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子他口是心非》作者:雾木羽
文案
姜梨是乌羽族的公主,是天子蒋朝越背后跟了数百年的小尾巴。
传闻她爱蒋朝越爱到极致,不惜用心头血相救。
可众人皆知,蒋朝越愿意搭理她,不过是她和牟柔有几分相似。
有一日,蒋朝越找回了承载牟柔魂魄的凡人小姑娘,放在身边,好生照顾。
大家望着失魂落魄的姜梨,摇头惋惜:孽缘孽缘。
后来,姜梨从人间带回个眉眼如画的和尚。
他容貌俊美,温润如玉,瞧着和蒋朝越有几分相似。
见她悉心照料受伤的和尚,蒋朝越心中虽不是滋味,但想到姜梨对自己爱之深,找了个相像的替身,便为之快意。
直到——
他被姜梨捅了一剑。
她取出心头血,转身给了和尚。
蒋朝越红着眼,目眦尽裂:他不是我替身吗?
姜梨轻笑:我和他相识数万年前,你不过是他替身罢。
原来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和尚是金宗首席佛子,两人天造地设,堪称绝配。
*
和尚眉眼温和,鼻尖冒出些许汗意,眼尾微微泛红,低眉合掌:施主。
姜梨微顿,一眼便误终生。
这是她精心密布的网。
她在漫长无际的黑暗中等待猎物的到来。
她要看清冷佛子眼里染上名为姜梨的爱欲,看他脱下金色佛衣,看他清秀眉眼皆是——她。
她以为这一切是自己拼命算来的。
殊不知,其实是他一步步走向自己。
最甜不过双向暗恋。
【有点心机的温柔佛子x骄傲善良的公主】
食用指南:
1、我流修仙,私设如山owo
2、和尚一开始是盲人,但后面不是
第1章 一个巴掌
一群乌鸦徘徊在低空久久不落。
突然,末尾的一只乌鸦直直向下飞去,爪子抓住干枯的树枝,抖了抖浮毛,合上翅膀,好奇地朝下探头。
底下人头攒动,人群围在一个高台附近,像是在举行什么祭祀活动。
高台上半坐着一个红裙少女,双手被锁链捆绑在柱子上。
她头低垂,丝绸般的黑发挡住了面庞,只露一截白藕般的手臂。
姜梨眼眸微颤,眼皮上方好似压着千斤重的铁石。
“阿梨!”一道焦急的声音从远方传来,很轻,却清晰得奇异,只是声音的主人嗓音发哑,听得人口干舌燥。
“阿梨!”
寒风蓦然变大,刮得发丝飞舞,吹得四面八方的议论声低切含糊。
奇怪的是,那道声音却愈加响亮,就如其主人在飞似地奔来,似一把劈破空气的利刃,直直地刺在姜梨心上。
团团白雪从高空飘落,落在衣襟上,而后被体温捂化,化为带丝丝凉意的冰水,冷得她抖了抖。
像是察觉到她的寒颤,姜梨脚下忽然涌起阵阵暖意,暖烘烘的热浪飞般地弥漫开来,很快,热得有些刺痛。
“阿梨......”声音的主人不依不挠地喊着。
被吵得恼火,她挣扎着睁眼,这次倒是顺利。
感知变得清晰起来,木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一道道或漠视或恶意的视线以及裙摆焚烧的呛人焦味。
她微愣,朝前望去,对上了一双浸满泪水的眼眸。
这是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只是眼眶通红,里面透露出的浓浓悲痛令她心紧。
他们静静地对视,中间隔着熊熊烈火,火舌如黑暗中星星点点的萤火虫肆意飞舞,半人高的烈焰扭曲了眼前的空气,宛如永无止境的海浪,前仆后继,只争片刻高下。
“作恶多端的妖物.......”
“该烧,烧得好!只是可怜那些无辜的人......”
“瞧她不知悔改的样子,我呸!”
怒斥、哭喊声不断涌入耳畔,姜梨恍若未闻,她死死地盯着那双眼眸。
细小的灰烬落入红隐隐的火里,那双眸子璀璨得惊人,眼底渐渐浮上一丝决绝,下一秒,一道身影直往火里扑。
不要。
不行。
不许。
姜梨眼瞳倏地瞪大,想大喊,但嗓子眼好似被掐住,一时失了声。
......
姜梨猛然醒来,面色惨白,大口吸气,似是条搁浅许久忽然回到水中的鱼。
一旁服侍的仙侍大气不敢出,低头轻唤:“公主。”
这几夜公主总会被梦惊醒,醒来时面色沉沉,气压极低,虽然从未因此责罚过他们,但这样的公主睥睨间自带上位者气势,令人噤如寒蝉。
“今日天后设宴,族长现于崖前等您。”
仙侍说完便恭敬地退下,走时不忘关了门。
姜梨赤足站在赭红色流苏地毯上,下一秒换上了一条朱红色收腰长裙,领缘袖口绣着象征着乌羽族的黑羽,裙摆极大,每走一步似重瓣花绽放。
她推开门,在外等候的仙侍们屈身行礼。
墟关崖是乌羽族的居所,于仙界的最东边,从墟关崖到天族所居住的天府,即使是速度最快的赤焰马也要一个时辰,此次是天后寿辰,宴请各方仙族同赴欢庆。
崖前已是一副热闹场景,数十匹赤焰马昂首站立,马尾时不时横扫地面,惊起阵阵尘土,仙侍们低头托着宝物如流水般来来往往,姜梨随意瞥了几眼,随后与族长点头示意,径直走向最前头的车厢。
“爹爹,她又坐首位!”万涟姝不满道。
她今日穿了一身白裙,发半盘着,眉心用金花点缀,一副精心打扮的样子。
“姝儿,不可如此无礼,”族长万柏皱眉,“那本就是公主的位置。”
“哪有族长位居次之的,”万涟姝不服气地嘟囔,“而且她算哪门子公主,说是我姑姑的女儿,也不知是哪个姑姑?我怎么从未见过?”
她冷笑道:“不会是爹爹你和外头哪个地位非凡女人的私生女吧。”
数百年前,万涟姝是乌羽族唯一的公主,她自幼受宠,在族内说一不二,自姜梨出现后,唯一的公主名号被夺走,即使她发脾气地砸碗摔筷,还是被仙侍们尊敬地叫“二公主”。
而且,姜梨在外风头极盛,如今谈论起乌羽族公主,外人也只记得姜梨一人。
“住嘴,”万柏动了怒,失望地盯着万涟姝,低声道,“真是顽劣至极,今日你别去了,回屋闭门思过。”
姜梨耳朵微动,没去管父女俩的争执,信手拿起茶罐嗅了嗅。
一旁的仙侍没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红裙少女倚在靠枕上,光影落在她的面颊上,愈显剔透,举手投足之间是浑然天成的风雅。
“可是千年份的太虚山茶?”如山涧溪流般空灵的声音突然落下。
仙侍这才回了神,赶忙敛眼,道:“是。”
姜梨把茶罐递给她,手托下巴看仙侍从中轻捻几簇,行云流水地洗杯、置茶、润茶、醒茶、冲泡、奉茶。
赤焰马飞行极稳,一路逐日向西,姜梨品完茶后小憩了片刻,再醒来时,已经进入了天屿。
天屿是一座漂浮在空中的小岛,周围白雾缭绕,若天族不主动打开,很难被发现。
她拉开窗帘一角,外面白茫茫的,只有扑面而来的水汽,什么都看不清。
天族宴请四方并不撤离结界,而是开辟几条通道专门供人飞行,如此是为了保护天屿隐私,宾客们通过空间扭曲的道路直达客堂休整,路途上无法窥探天屿的建筑格局。
不过姜梨不需要去客堂,她在天屿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寝房。
“公主,请下车。”车外的仙侍轻声细语。
下车后,天屿的仙侍拉着烈焰马去往兽厩。
专门接待姜梨的仙童性子活泼,他在前面带路,走路摇头晃脑,“天子现在在客堂呢。”
见姜梨不吱声,他鬼头鬼脑地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眨眨眼,轻声道:“天子前几日从凡间回来后和天后大吵一架,似是要带一个凡——人回来。”
小童本想说是凡女,可瞥了眼姜梨,话到半截又转了转,终究咽了下去。
“但是不打紧的,或许是天子起了兴致,凡人寿命不过几十载,”小童警惕地观察周围,语速又快又低,嬉皮笑脸,“说来今日天子也穿了件大红衣袍,与您甚是登对。”
姜梨挑眉,神色并无变化,“赏。”
身后的仙侍俯身递了东西,小童迫不及待地塞进袖中。
后半程仙侍变多,小童也收起了性子,神态板正,一言不发。
直到寝房门口,他作揖,正色道:“晚宴尚未开始,请公主稍作歇息。”
下午的噩梦扰得姜梨有些乏力,一路虽无颠簸还眯了会,可终究还是在赶路。她示意仙侍退下,嫌闷,把窗户打开了个缝隙,坐在桌前。
却不想有两个小仙躲在不远处树后偷懒闲聊。
“也不知我们的天子怎么想的,竟从凡间带一个女子回来,这让乌羽族公主情何以堪?”
“谁不知道乌羽族公主喜爱了天子数百年,虽两族对外还未传出定亲风声,但有次执事我偷听到天后和乌羽族族长在商讨定亲事宜,若是定亲恐怕就这近几十年的事了。”
“说来这乌羽族公主什么都好,身份高贵、漂亮又有天赋,可是就是性子骄纵,我可不止一次看到她傲脸对天子了。”
“等下,前面好像是乌羽族公主专门的寝室?”小仙吓得面色惨白,说话都结结巴巴。
“快走,不会那么巧。时辰还早公主未必来了,况且窗上有隔音阵。近来沙星絮四溢,打扫的必定紧闭窗户。”
见两小仙慌慌张张跑了,姜梨不紧不慢地品茶,一茶盏尽,她捏了捏指骨。
两个时辰后,宴席开始了。
流光溢彩的光影如绸缎般穿梭在亭台楼阁之间,仙乐飘飘,桌上摆满随宾客自取的的仙果灵蔬及各类珍馐美食。
穿着华服的天后天主同各族族长或宗主、山主等在东厅寒暄,自天族势力对三界的渗透越来越深后,先前几乎不天族来往的仙族也不得不碍于情面前来应酬。
同时,年轻一辈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基本都聚在北堂。
姜梨踏入北堂的时候,全场安静了那么刹那。
乌羽族的这位公主并未盛装打扮,除了一条长及脚踝的红裙以及颈间如初春嫩叶的绿坠,并无其他装饰。
她走得极快,红裙的艳丽彷佛与她天生融为一体,裙摆似跃升的火焰,气质清冷偏生一张绮丽的脸,如同梅花上的那一点初雪,傲然挺立。
天子蒋朝越正同旁人说话,见姜梨直直朝自己走来,微愣。
少女眼眸又黑又亮,上面映衬着空中四处飘逸的点点耀光,乌发随步伐摇曳。
蒋朝越紧锁的眉宇渐渐展开,他穿着同姜梨相似的衣袍,身材颀长,衣诀飘飘,两人瞧着像要拜堂成亲。
“公主?”
下一秒,浑厚的仙力拂面而来,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北堂,蒋朝越错愕地望着姜梨,一阵剧痛清晰地浮上右脸,鲜明的红色五指印也渐渐显现。
姜梨忽地笑了,甜腻得似万花盛放,语气轻柔,“疼吗?”
第2章 找到他了
“着实骄纵。”天后华服未褪,面色低沉得要滴出水来。
屋内风烛黯淡,蒋朝越如冠玉的半侧面庞隐没在幽幽微光中,依稀可见上面的巴掌印。
天主倒是乐呵的模样,他观详一番蒋朝越脸上五指印,摇了摇头,道:“里面蕴含着乌羽族特有的乌毒,怕是除那位公主外无人可解。”
姜梨在仙界名气大并非其容貌惊艳,仙界地杰人灵,仙族不是国色天姿就是沈腰潘鬓,她能被四海八荒熟知则是因其超群绝伦的天赋。
乌羽族是四大古族之一,上古时期便有名号。如今四大古族避世,只有乌羽和金龙两族偶尔出席应酬,虽然露面次数不多,但众仙也察觉到古族式微,继承人并无出类拔萃之辈。
然而,数百年前东陵仙域开启,各仙族派出不足百岁的新生一辈前去试炼,姜梨在东陵仙域大放异彩,夺得头冠,她不仅仙力深厚不见底,而且使得一手好乌毒。对乌羽族来说血脉愈纯,毒性愈强,因此外界纷纷猜测这位非乌羽族族长生的公主到底是何身份。
天后冷哼一声,指甲攥进手心,眯眼揣摩道:“这是她的意思还是乌羽族的意思?没规矩的蛮兽,要不是......”
她顿了顿,咽下后半句话,眼底一片轻蔑,“终究是群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夫人莫气,想来乌羽族并无他意。姜梨一向娇蛮,此次怕是听到风吹草动......”天主摸了摸下巴上飘逸的白须,随即看向蒋朝越,忍俊不禁,“解铃还须系铃人,孩子们的事你就别管了。”
天后天主离去后,蒋朝越保持姿势,站在阴影处神色晦暗。
刚才宴席上,姜梨轻声问完那句话后,敛眼望地,地上的光晕忽明忽暗,少女又黑又长的睫毛半拢着,挡住了眼底的神色,随即利索地转身,只余下袖口划过空气的轨迹。
北堂寂然,时间像是被凝固,压得人喘不过气,四面八方传来隐晦的打量,蒋朝越脊背笔挺,待那些视线移开后,他闭目又睁开,很快,客人们陆续辞别。
天后寿辰连办三日,此毒若是不解,后两日怕是难办,蒋朝越深吸一口气,口腔弥漫着未褪去的血腥味,隐隐发苦,“她在哪?”
暗处一道身影跪下,声音是止不住颤抖,“回禀天子,公主执天牌闯出,属下没能拦住。”
“没用的废物。”
......
鬼界。
人间烽火四起,无数亡灵如潮水般涌入冥府,黄泉之路被各路游魂塞得满满当当,地府执事处忙得焦头烂额,饶是天后寿辰也不见片刻消闲。
“送到东边的魂魄送到了西边,该送西边的又送到了南边,没吃饱吗?”鬼王没正形地斜躺着,一只脚勾住椅子扶手,他神色恹恹,指节不耐烦地敲着,拉长声调,“——是在羡慕天上的摆酒席吗?”
众鬼畏怯,其中一只吊死鬼扯着嗓子道:“老大,凭甚那杀千刀的天族过个生辰闹腾的三界都知道。”
说着说着舌头掉了下来,他赶忙用手捧着,不好意思地瞥向鬼王,见鬼王并未看自己,磕巴地讨好道:“等老大过寿辰必定压他们一头,小的就在下面喊口号:‘吾王亿岁亿亿岁,一统三界,天下无敌!’”
他讲得沾沾自喜,唾沫星子四处飞溅,连舌头又掉都没发觉,忽然,一道散发着强大气息的鬼力甩来,吊死鬼狠狠地摔在柱子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嘭”。
鬼王似笑非笑,“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吧?”
短而急促的风铃声响起,窗户被剧烈的风“唰”地吹开,馥郁的彼岸花香气似突如其来的暴雨瞬间倾没整个宫殿。
窗外是如翻滚浪潮般无尽的彼岸花,它们互相交织缠绕,死死地攀附对方,血色的花海与绯红的暮色几近融为一体。
鬼王腿向上一跨,不慌不忙地坐起,没骨头般地靠在靠枕上,灰白的桃花眼起了一丝兴致,“呦,倒是来了个稀客。”
“小鬼都退下吧。”
话音刚落,姜梨踏入门内。
鬼王细细地打量这位未曾谋面但大名鼎鼎的乌羽族公主,嘴角扬起,“无事不登三宝殿,公主有何贵干?”
“我要看往生薄。”姜梨抿嘴,得知消息后心中被惊起的涟漪在一路奔波中逐渐平息。
来鬼界本不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打蒋朝越的那一巴掌打了就是打了,覆上消不去的乌毒也不过是想让他难堪罢了,她并没有想和天族闹翻。
只是,得知那个人已经重新投胎出现在凡间后,一切都被抛之脑后了。
鬼王笑意加深,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公主,虽然咱这没那么多规矩,但查阅往生薄也是要走规程的,这可是你们仙族定下的规矩。”
姜梨一言不发,下巴紧绷,轻甩衣袖,天牌从高空飞过,落到桌上。
鬼王扫了一眼,略觉无趣,拉开抽屉,卷起一本册子直直地抛向她。
他稍显夸张地打了个哈欠,桃花眼里硬挤出些泪来,摆手朝屋外走去,道:“公主您慢慢看,本鬼乏了,恕是招待不周了。”
姜梨置若罔闻,飞快地翻阅起往生薄。
往生薄面上其貌不扬,看似是一本破旧的褪色册子,打开后却流动着密密麻麻的名字,还有与之对应的生辰八字、肖像、出生位置等,即使姜梨一目十行也只能耐下性子一个个地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数千万个黑色姓名被粗粗阅过,神识又胀又疼,像是被一块重石闷闷地敲打后又用绵密的细针轻浅地刺入拔出。
她揉了揉眼角,长久地睁眼让她眼睛发涩,姜梨向后扫视。
没有。仍是没有。
她跃起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冷意渐渐从后脊骨涌出。
似蚁潮般扭动的无尽姓名突然止住,姜梨身型微僵,心念一起,所有字符黯然地退场,只余其中下一个。
她紧紧地捏住生死簿,指尖发白,似是要看出个洞。
生死薄上只草草勾勒几笔,却将男子神态画得栩栩如生,他一身僧袍,眉目温润。
无明。
姜梨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在心中反复默念。
*
凡间广袤无际,灵气四溢,滋养出各路精怪。于是,人类组建了各个城镇,由天族直接管辖,挑选有灵脉的人族加以培养,创立了大大小小的宗派。
近千年,人族和妖族的矛盾加剧,几乎是水火不相容的局面,宗门统辖之外,鬼怪妖物横行,凡人难以通行,想要去往别的城镇,只能借助于传送阵。多数人生于僻壤之乡,居于一偶,男耕女织,一生未出过辖区,更是不得知世上还有仙人存在。
苍山城是人间有名的大城,虽单只是一个城,而然地理位置极佳,四面环山,极易防守,数十个宗派建立在此,几百年间都未曾有战火殃及,无数商人嗅到商机,辗转于此,互通贸易。
因此,苍山城的百姓生活安逸富裕,相比别处,对仙族妖怪之流更为熟悉,看待也更加开明。
“且说那玄鸟公主出场,泪目婆娑地望向圣子,声音凄凄惨惨:‘好你个负心汉。’”
一身青袍的说书先生站在半人高的楼台上,单手抓住栏杆,周正的五官皱成一团,细看神态竟带丝娇媚,声线模仿得与女子无异。
“啪。”
他用墨扇猛敲长案,喧嚣的茶楼彻底安静。
“言毕,玄鸟公主眼里流露出恨意,她高抬手,狠狠地打了圣子一巴掌,四座皆惊,”他讲得抑扬顿挫,见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身上,停顿片刻,吊足胃口道,“玄鸟公主可惊可鄂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泪涟涟地凝视圣子,不顾众人,失魂落魄地走了。”
“好!”
“讲得好!”
掌声喝彩不绝于耳,接连不断的银子被投掷到楼台上。
姜梨坐在人群中,轻咳一声,左手捏了捏袖口,按住某个笑得四脚朝天的小乌羽。
“这玄鸟公主不就是你吗?圣子分明就是蒋朝越,”小乌羽笑得抑不住,传来的声音抖颤,“怎的人间传得沸沸扬扬?”
“乐乐,安分点。”姜梨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鸟头。
从鬼府出去后,她看到蒋朝越的天卫守在外面,许是拉不下脸,他没有亲自来。
没来更好,姜梨着实不想看见那张脸,不愿为难手下人,丢了瓶解药后便来到苍山城。
无明待的紫东寺正在茶楼不远处,如同游子近乡情怯般,望着红墙黄瓦,她忽然口干舌燥,驻足少顷后扭头踏入了茶楼。
人间正是盛夏,说书先生在台上热得擦汗,赔笑得同时不忘打躬作揖地鸣谢。
姜梨望向窗外的如镜湖泊,荷花瓣上摇摇欲坠的水珠反射出炫目的金光,刺得眯眼,微风卷着缕缕清香送入室内,她的心逐渐平定。
“走了。”
紫东寺里种着满墙的茉莉,洁白无瑕的花瓣落在松软的土地上,像极了七月飞雪,这幅盛景吸引了无数文人墨客,络绎不绝的游人徘徊此处,好生热闹。
姜梨没踏入巍峨耸立的殿堂随人流跪拜佛像,而是走进偏门,撞到个一个正在挑水的小和尚。
小和尚约莫七八岁,脸圆乎乎的,木桶里的水打得太满,他死死地拉住提手,吸气又呼气,面涨得通红,但桶纹丝不动。
一只雪白毫无茧子的手抓住桶把手,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小和尚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嘴惊讶地张开,半晌后才回过神,连忙道:“多谢施主,小僧还是自己来吧,实在不行泼掉些水,多跑几趟好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姜梨看向他被汗水湿了半截的衣裳以及额上的豆大汗珠,浅笑道:“无妨。”
小和尚见她面貌姣好,酷暑下的衣裳干燥清爽,行走间似有阵阵凉气,举着桶毫不费力,揣测其是灵修,羡慕道:“施主是水灵根或冰灵根吧?小僧的二师兄也是,每日师兄弟都托他制些冰放屋内,不然夜里铁定热醒。”
姜梨笑而不语。
到底还是孩子心性,瞧姜梨和气,小和尚便打开了话匣子。
一会小声埋怨师父严苛,大热天的非要他磨砺心性,用木桶打水填满水缸,又叨念自己的某个师兄写得一手好经文,一经难求,说完后他又扬扬道另个师兄擅于解签,门前都是接踵而来的拜访者......
到水缸前,他才惊觉自己喋喋休休了一路,觉得姜梨实在好脾气,不曾打断,于是讪讪地咬了咬手,“施主前来何故?若是想观赏茉莉,前面便是,此处人烟稀少......”
“我找无明。”
“无明师兄?”小和尚诧异,嘴唇蠕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只言,“倒是顺路,他应当就在前头不远处值扫。”
我知道。
姜梨浓黑的睫毛半合着,光线轻柔地打在她挺秀的鼻尖上,面颊上细小的绒毛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泽,暖光恰到好处地融化了部分清冷,显得整个人柔和起来。
风起,一朵茉莉花随着苕帚声悠悠落下。
第3章 他会哄好她的
无明、无明,恰如其名。
他是个盲人。
树叶被吹得簌簌作响,青砖上散落的茉莉花随着苕帚轻扬,正规律地向角落聚拢。
似是察觉到有人靠近,他眼睫微颤,精准地面向姜梨,放下苕帚,双掌合十,宽大的袖口滑落,露出一截修长紧致的手臂。
“施主。”无明半低头,鼻尖微汗,许是日头毒辣,眼尾淡红,这一抹红平添了几分生气,像是画像上的平面人物被突如其来的点睛之笔赋予了神韵,变得丰满鲜活。
茉莉花飘飘然,花光柳影缭乱了视线,无明站在巨大的树冠下合掌。
姜梨哑然。
脚步声匆匆,一个冒冒失失的年轻和尚跨过门槛,险些摔跤,扯着嗓子道:“无明师兄,有人找你诵经。”
“好。”无明颔首后放下苕帚,从墙角拿起盲杖,步履平稳地朝外走去。
姜梨停留几秒,跟了上去。
年轻和尚性子虽急躁,但照顾到无明目不便,放慢了步伐。
他扭头看了眼姜梨,面露疑色,望向无明,“这位施主.......”
“久闻紫东寺佛法神圣,超度众生。百闻不如一见,不知今日可有机会敬仰一番?”姜梨脚步轻巧,近乎无声,她不徐不疾地与两人保持着三四步距离,怡然含笑,让人心生好感。
年轻和尚两颊微红,连连点头道:“善哉。”
紫东寺偏殿外围站一群百姓,中间隐隐传来啜泣声,见僧人来,他们自发让出一条道。
戴着头巾的中年妇女跪坐在中间,旁边是手拉的独轮车,车上铺满晒干的稻草,一具尸体被放置在上面。夏日炎炎,尸体微腐,散发出不好闻的气味,众人皆朝后避开风口。有人安抚着一旁站着啼哭的女童,往她手中塞糖,女童手紧紧握着妇女的胳膊,并不接过。
“这徐娘也是苦命人,如今丈夫没了,家中无壮丁,孤身带一女娃,田里活怕是不好干。”
“城外果然去不得啊,赏金是多,但太危险。”
百姓怜悯的议论虽无恶意,但着实不好听。
徐娘面色蜡黄,历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沟壑,眉眼疲倦,见无明来了,合手道:“劳烦大师送送我家汉子。”继而手撑地,费力站起,让出空地。
细碎声消失,周遭肃然。
无明拄着盲杖朝前探去,当盲杖轻碰到木轮时,停住了。
淡淡的尸臭飘出,他像是没闻到,眉眼依旧柔和沉静,双手轻轻拨动光滑圆润的佛珠,具有节奏和韵律的字音从口中缓缓念出,声线清亮温润,似是能拂去人心中的不安,让人平静思绪。
一时间只能听到他专注虔诚的诵经声和低沉悠扬的蝉鸣。
念闭,无明弯腰曲背,深深一拜。
徐娘抓着女童,一滴泪打湿在衣袖,她慌忙擦了擦眼角,久久地凝视着死者,长吁道:“如此,你也能安心去了。”
说完,她朝无明拜谢,伛偻地拉住车把手,慢吞吞地离去。
百姓渐渐散去,无明忽地转向姜梨,不同于别的盲人,他的眼珠又黑又深,乍一看并不觉得失明,但瞳孔深处毫无光泽,暴露了这一事实。
“施主可有何事?”
数万年过去了,不知轮回几许,他委实没变,本就是光风霁月的人,是尘埃里一眼夺目的明珠。
她默视那张脸,莞尔一笑,“听闻寺内供有寄宿,无明师父是否知悉在何处?”
*
天屿,天府。
蒋朝越烦躁地捏了捏胀痛的鼻骨,耐着性子听天侍汇报。
“牟姑娘仍是不肯吃饭,她嚷嚷着要回家......”
“她呢?”
见天侍愣在那边,他眉头紧锁,面色不虞,加重语气,“姜梨在哪?”
天侍才恍然大悟,“回天子的话,公主去了凡间,具体在哪并不清楚。”
待他走后,蒋朝越神色沉郁,似有一层阴霾笼罩在面庞上,眼神淡漠,对暗处道:“去解决刚才那个蠢货。”
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查下她在哪。”
“是。”
前些时日,凡间边塞战火四起,虽仙族不得随意插手凡间,但天族由创世神准予,代为管理凡间、鬼界。
战场血流成河、生灵涂炭,若再不干预,恐怕这片区域在死伤无数后会形成瘴气,成为一片死地,孕育出更多的鬼魅破坏人间。
于是,蒋朝越受命前往,在此期间他碰见了牟柔。
牟柔是他年少时养的小狐狸,是狐族献上来的生辰礼。
彼时年幼,一些凡间的小妖族讨好地送来兽崽给他当妖宠,蒋朝越随意一瞥,看见了只被其他小兽排挤的白狐。白狐生得小巧可爱,额间一点红,瞳孔似琉璃般清澈,她小声呜咽,不满地挥爪推着压她的小兽。
他伸手一点,白狐的命运就此改变。
她被蒋朝越取名为牟柔,意为娇柔可亲,白狐也确实合他心意,不粘人不调皮,每日安静地睡觉,偶尔兴致来了,便逗弄一番。
后来牟柔长大了,化形为一个女子,她生得雪白,眉间的一点红化为一粒小巧的红痣,容貌美艳,气质冰洁,形成独特的反差。
蒋朝越说不上来对她是何种心思,她是他亲手养大的妖宠,但身份低卑,是凡间的妖族,还是名气不佳以魅惑著称的狐族。
没等他弄明白自己的心思,天后就发现了端倪,她不由分说地把牟柔斩去一身妖骨,扔去鬼界重新投胎。
“你是天族的天子,你能明白自己身上的重担吗?不过区区一妖狐,怎能染指你的未来?”天后冷冽的话在他心中徘徊许久,那是蒋朝越头一次萌发不满。
再见牟柔时,她正举刀抗敌,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女郎是耳濡目染的勇敢和果决。敌军来袭,她没有躲入地窖,而是拿起屠刀,同面敌人;父兄死去,她没有流泪,了无惧色,决心奋战到呼吸终止的那一刻。
鲜血沿着她面颊缓缓流下,额间的那一粒红痣亮得显眼,蒋朝越微怔,认出她了。
牟柔在凡间举目无亲,想到她前世是年少的爱宠,又曾被天后抽出妖心、斩去妖骨,受彻心彻骨之痛,蒋朝越就心怀愧疚。
凡人阳寿短暂,他把她带回天族,养她一世,此生安稳顺遂地度过。
诚然,边塞女郎性烈,牟柔到仙界后只觉如坐针毡,执拗地要回去,宁愿过凡人生活。
几次探视,被她豪不客气的冷脸相待,三番五次下来,蒋朝越也失去了些旖旎的心思。
他坐桌前,不禁想到姜梨秋水般明亮的眸子,胸口闷沉。
第一次见时,蒋朝越便觉得姜梨生得眼熟,眉眼有几分像牟柔,气质别致,不由得多看几眼。
没想到看了那几眼后就被她缠上了,这位乌羽族公主不爱说话,性格傲气,总爱停留在他附近,被发现打量也不似别的仙子般羞涩,只是淡淡移开眼。
渐渐地,蒋朝越习惯了她的陪伴,两人成双出入,众人都觉得姜梨实在喜欢他。
他并不介意,姜梨长得好看,天赋极强,又是四大古族之一的乌羽族出身,偶尔被盯得不自在,便也会与她不咸不淡地说上几句。
转变是在东陵仙域,各族各宗派出不足百岁的新生一代前去试炼,天族要求他夺得头冠,为天族立威。
新生代实力强劲,虽然蒋朝越自小是天之骄子,但也没太大把握,遂决心顶着风险去取被玄冰猿守护的飞霜花。
这是枯骨生肉的神品仙草,是极品回春丹的至关重要的一味药材。若能在数百位头冰猿的攻击下夺得飞霜花,那东陵仙域的榜首必定是他。
但是蒋朝越还是低估了玄冰猿的狠劲,见他摘了飞霜花后即将逃脱,玄冰猿宁愿玉石俱焚。一头玄冰猿的自毁他尚能抵挡,但数百头玄冰猿同时自爆,即使是蒋朝越也受了不少伤。
他脱力地倒在泥泞的雪地里,几乎不成人形,五脏六腑俱裂,汩汩鲜血似洪流般染红身下白雪。蒋朝越不在乎皮外伤,但让他失色惊骇的是——仙丹裂了一个豁口。
他捏住玉牌,迟疑不断,若是现在出去,怕是养好伤后会被长老们责骂处刑,但若不出去,伤势只会愈加深重,留在东陵也无济于事。
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蒋朝越双目被血糊住,他努力抬头望去,依稀辨认出是一个女子。
“是你。”如玉珠落盘般清脆的悦耳声在耳边轻响起,他从未觉得这道声音如此天籁。
是姜梨。
蒋朝越松了口气,紧垂半空的心缓缓落下。
“帮我。”他口腔满是鲜血,弥留般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女子愉悦的笑声传来,蒋朝越没明白她为什么笑,就听到了剑挑破布料的嘶嘶声,下一秒尖端旋转着刺入皮肉的痛楚从他胸口清晰传来,正骇异时,如旭日般滚烫的热流钻入心头,流转全身。
姜梨竟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他。
仙丹的破口处被堵上,仙力运转流畅,蒋朝越感觉身体正在飞速复原,他微颤,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拼力睁眼,投去了满含感情又复杂的一眼。
他没看到,在陷入昏迷后,姜梨嫌恶地用剑缓慢地擦拭着雪,直到剑上锃亮光滑。
自那以后,蒋朝越忍不住关注她,姜梨还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但他知道她对自己爱之深,不过是她骄横肆意,羞于对他露出好脸色。
从此,两人成对出现的次数更多了,被仙界公认为是一对爱侣,两族长辈私下里也商讨过议亲事务。
想到此处,蒋朝越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他会哄好她的。
第4章 徐娘之死
沉重的鼾声如雷贯耳,女童平躺着,眼珠子睁得大大的,木呆呆地盯着角落细密的蜘蛛网,黝黑发亮的蜘蛛紧紧攀着一根悬挂在空中的纤细蛛丝,在空中微微晃动,诡异又生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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