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奴欺主
作者:无韵诗
文案:
混账纨绔世子攻X心机倒霉皇子受
混世魔王VS千年狐狸。
京城一霸看上宫中那朵柔弱小白花。
“薛凌云,我父皇就在下面~你简直狂妄!”
“叶长洲,我不怕!我偏要以下犯上!”
皇子叶长洲在深宫过着无人问津的日子,因自带倒霉体质,不仅兄长们对他退避三舍,连宫人见他皆掩口皱眉,可谓人见人厌,花见花谢。
偏那不知死活的煜王世子薛凌云不惧霉运沾身,首见叶长洲便惊为天人,处心积虑欲将美人弄到手。
叶长洲媚眼如丝,似笑非笑从那双薄唇里吐出几个字:薛凌云,来呀,弄死我呀~
薛凌云嘴角扯出一抹野兽般的笑:“好!叶十六,我定叫你哭着求我!”
叶长洲笑得意味深长:“这点羞辱算什么,狐狸与狼,鹿死谁手还不一定。你以为自己是猎手,殊不知,你才是我的猎物。”
我以霉运藏拙,他以混世藏锋,我们竟是同类人——志同道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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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祸临万寿阁
建安五年冬月初七,叶政廷六十大寿。国家初定,叶政廷功在千秋,泽被天下,万寿节普天同庆。宫中万寿阁大摆筵席,京中六品以上的官员、后宫妃嫔皇嗣今日齐聚万寿阁为皇帝贺寿。
狭长的青石板路上,各宫轿辇銮驾在宫人的簇拥下,绵延不断往万寿阁涌去。路边,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人独自走着。他约莫二十上下,身着青色缎子衣袍,头戴蟒纹发冠,生得一副绝好相貌,眉眼清俊如画,淡然疏阔,昂首阔步,一副随和模样。看他穿着不是贵族子弟便是皇子,但奇怪的是他没有轿辇,徒步而行,甚至连个随从都没有。
他孤寂却不落寞地走在一众花团锦簇的轿辇銮驾旁,时不时礼貌让行,与这一路匪匪翼翼的仪仗格格不入。
两匹马拉着一副公主銮驾路过他身边,宫人没看见他似的直接就从他身边过去。他也不在意这样的冒犯,反而低头向銮驾内的人示好。
“姐姐,这不是十六弟吗?”銮驾内,一个满身珠翠的女子捂着嘴朝另一个女子娇笑,“又是一个人步行。”
前朝覆灭的根源便是皇室后继无人,所以叶政廷十分重视后嗣人丁。他子嗣繁多,共育有皇子二十五人,公主十八人。但因连年战乱奔波,流离失所,活下来的成年皇子六人,未成年皇子七人,皇孙十几个。
这位公主口中的“十六”便是十六皇子叶长洲,成年皇子中最小的一位。他是叶政廷与一民间女子所生。当时叶政廷军队被打散,正被敌军追。他腿中流矢,被一民间女子藏身柴房方才躲过灭顶之灾。他感念女子救命之恩,一夜风流后,留下一块令牌,表明身份,说等自己安定后,女子可凭令牌来寻他。
这一等,便是十年。叶长洲和母亲艰难在乱世求生,母亲病死之际才拿出那令牌,让叶长洲去寻生父。九岁的叶长洲带着令牌,所有线索就只是母亲口中的那个名字,踏上了艰难的寻亲之路。
好在那时叶政廷已以坞原为基地站稳了脚跟,有了庞大的势力。叶长洲找到坞原,凭借令牌进了府门。叶政廷几乎忘了曾有过那么一段情缘,看着眼前小乞丐似的孩子,还有他他手里的令牌,听他转述母亲的说辞,才老泪纵横认下他。随后又依着叶长洲的意思,留下他半路捡来的老乞婆与他同住。
随后,叶长洲便和众多皇子一起读书识字。但这些皇子皆有生母在世;即便生母过世的,也有原来的下人照料,唯独叶长洲什么都没有。在众多皇子中,他既不出众也不耀眼,泯然众人,叶政廷便让他住宫中皇子居所,对他说不上多好,但别的皇子该有的他也有。
“快走,莫管他。”轿辇内,另一女子晦气地用手帕捂着嘴,“这人霉运上身,谁碰谁倒霉。”
“我听说昨日七皇兄让他送一篇手抄诗给二皇兄,他刚踏进二皇兄府邸就掉进荷塘了,做了个落水狗,差点溺死,手抄诗也毁了。”那女子笑得捂着肚子,声音不自觉就飘出了轿辇,刚好被叶长洲听了个囫囵。
他低头皱眉,随即释然一笑,展颜继续往前走,根本不受这些言语的影响。宫中人都说他被瘟神附了体,喝凉水塞牙,放屁砸脚后跟,总是多灾多难,连带他身边的人都跟着倒霉,所以众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生怕与他接近,霉运顺着空气沾到自己身上。
他倒是乐得一个人自由自在,只与当年路上拾来的老乞婆相伴,虽无人问津,但平安顺遂地长大了。而当年那些比他耀眼的皇子,却因各式各样的原因陨落,或意外,或暗害。
“落水狗就落水狗。”叶长洲背手走在路边,心情舒畅,“总比死狗强。”
万寿阁外寒蝉仗马,朱干玉戚,数百禁卫军守护在阁外。大门口,年轻的宫人排成两列,迎接盛装而来的朝臣和皇子妃嫔,引领他们落座。
万寿阁内部奢华艳丽,中间硕大的龙椅高高在上,俯瞰着前方的舞台和下方的文武百官。万寿阁九层之上,红绸结彩从顶部垂落到下方,上为当朝翰墨圣手亲书万寿图。
朝臣们落座在龙椅左边,后宫妃嫔和皇嗣落座右边。叶长洲最后一个进来,在宫人的引领下在最后排落座。兄弟姐妹们都在聊天,无人理他,他也落得清静,边吃瓜果边认真看台上的戏。
叶政廷还没来,此时台上的戏也不是重头戏,但叶长洲甚少有机会看戏,看得无比认真,时不时大声拍手叫好,惹得正在热谈的兄弟姐妹们纷纷朝他丢来嫌弃的目光。
万寿阁九楼上十分狭小,站在走廊上个子稍高些的伸手就能够着屋顶。不过此处有一个便利,那便是视野开阔,能将下面参加寿宴的人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身着锦袍的年轻人在廊上席地而坐。他二十多岁模样,身形高大,眉目深邃,俊美中透着锋利与不羁。满头乌发高高束起,用黑玉冠簪着,垂下许多细密的小辫子。他手持一把带血的匕首,毫不在意地在胳膊上擦干血迹,随即将匕首插进靴子内扣里。抓起一旁的酒壶仰头而饮,恣意洒脱。锐利的眼眸紧盯最后一排的叶长洲,似野兽紧盯肥美猎物,好像楼下那落单的皇子已是他爪下之物,下一刻就能撕开享用饕餮盛宴。
“岑丹,尸首处理干净了么?”他一开口,嗓音暗沉。这人正是煜王薛其钢的世子薛凌云。
“世子放心。”黑暗中,薛凌云身后的随从低声道,“流水山庄的人,一个不少全藏车里拉出去了。”
“按照我说的,把他骗上来,莫惊动他人。”薛凌云盯着叶长洲,仰头饮了一口酒。
大盛尚未建国时,薛凌云本是跟随他父亲煜王行军打仗的少年将军,如今闲在京中无聊,便跟一帮世家纨绔子弟整日喝酒赌博,遛马打球,见谁不顺眼便是一顿胖揍。因为他武功高强又力大无穷,加之身份尊贵,谁也不愿得罪这样的权贵,只得忍气吞声。因此背地里都说他是京城一霸,现世的纨绔浪荡子。
他的最大“战绩”便是一人独闯京兆尹府,凭借一把刀硬生生将他手下岑丹救出来,打伤无数衙役,连京兆尹府本人都被他抓住狠揍了一顿。事后查出是京兆尹府误抓了人,但薛凌云嚣张霸道的诨名已出,最后还是京兆尹府道歉赔礼了事。
“是。”岑丹应声,转身下去了。此时寿宴尚未开始,叶政廷还没来,若是他来了,叶长洲便不能随便走动了。
薛凌云目光始终盯着叶长洲。岑丹下去悄悄靠近叶长洲,对他一阵耳语,随即,叶长洲便抬头朝薛凌云看来。
薛凌云下意识往后一靠,躲避着他的目光。叶长洲听完岑丹的话,思索片刻,起身随他上楼。他座位本就在最后一排,又靠近楼梯口,竟没人发现这倒霉鬼消失了。
叶长洲随岑丹沿着逼仄的楼梯一圈圈往上爬。终于爬到九层,岑丹弓腰站在门口做请势,叶长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前脚刚跨过门槛踏上九楼的走廊,岑丹后脚就在他背后将门关了,“啪嗒”落了锁。
叶长洲尚在微喘,没来得及看清昏暗的楼顶的情况,便听到身后关门和落锁声,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自己又被人算计了。
他心慌意乱地拍门,但此时楼下人声鼎沸,皇帝已经在仪仗簇拥下进了门。叶长洲不敢惊动圣驾,边拍门边低喊:“开门!”
“别喊了。”楼下震耳欲聋的请安声中,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钻入耳朵,顿时令叶长洲毛骨悚然。
愕然转身,借着楼下微弱的光,叶长洲勉强看见前面站着一个高大的男子,那人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叶长洲刚从光明进入黑暗,目力受限,看不真切面容,只觉那人浑身透着危险气息,似要对自己不利。
“站住!”叶长洲慌了,背靠围栏,厉声喝止。好在此时楼下众人正在朝拜皇帝,声音嘈杂,楼上又黑暗,无人发觉上面的事。叶长洲不想惹麻烦,一点也不想,能不得罪人就不得罪。此刻他只想喝退那人,安然下楼参加寿宴。
薛凌云却不管,径直欺身而至,双手抱怀把人逼到角落里,似笑非笑看着他:“叶长洲,你好啊。”
“薛凌云?”叶长洲慌了一下,努力往后靠,尽量让自己的身子远离薛凌云。
“原来殿下认识我,薛某三生有幸。”薛凌云见他身子已经窘迫地贴着栏杆了,却还努力往后靠,左手撑柱,高大的身躯把叶长洲困在身前狭小的空间里,“都说殿下是宫中第一倒霉之人,神憎鬼厌,谁碰谁倒霉。”
他盯着叶长洲煞白惊恐的脸,饶有兴趣凑过去盯着他:“我倒要看看,今日碰了你,我会不会跟着倒霉。”
“放~放肆!你想干什么?!”叶长洲盯着他近在咫尺的脸颊,惊恐不已。
但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在薛凌云眼中不过是一只龇牙幼兽,丝毫威慑力都没有。他一把捏住叶长洲下巴,狠狠将他抵在栏杆上,凑过去似笑非笑盯着那张苍白俊俏的脸:“自然是想要你。”
叶长洲又惊又怒,下巴被那武夫捏得剧痛,似下颌骨都要碎掉了,扬起手便推他。但薛凌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沉重的身子直接压在叶长洲身上,径直将他压得往后仰,上半身探出栏杆。
“薛凌云!你疯了么?!”叶长洲又惊又怒,他知道这混世魔王一向目无王法,但没想到他竟敢在万寿节公然冒犯皇子。
薛凌云铁钳似的手捏得他脸颊发白。见叶长洲满眼惊恐愤怒地盯着自己,却无法摆脱自己的压制,满脸邪笑凑近他脸颊:“殿下身娇肉贵,勾得薛某相思入骨,宁做那花下死的风流鬼。”
“身娇肉贵”四字,他说得无比郑重,一字一顿。
“放开我!否则我喊人了!”叶长洲半个身子探出栏杆,此刻楼下谁要是抬头一看,就能看见他此时狼狈的样子。他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出风头,如果被发现,不论是什么原因,他都是破坏父皇寿宴的不孝之徒,是让皇家颜面尽失的耻辱,这辈子都休想翻身。
“你不敢。”薛凌云松开了他脸颊,扯着他衣襟一把将人拉回来,转身直接将他抵在墙上,嘴唇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我观察殿下许久,殿下真真是个妙人呢,人妙,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更妙,真是让薛某欲罢不能……”
“唰!”叶长洲锋利的指甲抓过薛凌云脸颊,瞬间留下三道血痕,呼呼往外冒着血。叶长洲盯着那血迹,随即又更加惊恐:这下只怕彻底惹怒这混蛋,自己大难临头了。
薛凌云抹了下脸颊,怒火瞬间被血迹点燃,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彻底消失在这血迹里。他眼里迸出欲火,喘着粗气,摁住叶长洲狠狠在他脸颊嘴唇胡乱亲吻啃咬,似要将他撕碎了咽下去。
叶长洲被他这般侮辱,羞耻的怒火盖过胆怯,冲他拳打脚踢地怒骂:“你个不知死活的浪荡子,混账王八蛋!”
薛凌云被他奋力一推,也只是后退两步。他根本不在意叶长洲那似猫抓般的攻击,喘着粗气一把扭着叶长洲胳膊,将他翻身抵在墙上,又黏上去在他后脑勺啃着,狠狠挤压着他:“骂够了吗?骂够了歇会儿,让老子爽一爽。”
叶长洲胳膊被他扭在身后,脸颊紧紧贴着墙,身上的痛抵消不了心里的惊恐和愤怒:这混账一向无法无天,如果真的要犯浑,只怕是算准了自己不敢坏了万寿节。难道今天要栽在他手里了么?
叶长洲闭上眼,忍受着身后之人的欺凌,强令自己冷静些,压低了声音:“薛凌云,你我素无交道,也无仇怨,你放了我,我保证当做今日什么都没发生。否则我喊起来,你便是亵渎皇子的杀头死罪,不可避免还要牵连到煜王……”
“谁说素无交道?薛某仰慕你已久,早就把你的底细摸了个清楚。”薛凌云十分霸道地挤压着他,啃着他后颈,“本来我不想这么快对你下手,但谁让你露了马脚。”
说着顶了叶长洲两下,低声威胁:“我问你几句话,你若老实回答,今日我就放了你……如果你糊弄我,我就当着你爹的面把你上了。反正我烂命一条,声名在外,我爹可管不了我。”
叶长洲被他的动作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心里窝着火,却不敢大声:“薛凌云,我父皇就在下面,你简直狂妄!”
薛凌云嗤笑:“叶长洲,我不怕!我偏要以下犯上!”说着又顶了叶长洲一下,低声在他耳边威胁道,“昨日老七让你送什么劳什子手抄诗给叶仲卿,你是故意落水的吗?老实回答我,否则我可就不客气了。”
原来是为这事。叶长洲心里有底了,这混蛋是太子的走狗,想必是替太子来试探自己的。他定了定心神:“谁会故意落水?我傻么?”
“是挺傻的,真傻假傻就不知道了。”薛凌云在他背后冷笑,似咧嘴的恶狼,“还有,你送的手抄诗写的什么?”
“我……我不知道!七皇兄让我送我便送,我管里面什么内容。”叶长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惊恐。
“呵……”背后之人一声冷笑,径直一把撕下叶长洲背部衣衫,“既然你如此嘴硬,我便看你能嘴硬到几时!”他覆在那片颤抖的裸背上,俨然下一秒就要把叶长洲吃了。
叶长洲吓得浑身颤抖,眼泪不由自主就流下来了。是忍受背后这混蛋侮辱,还是选择活命,叶长洲选择了后者,紧咬着唇一声不吭,任由他欺凌。
薛凌云紧贴着他颤抖的背部,作恶似的将手绕到前面抚摸着他脸颊嘴唇,完全感受着怀中人的额恐惧和羞耻:“叶十六,没想到你如此能忍。”随即盯着怀中人裸背,似饿狼眼中最肥美的羔羊,“昨日你落水,衣衫不整之际我看到你身子了,没想到这背更美……”
叶长洲知道今日逃不过此劫了,嫌恶地偏头不让他触摸自己脸颊,低声怒骂:“完事快点滚蛋!”
他这么视死如归舍弃自身的样子,倒让薛凌云起了戏耍他之心。他伏在叶长洲背上,控制着他,专门寻他痒处。
叶长洲忍不住一阵战栗,忍不住低声怒骂:“混蛋!莫胡乱摸!”
他虽还是恼羞,但声音里也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异常。薛凌云察觉到了,手力道丝毫没有减轻:“十六,你都二十了,你父皇还没给你纳妃,也没给你单独的府邸,啧啧啧……他似乎忘了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好可怜,今日便让我疼疼你。”说完便再不管他反抗与否。和X谐楼下繁弦急管,欢聚一堂;楼上狂风折枝,暴雨摧花。正在享受百官朝拜的叶政廷根本不知道,此时自己头顶之上,亲儿子正被人欺凌,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薛凌云正穿衣衫,没管倒在地上一身狼藉的叶长洲,冷言冷语羞辱他:“呵……你也不过如此,远不如我想得那么爽。老子回去了,莫想我。”
叶长洲倒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干涸在眼角,身上各处疼痛难当,没睁眼,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今日你如何侮辱我,来日我定百倍还你!”
薛凌云整了整衣领,摸了下脸颊,已不流血了。笑道:“小十六,我等着。”说完让岑丹打开门,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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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缘起上李邕
《上李邕》——唐.李白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叶长洲缩着身子躺在冷硬走廊,耳中听着楼下热闹非凡喜气洋洋的喧嚣,忽然咧嘴笑了,笑得凄然惨绝,肝肠寸断,笑得眼泪不由自主顺着脸颊流下来,滴落冰冷的地面。
寿宴开始小半个时辰,众人包括皇帝都没发觉十六皇子没在。台上戏班子开始了今日的重头戏,锣鼓喧天中,花旦粉墨登场,换得一片喝彩。
后门“吱呀”开了,坐在后排的十三皇子叶恒丰无意间扭头,只见叶长洲正艰难挪到座位上。
叶长洲一身衣袍脏污不堪,好几处都沾了灰,头发也是乱糟糟,跟被人打劫了一样。叶恒丰惊诧地望着他:“十六,你怎么才来?怎么搞成这样?”
叶长洲坐下的瞬间,眉头一皱,似乎身上疼痛难忍,随即冲叶恒丰羞涩一笑:“十三哥,我方才来的路上不慎摔了一跤,摔到花园里去了,被树枝刮了……”
“唉,你呀,真是倒霉透顶。”叶恒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今日父皇大寿,你这副模样实在太不得体。算了,你回去吧,别让父皇看见反惹他老人家不悦。”
“多谢十三哥,那我先走了。”叶长洲努力撑着站起来,缩着身子尽量不引人注意,悄悄从后门溜走。父皇有那么多子孙,自己在不在场,他都不会注意的。
冬月的风真冷啊,刮在脸上削面般疼痛。叶长洲独自走在回居所的路上,拉紧被暴力撕毁的衣衫,依旧挡不住寒风侵袭受伤的身体,狼狈如丧家之犬。宫人们都识他,见他这般模样,低头站在路旁等他过去,便交头接耳窃笑这倒霉皇子今日又倒了什么血霉。
这座新修的皇城一切灿然如新,生机勃勃,皇子们争斗不断,人人都想夺得权势,人人都盯着那把椅子,所以人人都被卷了进来,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叶长洲希望不争不抢,默默在宫中做个小透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安终老。但命运没有放过他,依旧被卷进了皇子争储战争。
昨日他抱着几分小聪明化解了危机,但终还是势单力微,今日才被如此欺凌。
他走在寒风中,身子不停地颤抖,哆哆嗦嗦走了半个小时。
禁宫东北部是未成年皇子的居所,排排纵纵,鳞次栉比。叶长洲七弯八拐穿过条条逼仄的巷子,来到西三阁,这里就是他的居所。
“吱呀”推开门,一座极小的院落便跃然眼前。门里是一座小小的天井,抬头仰望,广袤天空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左右两边各两间侧房,原本是给下人准备的,但在叶长洲这里它们形同虚设;正对正门便是叶长洲的卧房和书房,比御书房那方书桌大不了多少。
叶长洲扶着门,窗棂的雕花、屋檐的瓦当、屋脊上的脊兽,皆在眼前张牙舞爪地晃动。他身子摇摇晃晃,只虚弱地喊了声“婆婆~”随即“咚”一声栽倒在地。
叶长洲这场无妄之灾,还得从昨日说起。
昨日,叶长洲在国子监念书,七皇子叶子洛忽然造访。他手持折扇闯进书堂,在七大八小的皇子们中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最后的叶长洲——只有他,二十郎当岁,却还在国子监跟未成年皇子们一起念书。
“十六弟,今日有没有被太傅责骂啊?”叶子洛三十多岁,一身儒雅气息,面容有些胡人特征,脸上总是挂着笑容。
“十六哥又被太傅打手板了!”一个缺牙的小皇子指着叶长洲向叶子洛汇报,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七哥,十六哥刚才打瞌睡,被太傅打了十个手板。”
“他早晨还来迟了,又被罚站了。”……
小皇子们七嘴八舌说着叶长洲的是非,根本没有把他当兄长来敬重,只拿他当个笑话。这场景叶子洛早就见惯不怪,没理小皇子们,只是摇着折扇看着叶长洲。
叶长洲被小那么多的弟弟们嘲笑,脸上竟丝毫羞愧之色也没有,神色自若站起来对叶子洛拱手一礼:“见过七皇兄。”
叶子洛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弟弟们不懂事,你别放在心上。”随即对他一招手,“你跟我出来。”
庭外银杏树下,叶子洛笑容可掬看着叶长洲,对身后随从一挥折扇,随从便上前奉上一个小卷轴,用红绸扎着。
“这是?”叶长洲好奇地问道。
“这是二皇兄喜爱的王岚风手抄诗,李太白的《上李邕》。”叶子洛示意他接过手抄诗,“为兄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叶长洲只得接过。
叶子洛道:“为兄前日与二皇兄拌了几句嘴,虽然二皇兄胸襟宽广不会与我计较,但为兄总不能安然将他的大度当做理所当然。但……”他有些问难地道,“为兄总抹不开面向他当面致歉,所以……”
所以他寻了个劳什子手抄诗,指使叶长洲这个便宜又好欺负的冤种弟弟前去。叶长洲会心一笑:“既是致歉,当然是七皇兄当面去比较有诚意,我去算怎么回事呢?”
“哎呀,让你去你就去嘛!”叶子洛半央求半催促推了他一把,笑道,“等你回来,为兄好好谢你。”
叶子洛与老五叶文惠一母同胞,生母常贵妃乃西域庆安国公主,便是叶政廷也忌惮她母国势力,叶长洲这毫无权势的皇子更加开罪不起这兄弟俩。无奈,他只得拿着手抄诗,在叶子洛的催促下往二皇子叶仲卿府邸而去。
叶仲卿早年跟随叶政廷南征北战,立下军功无数,被封为珩亲王。珩亲王府在宫外不远处,叶长洲独自出了宫门,边走边想,今日的事太过蹊跷。
如果叶子洛不便当面登门致歉,也可派下人将礼送去,为何要自己这个毫不相干的闲散皇子送去?但叶长洲人微言轻,没有拒绝的能力,如今骑虎难下,只有到时候随机应变,见招拆招。
他这几个皇兄,表面亲和,实际内里暗斗,今天你与我结盟,明天我又与你翻脸……唯独这个毫无权势的十六,没人稀罕与他结盟,他也不想与任何人抱团或者为敌。所以他藏拙,把自己弄成个小透明,哪怕二十了还在国子监与一群小屁孩念书,没有自己单独的府邸。
“只怕这次,逃不过了。”叶长洲舒了口气,敲响了珩亲王大门。
门开了,下人见叶长洲穿着规格,不是王公贵族便是宫里的皇子,躬身立于一旁:“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来珩亲王府可有事?”
叶长洲听到府衙内远远传来嘈杂的声音,似有人在争吵,道:“我是叶长洲,来拜会二皇兄。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一旁的下人听到叶长洲名字,连忙下去通传。立于叶长洲一旁的那人立即道:“原是十六殿下,有请。”他带着叶长洲穿过长廊往里走,一边跟他解释,“太子殿下和我们王爷生了误会,在里面吵了起来。”
“为何事?”叶长洲心里更加不安了。
“太子殿下不知听谁嚼舌根,说我们王爷在府里私藏了太子服,这会儿带着人过来要搜王府。”下人简短地说道,“不过殿下放心,我们已经去禀报皇后了。”
“坏了!”叶长洲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七皇兄让我给二师兄送李白的《上李邕》,竟是火上浇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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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坠湖亲王府
若是捕风捉影的事,太子断然不会贸然来搜珩亲王府,如今加上老七那一首《上李邕》,岂不是火烧浇油,暗示珩亲王有不臣之心,要将他置于死地?莫说珩亲王对叶长洲有恩,将来他若化解危机,又如何放得过自己?
狡诈的老七,竟让叶长洲做那手足相残的递刀之人!一石二鸟,煽风点火扩大太子和珩亲王的矛盾,二来也让叶长洲来做替死鬼,真是好毒的心肠!
“十六殿下?”下人见他不走了,低声唤他。
“哦~”叶长洲慌乱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冲那下人微微一笑,“劳你带路。”
从侧门到前院,经过花团锦簇的园子,长廊幽深,飞阁流丹,画栋飞甍,但入叶长洲的眼皆与地狱鬼火无异。
经过深湖拱桥,望着脚下碧鳞四起的湖水,叶长洲扶着栏杆,脸一阵阵发白,冲前面领路的下人喊了声:“等等,我头晕……”说完身子一趔趄,“噗通”一声连人带手抄诗一起坠落湖里。
这湖看着清澈,实际很深。叶长洲不会水,坠下去的瞬间就被冰冷的湖水淹没,他惊慌失措地扑腾,如落入蛛网的蝴蝶,只剩下毫无作用的挣扎,华丽的衣袍打湿后十分沉重,拖着他身躯往深处沉。
冰冷的湖水不断灌入,鼻腔、胸腔内火烧火燎似的疼痛当头袭来。叶长洲无法呼吸,呛入的水灌入肺部,濒临死亡的窒息感让他害怕,后悔刚才那么冲动。意识渐渐模糊,身体不断下沉……
就在死神紧紧地扼住脖子时,终于听到下人在桥上惊慌失措喊人来救……救命!好冷、好痛!
发冠散落,乌发在水中飘荡开来,苍白惊慌的脸没入水中,肺部的空气不断呛咳而出,喷出无数水泡……他绝望地睁着眼,身体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如一块大石般沉入湖底……
娘,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叶长洲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母亲带着他四处逃亡,躲避着不断爆发的战争和沿路的溃兵。日子过得真苦啊,吃不饱穿不暖,整日担惊受怕,但厄运还是没有放过可怜的孤儿寡母。
母亲将他塞进草垛里,便被外面的兵痞们拉住了,他们围着母亲调笑,撕扯她的衣衫。母亲白花花的肉在叶长洲面前颤动,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兵痞们的笑声混杂在一起,如洪水猛兽般冲击着叶长洲的灵魂。
随后,兵痞们走了,母亲拉扯着撕毁的衣服,脏污的手哆嗦着递给叶长洲一块饼——兵痞们给的。母亲被人侮辱着,还不忘以身换粮,只为草垛里的儿子不被饿死。
叶长洲呆呆地望着那块饼,干白的面皮,中间夹着黑黢黢的肉……叶长洲胃里忽然翻涌起来,如一条活泥鳅在里面翻江倒海,他捂着嘴狂吐起来,呕得涕泪横流……
叶长洲再卑微也是个皇子,珩亲王不能让人死在自己府里,命下人尽最大努力打捞救治。
片刻后,下人终于将叶长洲从湖里捞出来。叶长洲湿漉漉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一群人围着他正在施救。
突然,叶长洲猛地坐起来,捂着嘴疯狂呕吐起来,食物残渣混着刚才灌进肚子里的湖水一起吐了个酣畅淋漓。
“好了好了。”众人见他醒来纷纷扶额庆幸,“再晚点就救不活了。”
人群中,薛凌云抱着胳膊冷冷看着叶长洲,将他一举一动、极其细微的神情都纳入眼中。
落水狗狼狈不堪地在坐在地上呕吐咳嗽,却没有一个人上前将他扶起来。叶长洲咳得涕泪横流,一双华丽的靴子映入眼帘。他艰难抬头,只见太子居高临下看着他,一脸冷漠,似看的不是自己血脉相连的幼弟,而是一只毫不起眼的蝼蚁。
叶长洲知道自己的出现和落水搅和了他问责珩亲王的计划,可怜巴巴地站起来,刺骨的寒冷令他身子不断颤抖,脸青嘴白地向太子赔罪:“太子殿下,臣弟失仪了……”
太子冷眼上下打量着他,一双阴鸷的眼睛似要杀人。他好不容易抓到珩亲王把柄,如今全被这倒霉鬼毁了。不知他今日突然来珩亲王府,是误打误撞,还是有人授意?看着他不断颤抖的青白脸颊,太子冷哼了一声,叶长洲一直做小伏低,自己竟是没注意到他,一个“霉运沾身”的幌子,还真是个绝好的护身符。
“十六,你果然是够倒霉。”太子冷言冷语围着他转,“说说,你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何必咄咄逼人。”珩亲王站出来了,从身上解下外袍罩在瑟瑟发抖的叶长洲身上,冲他勉强一笑,回头对太子道,“他来找我,又不是找你。”
这兄弟俩皆是皇后袁氏所生,一母同胞,相差不到三岁。但叶政廷早年势单力孤时,为和方氏结盟,将长子叶伯崇和袁氏作为人质交给对方,差不多十年方才接回来。老二叶仲卿一直跟随父亲身边,随他行军打仗,立下无数军功。
叶政廷为弥补对长子叶伯崇的亏欠,所以大盛初建便封他为太子,封有军功在身的次子叶仲卿为亲王。
太子也知道,那些跟随父亲多年的老将皆觉得他这太子之位本该是珩亲王的,于公于私,他都容不下叶仲卿的存在,兄弟俩势如水火。
“十六,下人来报,说你给本王送手抄诗,什么诗?”珩亲王回头问叶长洲。
那卷手抄诗应该被水泡坏了吧?叶长洲内心权衡了一下,低头道:“是七皇兄让我送的,我不知是何诗。”说完从怀里取出那卷轴恭敬地双手递给叶仲卿。
叶仲卿一偏头,下人立即上前接过水灵淋的卷轴,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面一团糟,只剩一些着墨较深的笔画还在,早就看不出写的是什么了。
“你呀,真是霉运上身,今年除夕守岁时烧烧高香吧。”珩亲王拍了拍叶长洲肩膀,“回吧,别冻伤寒了。”
“是。”蒙混过关,叶长洲冷汗混着冷水往下滴,狼狈不堪地穿着一身湿衣回宫了。
叶长洲来打了岔,这倒霉鬼走了,太子便继续冲珩亲王发难:“珩亲王,别浪费时间了,你终究逃不掉这一遭。”冲他蔑然一笑,“请吧,打开你的寝殿,自证清白吧。”
叶仲卿微微一笑:“太子说笑了,本王清白何需自证。你虽是太子,但没由来诬陷手足,父皇母后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说?”
叶仲卿便是要拖延到皇后来。太子虽一向嚣张跋扈,但断不敢凭着捕风捉影的话就敢带人来搜府。
叶仲卿刚才还被他的突然发难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经叶长洲那倒霉鬼来闹这一出,反而给他留足了处理的时间。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打捞叶长洲时,他悄悄吩咐下人:“你去将浣衣局今日送来的衣衫全部处理干净,手脚麻利点,别留下把柄。”
此时,那下人尚未来回复,皇后也还没来,叶仲卿只得跟太子东拉西扯。
太子正要发作,忽听宫人大声宣道:“皇后驾到!”随即,便见一众宫人抬着皇后的轿辇,急匆匆从正门而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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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谣诼以善淫
众人立即跪迎:“恭迎皇后。”
皇后袁氏一身常服,年约六旬,满头灰白发,神情肃穆,不怒自威。被贴身宫人搀扶下了轿辇,对众人道:“平身。”
太子与珩亲王起身,皆低头不语。袁氏打量着兄弟二人,脸色阴晴不定。随即,她开口对太子道:“说吧,今日之事所为何来。”
太子低头回道:“回禀母后,儿臣命人去浣衣局取洗好的衣物,恰逢珩亲王的下人也去取衣物,便看了一眼。谁知,”说着他转向叶仲卿,神情伤心又愤怒,“便看见珩亲王的衣物居然是太子服!”
“儿臣的人还三番五次跟浣衣局确认,是否拿错衣物,浣衣局说那就是珩亲王府送来浣洗的。”太子痛心疾首道,“下人谨慎,怕事出有因,便没惊动珩亲王的人,回来禀报儿臣,并问儿臣是否借了太子服给珩亲王。”
“母后!”太子说着声泪俱下地跪了下来,“都说珩亲王军功在身,比儿臣更适合做太子……儿臣这个太子,着实窝囊!”
“闭嘴!”皇后怒斥,“你是皇帝亲立的大盛太子,皇帝说你有资格,你便有资格!何须听人嚼舌根!堂堂大盛太子,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太子以袖抹泪:“是,儿臣给您丢人了。”说着抽抽搭搭站起来,立于一旁。
他这幅样子在外人看来着实窝囊,但却勾得袁氏想起当年与他沦为人质时的经历,原本对他一腔怒气又化作舐犊的怜惜。她心里叹息一声,转头冲薛凌云怒骂:“景纯,你表兄胡闹,你不劝着,也跟着胡闹!”
薛凌云低头,脸上挂着浅笑:“姨母责骂得是。”随即瞥向叶伯崇,叶伯崇立即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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