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言
作者:别雀
简介:
商暮秋×江慎
双箭头,大八岁
衣冠楚楚白切黑年上×寡言少语兄控混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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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慎短短一天之内遭遇两次人生低谷:一次是约架,一次是约…咳,架。
第一次,商暮秋在人群后冷淡扫他一眼。
第二次,商暮秋提住他后领的动作别有意味:“出息了?”
江慎:“……没”
被堵在角落问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江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还是跑吧!
从邻居家哥哥到住在一起的哥哥,再到如今的避之不及,商暮秋在江慎心中的形象越来越混乱——连怎么称呼对方都要思虑再三。
江慎以为他们早都结束了,无论作为同个屋檐下的兄弟,还是黑暗房间中拥抱接吻的未名关系。
阔别重逢,江慎对从前三缄其口,商暮秋却在夜色朦胧中掐着烟,声音和表情都很模糊:“要不,还是跟我吧。”
二十四岁,出海遇到风暴,江慎用刮破的手指在贴身内衫上写遗书:商暮秋,老子娶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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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 CP1353512 专制大家长×风流但兄控
接档文:本文副CP CP1538339 高岭之花×直男无知撩人
第1章 商暮秋怎么回来了
商暮秋那张脸出现在视线里的一瞬间,江慎愣了好半天。
年久失修的门被气势汹汹的一脚暴力踹开,险些命绝当场,撞到墙上之后,吱呀呀地慢慢反弹回来,配合着江慎瞬间失声的表情,似也是有些无措,或者像嘲笑。
笑提着家伙什准备给外面聒噪摊贩点颜色瞧瞧的文玩街霸王被一张消失已久的面孔震慑,定在当场不知所措。
凶狠的气势在很短时间内化为乌有,已经到了舌尖险些骂出来的红刀子白骨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众人只听又一声巨响,还没从上一下重击缓过来的门啪地一声,又关上了。
门框震了好半天,扑簌簌落下一层渣,钻进矮门的背影看似杀气腾腾,然而配上大槐树下那人略微讶异的挑眉和江慎不敢与其对视的模样,颇有几分慌不择路的意味。
文玩街中间,徒留买卖双方,与站在旁边一直没出声的三人面面相觑。
摊主一脸络腮胡看不清嘴脸,挑核桃的徐茂闻年轻俊朗,对视时确然一头雾水,然而另一个金丝眼镜、身姿挺阔的男人,他脸上与其说是茫然,倒不如说是意外。
商暮秋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江慎——他亲手教养了十来年的人。
因此变故,外头为一枚核桃十来块钱推拉的争吵停了,不过八点,路上也没什么人,因此,门里门外安安静静。
江慎背靠在门边白灰斑驳的墙上盯着灰扑扑的屋顶好久,想捡起挂在门后被自己弄掉在地上的钥匙,怎么也捡不起来,仔细一看,发现手一直在抖,手心里黏糊糊一层冷汗。心也突突跳。
在心里骂了句脏话,重新去捡钥匙,手却抖得愈发严重。
徐茂闻初来晏城,没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看一看摊主又看一看商暮秋,问:“刚那是怎么了?”
险些遭殃的摊主刘大胡子冷笑:“那是咱们街上的煞神,横行霸道看谁都不顺眼,谁知道抽什么疯……”
似乎有人跟着笑了一声,很轻,显然不把刘大胡子说的什么煞神放在眼里,隔着一扇门,江慎被这个笑弄得心脏绞紧了狠狠一跳,手指头尖儿又抽了一下。
——商暮秋怎么回来了?多少年了?好多年了。
里外的人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卖核桃的、买核桃的、陪合作商逛街,猝不及防偶遇自己养丢的小孩,不过几年,骤然间听说对方成了什么煞神的。
还有门里那个发威不成落荒而逃的。
至于这一幕怎么会发生,得从这个很普通的早上开始说起。
晏城刮了三天大风,好不容易下了场雨压下浮沙,有一个晴朗无云也没有沙霾的好天气,黄历上也写着诸事皆宜。
这么一个好日子,打了好几场架的江慎本来想好好睡个觉,结果,一大清早,被外面为几个核桃讨价还价的吵嚷闹醒,刘大胡子扬着声音一点不害臊地介绍他批量生产的机盘核桃是某家老寿星亲手揉了八十年的极品好货,一百六十八一对没有余地,最低最低也要八十八。
另一个外地口音的还价,说最高五十八一对然后就着这十来块钱,你来我往吵起来了。
本来不想搭理,可是外头没完没了,再加上刘大胡子那墙头草一开口就可恨,江慎蹬开薄被子翻身起来,顺手拎起门边钢管准备给刘大胡子点颜色,一出门,对上一张打死也没想到能在晏城看到的脸。
他吓死了,差点以为见了鬼。
晏城靠北,冬天走得晚,时常倒春寒,三月的天更反常,一天能过成四个季节,早上晴空万里,中午就能轰轰烈烈刮一场妖风,街上偶尔走过的本地人棉袄是棉袄,夹克是夹克,商暮秋本来就高,挺阔的长大衣更显得肩背宽阔身姿欣长,在一堆灰漆漆的打折棉袄里鹤立鸡群,更不用说打理妥帖的背头,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俊朗风度,比三年前尸山血海杀红眼的罗刹更像活人。
他捏着核桃打量,环顾文玩街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微微的笑,非要说句话形容那个表情,大概叫做阔别后的久违。
当初恨透了说不会再回来的地方,回过身也能用这种云淡风轻的眼神打量。
至于江慎,气势汹汹推开门,本来的脏话已经到了牙关,在看到那张脸的一瞬间脑子乱成一锅粥,硬生生把那句操你妈的闭嘴咽下去,紧接着嗓子眼儿涌出几口发苦的血腥味儿和陈年的劣质烟草气,恍惚以为前几天打架留下内伤了。
可是仔细感觉有没有,那些腥甜仿佛只是错觉——除了眼前昏花几次也没消失的人影,别的一切都像是幻觉。
那一瞬间的心情说不出来,好像是害怕慌乱,又好像是喜出望外到了极点才会觉得心脏发麻,等到纷乱的情绪纷纷落定,又觉出更多复杂的滋味。
很不好受的滋味儿,像强忍着吞下一把布满棱角的沙砾,噎人,好不容易咽下去,绞地心肝脾肺都烂糊发疼。
想起来商暮秋说:“别恨我。”
所以恨意纷涌而至,密密麻麻缠紧了心脏,裹得人喘不过气,只想逃走。
可是,具体是怎么样的缘由让他有这样浓烈的爱恨,以至于五脏六腑都涨裂,江慎又说不出来了。
——也许是因为太复杂,一时之间理不清也说不清。
江慎和商暮秋之间的爱恨,太复杂,不仅江慎这么觉得,这话说给商暮秋,他也不会否认,只不过商暮秋从来都是目的明确的人,所以哪怕理不清也不会纠结,所以被回忆重新凌虐一遍的就只有江慎。
一推开门就看见商暮秋这天,江慎满脑子只有两个字:倒霉。
至于因为什么,说来话长。
【作者有话说】
重写了前七章,主要是回忆那部分怎么写都觉得没意思,所以从重逢开始写起来了,时代背景大概是千禧年前后,地名背景全架空
第2章 是我的人
北滩到现在也还是不太平,但是早不是当年了,当年雄踞在此的大王们只剩下一些零星的传说,有些人来晏城东这块地界晚,没见过北滩最乱的时候,只知道半真半假的调侃,说群雄末路,江山没落,自然也就没听说过坑杀三家还能全身而退的北滩传奇商暮秋。
少有的几家,当年在北滩当黑店,晏城东整顿之后因着种种缘由没被牵连,重整旗鼓做起了所谓的正当生意,听了商暮秋三个字,故作深沉地沉吟半晌,然后摇摇头,不知惋惜还是看好戏地慨叹:小江爷的好日子到头喽!你问为什么?
放眼当初的晏城东,要说商暮秋是什么相当了不得的大人物,也不至于,至于江慎这样的疯狗,渡口码头下面,一天能淹死三五个,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要论狠角色,最厉害的还得数当年那些自封比肩关张的‘豪雄’,只不过如今没有山头可拜了,墓碑倒是有——越有名的死的越早。
稍微差一点的估计还在号子里喊口号跑早操,所以才能让江慎这等野狗在北滩吆五喝六讲什么规矩。
——北滩讲规矩的时候,江慎还不知在谁的裤裆里当蝌蚪。
商暮秋令人称奇的不过是一手挑拨离间玩得出神入化,分裂了本就互相防备的三家,又在暗地里勾结条子覆灭北滩,靠阴谋成了名。
但是这些都过去了,提起这些也是因为见了故人,单提出商暮秋和江慎这两个人,值得提起的只不过一段活色生香的桃色艳闻罢了。
不过再香艳,也就是一对狗男男,至于说为什么小江爷的好日子到头了,商暮秋因何是江慎的克星,这原因由外人来说,只能为这段桃色艳闻增添一二分禁忌风情,放在当事人身上,大概就是此生都难挣脱的羁绊了。
——江慎六七岁搬进榆树巷,八岁跟着他的暗娼妈嫁给了一条老赌棍,老赌棍名叫商邵华,不偏不倚,正是北滩传奇商暮秋的生身父亲。
也就是说,这对覆灭北滩的狗男男滚在一起前,是异父异母的继兄弟。
当然,亲的还是继的其实可能不太重要,北滩里多的是六亲不认的亡命之徒,别说继兄弟,杀妻灭子的人渣多的是,商暮秋那个爹说是喝多了偏瘫没几年熬死的,实际上被谁弄死的,谁不清楚?
所以毫无关系的继兄弟不算什么,全因为江慎十岁那年亲妈跟人跑了,被商暮秋捡回来,亲手教养大,又亲自睡了自己养大的小孩儿,这才算这辈子斩不断的羁绊。
因此,知道这段往事的,听说这段往事的,全都等着看这两个人的热闹。
对商暮秋的出现感到焦灼的大概只有一个人,也就是事件的另一个当事人。
徐家大少徐茂闻有一个晏城三日游计划,商暮秋等了会儿,发现那门没有打开的意思,无视徐茂闻好奇探究的目光,带他去下一站。
——收拾人,有的是时间,不用急在这一时半刻。
直到商暮秋离开,纹身店的门依然大半天没有动静,于是乎,看热闹的众人明白了,这就是江慎的对策:避!
虽然可耻,却也不失为一个暂时活命的好办法。
至于避到何时,江慎暂时没有计划。
外头重新吵嚷起来,江慎站起来,从积满灰尘的窗户缝隙看到空荡的路面和零星的行人,意识到商暮秋是真的走了,良久缓缓松了一口气。
然而心脏处泛开更大的空虚,或者那块空缺已经空了很久,但是很久没发作了,直到今天,被商暮秋的忽然出现提醒,忽然就叫嚣着不满,急需塞点什么进去了。
可他又在不久前凭借下意识落荒而逃,压根不敢多看商暮秋一眼。
三年,江慎发觉自己非但没什么长进,甚至反而更没出息了。
可是……这是北滩,他们说了再也不见的地方,那是商暮秋,说完保重又撂下狠话江湖不见的人。
商暮秋跟他说都忘干净,谁也别记得。
毕竟那是相当不堪回首的半截人生。
早年北滩有个大帮派,后来分裂成了三家,老大分别姓赵周刘,三帮在晏城霸占水运叱诧风云,得势的时候风风火火,倒台的时候也轰轰烈烈。
事情了结,三个老大一死两伤,商暮秋亲手了结了对自己有过知遇之恩却也将他困在北滩的周二爷,对着烧了一半儿的北滩貌似是自言自语,喃喃地说:“还是不要再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身边站的是在北滩陪了他八年的江慎。
江慎其实没多恨这个地方,他知道商暮秋在这儿过得不容易,也知道商暮秋一直都想脱离这个地方,但是他被赶出榆树巷之后来到这里,在这里有了安身之所,有了哥哥,他在这个地方长大,跟商暮秋相依为命,北滩对他意义非凡。
但是这个地方对商暮秋而言只有痛苦。
江慎十岁来到北滩,十八岁跟商暮秋分道扬镳,不久后又回来晏城,到如今已经二十二了,十多年,晏城东从腥风血雨的三不管发展成工业区,黑市拳馆付之一炬,新建的烟囱直耸云霄,混凝土大楼也一根根立起来,钢厂矿场日夜不休地开工,码头的走货船二十四小时不断。
北滩十三巷有一大半被改造成花鸟虫鱼文玩街,距离那些过去其实才不过三年多,可是江慎忽然觉得恍如隔世。
那一年的北滩热闹极了,手铐不够用上麻绳,抓人用的是大卡车,看守所蹲不下就借用了监狱旁边的市二中操场,点人头都花了好半天。
蹲在二中操场的嫌疑犯最大的五十多,最小的八岁半,卷宗堆了好几个箱子,大到走私贩毒杀人放火,小到敲诈勒索入户盗窃。
公安分了五六个小队挨个清算这些人的罪过,上面下了令,十三巷的狗都要查一查嘴里的骨头是什么来历。
写记录的同志听一个个小混混掰着手指头家常便饭地说某年某日某地约架不小心殃及倒霉经过的某某,死了几个残了几个北滩码头下面填了几个,捂着胸口深吸一口气,怒而拍桌面拍坏了笔,换了一支签字笔也没写下去,最后把本子一拍,说去他妈的一群渣滓,都毙了算了。
江慎也在那些人里,抱着脑袋蹲在操场上张望。
他蹲在操场上找了商暮秋很久也没找到,听说有人持刀反抗被当场击毙了,他很害怕那个人是杀红了眼的商暮秋,商暮秋那个人动起手来不怕死,才不管对方手里是刀是枪。
要审到他了,身边的大盖帽看他眼珠子四处秃噜,警告他老实点,江慎张了张嘴想跟对方打听一下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白衣服的,个子蛮高,右边眉弓上面有一道不到一公分的伤口,是早年打架留下的,现在不太明显了,仔细看才能看出来,没表情的时候很好看,皱眉的时候有点凶。
凶的时候其实也很好看,就是有点吓人,江慎有时候也不敢多看,商暮秋早不是当年路过家门口随手丢他一块糖的大哥哥了。
还没问,商暮秋从教学楼后面的小房子里出来,他身边那个大盖帽让他指人,商暮秋扫了一圈,挽起袖口的胳膊抬起来指着江慎说:“那个,我弟弟。”
大盖帽的目光在江慎和商暮秋中间来回轮了好几次,商暮秋眉眼阴郁目光锋锐,几乎带着实质化令人不敢直视的戾气,哪怕知道这人是暗线也始终觉得危险,再看一看还在抽条没长开的江慎,混在一群黄毛里眼珠子骨碌,还天真呢。
大盖帽的怀疑很直接,甚至带着几分故意的敌意:“弟弟?”
很短的几秒钟,商暮秋和江慎都没说出来话。
江慎张了张嘴花了一点时间反应商暮秋嘴里说出来的那几个很简单的字,商暮秋则盯了江慎两秒钟,那两秒钟脑子里闪过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昏暗暧昧的夜场,爆炸的电子摇滚乐,伏在桌上沾满汗珠的额头,咬紧的嘴唇——虎牙在唇下留下一个凹陷,再重就要咬破了。
他掐开江慎的牙关,把抽了一半的烟嘴抵在他嘴边,让他忍一忍。
江慎直勾勾看着商暮秋,不明白他怎么会从操场后面出来,难道是情节特别恶劣,需要另外审?
这么一想,江慎目光不由紧张起来。
商暮秋很快移开目光,就像没有那一瞬间意味奇怪的停顿一样。
几个月前警察这边开始收网,动作太大引起了那边怀疑,为了查内鬼,腥风血雨了好一阵。
周二爷当时损失最严重,怒气冲冲清洗了一遍人,最后怀疑到身边的人。
商暮秋从十几岁到北滩几乎是周二爷看着长大的,聪明能干,算是靠得住的心腹,就这么处理了太可惜,继续用又不安心,有人给他出主意,给商暮秋吸点粉,吸上了还怕他不听话?
为此,周二爷特地给商暮秋设了鸿门宴,还选了两个漂亮姑娘认了干女儿送给商暮秋,当时一选二,要么接了周二爷干女儿的烟,要么就玩两把,彩头好说,手指脚趾都好,随意一些。
北滩无法之地,这在北滩是常事,老大们偶尔想玩点刺激的就赌个胳膊赌只手,反正赌输了也不用砍自己的,花点钱买一只手代劳,十万二十万,有的是人愿意。
商暮秋见多了赌博赌到倾家荡产命丧黄泉的,何况他生父也是赌棍一条,因此,商暮秋常年出入赌场但是从来不上赌桌,但是他也不想碰那支烟。
商暮秋掏出常用的刀放在桌上,看样子是要上赌桌,江慎忽然冲出来按住他的手,说他替商暮秋玩,然后推开要给商暮秋点烟的女人指天赌咒说商暮秋是他的人,谁都不许动商暮秋一下,点烟也不行,气势汹汹,随时能冲出去咬人。
第3章 别恨我
这种事情在别的地方骇人听闻,但是北滩还好,夜场里赚皮肉钱的男人也不少,长得好一点的男的在北滩被强的事儿也出过。
令人称奇的是男人跟男人也就是图个新鲜,谁还真把个带把儿的当心尖儿?
瞧江慎这个小狗护食的模样,活似生死相随了?
年纪还是小,好骗——江慎长得不差,出了这种艳闻,有人盯着那张漂亮小脸琢磨起下三滥的念头,不过也只能想想。
这对狗男男,大的那个笑里藏刀,上一秒跟你谈笑风生,下一秒刀就插你肚子里了,小的那个是条疯狗,不怕死,招惹到了,才不管你是什么来头,不把你咬块肉下来不撒口。
总之赌场的事儿没多久就传开了,北滩那种地方没什么斯文人,编排出来的故事一个赛一个下流,再加上这俩人本来也不清不楚,以前还说商暮秋对这捡来的弟弟挺好,现在一看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畜生,奔着自产自销去的。
大盖帽这么问,兴许是听说过什么。
江慎怔了一下,大盖帽目光带着几分意味深长,商暮秋眉骨上那块陈年的伤疤稍微明显了一下,似有不悦,江慎本来想说什么,看到商暮秋蹙眉的表情之后闭嘴了。
他不太敢在商暮秋皱眉的时候造次。
商暮秋再一次开口:“是我弟弟。”声音不大,音调也算平稳,但就是让人听出来他生气了。
说完商暮秋对江慎招招手:“过来。”,江慎就听话地走过来了,大盖帽也皱了皱眉,盯着商暮秋问江慎多大了。
江慎戒备地看他一眼,想去检查一下商暮秋受没受伤,但他的手还被捆着,往商暮秋手上一看,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他这才反应过来那场鸿门宴其实不是空穴来风,商暮秋原来真的是内应。
什么时候开始的,商暮秋没有告诉江慎,江慎不知道。
某个瞬间,江慎觉得商暮秋这个人离他很远。
江慎那年刚满十八,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量刑还要看罪名,蹲在操场上的时候有点遗憾地做好了吃枪子的准备——遗憾的是不知道商暮秋死在了哪里,担心没有人给他收尸。
但是商暮秋安然无恙地出现,陪他去做笔录。
二中的校长路过操场,忽然看了商暮秋好几眼,警察问他怎么了,校长说看这个人眼熟,问商暮秋是不是他的学生。
彼时商暮秋高中肄业已经八年有余,商暮秋的物理老师从教导主任升成了二中校长,年纪也大了,盯着商暮秋敲着脑门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当年那个得意门生的名字。
校长想了半天想不起来,询问商暮秋本人,商暮秋笑笑,说不是。八年时间足以让一个人脱胎换骨,他也只是觉得像,对方说不是,他就觉得本该如此,这个场合,除了警察,能是什么善茬?
——可见好苗子常常有,因故夭折的也常常有,遗憾和恨铁不成钢都是常常有,流水的好苗子,好的不好的都过眼一晃,好的就好,不好的,就被坎坷命途淹没,至多剩下一句很快就消失的感慨。
校长追忆当年某个本该前途光明却中途辍学的学生的时候,商暮秋忽然看了一眼江慎。
江慎同岁那些人,念书有出息的那些,应该在享受象牙塔里无忧无虑的生活,差一点的无非也就是上班打工。
江慎是最烂的那种,几个小时前还在嫌疑犯堆里蹲着等待盘问,险些进去组装打火机。
江慎配合着录完口供之后稀里糊涂就被放了,硬说惩罚的话,大概只有大盖帽语重心长的口头教育,说小小年纪做什么都行,就是别走歪路。
大盖帽说的很认真,江慎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也对着商暮秋,甚至主要是对商暮秋说的,那个大盖帽好像不怎么喜欢商暮秋,一直跟商暮秋强调江慎小小年纪,应该走正途。
江慎也商暮秋确实太可惜了,本该意气风发的十年烂在了北滩腐臭的空气里。
要不是因为那个赌鬼爹,商暮秋本来的人生应该很漂亮的。
这么想着,商暮秋要离开的时候他就很释然了。
商暮秋走在马路边,江慎懵了半天的脑瓜子猛地清明,意识到自己跟着商暮秋在北滩那么些年,舞刀弄枪常有,打架斗殴也有,可是商暮秋似乎从来都不喜欢他做这些,也没让他沾上人命。
江慎走不动了,盯着商暮秋的后脑勺,不知在想什么。
商暮秋像是后背长了眼睛,也停下了。
一切都结束了,他很轻松地撑着侧腰享受空气中的硝烟味,那是北滩最后一缕痕迹,风一吹就彻底消散了。这个动作显得肌肉结实的后背很宽阔,他没回头:“江慎,上还是下,去哪儿?”
他们在一个陌生路口,谁都没有回头,商暮秋看着前面,江慎看着商暮秋挺阔轻松的后背。
商暮秋好像在短时间吗变得很陌生,也许北滩那个每天都在跟人搏命的商暮秋本来就是假的。
这话里没有问谁要上还是下,去哪儿——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我们。
商暮秋大他八岁,距离记忆中最初路过他家门口顺手丢给他一个糖、带他去家里吃饭时候的样子已经完全不一样。
事实上温和的商暮秋江慎也见得不多,只有在最开始的榆树巷,他们只是邻居的时候商暮秋才这么对过他几天。
等他跟江翠兰搬进商暮秋家变成继兄弟的时候,商暮秋反而冷漠起来,十天有八天不回家,回来也不会理他。
后来江翠兰跑了,他跟着商暮秋来北滩,见的更多的就是杀伐果决和狠戾的商暮秋,但是带着江慎从二中出来的这一天,商暮秋从内到外都很放松,依稀让江慎看到了当年穿着白色锁蓝边校服,斜挎着书包走进树荫遮蔽的榆树巷的那个人。
那天是他们搬家,商暮秋跟几个小混混站在树下抽烟,江翠兰带着江慎大包小包地搬家,江慎忍不住看树下面的几个小混混,商暮秋一身校服站在里面鹤立鸡群格外突出,抽完烟也没有多的话,挎着包就走进巷子里了。
他和江翠兰走在商暮秋后面,进了同一个院子。
那是一个夏天,很热,商暮秋的后背挺直,步履还带着少年气,这一天的商暮秋后背松弛,仰着头看远处,一身轻松,仿佛在张望将来。
不太像一个人了,但是江慎在那天意识到,他看到商暮秋的第一眼就被吸引,因为彼时的商暮秋让他看到一种触手难及的生活,这一天也是,他意识到商暮秋其实没变,他从没甘心在北滩腐臭的淤泥中跟他们这些人同流合污。
江翠兰跑了的那时候,他不好意思在商暮秋家里赖着,很自觉地收拾好行李去外面餐馆打工端盘子,然后被江翠兰的债主抓到了货船上差点卖去外地,商暮秋把他捡回北滩的住处,也这么在前面走着,也是一个背影,当时商暮秋后背还没这么结实挺阔,有点少年的单薄,他把手抄在兜里踢踏着路上的小石子,语气还是很冷淡,但是不再是漠视,而是仿若无意地告诉他北滩的生存法则:
“江慎,北滩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在这儿,没人管你是偷是枪,拿在手里就是本事,有本事就能活着。”
靠着这句话,江慎在北滩学到了一些谋生的功夫,他一直都很感激商暮秋,也相当仰慕商暮秋。
商暮秋说的话江慎总记得很牢,这句尤其,江慎不止铭记在心,更是将其奉为人生法则,也因此拒绝了商暮秋送他回去上学的提议,大言不惭地说他也想在北滩闯一闯。
——有很多年,江慎试图踩着商暮秋的脚印追上去,但他学得不好,追不上,也学得不像,世上只有一个商暮秋。
但是商暮秋从来没想让江慎变成另一个商暮秋。
其实自从开口问江慎去哪里的时候心情就很微妙,那位张警官话里话外的讽刺他不是听不明白,但是他跟江慎之间的事情外人不明白,甚至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明明保护江慎还有更好的办法,但他偏偏把江慎放在眼前很显眼的地方。
虽然口吻冷淡地告诉江慎人要靠自己的本事活着,但又忍不住遮风挡雨地保护江慎,矛盾地喜欢和讨厌着他捡回来的小孩。
商暮秋居高临下施舍江慎,给他方寸之地的同时又有点说不清的愧疚,所以那天很大度地给了江慎自己选择的权力。
在江慎看来,十八岁的这年,商暮秋又救了他一次。
江慎从小就是话都藏在心里的那种人,一直都没长进,还容易一根筋,心里有了主意就认定了,那天他脑子里只有江慎累赘了商暮秋很多年这个念头。
他缓慢地意识到,商暮秋问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该是你识相点,自己离开的时候了?
江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想出来一个地方把带着一身淤泥烂臭气息的自己处理掉:“去南面,找我妈。”
听说江翠兰跟那男人回了老家,日子过得不错。
他一直低着头,于是错过了没人开口的那半分钟里,转过身来的商暮秋脸上复杂的表情。
商暮秋似乎是在江慎回答之后好半天才意识到江慎的意思是要自己离开。
他本以为江慎会跟那年一样,很坚持地说要留在自己身边,所以虽然抛出了问题却一点都没做好听到完全意料之外答案的准备。
在红灯变了好几次之后,江慎听到商暮秋关心似的问他:“一个人?”
江慎点头,闷闷开口,仿佛还是多年前寡言没什么礼貌的小孩:“嗯。”
又一会儿沉默,商暮秋没听到江慎别的话,于是说:“好。”
第二天他们在码头互道保重,江慎终于想起来问商暮秋的打算,商暮秋没说自己要去哪儿:“出去看看吧,北滩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码头风很大,商暮秋手里那支烟很快燃尽,江慎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商暮秋浑不在意笑了一下,撸了一把江慎后颈的硬发茬,带着笑说:“照顾你这么多年,别恨我……这些事儿都忘了吧,在外面机灵点,别吃亏。”
话说到一半儿江慎就像害怕他继续说什么似的从他手下逃开,商暮秋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缓缓放下,江慎低着头抹了下眼角重重一点头,然后逃避似的很快速地踏上甲板又回过身:“哥,你也是……保重。”
迎着风的眼眶发红,江风很大,江慎很用力挥手,不大爱见人的虎牙露出来,很努力的挤出不太好看的笑容。
商暮秋嗤了一声,笑江慎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酸话,然后点了下头挥手,决定一别泯恩仇:“去吧。”
汽船驶离北滩码头的时候,江慎觉得他和商暮秋这辈子应该不会再见了。
邻居家哥哥还是哥哥,又或者把烟塞进他嘴里让他忍一会儿的商暮秋,应该都不会再见了。
从踏进榆树巷的那一天算起,江慎的十三年在这一天结束了。
商暮秋叫江慎不要恨他,江慎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恨他,想了想,又觉得很难不恨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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