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经
作者:崔九堂前
文案:
雄才大略霸气汉王vs温润缜密经天纬地谋士
君臣戮力同心,KO全天下的故事。
本文为古代架空文,九国争霸,人物虚构;
本文设定,女子可入仕为官,可为王为君,可出将入相,女女可婚,不女扮男装,不女扮男装,不女扮男装!
文案:
七年前,诸侯称雄,天下分崩,九国之中,以汉最强,然汉王孤弱,主少国疑。
小汉王欲立太师之女(归氏)为后,相国大权独揽,横加阻碍,归氏惨遭灭门,无一幸免!
这一场,小汉王输的干干净净。
七年后,汉王羽翼已丰,她不再是当年那个稚嫩孤弱的汉王,也不再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她变得阴狠,桀骜,杀伐决断。蛰伏七年,她誓要一雪前耻。
而就在此时,有一白衣谋士自远方来,步步为营,深入汉廷,面陈汉王,欲助她横扫九国,一统天下。
谋士白衣,翩若惊鸿,貌比倾城,那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像极了某个本应逝去七年的故人,也搅乱了汉王冰封七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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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壬臣:王上也曾心悦某人吗?
刘枢:何止心悦。
郦壬臣:如何了?
刘枢:年幼时,便是穷尽所能也想将她带到身边,长大方知,若真心悦,那当是……宁可她从未认识过寡人。
汉王言毕,仰望苍穹,久久不语,却不知身后的谋士早已悄然落泪。
郦壬臣:或许那人从未后悔与王上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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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简介:此行山遥路远,愿你我顶峰相遇,共开太平。
阅前须知:
本文分四卷,分别是《君当韶龄》(复仇篇)、《大争之世》(周游篇)、《王事靡盬》(争霸篇)、《四海归元》(统一篇),分三本发表。
本文感情线较少,较少,较少,但不是没有,请读者朋友们见谅(狗头保命)。
ps.两女主均专情1v1,前期君臣关系,后期帝后关系
pps.全文存稿中,敬请期待
(文案第一次编写于2019年初夏;倒数第三次修改于2157年4月,倒数第二次修改于2024年5月,最后一次修改于2024年8月)
内容标签: 强强 宫廷侯爵 复仇虐渣 朝堂 正剧
主角视角刘枢互动郦壬臣(归霁)
其它:复仇篇
一句话简介:顶峰相遇,共开太平
立意: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不啻微光,造炬成阳!
第1章 序章
序章
汉历壬戌年巳月,丙火用事,立夏后,芒种前,酉日,陵阳原上大雨滂沱。
连续三夜的大雨压过了酷暑的威风,密密匝匝冲刷着森然的宫城,王都外的渭河一夜涨了三尺,荒野焦土上腾起缕缕热气,使一切看起来都显得扑朔迷离。
隆隆的暴雨像厚毛毡一样覆盖在每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也覆盖在汉王宫长秋殿的殿宇上。此时,殿门紧闭。
长秋殿内,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正在生产,王宫卫尉率禁卫军已将这里围护的水泄不通,冰冷的雨水顺着禁卫军们铁色的盔甲丝丝滚落,每一个侍卫都肃然警觉。
先王刚刚薨逝,新王却还未诞生,大汉国史上从未有过这样险峻又怪诞的权力真空期。
最外一道宫门的檐下正站着一个头戴漆皮弁冠、身着麻衣丧服的大夫,从弁冠的梁数来看,他应当是这个国家爵位最高的异姓大夫,也是最受先王信任的相国——永信侯高傒。
此时他正神色紧绷,老谋深算的目光透过黑夜的雨幕望向远处的宫闱一角,反复盘衡。
已经三天了。
迟则生变,他默默考虑着,要不要干脆……
正当他的脑海中浮出一个蠢蠢欲动的苗头的时候,突然间,一道青色的闪电划破了漆黑的夜空,好似银剑劈空,晃的人眼前一白,也把他脑海中大逆无道苗头劈灭了下去!
紧随而来的便是震耳欲聋的雷鸣,这雷声奇大,仿佛要把人心胆震碎,而雷鸣过后,雨势立收。
根据这条奇异的天象,正在司卜台潜心祷告的太卜令决定亲自投爻起卦,他命卜正火灼龟板,片刻后,龟裂,卦成,兆曰:“天一生水,泰吉!”
太卜令心头一惊,两步夺出门外,抬头夜观星象。
乌云散去,群星璀璨,他当即掐指排宫,大呼:“紫微化权,七星同曜,风雨相随,龙出虎行!”
同在司卜台值守的太史令默默在竹简上记录下了这些强势的句子,也记下了卜令随后喃喃私语中的意思:此刻万象主阴,或将预示着大汉一位女主的降临……
是的,就在方才电闪雷鸣的子时二刻,伴随着暴雨的骤歇,长秋殿内传出了一声婴儿的啼哭。
这一声啼哭,昭示汉国有了新的君主。
刚刚薨逝三天的先王也早就在生前为这个婴儿取好了名字,刘枢。
七政之中,天枢为首。
刘枢生来就是王,她的出生不仅伴随着划破夜空的霹雳,也伴随着大汉臣民的山呼王号,顶礼膜拜,她的命运从出生起就已经被设计好,她只能是王。
第2章 汉王宫
汉王宫
不知这是哪个纷乱的时代,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故事发生的这片土地,历史的轨迹在这一时期像凌乱的车辙,复杂的令千万年以后的后人迷惑。而即使在当时的史料记载中,混乱也从未停止。
在当时人们的印象中,好似从女娲造人开始,天下就一直是这般四分五裂的样子:无数个国家兴起又覆灭,融合,再决裂……周而复始,生生不息,已然常态。
仅就此时而言,天下的重心区域是被九个有名有姓的国家占据,重心之外是各路异族人的族群和部落。在这众多国家尊贵的国君之中,有一位身份并不起眼,童年却格外凄惶无聊的少年君王……
* * *
汉国,王宫。
“王上,您又在做什么?!”惊慌的问询声从树下传来。
“闻喜,小点声!”树上的女孩头也不回,光脚踏在一架梯子顶部,她一手扶着树杈,一手小心翼翼的摩挲着树杈中心的鸟窝。
“汝等看不见吗?寡人在看雏燕,别惊飞了它们。”
这是刘枢几乎每天都要进行的活动,没有哪个大人能理解她的快乐源泉,当然,她也不需要人理解。
“是,是,奴看见了……”大常侍闻喜的声音立刻小了下来,恭敬的回答着。
他悄悄地挥挥手,招过两个小侍者,一左一右牢牢扶住梯子,免得主子踩不稳,一边又说:“可您……今日还未盥漱更衣呢。”
“哦。”女孩满不在乎的道:“过一阵儿吧。”
她只穿着一身昨晚就寝换上的心衣和窄袍,头发随意披散在背后,一双光洁晶莹的小脚丫踩在梯子上晃啊晃的,这样的装扮在民间孩童身上随处可见,但对一个王公贵族来说是不合礼制的事。
闻喜的嘴一早上都快说干了,也没能动摇她一丝一毫,只得小声道:“王上,侍讲大夫辰时进宫,还有一刻钟……”
他话音还没落,树上的女孩终于转过了头,不耐烦的朝下俯视道:“寡人有疾,今日不去!”
她这一下转的太猛,吓得扶梯子的小侍者们心里一个哆嗦,生怕她掉下来。
“这……”闻喜为难道:“王上,您已经一月没进学了,太师和相国若是问上来……”
女孩笑道:“相国人最好了,事事顺着寡人,必不会非难。至于太师嘛……”她的脸慢慢垮下来了,心里的苦恼都写在脸上了:“太师那么严格,就难办的多!”
一大早爬鸟窝的好兴致瞬间减去一大半,刘枢——也就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王——慢慢从树上下来,当她的脚踩在最低一级梯子上的时候,早有侍女捧着一双软底皂鞋等在下方,她一伸脚,侍女便为她穿上。
她随即跃下最后一级梯子,抬脚往宫殿里跑去,十几个本来围在树下的宫人们则顺势排成一串,垂首趋步,不远不近跟在她后面。
刘枢连跑带跳的跨上台阶,拾级而上,撒欢儿似的掠过七拐八拐的回廊,再穿过两个亭子,歇都不带歇的,熟门熟路的迈过三四道门,朝自己的寝殿飞奔而去。
闻喜排在侍从队伍的头一个,离她最近的位置,见她这般随性奔走,小声提醒道:“王上,请您慢些,御道之上,何必急行呢。”
见她不听,闻喜便更低声道:“王上,您忘记自己的身份了吗?宫殿之内,如何要轻浮的跑来跑去呢?”
听着这些惯常的仪礼规劝,刘枢早都听烦了,一股子无名的叛逆劲儿窜上她心头,她突然站住,钉住不走了,后面的一串队伍一时没反应过来,一个踉跄,差点撞在她身上。
随后便是噗噗嗒嗒一片跪地声,“王上恕罪!”
女孩回头扫了一眼地上的脑袋和脊背们,蔑然道:“又要说什么相国和太师问起来的话了吗?”
闻喜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奴不敢!只是王上乃一国至尊,相国时时提醒奴等,教奴等侍奉王上一国之仪,不敢有一丝懈怠。”
“哼。”女孩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早就习惯了闻喜这样的回答,“相国也是奇怪,明明什么事都顺着寡人,唯独这最刻板的宫教仪礼,却一丁点不叫放松,这成什么道理?”
没有人回答她。
她又瞟了一眼地上的人们,抬了抬手,道:“罢了,你们起来吧。闻喜,去向今日轮值的侍讲大夫说,寡人不去了,就这么定了。”随后便悠哉游哉的走进自己的寝殿——宣室殿。
还真是胆大怙恃啊。
闻喜暗暗叹了口气,只得拜了一拜,爬起来道:“唯,奴这就去办。”
大常侍闻喜赶到昭阳殿的时候,已经过了辰时正点,三四个侍讲大夫和五六个伴读已经等候了半个时辰之久,见到殿后走出来的是宦官大常侍,大家也就对今天的情况心知肚明了。
闻喜站在殿上一板一眼的宣布:“传王命,王上今日有疾,不便进学,诸位大夫请回吧。”
诸位大夫和伴读对这种境况早习以为常,十几年来,这位王上的顽劣品性都是众所周知的,没人对这位所谓的王上报过什么希望,于是他们都道一声“唯。”照礼数向殿上空空如也的王座拜了四拜,各自收起笔帘和书简,纷纷退去。
只有一位侍讲大夫尚自端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似乎并不打算走。闻喜朝他看了一眼,感觉有些面生。只见这位侍讲大夫大约二十多岁年纪,面如冠玉,神朗气清,一身玄色朝服整整齐齐的穿在身上,桌案前摊开一排竹简。
闻喜恭恭敬敬上前问道:“这位可是新察举上来的侍讲大夫?敢问尊姓?”
这青年原本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闻喜走过来,便将身子调整了一个方向,面向闻喜,作了一揖,行的是臣子之间的平礼,说道:“鄙姓归,名灿,今蒙上征辟为侍讲,特来到任。”
“果然。”闻喜默默想着,回了一礼,又忙问:“阁下莫不是太师长宁侯之令郎,尊字明辉的么?”
归灿颔首:“正是小可。”
闻喜上前一步,面上堆起笑容,恭敬道:“久闻明辉大夫高名,而今才得一见,果然气度不凡!”随后又可惜道:“只是王上这几日偶感小恙,不能就学,还请归大夫回吧。”
归灿看一眼闻喜,心里不由疑惑:“当今王上身旁的宦官竟都如此涵养知礼,怎么传闻王上行止却肆意荒诞?以父亲为人,又怎么会不管王上呢。”
于是他说:“礼教有定,王上进学,每日辰时初起,巳时正点终。无论王上来与不来,吾等做臣子的,必要按时进退方可。”
闻喜听明白了,更加钦慕归氏家风严谨。他匆匆退走,还回到宣室殿中,一五一十回话,讲到新任的归大夫执意等在昭阳殿里的时候,小汉王来了兴趣,笑道:
“寡人还未见过如此奇怪之人,都告诉他不用来了,还守着做什么?”
她坐在宽大的榻沿上,脚都够不着地,悬在空中一晃一晃的,歪着头,脑筋里转着念头,小小年纪,心思却活,就问:“他方才说‘礼教有定’,又说‘寡人来与不来,他做臣子的都要如何如何’,对不对?”
闻喜躬身道:“归大夫言如是。”
汉王从榻上跳下来,“哼,他是在讥讽寡人不知礼呢。”
闻喜吓了一跳,正要说点什么,只见汉王一摆手,命道:“更衣!备辇!去昭阳殿!”
刘枢挽起袖子,“寡人倒要看看这个新任侍讲大夫何样人也!”
随着这一声命令,宣室殿各处宫人都忙碌起来,几十号人脚步匆匆又有条不紊的穿梭在空旷的大殿内:
有备汤沐浴的、挽帐熏香的、篦头的、挽发的、着服的、束带的、佩玉的、换履的、传辇的、清道的……花样百出的章程和仪制,总有几十道工序,足足熬过大半个时辰,在刘枢烦躁的声声催促下,王辇才启程。
王辇刚抬出宣室殿大门,汉王又叫一声停,指着角楼殿上瓦问:“寡人前日架这儿的梯子呢?”
汉王好爬高,宫殿里到处都是她命人架起的梯子。
闻喜扶辇在侧,小心翼翼的回:“王上……奴见您有些时日不来这玩儿了……”
他还没说完,就听到小汉王不满的呵斥声从头顶传来:“谁准你撤了的!”
这一声严厉的批评听起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反而像是被抢了玩具的小孩子气急败坏的嗔怪。
但是,没有人敢取笑她,人们可以随意取笑一个被动了玩具的小孩子,但绝不能取笑这个国家名义上的王。于是四下里鸦雀无声,一点回应也没有。
见无人应声,刘枢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憋得难过,显然,她坐在这样的位子上,没法只做一个简单的小孩子,但她也还没学会如何做一个王。
“闻喜!”她急躁的催促人回答她。
可回应她的还是那毕恭毕敬的、没有人气儿的话语:“王上,宫殿里架起梯子,就没有王宫的威仪气派了。”
“寡人不管!”刘枢气呼呼的说:“明天架起来!”
闻喜只有俯首,“唯。”
王辇抵达昭阳殿的时候,殿角的铜壶滴漏显示已是巳时一刻了。
第3章 进学解
进学解
昭阳殿是用来汉王进学的地方,与别殿有很大不同,这是王宫中唯一东西向结构的宫殿,而其他宫殿都是坐北朝南。
这样构造是因为汉国注重上下礼节——不止汉国,这天下九国没有不重视礼制的。尊卑等级,君臣有别,按照仪礼司的说法,天下舆图都遵循北高南低、东高西低的尊卑顺序,其中北为最高,次为东,再次为西,南为最低。国君应该坐北面高处,臣子在南面卑处,朝上觐见。
但按照尊师重道的礼节,又该是师长在上,学生在下。因此,为了避讳这个敏感的矛盾点,汉王进学的宫殿便采用东西向的结构,王居东位,侍讲大夫居西,以此视为礼法上的平衡。
刘枢几步跨上台阶,在席前坐定,身前矮桌左右角都摆着青铜博山炉,正熏着幽幽的草木清神香,乳白色的烟气若有若无的蔓延整个宫殿,令人闻来只觉精神一振,适宜读书。
隔着一道镂空竹帘,她望了一眼跪坐在丹墀下一丈远处的青年,默默打量。此时她还不能先开口说话,按照礼法,应该等臣子向她拜过之后才能开始一切。
同样按照礼法,王上执笔之前要先净手。宫女端过一个盛着清水的金盆,先侍奉她洗手,用锦帕将她每个手指的水珠都擦拭干净。
漆案前的笔、墨、简书也准备好了,怕墨砚早干,墨汁都是新研磨的。
几个侍女退到两旁站着,刘枢眼前的竹帘这时才卷起来,归灿朝王上拜了四拜,高呼王号。待听到一句稚嫩的“起”,归灿直起身子,随后,按照礼法,汉王也在自己的位置上向他回拜一拜,以示王上尊师。
礼法如同空气一样无处不在。
为了方便讲学,侍讲大夫照礼在昭阳殿时是可以抬头直视国君的,除了此地,所有人在和王上讲话的时候都必须俯首回避她的目光。
归灿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抬头看向远处王座上的陌生女孩,眼前的情景令他心惊:他还从没在肃穆的王宫深处见过这么小的孩子,汉室几百年基业,也从未有这么小的孩子坐在那个位置上过。
面前的女孩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未及笄,不戴冠,不佩剑,柔软细长的头发在脑袋两侧扎成垂髫的模样,小小的身体被包裹在一层一层冗杂的玄色袍子之下,同样小小的脑袋,小小的脸盘,眼睛里闪烁着这个年纪本来就有但无从释放的叛逆光芒。
此时,这双晶莹的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她端坐在无比宽大的漆木桌案后面,就显得更加渺小了。
这便是这个国家名义上最尊贵的君王的全部。
在归灿看到汉王的第一眼,看到她稚嫩又泛着光泽的脸庞时,他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一句诗文:
“翩翩童稚,
豆蔻韶龄,
煌煌泱泱,
如日在东。”
归灿很难想象,在这片黑压压的密不透风的冰冷宫殿群中,这个孩子是怎么存活下来的,这张稚嫩的脸庞使他想起年纪相仿的天真烂漫的妹妹,同样都是十几岁的孩子,状态却很不一样。
这样小的孩子,却坐在那样的位置上,令他有种不真实的撕裂感。这一刻,他有点明白父亲这些年的忧虑从何而来了。
“座下是新任侍讲归大夫吗?”刘枢开口了,嗓音清脆又果断。
归灿俯了俯身,回道:“正是小臣。王上玉体安康。”
刘枢讥道:“本来不安康的,归卿一番讽谏,也得安康了。”
归灿瞧着刘枢健康红润的脸,哪里像是带病的样子。他微微一笑,知道汉王心里有点小怨气,就继续恭谨回道:“是臣驽钝,王上抱恙还来进学,拳拳之心,汉室之幸。”
他从不将这类小孩子的讥嘲放在心上,何况家里还有一个更伶牙俐齿的妹妹呢,早就习惯了。
不等她应答,归灿便翻开了今日要讲的竹简,又扫了一眼奉常司为汉王安排的教学纲要,上写着“读凯风一篇“的字样。
“王上既然来了,便读书吧。”
本来归灿作为新任侍讲大夫,头几节课只有陪读的份,课业全都由资历老的大夫为汉王讲解才对,无奈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还留在昭阳殿,便只能越俎代庖了。
他看着这些学案,心里有点疑惑,几日前他领到学案的时候,就心想汉王已经快十四岁了,怎么还学这九岁小儿的课业?果然如坊间传闻的,汉王愚钝不思学业么?
他说话的时候,闻喜也上前替汉王把竹简翻到该讲的那一篇,随后听归灿讲道:“王上上一回读到《诗·柏舟》一节,今日该读《诗·凯风》一节……”
才开讲一句,刘枢的脸上就出现了明显的烦躁情绪,打断他道:“这《凯风》都学了多少遍了,还用读吗?无非就是——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睆黄鸟,载好其音。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就这几句而已。怎么又学?!”[注]
这一下把归灿惊到了,刘枢方才读那几句,朗朗上口,句读得宜,每一处的平仄韵脚、停顿语气,都断的很对。
可不要小瞧读经一事,竹简记事没有任何标点,依汉国制定的王宫教育,王子王女在儿童时要首先学会句读和基本的词类意群,才方便以后阅览大量陌生书简,通常是五岁开蒙,先会读《孝经》,解义,七岁会读《进学解》,解义,读到九岁上,便读《诗》。
于是归灿心里纳闷,“王上已然读的这么好,为何奉常司还要如此安排课业?”
他从惊讶中回过神,试探着问道:“敢问王上可会诵?”
只见刘枢不耐烦的哗啦一下卷起竹简,脱口将一篇《凯风》滚瓜烂熟的背诵出来,也是一字不差,背完以后,以一副小孩子特有的得意又鄙夷的眼神看着归灿。
归灿被她看的不好意思,又拿一篇没有学过的《三传·齐民》请她读,刘枢接在手里,只略微圈点了片刻,便流畅的读了出来。
归灿很是诧异,这篇文章十六七岁的世家子女都未必能读得好。
“归卿可测验够了?”刘枢闲闲的觑他。
归灿被刘枢的神情弄得略微尴尬,有点难堪的说:“小臣不敢,看来……王上六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读书了吧。”
“哼。”刘枢瞪他一眼,“寡人四岁就会读!”
“……”
归灿又是尴尬又是好笑,只得拜了一拜,道:“小臣惶恐!王上颖悟非凡,常人不及也。”
虽然窘迫,但他还是继续追问道:“小臣方才聆听王上诵读《凯风》雅言,至于其大旨概意,可否也再请教王上一二?”
刘枢对曰:“这有何难,寡人遍览诸子解说,谓我汉室以礼治国,孝为礼之首,当以此文谨记。此篇是说古有七子之母欲再嫁,以夏日长养万物之风,来喻母亲慈心,极言母亲抚养子女之辛劳,又以棘薪长成譬喻七子长大成年,无需母亲操劳,可以反哺侍奉母亲之孝心。”
听到她如此解释这篇文,归灿点了点头,心下更加确定了,王上并没有落下课业,更不似坊间传闻的那般愚蠢。
本来理解到这一层便已足够,但归灿心生一念,想继续试探下去:“王上遍览通议,小臣极其佩服,但也有一二私见请教。”
刘枢目光一闪,知道他这是要和她谈真学问了,“讲。”
归灿道:“即如《凯风》一篇,说孝义为大,只是第一层,以小臣看来,此篇中七子之母想再嫁,七子心中实为自责,方成此篇。”
刘枢疑惑,拧着眉毛问道:“自责?哪来的自责?”
归灿笑了笑,继续讲说道:“试想古人嫁娶,养到七个子女成年,母亲也该有五六十岁,为何突然想再嫁?所谓‘不安其室’,以常情推之,概因家中子女饮食侍奉不称其心尔,才欲再嫁,七子得知,心里愧疚,自认不孝。此是第二层,于是便成讽谏之诗。”
讲完以后,抬头再看,只见刘枢一副思量的神情,片刻,觉出味来,颔首道:“归卿所言极是。”
......
《权经》作者:崔九堂前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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