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妄朝
作者:云箜
简介:强娶豪夺,狗血古早,女主很倔强
一朝重生,慕汐不顾他人劝阻,开了个属于自己的医馆,她原以为离了那水深火热的袁家,她会平稳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岂知一场横祸凭空而来,她百口莫辩,当场被下了大狱,昔日建立的种种声名皆毁于一旦。
断头台上,慕汐以为这一世的荒唐即将落幕,不想一生“住手”,那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宛若神明降世,生生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
为此,她将他奉若上宾,所求之事无不应允。她原以为从越珺山、救灾民,他的恩她早已报完,因而她欢欢喜喜地离开。
可没两日,男人便连夜踏着滂沱大雨而来,粗糙的指腹强硬地摩挲着她的下巴,面色阴沉狠厉:“你说的,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本王的救命大恩,便唯有你以身相许了。
她怔怔地瞧着,只觉眼前此人,与印象中的判若两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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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那日,裴行之坐在马车上远远地瞧着,她上一秒还面色凌厉,下一秒便成了副柔心弱骨的可怜模样,如此有趣的反差,令他对她有了个模糊的印象。
复相见,她身穿凤冠霞帔拦住了他的去路,他透过轿帘一角往外望去,珠钗玉坠下,她丰肌秀骨、白玉凝脂,惹得他心头微荡。
再后来,眼瞧她踏着星光、越过满地横尸赶来救他,他便知道,从此后,他要与她朝朝暮暮,共守这家国天下。
—预收文《破霜》文案—
谢宜救了京中那位病弱且臭名昭著的宁郡王。
原以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她和那位宁郡王会再不相见。
不想一道赐婚圣旨宛若惊天响雷般陡然炸下。
圣上为她和宁郡王赐了婚。
谢宜仰天自问,她从未害过谁,怎的回回衰事都能精准无误地往她身上砸?
闭门思量了一个时辰。
她想通了。
嫁谁不是嫁,嫁个病弱郡王,说不定过个一年半载,她就恢复自由身了。
成婚当晚。
谢宜细数完各家奉上的贺礼后,正欲美美睡上一觉,岂知红罗帐被乍然掀开,那本该一脸病色的男人竟生龙活虎地站在眼前,还妄想着和她行什么周公之礼。
谢宜蓦地大惊,慌忙寻了个借口,连夜收拾包袱跑路去。
—
贺京盛传,鬼面阎王贺序白天煞孤星,克父克母,注定早死。
西凉城破之时,众人原以为他葬身其中。
谁知三年过后,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猝然现身,登上肃政殿,求娶淮南侯嫡女—谢宜。
众人惊愕之时,又险些要忍不住拍手叫好。
邪祟配妖女,当真是佳偶孽缘、天作之合。
众人眼巴巴地看着谢宜嫁过去,等着看她何时被克伤、被克死。
岂知一个月后,两个月后,半年后......
那谢宜非但丝毫不见损伤,面色竟还愈发红润。
邪祟还能养身?
此前可从未听说过啊!!!
—
贺序白封心、封情。
他此生原无所求。
可在最狼狈的时日,他却遇上了一生所爱。
选择她,是他此生坚定的唯一。
第1章 那姑娘也忒能装了。
慕汐顺势撑着手倒在地上,粗糙的指腹插进地上的雪堆,寒气霎时传进身子里。
鲜红的掌印贴在她冻得有些通红的脸颊上。
袁府后门外,熙熙攘攘围了一群人。
林悦华背对后门,怒目圆睁朝慕汐嚷嚷:“好你个贱蹄子,我瞧你是愈发狂了。若非你下药,我能拉成这样?”
似是被打得有些错愕,怔怔地顿了好半晌,慕汐方捂着脸面色委屈地抬眸望向林悦华。
“阿姆,此事当真不是我做的。我哪里懂得什么药理,更不敢给您下药?只要您别生气,我可以到柴房里闭门思过的,您若为我气坏了身子,那我便是大不孝了。”
慕汐眼含热泪,哑着声音低声地为自己分辨。
雪地里,她那玉软花柔、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外头看戏的人皆心生怜悯。
“林大娘子也忒狠了,这姑娘好歹是原先那正头夫人留下的唯一嫡血,都说后娘狠辣,真真是如此。”外头围观的一妇人挎着菜篮子,望着林悦华面露鄙夷。
身旁的老妇人附和道:“可不是,袁家的这位娘子是出了名儿的尖酸刻薄。他们家的绣娘紧锣密鼓地连着赶了三天三夜的活儿,连口馒头稀饭都舍不得给,吃的全是些不知从哪里捡回来的骨头渣子熬成的汤水,这不......竟生生把人饿得晕死过去。”
“你说的这且算好的,因平日里绣娘们也不在那吃。前儿我还听说张娘子不过因事稍迟了半刻钟到绣纺,她便扣了别人四五日的工钱。那张娘子的丈夫本就瘫痪在床,家里每月就靠着她那点工钱维持生计,如今遇着儿这么个主儿,更是连每月抓药的银钱都没了。”
“是了是了,说起这个,我还记得......”
议论声此起彼伏,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入林悦华耳中,她回头一瞧,后门竟不知在何时开了,外头还围了一圈儿人。
她顿然气得面色通红,横眉怒目地瞪着外头的人好半晌也呛不出一句话来。
嘴长在别人身上,她自是奈何不了。
可她转眼瞧见慕汐可怜巴巴地坐在地上,思及今日被算计的明明是她,可恨又被外头的人瞧了笑话,不由得火冒三丈。
她抬手便要往慕汐身上甩去。
慕汐不欲反抗,并非因她怕了这泼妇。
今日是越州的庙市日,外头街市来往的人比之平常可多了两倍不止。她此举不过是想让林悦华扣上“当众暴打原配夫人嫡女”的名头,并借此传遍越州城的大街小巷。
如此这般,往后她要向官府递上自立门户的状语,纵然有被驳回来的可能,她亦可再次敲鸣乞鞫。
可等了片刻,慕汐却迟迟未觉身上有痛感。
她忍不住掀了眼眸,却见林悦华的手堪堪抬至半空便被人一把握住。
身着一袭青衫的袁庆平不知何时满脸怒意地出现在她身后,顿然唬得林悦华松了手。
见林悦华只死死地盯着慕汐仍不肯动,袁庆平冷着脸低声喝斥:“还没闹够,都给我滚回房里去,没见外头的人都看着么?我这张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他一面说着,家里的小厮忙过来将门掩上。
随着墨色的大门“吱呀”一声,里头的形景再也瞧不见,只最后一眼,她唇边那微微弯起的弧度落入了男人的眼中。
裴行之放下挡帘,饶有兴致地转动着手上的琉璃珠,思及方才那一幕,不觉扬唇笑了。
想不到,越州此行,他竟会碰见这般有意思的人。
管砚被裴行之唇边的笑意唬得微微一惊,但也只是低声评论了两句:“那姑娘也忒能装了。我们瞧了全程,才刚她还气势汹汹地握住那妇人打下来的手,转头见外面围了一群人,也不知她说了什么话,竟惹得那妇人跳了脚,抬手就朝她甩去。可她明明能躲的,却又偏生要挨下那一巴掌。”
裴行之闻言,状似无意地笑了下,脱口道:“这有何难以理解?无非就是那妇人平日行事太过,才会惹得她这般。”
他这话音未歇,管砚又是一诧。
他家主子待人待事,素来皆是未见全貌,便不肯多说一句之人,而今却未经调查,只听那围观人群只言片语便为一个陌生姑娘说话,倒真真是奇了。
管砚顿然明白他必是对那姑娘生了好奇。
林悦华狠狠地瞪了慕汐两眼,方提起裙摆扭着腰身地回了自己房里。
“你随我到书房里来。”
袁庆平冷着脸朝慕汐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便头亦不回地走了。
见好戏落幕,周围的人一哄而散,慕汐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拂去身上的尘埃,整理好自己的仪态,方往书房里去。
一进门,慕汐猜不出袁庆平对今日之事是持何种态度,因而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片刻,头顶上传来一道沉声冷喝:“跪下。”
慕汐一顿,揣测袁庆平是否知晓了事件的原委。可要她下跪,那深入骨髓里的清傲又如何能令她接受?
屋里的气氛愈发沉闷。
慕汐不由在心里劝慰自己,在尚未搬离袁家之时,忍了今日之辱方才可能换得往后的安稳。
如此想了好几秒,她倒也没有这般为难了。是以慕汐撩了裙摆,直着脊梁,面色从容不迫地双膝跪下。
“今日之事是你所为?”袁庆平沉声发问。
他这是个问句,慕汐心下稍安,想来他并未抓到任何把柄,否则断不会有此一问。
大脑快速转了两秒,慕汐微微仰首,眼底已然含上热泪,她定定地看了袁庆平片刻,方哽咽着反问:“在您心里,女儿便是这样的人么?平日里,阿姆有多少回顶着教导我的名义对我轻则言语侮辱,重则禁闭打骂,我也不曾向您怨怼过一回。然而这些您并非全然不知,女儿却从不因此怨您、恨您。父亲,您养我这般大,女儿的秉性如何,您当真不清楚么?这种事有失袁家声名之事,您便是给我天大的胆子,我也是不敢的啊!”
瞧着她挺直脊梁跪在地上,目光清明无惧,句句珠玑,全然一副问心无愧又痛心怒骨的模样,袁庆平忽然像被咽住了喉咙般,良久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到袁庆平面露歉疚之色,慕汐便知她所说的这番言语定是戳中了他心窝。
袁庆平此人虽有些斤斤计较,却极好面子,爱重他的秀才身份,因而声名即是他的底线,论是何人触及,皆不能容忍。
缄默良久,袁庆平不知思及什么,只无声地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回房去吧!此事往后莫要再提。你要明白,我们家这份家业和你如今丰衣足食的生活,到底是她在替为父撑着,平日里她有些事做得过些,你能忍便忍了。”
“是,女儿告退。”
慕汐从没想着一番话便能撼动林悦华在袁家的地位,她今日所言不过是要袁庆平心里有个底,往后纵然她要出外自立门户,亦是有根源可寻的。
袁家算不得极大,但因绣坊这些年来也有所得,前后统共有四个院子。
袁庆平和林悦华自然是住在了最大的院里,而一个作了客院,一个给了袁沫同父异母的弟弟袁稹,袁沫虽不得袁庆平厚待,但他也不愿落个苛待女儿的名声,因而将北院给了她一人独居。
不想慕汐方坐下,尚未喝上两口水,林悦华身边的丫鬟菱霜便来传话,道是袁庆平要她到正厅去一趟。
慕汐心下一“咯噔”,以为是方才的事袁庆平发现了端倪,要传她过去责问。
是以慕汐掩了面色,只淡淡地问:“老爷可说有何事?”
菱霜摇摇头。
罢了。
慕汐起身随菱霜来到前厅,方至门前,她微微抬眸打量了下两人的面色,却未见异常。
慕汐心里虽讶异,却只得按下面色,正要依规矩给座上的两人请安,林悦华却一扫面上的阴霾之气,忙上前扶着她的手,温声笑道:“原是阿姆不好,早上的事未调查清楚便冤了你。我才刚审清楚了,是厨房的人做事大意,落了些灰尘在里头,这才惹出事端。”
如此拙劣的借口,慕汐都不愿去拆穿她。只是依她对林悦华的了解,纵然寻不到证据,她亦不可能轻饶了她。
再细看袁庆平,两人亦不像大吵过一般,难不成是她估算错误?
一时拿不准林悦华打的是何种算盘,慕汐顺着她的话,唇边漾起得体的笑:“无事,只要阿姆调查便好。”
“站着说话累,你且坐这。”林悦华一面笑着,一面将她扶到旁边的椅子上。
慕汐受宠若惊,忙站起退到一边,低眉敛目温声道:“父母跟前,女儿岂敢这般?阿爹阿姆若有话,只管吩咐便是,我站着就好。”
袁庆平见慕汐这般谦和有礼,便朝林悦华招招手,令她回到椅子上坐:“她既有这孝心,便由得她去。我和你阿姆此番叫你过来,是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慕汐微微抬眸,面色诧异。
袁庆平继而解释:“过两日你便满十九了,原说在你十六时就该给你议亲,奈何阿爹当时锁事缠身,这才耽搁了。如今阿爹若要再留你,只恐误了你。前些时候,你阿姆为你在衡州寻了户好人家,明日人家会正式来上门提亲,你这段时日只管好好在家待嫁便是。”
突闻此言,慕汐只觉心头一振。
林悦华怎可能会为她寻一门好的亲事。
第2章 这桩婚事,乃冥婚。
她这话音方落,林悦华便阴阳怪气地笑了声,道:“订单一事,我已请了人,你不必忧心。你的终身大事比什么都要紧,这几日只管好好待嫁便是,其余的阿姆一概会替你打点好。”
由不得慕汐辩驳,袁庆平当即拍板下了决定:“行了,此事就这般定了。”
慕汐知晓三言两必不能说服袁庆平,她原想拖延半个月,奈何此法亦不得奏效。
慕汐思量片刻,又道:“既是如此,那父母做主就是。嫁妆自然由阿姆打点,只胭脂水粉一类,因是敷在脸上的,女儿想亲自出去采买,在铺子里试过,觉得好了,方可买下。若大婚当日用不合适的胭脂起了疹子,便失了体面了。”
袁庆平闻言,甚觉有理,点头道:“也好。”
“那便让菱霜跟着,也好替你提些东西,”林悦华好似一眼瞧穿了她的心思般,笑得阴阳怪气,“新娘子可不能累着。”
慕汐闻言,自是清楚她的小算盘,便不再反驳,又寒暄了两句后,行过礼就回房换身衣裳出门去了。
菱霜乃是林悦华的贴身丫鬟,年纪虽不大,心眼却极多,为防她瞧出端倪,慕汐沿着街市试了不少胭脂后,方进了越州有名的胭脂铺“含香阁”。
含香阁的店家与谢妩乃是旧相识,为今之计,唯有托她知会阿妩一声,让阿妩速速前来此处。
八年前,她再次睁眼,重活在这个世界里时,她心中中所愿便只是想用自己前世所学的医术救死扶伤,平平淡淡地过完此生。
上一世,才刚从医科大学毕业的她还未来得大展拳脚便被隔壁邻居的一场大火殃及。她慌忙逃离,不想偏生又被烟雾熏倒,醒来后便莫名其妙地魂穿至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身上,且这时代还是史上并未有过记载的朝代。
慕汐魂穿的这女孩姓袁,单名一个“沫”字,家里在越州开了间小小的绣坊,请的绣娘也有十几位,家里原是不愁吃穿的,可奈何母亲早逝,父亲不到一年时间便续了弦,兼之他对于后院之事只会装聋作哑,只要未到毁他清誉之地便绝不出面。继母又是个心眼极多的人,因而袁沫自小便受了不少苛待。
十一岁的这一年初,袁沫被小两岁的弟弟推入湖中。醒来后,慕汐便阴差阳错地来到了这个世界,成为了袁沫。
袁家虽不缺干活的婢女,可因袁沫在家里不受重视,且从小便继母使唤打压,性子亦是唯唯诺诺。
慕汐魂穿而至,醒来便是面对这样的形景,她原想一走了之,可奈何她的身子太小,去哪都不大现实。
兼之她一个小女孩,若没有身份文碟和衙门出具的路引,连出越州城都且是个问题。
而袁家虽算不了一个好去处,可好歹待在这里不会饿死,而林悦华虽泼辣,却也未敢到害死她的地步。她若能巧用心智,眼前的这些问题倒也能化解。
如此思来想去地衡量了好些时日,慕汐决定还是先留在袁家,待各方面的条件都具备了,那时再离开也不迟。
十一岁那年秋,她外出为林氏采买日常所需的胭脂水粉,恰巧遇见偷跑出来的谢妩在选胭脂时被店家哄骗,她瞧不过便上前为她据理力争。
谢妩为谢她,请了她到茶楼一聚。
慕汐这才知晓,谢妩与她同龄,且她还是县令的独女。
慕汐魂穿至此地的时日虽算不得很长,可关于县令谢大人的为人却是有所耳闻的,他廉洁正直,不谄媚奉上,只一心为百姓着姓。
他刚上任的那年,恰逢越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他不仅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设粥坊,还因亲自上山寻找水源而病倒,歇了没两日,待精神好些了,又下地与百姓们一块挖井。一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之事更是从未在他身上出现。
后来,她和谢妩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也因有了这层关系,林氏亦不敢对她太过于放肆。就这般,慕汐在袁家也算安稳地过了八年。
可世事往往难如所愿。
慕汐不信,林悦华会这般好心为她寻一户好人家。纵然对方家境、人品皆是上上之选,若非两情相悦,她也绝不愿屈就。
含香阁内设有里间,慕汐借了个由头支开菱霜,便忙让店家遣人去通知谢妩。
没过一个时辰,谢妩便乘着马车从后门进来了。
“阿汐,是出了什么事么?怎寻我寻得这样急?”谢妩脱下帽檐,蹙眉道。
“林悦华为我定了婚事,说是衡州那边的,明日便要过来提亲,”慕汐握上她的手,压着声线,不时往外头瞥去,“她必然没安什么好心,你且帮我查查究竟怎么回事?”
谢妩紧了下眉头:“她为你订了婚事?为何此前没听你说过?”
慕汐解释:“我也是今日才知,若论我对她的了解,她巴不得把我往火坑里送,又怎会这般好心?只是我不明白,袁庆平为何也突然这样着急了,所以我要拜托你查查,最好今日便能知晓,也好让我想想应对之策。”
谢妩思量片刻,方点头道:“好。你放心,我必定在日落前给你消息。”
慕汐心下稍安,将谢妩送走后,方随便挑了几盒胭脂打道回府。她强装镇静地入了北院,并以要好好休息为由将门下了锁。
天色才刚掩下去,谢妩的消息便来了,由后门的小厮递来给她的。
慕汐打开信封一瞧,方知事情的来龙去脉。
与她定下婚事的人家虽是衡州梁知府的儿子,可慕汐料得不错,林悦华恰恰没有这般好心,据谢妩使人多方查证,梁知府的儿子已于上月中旬病逝,然对外却秘不发丧。
这桩婚事,乃冥婚。
只是衡州乃何等富庶之地,兼之那梁知府可是荣太妃的远房表亲,如此权贵,纵然是要选一位姑娘给他儿子配冥婚,亦有的是要上赶着送女儿的无良父母,何以偏生瞧上她?
慕汐再往后读。
原是她的生辰八字与那梁府公子乃是天选绝配,何况冥婚宜早不宜晚,那梁府公子等到今日,已然不能再拖。
袁庆平好面子,原是万般不愿。奈何梁知府许诺,此事一成,必将许他一门官职。止步于秀才是袁庆平一生的遗憾,如今蹉跎半生的他闻得此言,当下欣喜若狂,纵然卖掉女儿是丧尽天良之事,也无可无不可了。
一纸读完,慕汐艴然不悦。
她为原身袁沫不值,为这无良父母痛恨。
“姑娘,开开门,夫人送东西过来了。”恰在此时,外头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菱霜的声音。
慕汐环顾一圈,忙一面将信封藏至枕头底下,又将挽起的头发放下,佯装刚刚睡醒的模样,一面高声回:“哎,稍等,来了。”
一开门,慕汐便见林悦华带着菱霜为她送来了凤冠霞帔,她仍是假装不知地问了句:“阿姆,您怎么过来了?”
“诺,这凤冠霞帔是你父亲亲自选的,我这不特意给你送来了,”林悦华上下打量她,“今儿怎么这么早便睡下了?”
慕汐点头,往旁边侧了下,温声回:“去外头逛了下,有些累,便睡了会。阿姆请进。”
将东西放入房内,林悦华向菱霜吩咐了句:“我要和姑娘说两句体己话,你先出去。”
“是。”
直至菱霜将门带上,林悦华立时变了脸一圈圈地打量着慕汐的房间,阴笑道:“这桩婚事是我特意为你一手促成,你阿爹可欢喜得很。也是,你要嫁的乃是知府大人的儿子,能攀上这样有权有势的夫家,是你上辈子几世修来的福,你要怎么感谢我?”
里头只剩她们两人,慕汐也直接撕下了面具,只悠悠坐下,倒杯茶呡了口,冷笑道:“你这么想要,这份福气倒不如你受了?”
“别人指名要的是你,我如何受得起?”林悦华愈发得意,俯下身贴在她耳边,面色阴狠,“老娘从前竟不知,你这贱蹄子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下起手来竟这般狠。早上那事老娘大度,且不与你计较,往后嫁到知府,你便好好受着吧!”
一语道完,不待慕汐回话,林悦华便哈哈笑着出了门。
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冥婚亦不受郦朝律法约束,可要想出个对策,慕汐一时倒真没个头绪。
正当慕汐苦思冥想也没个法子应对时,谢妩在深夜之际乔装打扮潜了进来。
见她脱下黑色的帽檐,慕汐惊讶之时忙一把将她拉了进来:“阿妩,你怎么潜进来的?无人发现么?”
谢妩笑了笑:“我家中的小厮有认识你家后门守卫的,我让他买了些好酒好菜招待他们,这不几人都在门口睡起来了。只是想必怕你跑了,林悦华加强了院里的巡逻,我也是等了好久,见巡逻的人过去,才早偷溜进来的。”
一面解释,谢妩又忙不迭转了话头:“芰荷正在门口守着呢,现在先别这么说,你赶紧收拾几样要紧的东西,我备了马车送你走。”
慕汐忙将她拉住:“我若走了,你怎么办?要我的人是衡州知府,又是荣太妃的远房表亲。他好容易寻到八字这般合适的人,他势必不肯罢休的。”
“阿汐,”谢妩低声怒斥,“如今火都烧上眉头了,你还考虑这个作甚?我阿爹好歹是个上了朝廷名录的县官,纵然他是知府,亦断然不能拿我怎样?你如今要做的,是先保住自己,难不成你还真要牺牲自己去配冥婚么?”
“当然不可能,”慕汐拉她坐下,“你先冷静一下。你想想,若我逃,我又能逃去哪?没有身份文碟,我连越州城都出不去。”
“此事你无须担心,文碟和路引,我都给你备好了。”
谢妩话音未歇,慕汐登时脸色大变:“文碟和路引皆须你阿爹的印章方可生效,难不成阿妩你......”
谢妩忙安抚她:“你别担心,我阿爹最疼我了,他断不会把我怎样的。”
“你这般说,我便更不能走了,”慕汐又惊又怒,“我知道你为我好,可单伪造文碟一事,梁知府便可把你们一家送上断头台。我怎能让你为我身陷险境?此事我绝不能做,你快快把文碟退回,切不可让人发现端倪。”
谢妩还欲劝她,慕汐又似思及什么,忙问:“前两日,我听闻御史宋大人要来衡州一带,此事可真?”
虽不知这等紧要关头慕汐问这个作甚,但谢妩思量片刻,仍回她:“确有此事,想要到达衡州,越州是必经之地。上月阿爹得到消息便已开始彻查底下的人有无出格之事,免得在御史大人面前坏了声名。”
慕汐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道:“逃避终究不是解决事情的好法子。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何不借此机会把事情往大了捅?”
第3章 裴行之远远瞧着,她身穿凤冠霞帔,丰肌秀骨、白玉凝脂。
梁知府便差媒人抬着几十箱金银细软过来提亲。
袁庆平和林悦华早早候在大门前,来往人群见提亲队伍如此隆重,莫不皆驻足观看、说长论短。
几人入了大厅,相互奉承几句后,那媒人环顾周遭一番,方笑问:“怎的不见袁姑娘?梁大人可说了,这些聘礼须得让她过目,她若满意自然是好。若有不足的,也好知会我们一声,我们速速送来。”
袁庆平见聘礼摆了满满一厅,早已是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道:“有外客要来,小女原不便见客。您既这么说了,那我差人去请小女过来便是。”
慕汐来至大厅,依礼见过众人,又按他们的吩咐略略瞧了瞧边上的聘礼后,方温声道:“这些,由阿爹阿姆做主便是。”
袁庆平闻言,朝媒人哈哈笑了声:“小女生性内敛。她既这么说,便是满意的。”
慕汐见状,又佯装不知地环顾了周遭一番,方柔声问:“只是过来提亲这样儿的大事,为何不见梁夫人或梁公子?”
媒人一时语噎,顿了堪堪两秒,方笑道:“梁夫人身子不大爽快,才委托老身过来定要把事情办好。至于梁公子,因科考时日渐近,为一举中功名,亦不好脱身过来。”
似生怕慕汐反悔,媒人又指了指满厅的聘礼,朝她谄笑道:“夫人和公子虽无法亲至,可对姑娘、对这桩婚事却极为重视,你瞧这满厅的聘礼便足以说明了。”
慕汐低眉,忍不住在心内连连冷笑。
冥婚逆天道、违人伦,可连袁沫最亲的人也只看重金钱玉帛、富贵名利,她当真为她不值。
然虽是这般想,慕汐明面上还是顺着媒人的话微微笑道:“既是如此,那我没什么疑问了。”
见慕汐应下婚事,媒人喜上眉梢,与袁庆平夫妇定了下个月初一来迎亲后,便带着仆从回梁府复命了。
距离下月初一只剩了不到五日,时间上紧急了些,慕汐不反驳,一是自知无用,二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御史大人亦恰逢下月初一途径越州。
当真是天助她也。
林悦华象征性地给了几亩田产作为嫁妆,还是极为偏远且贫瘠之地,慕汐对此不曾置喙一句。
愈是临近日子,林悦华对她的看管便愈发严。
只是慕汐未曾料到,婚期的前一日晚,谢妩再一次潜了进来。
“你疯了么?这个时候你还来做什么?”见外头并无人尾随,慕汐方稍稍安心,只满脸担忧地问她。
谢妩握上她的手,温声道:“阿汐,凡事总有个万一,你明儿若是失败,一生都将要搭进去。我此时过来,带了文碟、路引以及一些金银细软,你若想离开,乘上马车就能逃得远远的。”
想不到她深夜而至,仍是为此。
慕汐一时哽咽,热泪刹那间从眼底涌起。
缄默了片刻,慕汐下定决心,深深地吸了口气,方抬眸瞧她:“阿妩,我不能走。不论明日的结局如何,我势必要赌一把。再坏的结果,无非是把我配个冥婚。”
谢妩闻言,登时气极,压低了声音斥她:“你知不知道,他们表面是将你娶回去,可没过两日便会找个由头将你杀害,真正到阴司配他儿子去。”
“我明白。”
“你既明白,那你还犹豫什么?你若要逃,今晚是最好的机会了。”
“阿妩,我不能自私地把你往深坑里拉,”慕汐略略提高了音量,“你听我的,明儿的事我最少有七成把握。纵然御史无法司理此案,我将事情闹大,若袁庆平再想把我拉里头,想必那梁大人亦断断不肯了。”
谢妩还欲劝她,奈何慕汐倔强至极,她唯有作罢。
次日。
林悦华早早地带着梳妆的婆子敲开了慕汐房门。
当着外面的人,慕汐仍是依规矩给林悦华行过礼。
凤冠霞帔加身,梳妆的婆子以为慕汐嫁的是如意郎君,瞧着镜里那绝世容光之人,笑眯眯地道:“听闻那梁公子家世极好,且温文儒雅,是难得的人中龙凤,姑娘日后有福了。”
慕汐勉强扯出一丝笑意:“福不福的,谁知道呢。日后的事罢了。”
那婆子闻言,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正在此时,吉时已到。
慕汐在丫鬟的搀扶下到正厅拜别双亲,见正厅并无新郎官的身影,便佯装要掀了盖头怒问:“定亲之时梁公子不曾来且说得过去,今日却是我与他成亲的大喜之日,他不来说不过去吧!”
“哎呦!我的姑娘,大喜之日你主动掀了盖头可不吉利,”媒人忙过来阻止她,并解释着:“新郎官今儿不巧染了风寒,不便出门,已令他的堂兄过来接亲,现在外头等着,也算全了两家的颜面。”
“沫儿,这样的大喜之日,外头的人都瞧着呢。正如赵媒人所言的,梁公子是因染了风寒,又不愿耽搁这成亲的大好日子,方才不来的,你可不许闹。”袁庆平见状,亦当即冷声斥她。
林悦华亦站起,在旁陪笑附和:“是啊是啊!”
慕汐闻言,并未听出那身为人父的袁庆平语气里有丝毫不舍和愧疚,反而平添了一丝不耐。
红盖头下的她无声地冷笑,却婉言认错:“是女儿使小性子了,还望父亲原谅。”
袁庆平点了下头,好言嘱咐了她几句后,便让与慕汐同父异母的弟弟送她出门去了。
这一段小插曲过去,外头迎亲的唢呐声不一会儿便吹得震天响。
慕汐坐在花轿上,惴惴不安地预估着时辰。
“停!”
不知轿子繁华的街市颠簸了多久,前方忽地有人大喊了一声。
花轿随即落下。
“姑娘不必担心,前方遇见了御史大人的轿辇,待他们上前通禀后,方可启轿。”似是怕慕汐担忧,未待她发问,候在花轿旁的媒人隔着帘子向她解释。
闻她此言,慕汐险些压不住欣喜,过了两秒,她淡定地应了声后,便忙掀起前方的帘子一角往外望去。
宋御史的轿辇正正与迎亲队伍碰在一起,有小厮上前回禀,不知说了什么,那宋御史的轿辇便侧到一旁,显然是要先让他们过去。
见轿夫皆立两旁,慕汐当即顾不得什么,她掀了帘子,抬脚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往对面冲了过去。
“* 有刺客,保护大人。”
护在宋御史两旁的侍卫率先回神,拔出刺刀便将慕汐团团围住。
“各位大人,不是刺客不是刺客,手下留情。哎哟!我的姑娘,您跑出来做什么?”
恰在此时,后头的众人登时反应过来,那媒人见此形景,顿然被唬得大惊失色,一面要上前拉回慕汐,一面朝侍卫们嚷嚷。
“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新娘子拉回来,免得挡了御史大人的道。”骑在马上代替梁公子的新郎面色微沉,朝迎亲的丫鬟婆子斥道。
“谁敢过来?”慕汐当即拔下发髻上的簪子,抵在喉咙上,面色凌厉,“我立刻死给你们看。”
见无人敢动,慕汐转首朝轿辇里的人声泪俱下地控诉:“回大人,今日我以此方式拦下您的轿辇,属实有过。只因衡州知府梁大人以权谋私,以买卖官职之名贿赂我父亲袁庆平,为的便是要让我与他家已逝的公子配冥婚。”
她这话音未歇,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不免想起那日在袁府外瞧见的事,便纷纷议论起林氏平日尖酸刻薄的行径。
马上的梁公子面色愈发掩不住,他当即怒斥慕汐:“袁姑娘,污蔑朝廷命官,我想你还吃罪不起。我堂弟今日不过是染了风寒,哪里如你所说,人已不在了?”
慕汐冷笑:“你堂弟究竟还在不在世,让御史大人去查一查便知。公子这般急着跳出来解释,莫非是心中有鬼?”
“你......”
梁公子被她气得顿然噎住了喉咙。
“大人说了,让这位姑娘说下去,”轿辇旁的护卫得了吩咐,立时冷声朝梁公子道,“若当真有污蔑朝廷命官之嫌,定当重罚。”
那梁公子闻言,唯有忍着面色命人退下,又使眼色让人快马加鞭到衡州通知梁知府过来。
慕汐见状,方把簪子放下,垂首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亲既让我嫁,那前方纵是刀山火海,我亦不敢不下。只是朝廷命官,食朝廷俸禄,却不思报效皇恩,我若包庇父亲,便是对朝廷不忠、对百姓不义。如若朝廷官职皆可买卖,那世间还有何公理可言?大人想要明证,只管遣人到衡州探查一番。我所言若有假,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轿辇里的人闻她这番冠冕堂皇之语,不免无声地轻笑了下。
若非他提前与宋御史换了轿辇,此时断断看不到这出好戏。
她明知若只逮住冥婚一事作文章,御史未必能管。可涉及买卖官职这样的大事,那梁知府便有杀头之嫌了。
这姑娘......倒是聪明。
裴行之忍不住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瞧去。
竟是前些日子见到的那位袁府姑娘,此时与他隔了不到半厘路的距离。
思及她那两面的反差,裴行之由不得往她身上多瞟了下。
今日的她身穿凤冠霞帔,珠钗玉坠下,她丰肌秀骨、白玉凝脂。虽是双膝跪地,可那脊梁却未塌下半分,连眸色亦是那般清明。
堪堪瞧了这样一眼,他便只觉心头微荡。
第4章 难保不会将她灭口?
闻言,慕汐心下稍安,方欲应声,那梁公子却极为不满地抢先道:“大人要查清真相,我们定然配合到底。可今日的婚事乃遵了双方父母之命,且袁姑娘家也已收下我们梁府的百金聘礼,纵然彼此未拜过天地,但袁姑娘也算得上是我们梁府之人,大人岂可说带走便带走?”
他这话音方落,气氛陡然静下来,连围观的人群亦不发一语,只定定地瞧着前方的那辆轿辇。
周遭的气氛沉默地诡异。
慕汐只觉得拨凉拨凉的。
若是那宋御史抵不住这三言两语,她这命必定要折在其中了。
半晌,慕汐方听得那护卫冷声直言:“梁公子倒是伶牙俐齿。袁姑娘指证梁大人买卖官职,你梁府此时把她带走,难保不会将她灭口?”
梁公子登时被他此言气得面色通红:“事情尚无定论,你一个小小的护卫怎敢空口白牙道污蔑之言?”
护卫当即抽出腰牌,寒声道:“御史大人乃圣上钦命,奉查肃查地方官员渎职一事,自当有义务保护证人。纵然梁知府在此,亦断断不敢与御史叫嚣,尔等区区一个纨绔子弟?岂敢拦路?”
他一道高声喝斥,兼之有腰牌震慑,梁公子再不敢说什么,只得眼睁睁地瞧着他们将慕汐带走。
驿馆设在越州城西处,不过两里的路程,慕汐一路随着轿辇而至,才进门,护卫便上前指着东面的厢房与她道:“我家大人说了,姑娘今晚可住东厢房处,那的守卫最为森严。姑娘若有何事,只管吩咐外头的守卫一声便是。”
“阿汐。”慕汐朝护卫道了声谢,便正要往东厢房去,却忽然听到一道喊声。
慕汐回头一瞧,却是阿妩。
那护卫见两人相识,便令外头的守卫将人放进来。
原是谢妩不放心,一早便命人混在人群里跟着迎亲队伍,直至听到慕汐要往驿馆处来,她方忙带着新的冬衣过来给她。
两人回到东厢房这边,谢妩拉着她转了几圈,瞧着她身上并未有受伤的痕迹,她才安下心来:“芰荷与我说你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时,我被唬了一大跳。幸而你无事,否则叫我怎么好?”
一面说着,她又打开包裹将冬衣递与慕汐:“我知道你必然想快快把这身嫁衣脱下,可想来驿馆一时也没别的衣裳,我便从家里带了两套我的冬衣过来,你先凑合着穿,明儿我便上铺子让人给你裁几件。”
“不用再裁,两套暂时够穿了,”慕汐笑了笑,接过后握上她的手,面色难得显得庄重,“阿妩,谢谢你。若没有你......”
“你这样说,便是要与我生分了。可不许这样,”知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煽情的话,谢妩忙止住了她,“快把这身嫁衣换下来。”
慕汐笑着应声,谢妩给她带了一套浅碧色和一套松花色的冬衣,她选了松花色的。
“袁沫你给老娘滚出来。”慕汐进里间方换完出来,尚未坐下,外头便传来一道怒吼。
是林悦华。
她会追来此处,慕汐早有预料。
恰在此时,那护卫敲门进来:“外面来了一妇人和一先生,说是袁姑娘您的父母,正吵着要见您。”
......
《妄朝》作者:云箜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点击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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