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
作者:我想吃肉
简介:
祝缨此人,我行我素、无法无天。细究起来,她少年时也只是个想过好小日子的小神棍罢了。生在一穷二白的神棍家,祝缨的开局是个hard模式。为了亲生女儿不被溺死,她亲娘张仙姑只能谎称生的是个儿子。作为村子里的外来户,祝家处境艰难,不幸神棍亲爹被卷入官司,又遇到同村的寡妇为了自保要招她做赘婿。神婆、寡妇抱团取暖,不想寡妇另有来历,两人被迫上京,从此开启了一段始料未及的旅程。繁华之下,处处是意想不到的大坑。我终于对无CP下手了^-^想到哪儿编到哪儿ps:我知道文名不咋地,我起名的本领就这个熊样,我放弃了。pps:原文名不太正面,改之。公告:本文稿5月13日周一入V立意:求人不如求己
第 1 章 老三
天黑得像几百年没擦过的锅底,乌云翻滚,一点星月光亮也没有。
远山黑黢黢的,冷风阵阵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响。
山脚下的村镇有些零散的橘黄色的光透出,与村镇隔着一、二里的一处院落也隐隐透出一点豆大的火光。
张仙姑捏着一把瓜子儿倚在门框上慢慢地嗑着,边吐瓜子皮儿边说:“老三,你摆弄这些做什么?屋顶不是才修过?”
“老三”是个十二、三岁的修长少年,正将斧头、雕刀、短刀、细锯等物一样一样地摆在陋庭中一张粗糙的石桌上,取了一盆水,抄了一把淋在磨刀石上,边磨边说:“给花姐做几根簪子,头先她拿她家小郎几本本子书给我看……”
张仙姑瓜子儿也不嗑了,门框也不倚了,跳过来走到“老三”跟前说:“你且住住手!”
“老三”却并不停手,只抬头看了张仙姑一眼。张仙姑急道:“你又忘了!你是个小郎!是个小郎!”
“老三”道:“我记得的。她帮我,送我东西,我总得有点回礼的,不能光收人东西不还的!”
张仙姑骂道:“短命鬼!一处不说一处不行!你要记住!你是个小郎,越来越大了,不能再跟年轻小娘一处玩儿了!花姐有男人的!怎么好再收你个小郎的东西?还是簪子!仔细露了馅儿!将你两个一道沉了塘!”一面絮絮叨叨,对“老三”说了许多“男女大妨”“还会给花姐惹事”的话。
“老三”只管一样一样磨好家什,又将一块挑选好的木头破开,眼见得就是在做簪子了,将张仙姑急得不行!正要再说什么,“老三”却将手下的家什一放,说:“有人过来了。”
张仙姑嗤了一声:“少给我混说!三更半夜的,天这般黑,眼瞅要下雨,你爹又城里去了,谁会来咱家?”话虽如此,她还是拿起扫帚将满地的瓜子皮儿扫了一扫,又理理衣裳,心里嘀咕:这时节,怕不是真的有事儿找我?那可是一注大买卖了!
他们家是跳大神的,张仙姑自己个儿就是与村里妇人讲个鬼怪故事烧点香灰念个咒掺进点符水混点钱,“老三”他爹朱神汉干的多些,凡唱祷词、做法事、请神、送神,有个庙会上扮神鬼杂耍、与邻村“斗法”等事,都是他来张罗。“老三”小小年纪就身兼父母之长,不出意外将来也是干的装神弄鬼的营生。
这样的人家,村里人除非有事,是不会愿意与之交往的,故尔他们家住得就离村里略远些。三更半夜天要下雨还跑到神婆家里,要么是想害人,要么是有不能明说的话要求鬼神。可不是一笔
大买卖?!
张仙姑理好了衣襟,问道:“我怎么没听着声音?你别是听错了吧?还是你爹回来了?”
“老三”却皱了皱眉,直起身来,拧身一跃,跳到了屋顶上,凝目看去,只见一点灯笼光远远地晃过来,他跳下了房顶:“是有人来,没错的,是村儿里的人,看步子提灯的是朱六,他旁边不有一个人,他们喝醉了酒。”
“你又知道了!”张仙姑嗔了一句,又吩咐,“快把你那些东西收起来,别坏了我的事儿。真要是他,必不是好事!”
“老三”也不与她争辩,真个动手将家什拢到一处,说:“娘,他们不好,别帮着他们害人。”
张仙姑道:“我倒是想!我要是有那个咒死人的能耐,还在这里混?!边屋里呆着去!”
“老三”抱着东西去了边屋,又点了盏灯,慢慢地削着木头。这会儿张仙姑也听到了一点说话的声音,心道:老三这耳朵是灵,眼睛也是尖的,他说是朱六,就是朱六,那可不是个好人,得仔细应付。
这一些话都没有传入走远的人的耳中,花姐等人各有心事,默默地走到了大屋。
“大屋”是全村最好的住宅之一,是全村少数几所砖砌的宅子,三进院子只有三个正经主人,倒有两三个佣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屋”了!
大屋的主母自然是大娘子,年轻时便守了寡,幸而有个儿子傍身,又养了个打小就过来一道过活的童养媳花姐。才将儿子与媳妇收拾圆房了没几个月,儿子又一病不起,也不曾给她养下个孙子。
打县城请来的郎中不下三四个也没瞧好,如今请了张仙姑过来,约摸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张仙姑心里打着稿子,想着这一回糊弄过去不太容易,寡妇没了儿子,生怕大娘子把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大娘子一个妇道人家,能在这村里守着这片家业,盖因她有个得力的娘家,她家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县衙里还做小吏,几辈子都干这个,有些势力。实在不好得罪!
进了门,花姐就亲自掩了门,对小丫说:“你将仙姑的法器放好,再去洗了手,烧热水煮了茶招待仙姑。”
小丫答应一声,花姐才对张仙姑道:“仙姑,里面请。”将娘儿俩领到了最里一进院里的东厢房。
张仙姑进了一看,里面旁人没有,只有一个大屋的大娘子,以及一个……白帕覆面,躺在床上的……人。
大娘子对花姐点了点头,花姐重又掩上了门,将扇门,将室内五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开来。张仙姑一看这阵仗,心里也有些慌,这床上躺着的人怕是已经死了!一天见着两个死人,张仙姑有些撑不住了。
老三也是悬着心,手摸在了腰间的短刀上。
大娘子缓缓地站起身来,道:“仙姑,当年这孩子是吃了你的符水才养下来的,一事不烦二主,如今他走了,还要再劳动仙姑。”
张仙姑也结巴了,道:“大、大娘子,这、这……我可不会这个……”
大娘子慢慢走过来,张仙姑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大娘子却只是拉住花姐的手,对张仙姑道:“我这花姐,是打小养在我家里的,就如我女儿一般,我如今情愿立下书契,将这女儿与这片家业招你家三郎做女婿!待生下孩子来,我只要头生子姓朱,延我儿香火,余下的随你们怎么样!我拼上一把老骨头,总能将孙子养大的!”
一个大雷炸在张仙姑头上,张仙姑什么事没经过呢?忙不迭地推辞:“这怎么行?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您是什么样的人家?要招女婿,什么样的人才招不到?非招他个毛孩子……”
大娘子一字一字说得很慢:“休要装不明白,我们两个寡妇失业,再不招个男人,就要被他们活吃了。依旧招他们家的人,是送羊入虎口。当然要招个外姓人。我有计较,情愿再舍些家业与他们分,剩下的也足够咱们过活。总比你们在这里田无一亩地无一垄的强。我宁愿与了三郎,也不交给这些算计我的人!如何?”
不如何!
张仙姑直摇头:“不敢不敢!”老三,老三她是个女孩子呀!如何再娶个妻?娶来了如何能让花姐生孩子呢?
张仙姑将老三当做男孩儿养本是出于无奈,当年大娘子讨她的符水时,问过灵验不灵验,张仙姑当时自己正怀着老三,指天咒地说是灵的,自己生的一定是个儿子。且家里又穷,生个女儿养不活就要溺死,只好骗丈夫生的是个儿子,暂将老三养活了过来。丈夫头前的儿子又不幸折了,无法继承丈夫跳大神爬高爬低的事业,只剩一个老三,叫她学些神神道道的本事,权作“继承家业”了。
她只管女儿叫“老三”,从来不敢像别人那般叫“三姐儿”“三娘”之类,就为防着叫顺了口被戳破。如今十二年过去了,想改过来也没个由头了。
张仙姑心中暗暗叫苦。
大娘子却又说出一番话来:“仙姑恕罪了。仙姑也知道寡妇失业是个什么下场,不但家业保不住,命且要没呢!我现在是在挣命!”
张仙姑忙说:“我们一个字也不敢透露的,只求……”
大娘子摇摇头:“仙姑已经知道了这屋里的事,断没有叫仙姑袖手旁观的道理。仙姑答应了,从此是亲家,三郎就是我的儿子,我为他安排一切,包管万事不用他操心,也不必再受辛苦,想读书就读书,不必去窗根下偷听,我给他请先生。我已送信与我侄儿,唤他来做个见证,决不叫三郎吃亏。若不依我……我这儿子就只好是仙姑咒死的了。仙姑想,他们是信我,还是信仙姑?愿不愿意吃了我们娘儿俩时,顺道踩仙姑一脚呢?我退一步,只管带了这孩子去县城投靠娘家,舍了这里的家业,想必他们也不会追杀于我,却只好拿仙姑出气了。我死,也要拖个垫背的,气不顺,也想要那令人不顺的人倒霉。仙姑以为如何?”
张仙姑听得呆了。
第 3 章 说话
都说张仙姑是个伶俐人儿,干神婆这一行的大多讲究个察言观色、机灵百变。
可遇到了眼前的事儿,张仙姑再也机变不出来了,只能讪讪地搬出自认唯一说得过去的理由:“她爹还不知道呢。这样的大事,怎好不叫当家的拿个主意?我们也只剩这一个孩子了,我妇道人家,可不敢自家就定下来了。”心里暗骂大娘子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大娘子笑道:“怎么你家当家人会不愿意?我只借三郎生个孙子给我,又不是必得将他扣在我家一辈子。”
张仙姑将心一横,心道:你朱家自家的官司,我们何苦蹚这趟浑水?哪怕老三是个儿子,也不该接你这个摊子!不如先应下来,离了这门儿就带老三出去躲几天,顺道儿打听打听死鬼的下落,等事情了结再回来。
大娘子察言观色的本事比张仙姑也不差多少,看张仙姑眼珠子乱转就知道她有别的心思,脸又挂了下来。她也是逼不得已,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看着风光,实则被逼到了墙根儿了!大娘子将脸一挂,冷声道:“你也不必拿瞎话哄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这话说得实在是没有道理了,张仙姑陪了这一套小心,大娘子还不放过她女儿,她也不再客气,将脖子一梗,昂起头来:“我好好的,凭什么陪着你?你家四阿翁要的是你的钱,才顾不上我们!与你合谋,才是要上贼船哩!你打听打听,我张仙姑是个傻子吗?!闹开来,看谁先死!”
两个女人各不相让,两个都是刀架在了脖子上,再退不得半步。花姐心里一团乱麻,悄悄看了眼“三郎”。花姐固然知道这般逼迫张仙姑没道理,更知道婆媳俩的处境,劝的话到了嘴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大娘子的眼神也利了起来,她冷冷地看着张仙姑,张仙姑更是半分不退。
两人正对峙,老三忽然皱了皱眉,说:“有人来了。”花姐也说:“是有些吵闹。”
大娘子道:“花姐,你叫小丫去看看……”
话音未落,前门便被拍响!
几人隐隐听到了一句:“张仙姑!老巫婆,出来抵命!”、“还我六哥命来!”
大娘子道:“这可不是我的事,我便不说什么,你也摘不出去了。花姐,把后门栓好,将这屋子窗子关严了,门锁了,咱们去会会四阿翁!”
张仙姑彻底走不脱了,她心里也纳闷呢,朱六死了,与她有什么关系?
于平是个三十上下的精明汉子,方脸,身后带着一班穿着衙差服色的男子,或佩刀、或持铁链、或扛新漆的水火棍,透着股子官家的威势。
朱家村的人登时像见着了救星,求他:“来拿贼人!”
大娘子于氏也露出笑来,这笑是放松的,与之前待张仙姑母子时的笑截然不同。于氏款款上前,与于平搭了个话,姑侄二人耳语几句。
于平笑嘻嘻地对四阿翁,道:“老人家好,事情我尽知了,您老人家老糊涂了,怪错了好人。我与你们说和说和?”
四阿翁情知打了两个月的盘算要落空了,又是失望又是恼怒,更是恨于平:你倒是叫这小畜牲把斧头移开!
于平却不让老三把斧头移开,反是对朱氏族人说:“都散了吧!待事情了结了,我将老人家送还家里。你们在这里,我倒不好说和了。”一班衙差又开始鼓噪:“再不听话,都锁了去关牢里!”
于平对四阿翁道:“您老说个话?”
形势比人强,四阿翁只得示意族人退下:“我没事,回家烧了水等我回去烫脚。”
朱氏族人渐渐退出大屋,却又不散去,都围在外面。
大娘子命人将大门关好:“上顶门杠!我不发话,谁都不许开!”
于平道:“太小心了,我都来了,有甚好怕的?小兄弟?歇歇?”
老三这才收了斧子。
于平笑咪咪地道:“老人家,累着了吧?您且坐下喝口茶,我叫他们陪着你,待我见了表弟,再来同老人家吃酒。”
四阿翁铁青着脸点了点头,又狠狠地瞪了老三一眼,却见这小畜牲又将斧头抽了出来,惊得四阿翁半跌下了椅子,惹得张仙姑一阵大笑!
大娘子请侄儿于平、张仙姑、老三:“到后面说话。”又让小丫办好茶饭管待衙差。
张仙姑道:“你们家的事儿,我们外来户可挨不着,我们这就走!”
于平看看姑妈,笑吟吟地道:“娘子好,娘子且不急,天也黑了,道儿也不好走,外面又都是乱人。纵要走,不如等天明,我安顿好姑妈家,才好送娘子回家不是?”
张仙姑被他一提,想起来朱氏族人可都在外面呢!老三又是个半大孩子,恐是应付不了这些凶顽,只得携了老三与他们同去后院。
花姐在前面打着灯笼,就着火光,大娘子往于平颊边摸了一把。于平忙捂住了左脸:“猫、猫、是猫干的!”
张仙姑闷笑一声,被老三看了一眼,她又忧愁了起来——于平正经当差的人,可比大娘子难对付多了。于平是来帮姑妈的,可怎么能从他这里把这门亲事推了呢?
第 4 章 祝三
还是白天那个屋子,开了锁,还是白天那几个人——只多了一个于平。
于平比大娘子亲和得多,揭开帕子看了看,叹息几声,放下帕子依旧盖了表弟的脸。转过头来先对张仙姑和老三做了个长揖,说:“累你们受牵连了。多谢小兄弟今日仗义相助,不然等我来怕是什么都晚了。”
张仙姑被他的大礼吓了一跳,忙说:“不不不,没什么。”她也不大敢与公门中人叫板的。
“小兄弟今天可是把人得罪死了,他们要算计我姑妈也不会放过你,”于平说,“你们一个是外来户,一个是寡妇,都不容易,相逢便是有缘,合该相帮才是。有什么用到我的地方,我也是义不容辞的。我带来的这些人不能久留,须得回去当差。再者,表弟的尸身也留不住,须得尽早入土。顶好今晚就将事定下来,你们两家才能安稳。实在等不得小兄弟府上老先生的主意了啦!好在有娘子在,母亲自可做得儿女婚事的主。”
他显然是想过的,说话很有条理:“姑妈散些家产与族里当族产,余财以花姐儿招小兄弟为婿,举家迁往县城依侄儿居住。表弟的丧事无法大操大办,尽早入土,不可使姑妈等人在此地久留。族里拿了好处,不再计较今日小兄弟的‘冒失’。他们怕我在衙门里拿捏他们,咱们也须防着他在这一方阖族势力大,彼此都有顾忌,这样的安排最妥贴。”
说完只问老三:“兄弟,你说呢?”
老三说了一个“是”字。
张仙姑道:“你要死!大人说话,你插的什么嘴、逞的什么能?几时轮到你了?”
大娘子本也同张仙姑一个意思,她起先就只与张仙姑“商议”,三郎别说只有十二、三岁,就算二、三十岁,爹娘定下的婚事,他也只有听命的份儿。可现在不一样了,三郎好像有主见了!这与大娘子原本的盘算不合,可眼下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大娘子缓声问道:“三郎想说什么?”
老三道:“于大官人说的是。大娘子想好好活命,我们也想好好活命,不能只就着一头。”
“你……”
老三续道:“人心都一样。先小人后君子,我说这些是为与大娘子说明白,大娘子自家事自家知道,你遇着难了,在求人。没有求人办事,倒欺负别人亲娘的道理。大娘子是结亲呢,还是结仇呢?我便现在答应了你,两下写了契书,我年纪越长越有力、你越衰老,于大官人也有照看不到的时候,我长大了要报复,你能怎样?怨气憋得越久,心就越毒、手就越黑。平白将花姐饶在里头!”张仙姑初时点头,次后听了话音不对,忙插了一句:“可不能答应!”
老三看了她一眼,又对大娘子说:“可我又记得那年我生病了,阖村都咬耳朵,说这一家子神婆神汉养下的孩子也会生病还要吃药,怎地不请个神、吃符水?都笑话我家。娘来求大娘子,花姐与大郎……”她看一眼张仙姑,又看一眼花姐,最后将目光落在床上的白帕子上,“花姐与大郎相帮着说好话,是大娘子舍了几吊钱给我请医问药我才得活。这份情我得还!”
大娘子婆媳姑侄一颗心落在肚里,张仙姑却急了起来:“你娘为你磕碎了膝盖骨,你却只念别人的好!”
老三道:“大娘子,我是有心报答你的恩情,但现在不成了——我爹下大狱了。我答应了你,反是坑害了你。”
于平一直含笑听着,此时说:“我并不听说有这样的事。若有,我也是断不能叫你们结亲的。”
张仙姑母女松了口气。
于平道:“既然没有这样的坏事,那就还请兄弟帮这个忙了。”
张仙姑的心又悬了起来。
老三想了一下,道:“大娘子与花姐都要守孝呢,我也还没长大。大娘子择我,也不过是因手头没有个合适的人又要应付眼前的事,大娘子想签契书也好,立约誓也罢,要拿我迷外人的眼,我也不在意,都依大娘子。等安顿下来,仔细择拣必有好后生可以托付花姐。我愿拜大娘子做干娘,认花姐做姐姐。对外说是女婿,关起门来还当是手足。”
大娘子一想,正合心意,她初时看中老三无依无靠年幼文静,现在实有些怕老三这一言不合就刀斧加于他人身上的脾气,急急说:“好!以往是我看走了眼,我也不会叫你白辛苦你一场!我与你钱两百贯,田……”
老三摇了摇头:“别许这么大,我不占寡妇便宜。我是还人情,只请暂给两间房子让我家住两年,等你们孝满,我就搬走。”
于平却是个周到的人,笑道:“也不能叫你吃亏!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人物!当是做哥哥的心意,非但是田地房舍,就是你一家三口的户籍,我也给你们办妥了,不叫再落在这里!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哪个敢找你们麻烦?”
张仙姑冷冷地说:“真是大户人家,摆布起人来手段多哩!”心里也确实不打算在朱家村住了,又没别的去处,只能认了。
大娘子心中一件大事办妥,也不与她一个神婆计较,只当没听到。
于平起身道:“那便这么定了。我去与老狗聊聊去。”
又提了四阿翁来吃酒,四阿翁一肚子的气,还要与他做个“见证”,往大娘子与张仙姑招婿结亲的契书上画押。
虽有了一些好处,比起将大娘子的财产都拿走,可又少了许多。四阿翁阴恻恻地说:“都是一家人哩,哪有隔夜的仇?况侄媳妇房儿也在这里,侄儿的坟也在祖坟里埋着,哪有就拆开的呢?”
他不过说些气话,也知于平在县衙当差,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暗中做些手脚也够朱家受的。彼此竟是互相辖制,终究了结了此事。
老三慢悠悠地说:“你家也都在这里,我认得路。”
将四阿翁一套刺人的牢骚话统统憋了回去。
大娘子开始有心哭儿子了:“我可怜的儿啊!”为防事情有变,她的儿子到底没能正经大葬,匆匆抬到了祖坟里埋了,第二天一大早,大娘子便带着花姐、小丫,与张仙姑母女俩坐了一辆骡车,跟同于平到了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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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仙姑母女俩便与大娘子搬到一处临街的二进小院里居住,婆媳俩人住里一进、母女俩住外一进。张仙姑与大娘子有些不对付,却也得承认大娘子持家有一套,也不曾苛待了她们母女——张仙姑这辈子就没住过这么舒服的房子。
大娘子不但拿了些料子给母女俩裁了新衣,又置办了些家什,还张罗着买书籍、纸笔等,要送老三去念个书。又在家摆起酒来,以于平做见证,认了干亲。
至如家业田产变卖一类的事情,都交由于平去办了。他在县衙当差,精通文书,又熟谙诉讼等事,别人求他办事是千难万难,他自己要办几件文书,真是抬抬手便拟就,觑个县令心情好的空儿,往上一递,盖了印就算办成了!
唯一的问题竟是在老三的名字上!于平特意来问,张仙姑母女俩被问住了,老三生下来就没个正经名字。
老三道:“不要姓朱就行。”张仙姑道:“胡说!哪有就改了姓的?你爹也姓朱,你怎么能不姓朱呢?”
还是大娘子知道些掌故,说朱神汉家原是姓祝,为了怕被姓朱的大族欺负才附会改的姓。张仙姑道:“可也没少挨欺负呢。”又起不出好听的名字来。
于平说:“不急。三郎行三,我且给写上祝三郎,等三郎读书进学了,想到喜欢的雅致名字,再改。这样改过两次的名字,姓也改了,旁人要想从文书上再找你的源头就难了,也好与那庄子、那些装神弄鬼的事儿撇清了。从此是个清白正经的小官人啦!恭喜恭喜。”
过不几日,于平带了办好的户籍来,笑道:“你们本不在册的,如今有了户籍,倒要交租税了。”
大娘子道:“啰嗦!我自会办,不用你管!”她安顿下来之后便有闲心将事情细细地想一想,倒觉得祝三是个好人,不能光看他拿斧子时的凶悍。祝三说得对,先小人才能后君子,当时话不中听,可他要真的有心答应了娶花姐,丈夫摆布起妻子、岳母来,可比干儿子谋算干娘、姐姐容易得多了。可见是个有良心的人。
别人对她不坏,大娘子也没那个心情害别人,祝三一番打扮下来,真是个清俊的小郎君,看着真叫人喜欢。闲来无事,将他养大,设若有了出息,也不失为善有善报了。
而张仙姑却有一件心事:至今没有朱神汉的消息,户籍都办下来了,人却不见了。少不得央了于平查找,可千万不能叫朱神汉不明就里一头再扎回朱家村,那可就麻烦了!
于平道:“娘子放心,这个却是容易的,回朱家村必过十里亭,叫那里人见着尊夫就告诉他过来就是了。”
张仙姑千恩万谢,一个家里,总是要有个顶门立户的男人才能少被欺负,哪怕是个神汉呢?又在心里把朱六骂了无数遍,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居然说朱神汉被下大牢了!县城大牢都打听过了,哪里有朱神汉了?白叫她心神不宁这些日子。
于平也高兴,一个有家有业的姑妈,可比一个叫人吞得什么都不剩要他扶养的姑妈省心多了!
高兴地喝了半斤酒,于平不敢回家,怕家里老婆嗔他醉酒打他,转回衙门值房里住下。半夜口渴起来找水喝,却发现桌上有一叠新公文,随手一翻,不由神色大变——
朱六这个死鬼没有说谎,只是那个“城里”不是他们县城而是府城!两百里外的府城里,正有一桩巫蛊诅咒的案子,如今案情审理到一半,发文到县里叫协查朱神汉有无同党!
于平的酒彻底醒了!
第 5 章 打算
于平生怕自己看错了,忙将灯芯又挑亮了一些,细细将公文看了一下。见上面盖的不是州府的大印而是钦差的印,登下放下心来——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事反而好办了。再看一字一字读了里面所言,心自庆幸:亏得叫我先遇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倒也不难圆过去。
要他将朱神汉救出来是千难万难的,要将自己从里面摘出去却不太麻烦。眼珠子转了几转,于平已经恢复了平静,将公文揣在怀里,又取了串钥匙,掌着灯,轻手轻脚地往存放籍簿文档的屋子走去。
于平避开了巡夜的差役,开了锁,就着微弱的灯光进去寻了几件文书,或删或抽,累出一身细汗。干完这些,又将明天要回县令的话从头想了一遍,自觉再无疏漏了,天边也泛起了鱼肚白,于平匆匆梳洗过了,揣着公文去见县令。
县令将公文一看,道:“我记得谁家亲戚姓朱的?”
于平陪笑道:“大人好记性!正是小人的姑母嫁给了姓朱的,不过与是个乡间农户,与神汉不相干的。如今姑父也死了,小人接了姑母来赡养。”
县令夸了他两句,说:“既这样,叫他们去查一查这个朱神汉。”
于平道:“且慢!这朱神汉小人倒知道的,他祖上是逃荒过来的,也不算本地人氏。他没有户籍,若是据实报上去,不免要问您辖下还有隐户逃户,对您在部里的考评不利。反正没户籍,就报本地并无此人。何苦将自家卷进这巫蛊的案子里?”
县令道:“胡说!这姓朱的神汉,在本县就没人认得吗?设若钦差派人追查下来,岂不是要治个其瞒之罪?”
于平赔笑道:“大人想,这要真是桩要案,来的就不是文书而是钦差了!哪怕钦差人手不够,也能支使州府派差人来。既然只是泛泛行文,可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大人治下民风淳朴,断不会有这等会使诅咒的恶毒之人!”
县令的治下,不能有隐户不办,也不能有破坏教化的人,否则是县令的责任。县令当然不想担此责。那就要把这事儿糊过去。
县令一捋须:“倒有几分道理,你拟个文书来我看。”于平已打好了腹稿,一挥而就,县令边看边摇头:“你这文墨究竟差了些,要多读书。”抬手改了几个于平故意留下的破绽词句,命于平:“这就用印发了出去,不要耽误了钦差办案!”
一切如于平所愿,此事在公家便算抹平了。反正朱神汉人在州府,与县里不相干的。过几天再听听风,如果事情不难,就搭把手将朱神汉捞回来,卖个人情给祝三。如果事情不好办,那就听天由命,于平只当不知道这件事儿。也就是死一个朱神汉,与大娘子家姓祝的女婿没关系!
日后翻出来叫祝三知道了,只须讲自己真的不知情,许是旁人经办的,也就过去了。祝三哪有本事找县令对质?
于平越想越觉得再无纰漏,招了个差役过来命他将公文送去州府,又嘱咐他:“去了州府别乱逛,小心打听一下钦差在办什么案子,回来说与大人和我听。”回来又如此这般回复了县令,县令也很满意。
于平应付完这一件事,已是过午,他也不回家,就在值房里摆几碟小菜、灌一壶酒,自饮自酌,酒意上来时,想:祝三少一个爹,对姑妈反而是件好事。祝三也不亏,这样诅咒巫蛊的案子,必会连累妻小的,将祝三母子摘出来,也是救了他们。都捅出来,才是要一家子倒霉呢!
我可真是办了件好事!
心情一好,他又喝醉了,依旧宿在衙里,这一夜却再也没什么能让他惊醒忙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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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平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的时候,他姑妈于大娘子也没闲着,她正跟张仙姑掰腕子。
于大娘子是个死了儿子的寡妇,纵使回到了生长的地方,街面极熟,也不得不关起门来安静些时日。
这也正合了于大娘子的盘算,她对祝三母子说:“三郎以前也在城里走动过,还在庙会上扮过童子,总有几个人见过他。不如只在家过活,除开去念书,不往那些人多眼杂的地方跑。过上两三年,他也长大了,模样与小时候总会有些不同,叫人再认不出来跟脚才好。三郎、仙姑,你们说呢?”
张仙姑虽与于大娘子新生出些芥蒂,却赞同她这个主意,很快赞同,又要劝说女儿,却见女儿只在门边坐着,拿眼睛往街上看着人来车往,连人拴在路边的驴子她都能盯着驴蹄看好久。
于大娘子又问了一声,张仙姑道:“这样最好的!老三啊,别总往街上瞧了,熬过这两年,你想同谁玩就同谁玩,不用再巴巴瞅着别人,怕他们不带你了。”
于大娘子轻轻叹了口气:“阿平说的是啊,咱们一个寡妇,一个外姓人,他们都不肯带咱们玩呢……”
祝三小时候过的什么日子于大娘子多少知道一些。穷外姓家的独子,家里跳大神的,长得还比村童们好看些,三样叠在一块儿,他又不会蹭前擦后的捧村人臭脚装丑讨好,自然要被排挤。原有几个天真顽童贪他好看不计较这些的,又要被家中大人告诫,挨上两顿打也就不再与祝三玩了。
祝三是十分孤单的,既无玩伴又无朋友,除了“练功”也就是学着跳大神、帮家里做各种活计,就是偷听课,再闲下来,就剩下远远坐在一边,看着村里人玩耍、游戏、热闹。
看着祝三白净漂亮的脸,于大娘子心里又多了一点对新认的干儿子的怜惜,说:“三郎,别看那个了,你来,我与你讲一讲这街上的事儿,你好心里有个数儿。”
既然祝三不是个软面团子,于大娘子待他就与原本的打算不同了。立意叫他多学些东西,也好帮衬己等。
祝三闻言转过头来:“好。”
张仙姑心里发酸,自己辛苦生养的女儿,以前只对自己这样,现在又添了一个“干娘”。看这新晋的“母子”二人相处融洽,张仙姑悄悄剜了女儿一眼,心里骂一句:小没良心的!
咬咬牙,张仙姑回了自己房里,将藏在铺下的一只小罐子刨了出来,揭开封住罐口的花布,伸手进去摸出了几串钱来——这是她几乎全部的私房了,原预备着给老三裁新衣、家里买盐米之类。
翻来覆去数了几遍,才拿出了一半——两串钱,将剩下的依旧藏好,抱着这两串钱再去找于大娘子。
于大娘子已教了祝三分辨户籍文书,由此说开来,讲些家长里短的官司,她的父祖兄弟侄子都是吃的公门饭,她自幼耳濡目染也粗通县衙里的一些事务,择要给祝三说了,好让这个敢提斧砍人的干儿子知道县城的王法还算管用,叫他行事再谨慎些。
张仙姑“噔噔”地抱着钱走过来,于大娘子和气地说:“妹子,有事?”
张仙姑将两吊钱放在她面前的桌上,说:“大娘子寡妇失业,也不容易,咱们互相帮衬,总不好吃穿住用的都花大娘子的钱。”
于大娘子道:“三郎还管我叫一声‘干娘’,什么占便宜不占便宜的?你们帮了我的大忙,我怎么能没点意思?你这么算账,就是生份啦。”
两人十分推让,客气得仿佛亲姐妹一般。
花姐在一旁看了暗暗摇头,又偷看祝三一眼,祝三似有所闻,回看了一眼,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正在争执的两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齐停了下来,于大娘子道:“三郎,你说呢?”
祝三道:“干娘,收下吧。”
于大娘子嗔了一句:“你这孩子!”也不说什么生份不生份的话了。张仙姑心中微有得意,清咳一声:“这就对了嘛,咱可不是那些丧天良的只好占便宜的鬼!”
于大娘子让花姐将钱收好“都做家用”,却又派了小丫去外头买了好些肉食糕饼一类回来给祝三吃。又说要为祝三在衙门里谋个差役的活计,好有份安身立命的活计。张仙姑脸上不免带出些焦虑来,于大娘子只当没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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