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那么野
作者:顾子行
1.
北城九月,台风是常客。
周景仪组局时,还没听说有台风,等她把人都召齐了,突然收到一条13号台风即将登陆北城的预警信息。
“各位,来台风了,今天还聚不聚?”她在群里问大家意见。
“当然聚,小小台风算得了什么。”
“迟喻来不?”
“人家迟喻哪回来过?”
迟喻,全名周迟喻,是云珂高中三年的同桌。提到他,众人忽然聊嗨了。云珂没屏蔽群消息,对镜化妆时,手机在桌上震动个不停。
她偶尔瞄两眼屏幕,那位被众人热烈讨论的对象全程隐身。
见周迟喻不理人,大家纷纷开始喊话云珂:“听说学委今天要来啊?”
云珂轻点屏幕回复:来。
两秒钟后,那位千呼万唤不出来的周迟喻,破天荒回了一个字:来。
两个“来”字突兀地堆砌在一起,怎么看怎么暧昧,就跟特地商量好了似的。
云珂没注意到周迟喻紧随其后的那条消息。
她正在为今天穿什么衣服犯难,这次回国是为了谈合作,她箱子里都是一水的正装。
穿太正式去参加同学聚会,有点不合适。
聚会在晚上,时间还早,云珂决定先去买身衣服,顺便给朋友们挑选些礼物。
她下榻的威斯汀酒店距离商场不远,公司又给安排了车,出行很方便。
云珂驾车离开商场,外面突然变天了,风大雨急,道路两侧的香樟树被风吹弯了腰,密集的雨点砸下来,路面腾起一层白茫的水雾。
能见度骤降,她不得不放缓车速。
这是单行道,后视镜里跟上来一辆灰色跑车,频繁朝她摁着喇叭。
十几分钟后,云珂到达目的地,刚停好车,便进来一通电话。未婚夫卢定锡说他买了纽约飞北城的机票,明天赶来北城同她汇合。
云珂讲着电话,瞥见那辆跟了她一路的跑车,缓缓从入口驶了进来。
没有了雨幕的遮挡,她得以看清楚这辆车的全貌——
最新款的迈凯伦720S,流线型车身,连大灯都是半镂空的,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骇人的速度。
台风天开它出门多少有点大材小用,难怪他要摁喇叭。
再抬头,线条张扬的跑车,已然稳稳泊进她右边的车位。
车里下来一个男人,好奇心驱使,她隔着玻璃打量起对方——
男人身材颀长,西服正装,背影看着有些熟悉。受光线影响,云珂没能看清楚他的脸。
聚会时间快到了,她边讲电话边往前走。
潮湿的风,穿堂而过,夹杂着城市暴雨过后的气息,拂过裸露在外的小腿,冰冰凉凉。
“迟喻。”远远地,有人喊了一句。
云珂呼吸微滞,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穿西装的男人,缓缓侧过身,半张脸被路过的车灯映亮。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是云珂对周迟喻的第一印象。
十年过去了,那种感觉依旧没变。他甚至比从前更英俊,只是眼神更深邃,五官也愈加立体。
周迟喻与那个人寒暄几句,并肩进入电梯。
“怎么不说话了?”听筒里响起卢定锡的声音,云珂霎时清醒过来。
“信号不太好,”云珂收回视线,转问卢定锡,“你刚刚说了什么?”
“婚礼打算在哪办,北城还是纽约?”
“纽约吧。”
卢定锡却自作主张地提议:“还是北城更合适,你可以邀请亲人、同学……”
北城没有任何让云珂牵挂的亲人,她的未婚夫显然并不清楚这点。
云珂步入电梯,这回是真没信号了。她挂断电话,缓缓吐出一口气。
卢定锡没再打电话来,她也默契地没有回拨。两人都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卢定锡选她结婚是因为合适,云珂选他也同样是因为合适——年龄合适、地位合适、财力合适。
至于感情,双方都认为它在婚姻里没那么重要。
下了电梯,云珂发现周景仪只给她发了楼层,没有发具体的包间号。
她打电话过去没人接,只好在群里问。
有人看到消息,一眼相中刚落座的周迟喻:“迟喻,快去门口接你同桌,她没找着地方。”
周景仪闻言,忙冲周迟喻说:“哥,我去接吧。”
周迟喻没应声,自顾起身出去了。
大门合上,周景仪冲那人说:“你干嘛喊我哥去接云珂?他俩之间可是有一大段爱恨情仇呢。”
那人不服气道:“那你还组局叫上他俩?”
周景仪扯了扯嘴角,无奈叹气:“我哥昨天在苏黎世,离咱们这十万八千里,我哪知道他今天会突然赶回来cosplay孙悟空……”
*
云珂就在五楼。
周迟喻出门没几步就看见了她。
云珂身着勃更第红的一字肩连衣裙,背薄腰细,长发编成一股蓬松侧麻花垂在肩头,左边耳朵坠着亮闪的水晶流苏,行走间艳丽夺目,灿若春花。
云珂见周迟喻出现在长廊里,稍稍有些意外。
两人七年多没有碰面,倘若时间再久些,她恐怕很难再一眼认出他。云珂心中隐隐涌起一阵涩意,又被她无声地压回去。
她笑着,平静地朝他走来。
这家饭店是小桥流水式的园林风格,布景雅致,廊道相连,两侧翠竹环绕,脚下用干冰制造出缭绕流淌的“烟雾”。
周迟喻在云珂离近时,嗅到了她身上的淡而又淡的木质香水味,眼前的情形像极了他这些年做过的梦……
可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她。
她回来了。
他胸腔剧烈震荡着,那种感觉仿若枯木逢春、百花齐放,四周空气都在变甜……
云珂手里提着一只大纸袋,瞧着挺沉,他想接过去替她拎。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他注意到她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钻戒。
周迟喻眸光转暗,心口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碾压过,身体微僵在那里,脸部肌肉也跟着紧绷起来。
“你要结婚了?”
“嗯。”云珂不打算和他过多解释。
周迟喻苦涩地想,这哪是幻梦成真,这是把他的梦扯出来一块块撕成碎片。
从过去到现在,季云珂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过他的位置。
周迟喻将她领进包间就不见了人影,直到吃饭才又被周景仪叫进包间。
不知何时他脱掉了外套,领带也不见了踪影。黑色手工衬衫敞着两粒纽扣,隐约可以看到一小片锁骨,紧身马甲被他穿出了一种冰冷的禁忌感。
他来回拨弄着手边的高脚杯,似乎对任何事都兴致缺缺,只在和旁人说话时,才微勾几下唇角,但那笑意也不达眼底。
云珂坐在距离他最远的位置上,周迟喻全程没看她一眼,也没同她说一句话。
云珂自然也懒得找他叙旧。
“珂,这次在北城待多久啊?”问话的是周景仪,她和云珂最要好,高中那会儿成天粘一块。
云珂说:“下周二就走。”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迟喻似乎朝她看了一眼。
周景仪算算时间,今天是周日,下周二不就是大后天,相聚也太短暂了。
晚饭后,周景仪提议去唱歌,云珂却说有事要先走。
一直把玩酒杯的周迟喻,冷不丁开口:“既然不是成心想和我们聚会,又何必过来?”
这句话火药味颇浓,满桌人都安静下来,他们看看周迟喻,又将目光投向云珂。
这人说话直,云珂并未往心里去,只是平静地站起来整理好包。
周景仪起身送她——
周迟喻却跟吃了炸药似的,椅背往后一靠,不依不饶道:“来了就走,下回别来。”
“周迟喻,你少说话会死?”周景仪恨不得拿针把他嘴给缝上。
云珂觉得有必要回应一下,她转身,略抬了下眉梢,远远望向周迟喻。
那短暂的对峙里,他在等她生气,等她骂他,像过去无数次一样,但是云珂并没有那样做。
她只是礼貌地笑笑:“好像也没有下回,今天这顿我请客吧。”
红裙卷起一团空气,高跟鞋的声音消失在门口。
周景仪匆忙追上去送云珂。
下次再见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周景仪有些舍不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对不起啊,珂,我没想到我哥今天会来,来就来,还发神经……”
“没事的,”云珂伸抱了抱周景仪,“今天能来见你们,我也很开心。”
周景仪回到楼上,众人已经转战六楼的KTV包房。
周迟喻没走。
他手里夹着根烟,一动不动地坐在门口的椅子上,表情阴郁。
周景仪路过,忍不住踹了他一脚:“你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见她,干嘛还说那些话刺激她?跟有病似的。”
周迟喻没吱声,有些颓废地吞了吞嗓子。
周景仪越想越气,又照着他的腿补了一脚:“真心喜欢就去追,破镜重圆的情侣多着呢,搁这里难过顶个屁用。”
周迟喻睁开眼睛,重重叹了口气:“不是破镜重圆不重圆的问题,是我和她,从来没有圆过。她根本就没有喜欢过我。”
周景仪张了张嘴,说出不一句话来。
她是周迟喻的双胞胎妹妹,也亲眼见证了他和云珂的那段青春。
周景仪的感觉与周迟喻不一样,她觉得云珂是很喜欢周迟喻的。
“哥,其实前两天我给云珂打电话的时候,她本来没空。我撒谎说你可能会来,她才调整时间赶来……”
周迟喻闻言,一下从椅子上起来往外跑。
【怕你们不看作话,排个雷,有未婚夫但是没有感情也没有肢体接触,纯为了搞强制
2.
那年盛夏,北城,蝉噪不止,酷热难当。
阳光透过玻璃,照进一幢老式居民楼。
二楼窗边放着张简易书桌,云珂正伏在上面写数学试卷,笔尖摩擦纸页沙沙作响。
这栋楼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产物,隔音效果极差,坐在屋内可以毫不费力地用耳朵观察到邻居家里的生活——
楼下奶奶喜欢电视购物,隔壁女人每天十点准时炒菜、楼上小情侣总是吵架……要是坐在客厅里,偶尔还能听到楼道里路人的放屁声、打嗝声。
梁小青租这套房子,是因为这里距离云珂即将就读的庆华高中近,且房租便宜。
云珂刚从云水县搬过来时还很不习惯,三十多天过去,她终于摸清了这栋楼的“脾气”。
楼里白天最安静的时候是午饭过后两个小时,她专门预留出来攻克数学难题。
下午两点,闹铃在抽屉里响起。云珂匆匆合上书,揉了揉发酸的脖颈,换了身衣服下楼。
梁小青打来电话叮嘱:“天气热,打车去你王姨家,别中暑了。”
“知道啦。”铁门合上又打开,云珂回头拿了顶鸭舌帽扣在头上。
出了单元门,热浪扑面袭来,这会儿的气温起码有四十度。
昨天云珂去厂里帮忙,梁小青同事听说她是云水县的中考状元,提出让她帮忙给他家小孩补课。
补课是有偿的,不过得先见见他家老婆,云珂这会儿就是去他家面试。
补课这事,梁小青起初不肯,但云珂坚持要去。奶奶突然离世,云珂从云水县转来北城,错过了北城公立高中的录取时间,只能退而求次,上学费昂贵的私立高中。
云珂成绩优异,学校免去了大部分学费,可这生活费也不便宜。
梁小青白天晚上各打一份工就是为了给女儿更好的生活,云珂则想尽可能替母亲分担些。
蝉声欲沸,天空不见一朵云,风也是没有的,脚下新铺的沥青路面被骄阳炙烤出一股难闻的气味,鞋底踩上去有点黏。
云珂没走几步就出了身汗,T恤贴在背上,难受的紧。
公交车要换乘,她从34路车下来,又在热浪蒸烤了半个小时。
好不容易有车“突突突”地在道旁停下,云珂抬头,见又是34路,失望地扯了下嘴角。
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位少年,个子很高,黑T白裤打扮,臂弯里夹着个篮球,浅金棕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发着耀眼的光。
云珂从未见过这样精致的脸,双眼皮,鼻梁高挺,眉骨锋利,唇不点而绛,连皮肤都是洋娃娃的颜色。
下车后,男生把T恤衫的袖子卷到肩膀上,自制成了无袖衫,他手臂很长,肌肉线条流畅漂亮,不是那种刻意健身出来的厚肌肉,青涩却有力量。
他走到站台的阴影里,“砰”地一声将怀里的篮球砸到了地上,之后开始有节奏地运球。
午后寂静,一阵风拂过,道旁的香樟树沙沙作响,云珂脑海里没来由冒出郭茂倩的《白石郎曲》,心脏奇怪地跳起来。
男生目光越过她,扫了眼她身后的公交站牌。
云珂耳朵忽然有点发烫,她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她眼睛不再看他,耳朵却在捕捉他那边的动静。
男生站在几步之外,左手运球,右手握着手机讲电话——
“你人在哪儿呢?爷爷到你小区门口了。”
“什么叫你先走了?你知道你家这儿有多偏吗?提前打个电话说一声,你是会被雷劈还是被油炸呀?”
他声线是好听的,只是语气凶,像只炸毛的博美犬。
云珂又看了看时间,两点四十了,要迟到了,得想别的办法。
她环顾四周,瞧见香樟树下停着一辆共享单车,准确来说,是最后一辆共享单车。
云珂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打算扫码骑车——
讲电话的那个男生,突然大步越过她,先她一步走到了那辆共享单车前。
那颗被他拍了半天的篮球,在他指尖转了个圈,稳稳落进车篓。
云珂纠结几秒钟,上前说:“那个……你好,这车能不能先给我用,我有急事。”
男生扭头,冷淡打量她一眼,道:“你有急事,我就没有?”
他不太好说话,云珂吸了一口气,耸耸肩,继续等。
男生握着手机对着那辆共享单车操作了半天,低低咒骂了一句。
恰好这时,有人来还车了。
谢天谢地,救命之车。云珂心里一松,快步走上前。
谁知小博美也突然走了过来。
他个子高出云珂一大截,影子笼罩过她头顶,云珂眼前的光都暗下去几分。
男生冲她点了点下巴:“喂,排队,先来后到。”
这人虽然长得帅,但是不讲理。云珂眉毛蹙了蹙,毫不退让:“我已经排过队了。”
“刚刚那辆车是坏的,我得换车。”言下之意,他就要换她这辆车。
云珂都要被他气笑了。
“凭什么?”为防止他抢车,她干脆跨上坐垫,扫码、调头、踢脚踏一气呵成。
男生反应也快,一把摁住了车头,他力气大,有点像影视剧里仗势欺人的混混。
云珂顿时恼了:“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啊,”他懒洋洋勾起唇角,模样蔫坏,“我的车没来,你的车也别想走。”
“松开!”云珂警告。
“偏不。”他拨了拨铃铛,挑衅地看着她,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模样。
云珂小时候是留守儿童,别人靠撒娇找父母解决的事,她都要靠自己。
所以,她每次被人欺负了,都会立马还击回去。
现在自然也不例外。
她趁男生不注意,低头用力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嘶——”周迟喻吃痛撒手,云珂握紧车把,脚下猛地发力,连蹬脚踏,骑远了。
周迟喻看看消失在道路尽头的女孩,再看看手臂上的牙印,气得眉头直皱。
嘶,真疼。
这哪里是女生,这分明是狗吧,不然怎么咬人?他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对待过。
周迟喻在云珂那里吃了亏,又被兄弟放了鸽子,看什么都不顺眼,索性一通电话把他爸的司机摇了过来。
周少爷跷着腿在真皮后座吹了半个小时空调,吃了两个冰淇淋球,心情才又好起来。
“迟喻,你怎么还没来啊?”那个放他鸽子的朋友打来电话。
“不想去。”
“你不是最喜欢《飞行日记》吗?连作者的亲笔签名也不要了?”
“不稀罕。”
朋友自知理亏,忙哄他:“书我重新买一本,替你排队签名,晚上你过来拿。”
周迟喻哼了哼,挂断电话,两分钟后,他让司机把他丢在一家游戏城门口。
*
云珂没有迟到,面试进行得很顺利,女人只是让她当面教了小朋友做了一道数学题。
谈工资时,女人吞吞吐吐,面露难色:“什么都好,就是你看着有点小。”
云珂立刻明白了女人的顾虑,笑着说:“我给弟弟补课算是帮忙,钱您看着给就行。”
“好好好。”女人高兴起来。
补课的事谈妥后,云珂上了第一课,回去时太阳已经偏西了。
路上经过梁小青上晚班的服装厂,云珂下车,踩着满地的夕阳往里走。
西边天幕上挤着几团橘红色的火烧云,大丽花似的,看着真吉利。
今天是云珂来北城以后最开心的一天,她渴望在这座城市书写新的未来。
服装厂里的正式员工都下班了,一楼车间亮着灯,空调关闭,东西两侧的玻璃窗大敞,里面比外面还热。
梁小青是来给做好的衣服剪线头的,这项工作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计件算工资,多劳多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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