视线。禾念很清楚他的惯性动作,一般他这样的时候就是准备为难人了——
“什么照片?”
他语气不急不缓,顺手拿起了自己的手机。
屏幕的光反映到他的脸上,他抬头扫一眼她的身体,眯着眼睛看向手机里的照片。禾念虽然明白他不会说出“你现在发育的不错”这种猥琐话,但以他的缺德程度会怎么威胁她也说不定,谁让她今晚当着那么多人暗暗戳他心口。
“商圻,我们的事已经过去了。都是成年人,没必要兜圈子。你把照片删了,我向你道歉,咱俩就当今天没遇见过,明天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禾念向前走了一步,语气十分豁达,“或者你开个价,我就当我把自己的照片买回来?”
她话说得干净利落,在感情上她一向是这样。商圻闻言笑了一声,继续用毛巾擦着湿发上的水渍。白色毛巾擦过头顶,从上方盖着略微遮住了他的眼睛,就这样沉默了几秒,他低头拿起手机。
“如果我不同意呢?”
雨声越来越大,室内空调送出的冷风让她双手有点发冷。商圻会说出这样的话也在她的意料之内,她抿唇,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那你想怎么样?”
她能想到的他会提出的最过分的要求——
无非是肉体关系。
禾念向后仰到沙发上,沉着气等他的回答。她不是一个耐心的人,比起商圻,她在中学时代就像一只假装盛着氦气的氢气球,看着稳定但遇到明火就会大爆特爆。久等不到他的回答,她两步上前掀起了盖在他头顶的毛巾。
商圻的头微微侧过,伸出的手在这个瞬间抓住了她的手腕。
酒店的拖鞋不防滑,湿润的地板和鞋底相擦,禾念脚下一歪,整个人向下栽去,一头撞上他的胸膛。她眼前一黑,另一只慌乱的手在这几秒内本能地抓向所有能抓的东西,于是精准地抓住了柔软的浴巾以及浴巾下不柔软的东西。
头顶上传来一声压抑的、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声。
禾念半跪在他身前,缓缓地低下头。
禾念认为如果一个女人,能在同一晚上做到把裸照发给前男友并在讨要的过程中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要害以达到互相制衡的目的,那此女绝不简单。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商圻身形没动,他一只手扶住她的手臂,另一只手仍然拿着自己的手机,被扯掉的毛巾落到了她手上。禾念不清楚自己应该先道歉还是先借机要出自己的照片,手掌缓缓松开,仰头看向他的脸:“……我不是有意的,你要是一开始删掉照片,这种意外就不会发生。”
她尾音微微一抖,尽可能回避他的视线。
商圻并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面前声音越来越小的人。禾念湿润的发尾落在他的手腕上,像春天里的狗尾巴草,颤动着扫过他的手臂。她的睡衣宽松,光洁的锁骨上流下的水滴向下滑入睡衣的空隙,他侧过眼,抓紧她手腕的手骤然松开。
“留在这里陪我一晚,我可以考虑删掉照片。”
小桌上放着一盒草莓薄荷硬糖,他打开盒子将一颗糖含进嘴中,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作为分手的补偿和删掉你照片的交换,这个要求应该不算过分。”
禾念微微一怔。
虽然知道他八成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但听到这样的话她还是觉得有几分好笑。她当然没蠢到会这样删掉自己的照片,只是很意外商圻居然还真的在记仇。已经过去七年的事情,他却在今天问她要补偿。
不知道是补偿还是报复。
商圻已经走到了窗前,似乎正在等待禾念的回答。
禾念坐回沙发上,冷静道:“可以,你带安全套了吗?”
窗上映出浅浅的人影,商圻的动作顿了顿。他似乎是惊讶她这么快的回答,又像是对这种结果并不意外。手中的装糖的铁盒摇晃着发出一声又一声糖果碰撞的声响,他的声音像雨水一样冷。
“你现在有男朋友,却答应了要陪我一晚的要求。”
舌尖的糖果化开,手中铁盒摇晃的声音随之停住。
“禾念,这就是你对待感情的态度。”
禾念喉头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塞住,她自然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熬夜过后的怨气以及与他重逢后的情绪在此刻叠加涌上来,她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后,冷声道:“商圻,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我出轨,你想讽刺我不如换个理由。你喜欢的话,照片你自己留着好了——”
神经病!
她吐出一口气,转头走向门口。门廊的灯关着,她摸黑拉开门上的防盗链。
身后的松木香缓缓传到鼻尖,她手上动作一停,随即便被握住了手腕。自她身后箍住她的躯体像一座带着雨雾的山压来,商圻按住她挣扎的手臂,单手卡住了她的下巴。
仿佛带着几分恨意的亲吻落到唇上,她唔一声,整个人被抱进了怀里。强硬的亲吻犹如骤雨,他舌尖撬开她的唇瓣,草莓薄荷糖的气息在口腔中一点点蔓延。她艰难地喘了一口气,睡衣在推搡间撩起来。
“禾念,你现在的男朋友,也这么亲过你吗?”
落日圆
高二放学的时间早一点,一楼楼梯间的空地堆满了刚换下的老旧课桌椅。商圻还在用笔勾她说着不会的那道数学题,没留意她坐到了课桌边上,手指正屈起来戳他衣角。折成方块的草稿纸还在手心里,他低头看向拽着他校服一角的手。
禾念悄悄看他,两根手指掐着他的校服短袖,少女的目光是暗示的、羞涩的,看他一眼又飞快收回来。
商圻实在“正直”的有些邪门,两个人目前做过最大尺度的事情就是偷偷拉一下手。她不知道怎么说出“要不我们亲一下”这种话,商圻平时就像长在雪山顶上的莲花,所以这句话很难开口。
学校里其他偷偷谈恋爱的小情侣起码都已经亲过脸颊了。
她又看他一眼,他正在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似乎是想读懂她目光的含义。禾念从来是有话直说的人,很少有这样支支吾吾的时候。他手臂撑到她身侧,自然地与她对视:“怎么了?”
商圻的眼睛轻微近视,平时不会戴眼镜,但现在认真端详她的神情就凑近了一些。禾念看着忽然贴近的脸庞,忍不住低头咳了一声,忽然理解了为什么社交平台上的女生都对男高情有独钟。
他眨了眨眼睛,抬手捏一下她的脸。
“禾念?”
她目光扫过他的嘴唇,手心又热又痒。快到高三放学的时间了,她听到楼上已经有了脚步声。禾念向外轻轻推了推他,自己也知道脸红,从课桌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校服:“没事,我们走吧。”
穿堂风从教学楼外送进来,她的手被轻轻握住。
脚下的白瓷砖映出了逐渐接近的两个影子,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轻柔的手捏住。禾念靠到了课桌的边缘,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上移,慢慢地碰上她的手臂。商圻校服上的橙花洗衣液的气味覆盖了她的呼吸,她仰头看向低头的人。
商圻比她高一个头,弯腰——低头靠近,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却不敢闭上眼睛,手指抖了抖,听到他询问的声音:“禾念?”
禾念偶尔会讨厌商圻的脾气,比如他明明知道她就是想亲他,还故意装作不知道,非要她主动问,讨厌死了!
他的手指拨开她耳边的碎发,不知道是不是在装作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眼眸凝视着她红透的脸:“想什么?”
不把“想亲你”这几个字说出口,看来他们只能一直拉手了。禾念瞪他一眼,耸着的肩塌下来,嘴里的话模糊许多:“亲一下……”
她发誓如果商圻敢说自己没听清楚她就再也不理他了。
商圻喉咙里似乎闷笑了一声,好像就在等她的这句话。禾念恼怒地抓了抓他的手,紧接着影子便叠起来。穿堂风吹过的瞬间,他低头靠近她的脸,轻柔的亲吻带着一丝颤抖,缓慢地落到她的唇边。
柔软的唇瓣第一次紧密相贴,她霎时抓紧了他的校服,心脏的血液仿佛都流到了头顶上,脚下如踩到云边般发软。商圻扶着她的手臂,她被完全圈到了他的怀里,少年的胸膛结实,心跳沉稳有力。她的脸炸开一片红,唇瓣如同被甜蜜的云朵包围。
高三学生下楼的声音越来越大,犹如紧密的鼓点。她侧头躲开这绵长的一吻,抓紧了手中的书包:“好了,他们下课了,我们快走吧——”
商圻的呼吸好像急促了一些,他微微喘息,低头啄了一下她的唇角作为第一次亲吻的收尾,隔着书包的带子握紧她的手。走出教学楼时夕阳的暖光覆盖了整个操场,她庆幸那天的夕阳又红又大。
足以遮盖她红到滴血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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