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
作者：艾玛
【文案】
[小县城破产厂主 vs 大城市落魄学霸创业者]
偏见层层剥开，始终是我喜欢的模样。
2009年，小县城服装厂生意惨淡，副厂长邝美琪每每焦头烂额、苟延残喘。
妹妹学业归来，与电视台台长家公子廖振生顺利恋爱，预备次年结婚。
廖振生身边总有一位无声无息的好友，无欲无所、淡定无聊、还有点落魄的男人宋云蔚引起美琪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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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之路」有奖创作活动获奖作品】
《镀金时代》讲述了千禧年后，“厂二代”邝美琪接手生意惨淡的家族服装厂，解决各路难题，最终重振生意的故事。跌宕的事业线加上男女主精彩的对手戏，女主敢想敢干、鲜活生动的新式继承者形象跃然纸上。作者艾玛笔力纯熟，作品中既有对现实的细致观察，又有起伏不断的反转设计，让《镀金时代》成为一部展现女性奋斗者成长的绝佳作品。
第1章 偏爱
气呼呼地从会议室里出来，美琪腿脚生风，典型的霹雳娇娃。在一干最擅冷嘲热讽、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中老年股东那里，二十出头的她可不就是“娇娃”么。振华服装厂，说起历史来头头是道，由邝家三兄弟联手开创十二年，的确辉煌过一段时间。但是这种辉煌既短暂又局限，仅局限在一座名为台州的小县城，七八年前，只要是他们厂出来的羊毛衫，根本不用操心销售的问题。机器彻夜运转，批发商的运输车已经等在门外抢货。实际上，生意好的不止他们一家，羊毛衫的生产工艺并不复杂，门槛又低，台州存着无数的羊毛衫小作坊，在那时，人人都吃得满口流油。无非就是他们振华服装厂规模大点。
美琪十八岁进厂，不进不行。早先邝建国说，你念完初中，还得念高中，高中完了还得大专，好吧，就算你学业了得上了个不错的大学，最后还不是得找工作？在外面做什么工作，有在自家工厂里当厂长风光？不如念个高职算逑，早点积累工作经验出人头地。
邝建国拿着“厂长”的名头时时钓着美琪的胃口。他还说，你爸我的产业，你爸我又没儿子，最后还不都是你的？
说不准美琪有没有受诱惑，从小就被父亲灌输着读书无用论，那比尔盖茨还不是辍学后成了世界首富么。只要是人才，走到哪里都能发光。她自己也说不准诱惑的力量，五年后厂长的名头是有了，不过前面得加一个“副”字。这位年轻的“娇娃”很快深谙了邝建国为何如此安排。的确，他没儿子，厂里的关系鱼龙混杂，各个沾亲带故地，有事没事就爱拉帮结派。邝建国这几年又经常往外跑，厂里没个心腹，怎么放心？谁最能叫人放心，当然是他那个做事固执又认真，还带点傻傻责任感的大女儿邝美琪了。
美琪不知受了邝建国多少嘴巴上的当，给他背锅是常有之事。这次他又当甩手掌柜，跑去广州那边研究市场。这点父女二人倒是罕见的意见一致，服装厂在 08 年以前可以说是躺着赚钱，主打外贸出口。而 2008 年美国金融危机和欧债危机相继爆发，导致出口骤然紧缩。
生意不好做了，振华眼见的凋敝落后，常常捉襟见肘，发工资都够呛。羊毛衫含金量不高，人人都能做，三五万块就能开个家庭作坊，虽然说增加了两条女装生产线，可一直不温不火，不过是接下大厂零碎的订单，他们振华要怎么生存？
厂里的现状让美琪烈火焦心。有两笔款子收不回来，工人的工资一推再推。部分人闹脾气，说不来就不来，可能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一窝蜂要来辞职。美琪把事情勉强压下来，没奈何停了一条生产线。所以当她提出要聘请两位专业设计师，对羊毛衫款式和面料进行改良时，得到是几个老家伙阴阳怪气的讽刺，哦，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招人？你知道现在招一个专业有经验的设计师成本吗？这钱你给？
他们这样说，勉强情有可原。怪她愚蠢到在背后没人支持的情况下冒头。
一辆拉风的黑色摩托车在美琪的白色桑塔纳前来了个急刹，小龙摘下黑色头盔，朝美琪抛了个自认为帅气逼人的电眼。
脑袋伸进车窗内：“姐，又生气啦？”
小龙是邝二叔的独子，宝贝的很，他爹见不得他成天无所事，特意将人塞进来占个名额拿空饷。打的那种算盘，不猜美琪也知道——最好替代邝美琪，将她一脚踢出去！邝二叔对美琪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女孩子就该有女孩子的样，进厂多事，还常常多嘴多舌，成天不是改良就是创新，看着都叫人讨厌。小龙倒是胳膊肘往外拐，跟他的好表姐亲得很。还有点装模作样的聪明。开会时，绝对默不作声支持他父亲的想法，会后，却跟美琪一起埋汰那些老骨头。
美琪不待见他，且不说这人一身软骨头，典型的墙头草两面歪，一看到他，就想到他爹那副左右不是的棺材脸。
“跟他们是谈不拢的，姐，以后你发达了记得带上我哈。”
“发你个头！”美琪真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正值下班之际，白班的工人们络绎不绝地从斑驳落漆的矮铁门中出去，其中五六成是本地人，五六点的钟，还来得及回家做晚饭。
“看到没，这是我新买的哈伦，发动机可带劲，我带你去兜风？”
无情地把脑袋推出去，桑塔纳趁着人流空档滑翔出去。一路上心情都乱糟糟地，停好车，罕见地发现楼上已经亮起了灯。
邝建国哈哈、哈哈哈的朗笑声，那种独一无二的快活劲大嗓门，几乎将楼道中的感应灯全数震开。
美琪踩着无数震耳欲聋的声影，踏入家门。她爹，振华的大股东——说得好听，如今也就一濒临倒闭的破厂——年轻的时候的确风采过，此刻发福臃肿的身材圆乎乎地陷在椅子内。翘着脚，脚尖一点一点地，嘴上哚着香烟，一手拿电话，一手捏着筷子，就着一盘花生米下酒呢。
听他快乐宠溺的语气，就知是跟老幺邝美丽在唠嗑。邝美丽可是他的掌上明珠哪。那个天天读书无用论的男人，花重金给美丽请补习老师，花重金拉关系，好歹送进省城重点艺术学院。同父不同命，什么叫偏心眼，这就是。
“好好好，我都答应，什么时候出发？要不要老爸来接你？”
美琪喝水的间隙，模仿着“要不要老爸来接你”，怪模怪样地，邝建国觑见，狠瞪她一眼，又指指厨房，那意思是我还没吃饭，去弄两个菜出来。
一通电话打得不可谓不缠绵，美琪心中烦闷，手脚利落地搞了两盘菜，头天在食堂打包回来的。邝建国闷闷地吃喝了片刻，出乎意料地好言好语着，问他不在的时候厂里都有什么事，还说，辛苦你了。
美琪讷讷地麻木地点头，一缕宽慰暂且将就着填补内心的空洞。他一边说一边扶着大肚子往红木长椅上靠，不经意地抬头，眉头深皱起来：“你说你，年纪不大，每天都往脸上捣鼓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 KTV 里的陪酒小姐.....”
美琪把头一低，剧烈的耻辱感和羞耻感急速地冲撞着胸口，不就是涂了口红么？贝妮要去相亲，多买了一只，便送给她。口红像个神秘的符号，总有点特殊含义在。美琪不想跟邝建国吵，怎么吵都没用，这位爹说了多少难听的话，过头他自己都忘。最后受伤的还是她自己，他永远都知道怎样拿捏着轻飘飘的语气刺激美琪过于活跃而敏感的神经系统。
见美琪不吱声，邝建国不以为意，喝小酒念叨：“你妹马上毕业了，我打算到县电视台那边跑跑，电视台那班人成天接触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以美丽的条件，工作结婚一把抓，不是难事。“
“所以，”邝建国把话直指重心：“你爸手里不宽裕，找人活动都要花钱，再说我在广州那边看中了几个款，这笔钱得留着做应付款。你手里应该有点存款吧？”
美琪这才说话：“厂里已经三个月没发工资，上个月我个人垫了部分，发了一部分。爸，美丽的事，你可就别指望我了。”
邝建国将她好好的看了一阵，确认她没撒谎，哦哦了两声：“那.....没事，我自己想办法。”
谁也想不到在外风光应酬的大老板，早就亏空如此吧，说出去都叫人笑话。
邝建国是人精，戏谑地望着美琪笑了笑：”你别以为你爸这么容易就倒了，等那批仿大牌的货产出，现金流就会大把地进来。放心，你填进来多少钱，到时候都会还给你。”
父女情分如履薄冰，美琪愣愣地不知怎么回。邝建国兴致索然，交代：“还有一件事你得去处理，等我把面料进进来投产，要抓紧时间上市，我们厂房容量估计不够，后面那块空地，你去找房东谈一谈。”
邝建国那三寸不烂之舌到他两位兄弟跟前，还是有几分魔力的，三下五除二地定下了生产计划。他们竟然也同意额外增设厂房。美琪不得不佩服，也不得不配合。
房东是本地供销社，振华跟供销社签着长期合同，行情好的时候，振华还能贡献税点的之时，供销社的经理待他们还相当客气。现下今非昔比，电话里约了几次，始终推脱。后来又是不信任的口气，你谈，你谈作数吗？美琪道，作数，怎么不作数，振华的财务都是我管，价钱合适，可以马上签。
卢经理在那头笑：“好好，跟你开玩笑的，现在不是价钱不价钱的，我也是看着振华从小作坊发展到如今的规模，是老相识老朋友，我也希望它能挺过现在的市场行情。小邝，老实跟你说，我也不骗你，那块地，不是你一个人要谈。这样吧，也不要说我不给情面，我约个时间你们一起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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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失利
卢经理将地点约在供销社那栋老楼上，老楼在老街十字路口，圆润的半圆往后夹成三角。从天空俯视下来，像一块发了霉千疮百孔的披萨。楼下一层是出租的商铺，二层租给其他的小公司。三楼往上才是它的办公场合。
美琪带着会计小姜一起过来，小姜本可以不带，但是身边没个助手显得很寒酸很没实力。好在小姜跟她关系还不错，没什么埋怨，心思也不多，一路上忧愁着苦瓜脸，还是担忧工资、预算之类的。美琪做趟深呼吸，拉出一张笑脸来，剪得碎碎的及肩短发，一笑便是月牙的眼，露出洁白的牙，丰唇，涂南瓜蜜橘色。仍是贝妮送的那管。这颜色本就十成挑人，不大卖得出去，所以补贴成活动赠品。贝妮倒没多想，没拆封就拿给美琪。美琪也没多想，倒也不难看。与肤色相宜。贝妮说她看起来太年少、不成熟，常年防水冲锋衣加休闲裤，一米六八的高身量，背后瞧着几乎雌雄莫辨。怪不得别人要讲先成家再立业。成家之人该是在小家庭里斗争过，与人性有了斗争经验，会稳重。美琪讲，我不用成家，成天到处都是斗争经验，根本斗不完哪。
美琪对着玻璃门照了两圈，额头上飞翘起几缕卷，抄了小姜手里的矿泉水，倒一口到指尖，将飞毛给压下去。成么，她问。小姜推一把眼镜，眼镜片太厚，导致小姜双眼微鼓着变形。也不知她看外界是否变形，她讲，还好吧。美琪又朝镜子笑了笑。无辜的热情相，昂首挺胸，气派地走上楼去。
卢经理在楼道里闲等着，拿着一份报纸，半只眼珠子在报纸上，半只在自下而上的美琪身上说，来啦？就等你啦。他把报纸收起来，引着美琪去到会议室，房内已经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眼神一晃而过，最打眼的是那个姓廖的青年。廖振生，她认识，不过是她认识他，他不认识她。这人顶有名、顶风流，桃花新闻满天飞。帅不帅她不知道，就她眼光，廖振生不仅不帅还长得怪，主要是这人拥有一双男人少见的大眼睛。深欧式，大而黑。太大了，像是要把脸部占去一半，瞧起来傻乎乎的像是智商还没开化。
廖振生可不傻，客观来讲，他是男人中罕见的俊朗。大眼睛乃继承了家母的优良基因，就他这幅长相，在女人堆里向来是无往不利。他的视线极其敷衍地从美琪身上滑过，哼笑一声，也不知道在埋汰什么。美琪笑，朝他伸出手，廖振生倒是在她的笑容下微微一震，勉强起身，握了握她的手。手感很冰，没什么热气和人气，倒不像她热情天真的面孔。
卢经理简单将两方介绍了一下，就道，你们要不先聊聊？廖振生对于此行信心满满，要比关系，振华就一家小厂，干不过他们廖家。要论实力，听说振华入不敷出朝不保夕。要论往后的商业策划——他们预备要了那块地开设新科技厂房，与振华扩充厂房相较，也是更具吸引力、政策偏向的项目。对于廖振生熟稔的官方式的侃侃而谈，在短暂的危机感之后，美琪只觉得无聊至极。这些人有钱、有闲、有资源，做什么不容易？他们做事好像只是走流程。在流程之前，或许已经十拿九稳了吧。
渐渐地开始走神，手里捧着纸杯，聊赖着望向廖身边的男人。这人自她进门开始，就毫无存在感。卢经理喝茶时用他那专属的白瓷茶缸杯，杯盖总会在杯壁上磕出声音来。会议桌尾巴的那几个人，会偷偷地交头接耳。就连她带的财务，也会因为尴尬和无力假装翻阅着桌上的计划书。总归是人人都要发出点声响，证明他们是存在的。只有这个人，他好像连呼吸都不怎么需要。美琪仔细回想，他叫什么？明明刚才介绍过，哦，好像是姓宋，宋什么来着？翻开计划书，找到了，宋云蔚。
宋云蔚头发有点长，到耳根，耷拉着眉眼，往后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眼神没有聚焦。也许是察觉到美琪过长时间的视探，他把头抬起来，朝她露出一丝温和而疏离的笑，这笑转瞬即逝。明明只是客气地回应，美琪的蓓蕾上忽然渗出古怪又奇诡的滋味，下意识拖住下巴，想咬手指，很平淡的一个人，且心不在焉，好似整场竞价谈判都很无聊。但是显然，他们无聊的出发点并不一致。美琪看够了那些潇洒的漂亮的人物，什么都不缺，金钱与情感只是刺激神经元活动的工具。走在路上可以任性地目中无人。他们轻轻松松地，可以从丰盈茂盛的树上摘取果实，浅尝一口，丢掉。而她需要花费无数的汗水和屈辱，去摘一颗苹果，只为了充饥。
宋云蔚的无聊是觉得今天这事毫无挑战性吧！
廖振生敏感地察觉到这边无声的互动，语速都放慢了半分，像是留出空挡来观察什么吸引了宋云蔚的注意。然后他看到了啃指甲的邝美琪。邝美琪朝他咧嘴。完全是个小孩子。
廖振生哪根神经被波动起来，没好气道：“你们振华服装厂没人了？叫个实习生过来，什么意思？”
美琪把手指藏到桌下去，心道，哪里来的十拿九稳？也许你能拿走这块地，总不至于叫我干看着还道一声恭喜吧？叫你好看！她很抱歉地很谦虚地摆正了坐姿，讪讪地笑，极具欺骗性，可一张嘴张开，简直要把廖振生给气死。恕我直言，她说，你们的项目，是不是没有做过前期调查啊。要做的这个什么硅料组件厂，是新科技项目吧，那技术已经引进授权了么，在本地有市场么，生产线谈好了么，政策已经摸准了么。再说了，廖总，您说产值起码千万级别，这块地总共就巴掌大，跟你么的规模计划并不相符吧，是不是漂亮话说太早。最后，等你们把这些问题都解决，岂不是黄花菜都凉了？
廖振生气得脸色发青，简直一时不知从何辩起，美琪好脾气的模样，哎呀，我就是替卢经理担心啊，万一做不起来空架在那里，卢经理也不好做啊，而我们呢，只要请一个施工队，砖啊钢架啊堆上去，就可以直接投产啦。
就连坐在一边喝茶的卢经理都呆滞了片刻，廖的确把项目说得天外飞仙似的，但架不住不能实操啊，架不住公子哥是在玩票啊，到时候他们供销社怎么跟上面交代呢。虽然说他们只是供地，有好项目他们单位沾光，相反，搞了一个烂尾项目，那就不好看了，还涉及到后期的清平使用。这廖振生，据他了解，的确不是认真做事业的。又把哈哈打起来，小邝说得也有点道理，要不你们再商量商量？
廖家是不能轻易的得罪的，小廖他妈还是台长，要是跟单位过不去，时不时地给他们来点负面新闻，可叫他吃不了兜着走。卢经理打哈哈地回到走廊，迎面上来一溜烟的壮汉，打头的男人高壮非常，还挺着数十斤的啤酒肚，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卢经理！本来我想事先给你打电话，刚好路过，想着直接上来跟你说好了。”
“张、张老板.....什么事，劳您大驾光临？”
会议室里两班人马面面相觑，卢经理在外聊得热火朝天，明显要将会议室冷落到底了。廖振生晦气地扫一眼邝美琪，嘴皮子动了动，像是在说什么玩意儿。宋云蔚拉了拉他，廖振生起身，走到门口一副松快腿脚实则偷听的作态。没一会儿，脸色灰败，过来跟宋云蔚耳语两句。宋云蔚点点头，隐而不发的一点点沮丧，又说等等。
卢经理把人送走，回身来解释，刚才是城光建设集团的张总，哎各位对不住，今天算是耽误你们的宝贵时间，这张总已经在城建那边打好招呼了，这块地要开发房地产啦！城光建设在台州鼎鼎有名，发家史非常复杂，一般人不会想去触他眉头，廖、邝两家瞬时知道结局已定，双双索然无味地起身。
美琪在门槛处被绊了一下，胳膊被人紧捏了一下，扭身去看，是宋云蔚。修长飘逸的体态，头顶都快触到门楣。又是轻点一下头，似乎满不情愿地帮了一个小忙，侧身率先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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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关系
听说那块地被人截胡而去，邝建国在电话里连连咒骂，你是吃干饭的？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卢经理向来给我面子，是不是你得罪他了？美琪对着汽车后视镜不断地按压头上的呆毛，无语凝噎，心道，他给你面子是曾几何时，如今什么行情什么市场，谁有钱谁是大爷。没钱路上的狗都不搭理你。吃饭喝酒时关系是好，架不住别人也会敷衍了事。卢经理又不蠢，没好处的事干嘛想着你。她不跟当爹的吵，跟邝建国吵架是一场精神上巨大的耗时耗力的战争，累，犯不着，她还想多活两年。
美琪拾掇出最合适的理由，说，本来.....还有点机会，谈到一半，那个张总来了，好像卢经理也拿他也没什么办法吧。邝建国道，什么张总李总，不要给你的无能找借口。美琪继续，听说，好像是什么城光建设的，好大块头，看着怪吓人。故意拿捏着无知的口吻，仿佛真对城光建设一无所知，果然邝建国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火气也没了，沉吟两秒，朝她确定道，蓝光建设的张老板？张涛？哦哦，好像是的。美琪回。哦，邝建国不吱声了。两秒后又来神，你跟人家打招呼没？留电话没？
美琪看着后视镜里扭曲的小脸，没呢，他就跟卢经理说了几句，人就走了，没那个机会。
邝建国自然又要埋怨，絮絮叨叨地、没完没了，说她没有眼力劲。
美琪一不做二不休地，利索挂掉电话，烦死了，气呼呼地抓了一把头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塞的。嘴里总要有点东西，通过牙齿的利刃来放松过激的神经。
那块地没指望了，生产计划却不得不开展。彻夜的两天，把仓库腾出有限的空间来，又上来几台二手机器，人手不够，就动员员工家属，亦或是从别的小作坊里暂时高薪拉些人头过来。如火如荼地干起来。美琪没日没夜地蹲守在厂房里，白炽灯将她的脸衬得青色交加没有血气。缝纫机切片机嗡嗡的噪鸣声，不住地像是救护车似远似近，提醒着她血条不断降低即将一命呜呼。讲话要大声吼，不然别人也听不清。美琪火气十足，连连爆肝，外厂的工人见她年纪轻轻，的确不太听指挥。小龙偶尔过来一次，也要被她炸毛阎罗似的形象给吓跑。
半夜从厂房里出来，走了好长一段路，立车间远了，耳边始终是若有若无的蜂鸣，再远一些，才好了些。
小龙吃完宵夜回来，拎着打包盒，从后一把揽住表姐纤瘦的肩膀。他搂着就不轻易松手了，道，别怪我没想着你，刚出锅的香辣蟹，还有皮蛋瘦肉粥，来点？美琪别过头去，抬头望了一眼悬挂天边的月牙，眼眶微微地发酸。有烟吗，先让我续续命，美琪撇撇嘴。小龙大惊小怪着，还抽烟，你听听你的嗓子。表姐狠瞪他一眼，这玩意儿总是听不懂人话，要根烟还得废话连篇，体力的劳累是一方面，但人精神层面的疲惫，是养生能解决的？
“傻子，你不懂，这叫以毒攻毒。给不给？”
两人就坐在磕碜的花坛边上，旁边还挺着一辆磕碜的白色桑塔纳，久经风霜着，白色在烟尘下成了水泥灰，正如她那颗雾霭沉沉的心脏。两个年轻人分坐着，两腿岔开，对着天空吞云吐雾，一时都保持着难得的宁静。
“吃点吧？再不吃就冷了，香辣蟹冷了就不好吃，油也凝了。看你瘦得.....”
美琪打了个暂停的手势，道，我求求你，不要再说话了，让我清静一会儿。还是把热粥拿了出来，很饿，但是没胃口，味蕾寡淡，跟含水泥浆似的。为了保命，多少还得吃点。
大多时候她都讨厌小龙旺盛的精力以及黏黏糊糊的靠近，其实也是暗自羡慕。这么个拎不清的脑袋瓜子，亲疏不分，不帮着他爹争权夺利，反而帮着外人家。天天想的就是哪里好吃好玩，业务上更是七窍里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说到底，还不是有个疼他的爹？跟小龙差不多的还有一个邝美丽。邝美丽成天的也是一副疯疯癫癫地快活，真要了命，马上她就要回家了，耳根再也清静不起来了。
邝美丽回来的时机刚刚好，正逢两个月加班生产告一段落。
邝建国喜气洋洋、气势磅礴地宣布全厂休息一天，有模有样地搞了个大红色礼台，跟国家领导人似的，热情宣讲，然后一一奉送加班小红包。像是千万财富即将到手的慷慨。美琪也拿了一个，不多，就二百。真不值钱。
于是邝美丽回来时，以为振华仍旧一如既往地风光无限。她不操心厂里的事，邝建国也不让她操心。远看一袭热烈的红裙，套着一条正时兴的针织镂空月牙白小坎肩，脚踩一双红色鱼嘴高跟鞋。浪漫的大波浪、白到闪光的皮肤、明媚皓齿，耀眼的明星似的奔过来。奔到美琪的怀里。因为穿着高跟鞋，视线在美琪眉毛以上的位置，双手紧固着她，姐，想死我了。真要命，美琪感受着妹妹肉弹弹的胸口，弄香水味直袭鼻孔，要她是男人，她也受不了。美丽打量着家姐，动手动脚着，喂，你怎么还是这幅模样。一点都没变呢。美琪说，要我怎么变，又不是孙猴子七十二变。美丽愈发的成熟，美艳，身上有股超脱同龄人女人味。美琪对这种女人味非常敏感。不敏感不行。她和美丽自发育期便开始朝着天壤之别的道路勇猛直奔。
邝建国满意至极地望着宝贝小女儿，面孔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和自豪。美琪热乎乎的胸膛不由自主、不受控制地，转成清汤寡水的冰凉。偏爱与忽视已成定局。邝建国很快就按他说的那样，开始去找熟人介绍关系，晚上饭局经常是把美丽带上，父女俩总是欢声笑语地回家。邝建国说，电视台有考试，想进去得先考。美丽不以为意，没事，爸，我有信心。做爸的又说，刚才饭局上那个成总，青年有为，年纪也不大，三十出头，前些年忙着做事业没结婚呢，他是做茶业生意的，家里正在做楼，豪气得不行。你要不.....考虑考虑？
美丽嗔怪，才三十？头发都掉得差不多啦，看起来像要做我爹的，难道以后我要伺候两个爹？双双哈哈呵呵地大笑起来，荡气回肠着。美琪难得正点回家一次，在浴室门后擦着头发，怎么瞧，她都像是这家的异类。浑身湿漉漉着，浴室里飘满着潮湿的意味，皮肤也是潮湿的，好像她只能待在阴暗逼仄的地方，苟延残喘地抢夺一点点空气，阴暗地偷窥着别人的天伦。
又听邝建国道，好吧，听你的。只是你也要抓紧了，今天虚岁也得 22 了，谈个两年，再筹措结婚各个礼节，又是一年，那时也要二十四五。女人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不要白白耽误浪费。美丽说我知道的，那美琪呢，美琪比我还大两岁呢。她啊，邝建国慢慢地讲，又不说了，点了点小女的额头，你才是咱们家有前途的，美丽，可不要叫老爸失望，那些一穷二白的小白脸，千万不要去碰，听到没？
邝美丽不负众望地考了前三名，面试考官对她印象颇好，加上邝建国背后的努力，她很快进入电视台的播音室实习起来。实习月余，关于她的舆论风风火火地涤荡起来。台州不大，出众的美人胚子有限，有学历有身段又有气质的上佳胚子，的确难得一见。邝美丽是名副其实的大漂亮，像是省城里供养出来的大小姐，走到哪里都是一抹靓丽的风景线，非一般女流之辈所能及。 这不，实习期还没过，就被台长的公子给看上。说得不好听的，就讲她一看就是吃男人饭的，不知道背后怎么勾引人呢。
美琪在电话里听着美丽抑扬顿挫的抱怨，忽地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好家伙，廖振生那个大眼怪看上自家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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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作配
这天一辆黑色宝马轿车停到乡镇振华服装厂门口，副驾上伸出半截白晃晃的身子来，白西装，是招摇的廖振生，依车窗边上翘首以盼。邝美丽淑女装扮，湖蓝的正肩小外套，踏一双咖啡色麂皮靴子，牛仔裤将腰身长腿掐得一览无余，在一干灰不溜秋的大龄女工移动背景墙下，不可谓不是惊为天人。廖振生立刻跳下来，捧出一大捧鲜红的玫瑰花迎上前去。
近了才注意到美丽挽着谁的胳膊，骆驼色冲锋衣，衣领直直的拉到下巴处，蹬着一双旧匡威，一双眼睛正警惕地瞪着他呢！
廖振生心道一声乖乖。美琪心道一声大眼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双双意识到互相都是你见不得我好我也见不得你好的敌对态度。
美丽杵了杵美琪的腰窝，美琪不情愿地昂首跟公子哥打了生招呼，廖总，又见面了。
廖振生倒是大方，什么廖总，叫我振生就好。廖哥也行啊。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吧，之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啦，早知道我就不跟你争那块地皮，早知道我还得在供销社那边帮你使使力。怎么样，你们新开的生产线还好吧？
美丽在一旁盯着，美琪不得不给面子，兴致却不是很高，努力调动起脸部笑面肌肉：”劳烦您挂心，厂房挤挤就出来了，一切安好。”
官方寒暄过后，廖振生立刻将注意力掀回邝美丽身上，深情款款着，献上鲜花。
美丽的手指纤纤地落在鲜花上，挑挑拣拣着，照例是骂他一通，骂不准确，更像是打情骂俏，不情不愿地：“收起来吧你，多丢人。”
廖振生不以为意，还甜滋滋地坚持道：“喜欢吗，蓝色妖姬，空运回来的，不喜欢我下次再买别的。”
两人相视一眼，好似凭空电流交汇，作为旁观者的美琪顿生千万鸡皮疙瘩，提醒美丽：“再不走就要堵车了。”
廖振生怎么可能是简单地来送花，请吃饭是必修课，美丽三推四推，还是答应下来，把美琪的胳膊揽得紧紧地，暗自使力：”回家也是吃外卖，姐，振生说有家新开的海鲜馆，手艺不错，一起去试试？“
廖振生已经拉开后座门，一派绅士风度，姐妹俩往后座去，美琪没吭声，除了配合还能怎地？美丽不像是对廖振生毫无兴趣，他们俩，真说不清是谁吊谁胃口。坐进车内，驾驶座上的男人扭过头来，清清淡淡的气息，礼貌地打声招呼，递来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美琪暗自惊了两秒。宋云蔚。男人穿着简单，不像廖振生约会打扮得油头粉面西装革履，也有点太随意了。额边零碎地落下几缕头发，额头却是敞开亮相。快快的一眼，美琪避开直视的机会，这人骨相其实相当不错，很耐看。
海鲜馆立在湖边夜市区，名字大气，望海潮。远远地就能觑见闪烁不已的大招牌，楼下架空起来，二楼三楼才是用餐区。一排大号的水缸游弋着许些怪模怪样的海鲜鱼类。美琪在那里逗留着，一只硕大黑色蟹类要死不活地扒在玻璃上，能瞧见爪子上的毛茸茸。偶尔吐上几颗泡泡来，一圈圈地，咕噜咕噜冒出水面。不怪美琪少见多怪，在外应酬都是邝建国的活儿，这人极其热衷交际场，一天没有酒局就心痒难耐。谁知他是真的雄心壮志呢还是单纯喜欢觥筹交错的快乐。可能两者兼有吧。美琪往后看去，妹妹和廖振生临坐着，廖正殷勤地举着菜单，凑到美丽眼皮子底下，商量着点菜。
宋云蔚倒是识相，自知关键时候不要做电灯泡，起身朝这边过来，叮的一声，长手指上夹上一根细长的香烟。美琪多看了两眼，不由道：“你这是.....女士香烟吧？”
宋云蔚捏下香烟，也是看了看，薄薄的嘴唇，说起话来不急不慢地：“这种尼古丁含量较少，抽着清淡，我正准备戒烟呢。”
原来这人并非惜字如金的隐士，也愿意同旁人正常沟通，不过是一脸的无所谓、不重要、还可以。
总体来讲，其实有点没劲。堂内生意挺好，热闹喧哗，能来这里下馆子的，荷包里大多不缺钱。也挺愿意显摆自己，要么是把好车钥匙甩到桌面上，要么脱去名牌外套露出手腕上的名表手势。廖公子正是那套，隔着七八米，腕表上的钻石光芒几乎要闪瞎人的狗眼。是不是有点太没品味？但要说品味，宋云蔚又不见得有，身上一件宽松的黑体恤——一看就知道不是大牌，美琪深度怀疑这是夜市上五十元一件的批货——抽烟时露出一只手表——电子手表，看造型，姑且还成。只是这.....是不是也太寒酸了。
经过美琪多方面的暗自分析，宋云蔚极有可能是跟在廖振生旁边混饭吃的那号人物，公子哥资源多，什么时候高兴了，当然可以支持一下身边的跟班好友。
分析来分析去，美琪对宋云蔚始终毫无恶感，谁也不是生来什么就有。只要不犯法不越界，通过正常人情渠道争取生存权，也不是说不过去吧？他站得倒是蛮潇洒，一点不拘谨。肤色白净，一文不值的破缕衣下是清爽洁净的气息。指甲修建得很短，手指漂亮。美琪再次推翻之前判断，或者说，完整了一下分析判断。这家伙，以前也该是无限风光过吧？可能遭遇过重大打击，人财两空，极度失败，才显露出如今这幅无欲无求的落魄样。
两位同样寒酸的男女立在鱼缸前，不说话显得太局促，美琪将话题衔接起来：“怎么想起戒烟了？”
宋云蔚却是掏出烟盒，给她也递来一根，美琪摇摇头，他才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有段时间抽烟太狠，肺有点问题，想着还是少抽点好。”
他将话题在此终结，在廖振生预备喊他们之前，自动带着美琪回桌去。
一桌才林林总总，花费高昂，却是没怎么吃几口。美丽说晚上要饮食清淡注意养生，最多吃了半碗海鲜粥，廖振生唯一的心思就是把美丽给伺候舒服了，也没心思吃东西，点这么豪情的一大桌，不是为了吃而是为了显摆实力。宋云蔚呢，无聊地喝了两瓶啤酒，有力气了，才去意思意思地夹上一筷子。唯一对得起这满桌珍馐的，也只有美琪。他们不吃，他们要架子有架子要面子有面子，我要什么？满足胃口再说。蟹钳一个接一个地啃，鲜滑的滋味在贝齿的啃食下趣味横生，比厂里食堂强上一百倍。每每上来新菜，眼睛浑然一亮，小嘴时刻没停。双唇油滋滋地，红亮亮地，在旁人眼里倒很悦目。
渐渐地，几个人的视线不知觉都投注到邝美琪身上。这埋头干饭的形象，简直像是刚从牢房中释放出来。也不算粗野，毕竟人长得充满欺骗意味的玲珑秀气，满脸满眼都写着两个闪亮大字——好吃！
邝美丽尴尬地轻咳两声，提醒家姐：”姐，吃好了嘛，晚上吃太多容易积食的，你这饥一顿饱一顿的，容易伤胃。”
又咳了咳：“我想去趟洗手间，你要不要去？“
美琪恋恋不舍地摘下手套，姐妹俩同去洗手间，美丽掐死她的心都有，又有点心疼，怪她，一辈子没出来吃过饭？将邝建国的口吻学了十成十。美琪怒瞪一眼，美丽又软乎下来：“肚子痛不痛，涨不涨？还吃了那么多生鱼片，生冷不忌，小心明天肚子痛！待会儿记得买点消食片回家啦！”
美女上厕所可不简单，嘘嘘是假，补妆是真。就美琪看来，大漂亮已经完美无瑕了，可她还说，女人必须对自己严格要求，要自律、忌口，要学会早早保养！邝美琪你这样是不行的。教训人起来，姐都不叫，叫名字。邝美琪你这样邋里邋遢、不修边幅，常年短发，没有女人味，还不注意点形象，就没男人要了！美琪在大漂亮的轰炸中，有听进去一两句都不错。摆着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学着妹妹对镜自顾，拨了拨刘海，还调皮地朝上吹了吹，啧了一声：“不会啊，我长得还不赖吧。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是这么说的吧？”
美丽一头黑线，无语着继续补妆，不搭理她了。美琪撅撅嘴，你好看就行啦，揉着肚子往外去。廖振生正在柜台这边结账，笑谈，没想到那个身板，竟是头号大胃王。说她坏话呢！宋云蔚一手插兜，无所事事等待廖总掏荷包，也还好吧，是有点瘦，应该要多补补。
廖振生鬼头鬼脑地斜去一眼，想八卦两句，好在没多嘴，直觉宋云蔚大概不爱听。
“硅料组件板的项目，咱们可能要往后推一推了，城光建设已经拍下，一点戏都没了。”
“不要紧。”宋云蔚垂头，有点黯然的模样，美琪在大号圆胖花瓶后面都替他心酸，又听他道：”最近房地产政策不错，我们也可以跟着做一票。”
“建楼卖楼？”廖振生大为吃惊，快要惊掉下巴。
宋云蔚笑了笑，湖风袭来，清风朗月着。连美琪都吃惊于硕大口气，有点可笑了不是。又不想听了，往旁边湖心亭去消食。
宋云蔚垂下眸子，敛下一闪而逝的光彩，低头去掐烟，百无聊赖的生活中似乎终于有了点有意思的事情，道，搞那套不成，环节冗长，周期太长，还容易出岔子。那干什么，廖振生好奇地猫爪直挠心坎上。囤地。宋云蔚很轻地说着。囤地就行，行情好起来，随时可以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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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无业
杨贝妮哀哀哭泣着给美琪打来电话，美琪有点着急，问她怎么了，她又不说。
“你在哪儿？出来碰面再说，好吧？”
杨贝妮在那头醒着鼻涕点头。
邝美丽正在对镜描眉画目，手法层层叠叠千奇百怪，又刮又拍地，美琪怀疑她要给自己把脸扇肿。美丽没好气道，这样可以加速水肿消失，而且补水效果好。又道，你给谁讲电话？不准去！明明答应陪我逛街的。
怎么跟你姐说话的？美琪故意板着脸虎她。美丽儿时不知几乖巧贴心，姐姐、姐姐地成天叫个不停，宛若黄鹂同时也吵得要命。美琪年纪轻轻并未生儿育女，实际上已经有了十来年的育儿经验。有时她是姐姐，有时又是妈妈，不可谓不操心。及至高中，邝美丽出挑得淋漓尽致，一副金鳞不是池中物的成长速度，加之名师指导以及父亲疼爱双管齐下，反倒没了儿时对姐姐的仰望。耳濡目染着学透了邝建国支使人那一套，大学毕业以来，眼见此技能炉火纯青，美琪势必要压一压她这不得了翻上天的风头。
果然还是有点作用，美琪用力点点她的额头：”你少跟你爸学，也不要轻易得罪我，没大没小的！我手上可是有你数百张穿开裆裤流鼻涕哭唧唧的丑照，感情我哪天心情不好，给你贴到电视台去！"
美丽连连求饶，颠着一双旋转跳跃的丰胸来抱她：“邝美琪，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你多陪陪我呀，这几年我在外面，你给我打了几个电话？知不知我气死了，有时候还躲在被子里哭。”
美琪啊了一声，狐疑非常，这狐媚子可是艺术生，表演学无师自通呢。
“真的假的？”
“你还不信我！”
大漂亮美目垂泪，气愤着伸出九阴白骨爪，美琪赶紧避开，连忙拉开几扇衣柜门，叫她看。衣柜里原本放得最多的是换季被褥和床上用品，美琪的衣服顶顶占用一格。如今邝美丽回家，以极为可怕的传染速度，衣服跟病毒似的，立刻把八扇门衣柜塞个水泄不通。
“这么多衣服，还买？”
“你不懂，女人的衣柜永远缺一件。”
美琪手脚利索地搜罗了两套，是美丽穿过一次就抛弃的：“这你不要了吧，送给我。”
大漂亮哀泣地瞪着她姐：“你想要，全都送给你。”
美琪打了响指“有你这句话就行。我开车送你到步行街，你自己逛，逛完了我再来接，好吧！“
车上美丽忙着发短信，估计是时间闲置，必须安排个护花使者。这使者用脚指头都想得到，必定是风流不羁有闲多金的廖公子为首选。美丽说，姐你这人千好万好，就是有点仇富的毛病。美琪哼哼两声，仇富？你可小瞧我了，不单是仇富，我什么都仇！看见你们成天卿卿我我风流潇洒，我早犯了眼红病，嫉妒死了！别笑，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邝美丽噗噗地笑，实在是乐住，无处发泄地狠狠亲了家姐一下，在她涨红的脸上留下完美的唇印。我是说，你不要老是对别人有偏见嘛，条件好的男人，他都犯不着选，多的是女人往他身上扑。要想男人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岂不是太为难他了？有点恋爱史很正常。只要他为人不坏，三观不崩，遇到合适的人，自然就收敛了。
要换别的女人说这话，美琪早甩去八百个白眼，还要暗笑一声天真。但这话出自邝美丽，绝非情场小白鼠的大漂亮，相信她还是有些御夫手段。
“还是.....注意点吧。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有事随时给我电话，懂？”
“哎呀！知道啦！”
在步行街口把人放下来，电线杆下早停好一辆黑宝马，宝马里钻出满面微笑的廖振生，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商场里去。美琪在宝马屁股后停好车，往马路对面去。咖啡馆的玻璃窗下，杨贝妮朝她挥舞着双手。贝妮是她的初中同学，难得的好朋友好闺蜜。家在下面偏远乡镇，即使条件窘迫，她爸妈还是努力供养女儿到师范大学。当时她上来县里上中学，父母外出打工，把她寄宿在亲戚家里。亲戚家有个小男孩儿，性情恶劣，成天使坏。贝妮受了不少委屈。好在孩子小，也不是真的顶坏，勉强忍受。这种寄人篱下的环境，致使杨贝妮心软温柔又惯于委曲求全。
两杯咖啡上来，贝妮未语泪先流。红着一双圆眼睛，粗粗的麻花辫绕到丰满的胸前。自发育期后，她就没怎么瘦下来，但也不算胖。圆润着一身的冷白皮。哭了起码半刻中，才无奈倾诉，还有半年毕业，提前回来实习。亲戚帮忙，让她进了县上的实验中学，如果实习顺利，可以考虑留校任教。想着实习期只有几百的工资，回家又远，爸妈再度求情，还是让她借宿亲戚家。问题也出在这里。姑妈家的男孩子已经十四岁，正是性萌动的时期，贝妮身姿又熟，他竟然扒在浴室百叶窗外，偷看她洗澡！那时贝妮惊叫一声，三魂六魄全去，这一叫，倒是把他吓跑。
“我也不敢跟姑妈说.....”贝妮又哭起来。
美琪听得牙齿咯咯直响：“怎么不敢说？又不是你做错事，那个混小子，简直欠揍！”
杨贝妮不接话，美琪冷静下来，贝妮本身胆子小，要叫她反抗，恐比登天还难。且爸妈不在身边，谁给她撑腰呢？即使在身边又如何，老实巴交的农民，远在异乡打工也是勤勤恳恳看尽冷眼，即使知道，是不是也只叫贝妮忍忍呢。那孩子就是看一眼，不会有坏心的，孩子还没张成形呢，就是好奇吧，说一说就好了。大概会这么劝她吧。好歹借住了几年，工作也帮了大忙，人情还不知道怎么还呢。
美琪无奈地搅着热咖啡，咸苦，又加了奶昔，想了想，换了一条思路劝：”我叫你去说，可不是让你单纯出气。那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家长还不管管，长大了要犯罪！我跟你说，你别怕，该说说。你是为他们家好。这么无知纵容下去，天晓得会发展成什么样？你是好心好意提醒，对吧，在有苗头的时候及时教育，以后他们会感谢你的。”
又给她举了一个耳熟能详的案例，某某罪犯在行刑前请求再见母亲一面，都以为是愧对母亲，又说是这辈子最后一次跟母亲见面，想再吃一口奶。结果在母亲的尖叫声中咬掉了母亲的奶头。如果当初母亲能够及时制止，严厉管教，就算儿子不能很好的成材，也不至于成为死刑犯吧！
“你别说了。”贝妮听到敏感词脸上热热的，她还没谈过恋爱呢，神情犹犹豫豫，好歹惊惧缓过：“我试试，好吧。”
杨贝妮下午还有课，匆匆告别。美琪窝在松软的沙发里，不住地咬指甲，心里窝火至极。这傻妞，成天只会看人脸色，估计说了也不顶大用，极有可能面临倒打一耙的糟糕场面。
美琪起身，嘴里嘀嘀咕咕，顶着阴沉的面容快步往外去。有人一把钳住她的胳膊，似曾相识的动作，似曾相识的力量感。
宋云蔚从隔壁坐起来，一把拽住面脸写着“我要去逞能“的邝美琪：“去哪里。”
美琪愕然，挣了挣手臂，竟然脱不开身，又去看宋云蔚，这人气质冷淡却又固执地控制着她。
“我....不去哪啊。就是坐久了，出去散散步。“谎话张口就来。
宋云蔚说，我也坐久了，跟你一起。当真跟着邝美琪压了好一段马路。美琪拱着一肚子火，忍不住了，立定停住，你不要多管闲事好不好，搞得我像要去做坏事！宋云蔚闲闲地反问，难道你不是吗？显然刚才听了好一阵无聊的家长里短，道，别人家的事，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你要去她家里闹，岂不是搞得别人日子更不好过？
美琪凭白噎下几口干涩的唾沫：“谁说我要去她家里闹了，我没那么笨。”
她不喜欢被人看着笨蛋，举拳握了握：“人善被人欺，我就想去恐吓一下那家的小狗崽子，不行吗？”
云蔚眨眨眼，长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好生生地看了她一阵：“......也...不是不行。”
桑塔纳点火不顺，启动了好几次，美琪深感丢脸，也不去看宋云蔚，汽车猛呜一下，强烈咳嗽一阵，好歹上路去。男人降下车窗来，吹着秋意浓的微风，头发全数往后扬去，在美琪若有似无余光的打探中，旁若无人地歪靠在椅背上。他打了个哈欠。美琪问，没睡好吗？宋云蔚又来一道哈欠，回，是有点。很没劲地把手撑在窗沿上，又很没劲地将下巴搁在手背上。有点类似病美人的风采。
“晚上偷鸡去了？”
“......你家有鸡给我偷？”他难得幽默地回怼了一句：“就是失眠。”
“上次我听说，我不是故意的啊，在海鲜楼听你说你们要去搞房地产？”
宋云蔚苦笑：“我个外乡人，又没有资金实力，就算跟振生搭伙，这事也办不起来。房地产是一片红海，有点头脑的都知道，但这行门槛太高风险太大，没你想得那么简单。”
外乡人，美琪嘀咕，台州话是出了名鸟语，甚至有点像日语，哪门子的外乡人能说得这么溜。
宋云蔚竟然听清了：“哎，语言系统比较发达吧，我姥姥是本地人，小时候在台州也生活了几年。捡一捡，练一练，就会了。”
“那你最近忙什么呢？”
“也没忙什么。”
“没工作？”
“没工作。”
“没找个地方挂社保？”
“没有，没必要吧，现在不急。”
“这.....你一天天地什么事都不干？”
要换一个人听到这些问话，早已火冒三丈还要爆吼一句，是不是瞧不起人呢。宋云蔚好像没有情绪过激的神经，撇撇嘴，鹦鹉学舌似的：”什么都不干。喝喝茶，看看报纸刷刷新闻，我这人....大概不适合打工，会累。“
整一个社会闲散人员、身无一物的无业游民，还吃不了一点体力上的苦。这要放邝建国嘴里，就是被社会淘汰的渣滓、废柴，多看一眼都算浪费时间。唉，美琪叹息，他也就能靠着这种无欲无求的独特气质，贴在公子哥身边混点饭吃了。可怜兮兮的，还不害臊。美琪哼哼两声，嘴角却带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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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大餐
难得话头不停，宋云蔚问，你准备怎么恐吓人家未成年，知道他现在在哪么。知道。就在实验中学，初二呢。这个点肯定在学校。美琪一面说着，一面快准狠地将车子摆头换道，换来后面几声响亮刺激的喇叭声。好似在给宋云蔚证明，你别瞧我这车又破又烂，性能好得很。宋云蔚当真灵慧，道，你这车保养还不错，性能还可以，开起来流畅。又道，咱们也不赶时间，慢慢开。
跟宋云蔚讲话是件极其愉快的事情，假设他没有关闭沟通之门的话。短暂的下午时光，美琪已经觉得他相当亲近。这人没有那种奇奇怪怪的自尊心，既不敏感也不迟钝，你说他什么都好，他也不觉得难堪。反正吧，美琪感到一种罕见的没由来的无拘无束。怪不得眼高于顶的廖振生，会对他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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