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婚》作者:箫云封
文案:
我得了绝症,爱人逼我离婚,让我放弃一切。
因公司资金链断裂,我的事业急转直下,在这个节骨眼上,我得了怪病,爱人逼我离婚,让我放弃一切。
我同意了。
住院的时候,最不知如何面对的人······来给我当护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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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私设:
婚姻法设定与现实不同,医院状况同样与现实不同。
HE !真正意义上的甜甜HE !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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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
“第一条,婚内房产归属权变更如下:建筑面积二百六十五平方米的房产一套,位于丽景蓝湾一号楼二十三层东厅;建筑面积三百三十四平方米的房产一套,位于基永广场八号院一门六层北厅;建筑面积一百六十三平方米的房产一套,位于庞德家园北区十六层西厅;建筑面积五百六十平方米的房产一套,位于宜心花园南郡别墅群东区四号院内······因婚姻关系破裂,合计八套房产,由邢烨先生主动赠予我方勾雪峰先生,赠予细节以合同为准。”
······
“第十二条,除债务外婚内财产剩余六百二十五万,邢烨先生主动将六百万赠予我方勾雪峰先生,赠予细节以合同为准。”
······
“第三十五条,在婚姻关系存续期内,全部债务合同由邢烨先生个人签署,勾雪峰先生并不知情,且并未承担无限连带责任,不应因此共担债务。因婚姻关系破裂,婚内财产划分以后,存续债务与勾雪峰先生无关。”
·····
“第四十条······”
七人间病房人满为患,破烂布帘隔出窄小空间,牙刷磕碰牙缸,空气凝结成霜,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清晰传进耳朵。
邢烨蜷在正中央的病床上,头顶上的三袋液体一滴一滴下坠,沿着透明的软管,打进鼓胀皮肤,他泛着青紫的手耷在床边,上面满是针眼,像被蝗虫咬过的庄稼,泛出支离破碎的苍白。
他脸颊削瘦,薄薄的被子盖在胸口,呼吸几乎毫无起伏,赤|裸脚踝探出被面,过长趾盖没有修剪,横七竖八支起,边缘锋利如同寒刃。
同住病房的人拖家带口,此时刚过晚饭时间,小马扎散落在地,空气中残余饭菜香味,邢烨床头的托盘空空如也,掉漆的搪瓷杯子余层残水,杯口干燥如新。
三名西装革履的黑衣人围在邢烨床边,各个手捧文书,盯着中间的邢烨,凝固的视线熊熊燃烧,要将面前的人焚化成灰。
这一单佣金蛊惑人心,他们各个势在必得。
邢烨不言不动,像尊沉默的雕塑,眼珠空落落散着,盯着虚无中的一点。
气氛莫名紧张,中间的黑衣人轻咳出声,咄咄逼人上前:“邢烨先生,如果对这四十项条款没有疑义,请在这里签字。”
厚厚的文书摊开最后一页,旁边的人拧开印泥,小心放在邢烨手边。
病房里的窃窃私语困不住了,不知谁把空调关了,房间闷热无比,耳边嗡嗡似蝇虫鸣叫,邢烨像被这噪音吵醒,他渐渐拧起眉峰,拔掉手上的输液管,缓缓抬起手臂,叩击三下杯壁:“吵死了,要吵滚出去吵。”
他嗓音沙哑,嘴唇干裂,说话间扯动唇皮,血线迸裂出来,可他的声线冷静沉稳,含着某种魔力,在病房盘绕回旋,令人不自觉服从。
病房骤然安静下来,中间的黑衣人推推眼镜,和同伴互换眼神,邢烨捏住搪瓷杯口,有气无力甩手,让杯子吊在指间,他堪堪支起眼皮,唤狗似的扬手,有气无力指挥:“热水。”
中间的黑衣人抿住嘴唇,义正辞严:“邢烨先生,我是正大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赵东非,受勾雪峰先生委托,来与您敲定合同细节,我并不是您的雇佣人员,更不是您的护工,您无权要求我为您服务。”
“这不是要求,这是命令。”
邢烨懒洋洋回答,打个长长的哈欠,手上的杯子划出抛物线,甩到赵东非面前,赵东非条件反射伸手,将它抓个正着。
“去吧,”邢烨不耐烦挥手,血珠落在枕边,“热水。”
赵东非欲言又止,勉强压住怒火,凑到邢烨身边:“邢烨先生,如果对条款确认无误,请您在签字页上签字。”
邢烨看着鲜红的印章,垂眸低低笑了,他喉结滚动,掌心捂在唇上,闷闷呛咳出声,嗓音含裹砂砾,喉管狭窄如线,一口气喘不上来,憋得脸色通红。
“你们怎么能做这种事!”旁边病床上的阿姨看不下去,梗起半个身体,迎上前怒目而视,“他病成现在这样,治病要花那么多钱,你们要逼死他啊!”
“是啊!”
“就是就是!”
“留那么点钱,住几天病房都不够,什么人啊这么心狠,不怕遭报应吗?”
一片混乱的噪杂声中,左边的黑衣人接满热水,小跑到赵东非身边,赵东非接过水杯,递到邢烨身旁,冷冰冰道:“喝水。”
邢烨止住咳嗽,眼珠缠绕血丝,他软绵绵抬起小臂,指头敲敲杯壁,眼皮耷拉下来:“太烫了,添凉水。”
“我说你故意的吧——”
“闭嘴!过去添水!”
赵东非怒斥出声,左边黑衣人咽下半截恶言,乖乖回去添水,邢烨扬起手臂,不咸不淡出声:“扶我起来。”
赵东非上前几步,和剩下的黑衣人一起,搭住邢烨肩膀,将人架上床头,掌下只剩一副骨架,病号服套在身上,像给小孩穿上大人的衣服,空落落滑脱下来。
邢烨靠在床头,垂眼看看手背,上面鼓出三个大包,戳歪的针头穿透皮肤,串联起两座小丘。
他唇角浅勾,瘦削眼窝深陷,几根指头交叉,鼓出突兀关节。
“你们在为谁打抱不平,你们认识我吗?”邢烨牵动颈骨,左右摇晃两下,“脑袋上顶着两个弹珠,不是为了看热闹的,鼻子底下一张大嘴,不是为了嚼八卦的。”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怎么不识好歹,我们替你说话呢!”
“行了行了,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别管别人家事了,去给我烧壶热水。”
“别人喝你也要喝,别人摔跤你怎么不摔啊?”
“·····”
一场闹剧唱到一半,被迫宣告暂停,邢烨两手捧着杯子,慢条斯理喝水,平静水波映出他的倒影,苍白如同人偶,牵不出半点表情。
“相识三年,结婚九年,让我净身出户,却连面都不露······勾雪峰,你怕什么,”邢烨提高声音,手指微微勾起,“怕我进了坟墓,变成鬼回来找你?”
熙熙攘攘的病房顿时鸦雀无声,邢烨扔掉搪瓷缸,视线从床上飘起,缓缓凝到门边:“你不进来,别想让我签字。”
赵东非下意识看向门口,重重咳嗽一声:“邢烨先生,这件事我要向你说明,关于离婚协议的一切,勾雪峰先生已完全委托给我处理,你有什么疑问或是不满,和我说明就可以了。”
“你啊,”邢烨扬起下巴,眼中饱含讥诮,舌头弹动两下,吐出冰凉蛇信,“你算个屁。”
赵东非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存活下来,做到高级律所合伙人的职位,早磨炼出油盐不进的脸皮,可被人当面怼上,还是逼出了压抑已久的怒火,他吸口长气,刚要出声,一道清凌凌的声音传来,似涓涓细流,清脆拍打礁石:“邢烨。”
邢烨握紧五指,过长的指甲抠进掌心,血丝满溢出来。
门口摇铃叮当,一位身穿白色西装礼服的男人进来,迈动两条长腿,走到邢烨床边。
病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细微的噼啪声传来,勾雪峰轻转脖颈,对准闪光灯到来的方向,微微勾起唇角,露出八颗雪白的牙齿。
标准的职业化的微笑,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也没有半分瑕疵。
病房吊灯光线昏暗,映照出瓷白的脸,这张脸光彩照人,眼眸微眯,颊侧隐出两个酒窝。
右边病床上的小姑娘要喘不上气,她拽着身旁男友的手臂,嗯嗯啊啊半天:“那个······主持人!晚班连连看的主持人!最近还拍戏了,六王爷是他演的!”
勾雪峰是滨河市地方台非黄金档时段的主持人,节目只在深夜播出,大部分人不认识他,小部分年轻观众成了他的粉丝,在各个平台搜索他的消息,在微博私信里对他嘘寒问暖,连他最近客串的几个小角色,她们都如数家珍。
刚刚一直听到勾雪峰的名字,小姑娘的耳朵一直竖着,她不明白这两人是什么关系,彼此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名字她太过熟悉,没想到本人出现······竟然真是电视里的勾雪峰!
雪峰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从来没听说过,难道一直隐婚,没有对外界公开?
小姑娘追星的少女心碎了,窝进男友怀里,可怜巴巴呜咽。
即使以主持人和艺人的标准来评价,勾雪峰都是不折不扣的佼佼者,他眉清目秀,鼻梁高挺,三庭五眼比例极佳,一张脸像用磨具刻出来的,一颦一笑牵动人心。他嗓音轻柔,动作优雅,来到邢烨身边,仔细帮人掖好被子,将冷风挡在外面。
邢烨冷眼看人,面上八风不动,一双手藏在被下,微微颤抖起来。
他死死盯着勾雪峰的脸,想从那无懈可击的面具下,揪出一丝残存的感情。
可他找花了眼,要把面具烧出孔洞,还是看不到半分裂痕。
“邢烨,好聚好散,以后还是朋友,”勾雪峰坐在邢烨床边,温文尔雅开口,把印章推到邢烨身边,“我还有节目要录,没有太多时间,你不让我为难,我也不会让你为难。”
第2章
邢烨盯着对方的眼睛,削瘦脸颊鼓出一块,他胸膛微微起伏,监控仪器上的线条不断颤抖,勾雪峰上前扶他,被他甩开小臂,狠狠推到旁边。
赵东非上前两步,勾雪峰微微摇头,让人不要过来。
“让他来啊,”邢烨极浅勾唇,“治不好拖个人垫背,我还白白赚一条命。”
赵东非不敢动了,他是为财来的,要是再搭上条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狗急都会跳墙,何况面前的人,是在餐饮界曾经异军突起的邢烨呢。
没听说邢烨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似乎是个从土里冒出来的草根,短短几年就形成燎原之势,他在个人事务上十分低调,极少接受采访,对酒店宣传却从不吝啬,他旗下的粤阳情酒店在短短几年里飞速扩店,宾客络绎不绝,广告整整两年出现在CBD最高楼顶的投影屏上,昼夜不息的宣传带来极大客流,两年前甚至把店开到皇城根|下,各个分店装修豪华服务到位,高峰时排号时常百人以上,明明该是高歌猛进的时候,可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生意竟在半年内急转直下,数家店面被接连抛售,员工得到补偿后被迫遣散,迄今为止还有几家供货商上门讨债,说是资金链断裂要不回钱,前前后后闹的沸沸扬扬,粤阳情酒店一时声名狼藉,几家店面到现在还没转出去。
而在这兵败如山倒的时候,邢烨竟然还得了一种罕见的怪病——Alpha腺体失调症,这病症让他疼痛难忍,食欲减退过敏不断,而且查不出病因,没有针对性的药物,很难迅速治愈,翻看之前的病例,得了这种怪病的人,严重成他这样的,通常只有一个结局······ 多脏器衰竭而死。
这时间或早或晚,或长或短,但邢烨的生命无疑已经开启了倒计时,走到终点是必然的结局。
在律师的身份之外,赵东非毕竟也吃五谷杂粮,也有七情六欲,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这话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喝几杯酒便会吞进腹中,可亲眼见证人情冷暖,连枕边人都不留情面·····着实有些唏嘘。
一念及此,赵东非低头和勾雪峰耳语,起身后摆摆手臂,带另外两人出去,轻轻合上房门。
勾雪峰仔细端详邢烨,探手拉上隔挡的布帘,挡住四面八方的视线。
邢烨手臂颤抖,喉结滚动,胸口堵塞浊气,吸不上来咽不下去,他脖子支不住脑袋,眼珠盯着勾雪峰的手指,哑声憋出一句:“你对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还是别问太多,能让你舒服很多。成年人了,别提什么情啊爱的,又不是拍电视剧,”勾雪峰笑了,眼瞳光华流转,映出薄薄水光,“凡事要想开点,婚姻制度不过是财产制度,打个比方来说,九年前我们情投意合,让两家公司的股权互相渗透,现在感情破裂,一方公司破产,另一方不想搅进浑水,只想及时止损······这也情有可原,你说对么。我们好聚好散,给彼此留些情面。”
“你说得对,”邢烨惨淡笑笑,强撑的精气神散掉半截,“快入土的人了,要那些身外之物,有什么用呢。”
勾雪峰咬住龈下**,等他接下来的话语。
“这些东西,我可以给你,但有个条件,”邢烨淡淡仰头,“给我剪剪趾甲,太长了,做什么都不方便。”
邢烨住院后很少下床,皮鞋落了薄薄的一层灰,指甲剪放在床头柜上,勾雪峰分开两指,小心夹在手里,迟迟不想握紧。
“没剪过吧,”邢烨偏过头去,讥诮斜出一眼,“真够脏的,为了钱也下不了手。”
“邢烨,你够了,”勾雪峰僵硬勾唇,挤出职业化的微笑,“我有洁癖的事,你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提这种要求。”
“是啊,你有洁癖,所以从来不洗衣服,从来不做家务,我出去应酬喝醉了酒,在车上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看看手机,连个电话都看不见,”邢烨心灰意冷,“我让你入股你不肯入,说这是我的事业不是你的,吃闲饭让人笑话,你说想转到深夜节目想要拍戏,没时间没精力要小孩,我没说半个不字,可你和那姓王的走那么近,我多少次劝你注意,你从来没听过我的。”
“那我说现在上面查的越来越紧,卡的越来越严,让你早点转型,别再做单价那么高的菜品,想办法提升翻台率,这些你听了么,”勾雪峰凉凉掀唇,“我说你开在崇圆门的那两家扩张太快房租太高,四周老字号竞品太多,你测算的回本时间过于乐观,这些你听了么?这么多年过来,自从你创业开始,你哪天不睡在酒店,哪天不背一屁|股贷款?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永远不会放权,永远不爱回家,永远不相信别人,永远觉得别人什么都不懂,永远不会听取建议,永远只会纸上谈兵······别急着反驳,邢烨,你就是这样的人,胜负欲和自尊心比野狗还强,说什么你都能顶回来,嘴上从来不落下风。走到今天这步,我对你仁至义尽,你怪不了我怪不了市场,只能怪你自己,这一跤你迟早都要摔的,今天摔个头破血流,说明上天还眷顾你,给你改过的机会。”
勾雪峰挺直腰背,盯着邢烨的眼睛,他的声音抑扬顿挫,语调越来越高,并不在意自己的形象,更不在意四周的声音。
邢烨像被骤然降落的暴雨击垮,他脊骨弯起,手背青筋爆出,两条血线从鼻间涌出,淋漓沾湿嘴唇。
勾雪峰的话像一根刺,扎破了摇摇欲坠的气球,生机从破洞里飘散出去,邢烨的脊背越弯越深,像在沸水里煮透的红虾,那血流从鼻间涌到下颚,噼啪砸上被子,揉出几个血涡。
勾雪峰低呼一声,慌忙给他递纸,邢烨吞咽血水,下颚擦出红痕。
他接过纸巾,大力摩擦嘴唇,对自己的现状厌烦透顶,擦几下抹掉唇皮,腥甜萦绕鼻端。
“你说的对,”邢烨自嘲笑笑,“我就是一条丧家犬,可惜没有自知之明,混成这样算我活该。”
身旁的合同被溅上两滴,勾雪峰不着痕迹拿来,小心吸干血迹。
邢烨盯着他的动作,提起的生气散了,想说的话说不出了,他靠上床头,略略掀开眼皮:“想要我签字,可以,先做我要求的事。”
勾雪峰不止洁癖,还有些晕血,平时连鱼都不敢杀的,他看着一脸狼狈的邢烨,满心只想拔腿逃开,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硬邦邦的脚,比刚出锅的山芋还要烫手。
他探出手臂,夹住邢烨小腿,将他的脚抬起半寸,尴尬悬在半空。
“你扛炸药呢?”邢烨笑了,向下努嘴,“放在你大腿上。”
勾雪峰即将去录制节目,担心时间不够,直接将礼服穿来医院,他看看自己雪白的裤子,再看看邢烨长长的趾盖,心里天人交战,百般不愿同意。
“八套核心地段房产,六百万现金,比不上一分钟的洁癖,”邢烨凉凉笑着,闲闲摇晃脚背,“你这名字起的不错,小龙女都要甘拜下风。”
勾雪峰紧咬牙关,下定决心,将那脚底按在腿上,抓住一根脚趾,剪掉半块趾甲。
轻微咔响传来,肌肤相触的瞬间,似乎有若有若无的温存,从相贴的皮肤传来。
再疏离的婚姻,也有被温情包裹的时刻。
邢烨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的人生像一场幻梦,按部就班的结婚,蠢蠢欲动的创业,风光无限的成功,摧枯拉朽的失败,戛然而止的终局。
梦想像驴子前头的萝卜,完成一个再出现一个,它们不断催促他向前,让他不断奔跑、追逐,要做的事可以写满整个笔记,想完成的目标可以填满几张表格,他想过自己满头白发、垂垂老矣的样子,可从来没有想过,他的人生会止步于此。
“我不该结婚,”邢烨恍惚喃喃,“拖累你了。”
勾雪峰手指发颤,指甲剪横划出去,割破邢烨脚趾。
他打开纸巾按住,肩膀瑟缩一下,鼻子像被什么堵住,声音哽咽难辨:“你就是个混蛋。”
“滚吧,和你们副台长好好过吧,”邢烨故作轻松,抓来几页硬纸,唰唰签上大名,按上血红指印,“说太多没意思,别剪了,滚吧。”
“门打开门打开把门打开!你们三个堵在这干嘛呢,谁让你们关门的?里面那么多病人,出了事你们谁负责啊?保安!保安!这三个人是干嘛的,谁让他们来的?”
喊话的是这里的查房护士赵月,个子娇小性格泼辣,每天中气十足,喊叫起来魔音穿耳,能把玻璃震碎,她推开几个人冲进病房,一眼看到围起来的帘子,唰唰两下拉开,顿时怒火攻心,那名字卡在舌底,扫过名牌才爆出来:“四号床邢烨,输液还有一小时才能起效,谁让你拔|出|来的?”
她的视线飘上被子,一股火泄了下去:“怎么又流血了?你现在凝血功能不好,告诉你多少次小心小心,怎么就不听话呢?”
勾雪峰坐立不安,被她冒着火焰的目光扫到,一时有些尴尬,他挪开视线,手下不停,把叠好的合同塞进包里,卡来卡去露|出一角,怎么也按不进去。
赵月看他坐在床边,以为是来探望的亲人,长长松了口气:“太好了,四号床邢烨住了一周,总算有家属来了,等等我看看单子·····”
她翻开手里的病历本,揉到最后一页,飞快倒转过来,寻找里面的数字:“欠费一千五百六十二元,你先过去缴费,再预存两万当住院金。”
勾雪峰坐立不安,条件反射抬头,视线和邢烨撞上,慌乱撇开眼睛。
邢烨强撑的那口气散了,他觉得没劲透了,活着没劲透了,死了没劲透了,这么苟延残喘混一天算一天的日子,更是没劲透了。
“不用了,”邢烨缩起膝盖,靠回床头,把两脚塞|回被子,“办出院吧。”
第3章
赵月眼睛一瞪,怒火攻心,丝毫不留情面:“你敢出院试试?你现在给我下床,自己走到一楼,不用别人搀扶,我就让你出院,怎么样?”
邢烨二话不说,掀开被子,两脚踩在地上,掌心按上床沿,起身时支撑不住,前后摇晃两下,旁边女孩的男友看不过眼,上前把他扶住:“大哥大哥,大哥你先坐下,有话好好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我去缴费,”勾雪峰捋平衣服,拍掉身上浮灰,“你好好休息,别胡闹了。”
邢烨抬眼看他,慢慢坐回床沿。
刚才签署的协议不止一份,他心里明白,勾雪峰走出病房大门,两人十来年的缘分······就算断了。
勾雪峰眉头紧皱,忙着折腾文件,折角不够平整,按下葫芦浮起瓢,这金山压弯背脊,让他头重脚轻,如同踩在云里。
房门咔哒一声,勾雪峰离开病房,几个人的脚步声交错响起,渐渐听不见了。
赵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看邢烨满脸血痕,被子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立刻就要给他抽血化验,邢烨直愣愣坐着,任由她抽出三大管血,小心放进容器。
“护士站给你配个义务护工,今天晚上到岗,”她匆匆写好便利贴,啪一声拍上床头,“人家可是一分钱不要,看了几十份病历,选择来你这的,你好好配合人家,别让人家难做。”
她知道邢烨肯定拒绝,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急匆匆踹开房门,风风火火走了,到一楼忙过一圈,正遇上刚刚在邢烨病房里的人,这人身形高挑来去如风,面容精致俊秀,乍一看像个熟悉的明星,一时间叫不出名。
赵月看着那人带几个人走出医院,坐上停在门口的保时捷,踩油门扬长而去,她转头折回缴费室,砰砰敲敲窗口,弯腰低头问人:“罗姐,三楼二零八四号床的邢烨,欠费交齐了吗?住院金补齐了吗?”
罗敏挪动鼠标,从电脑里调出表格:“交了,正好两万,不多不少。”
赵月切了一声,翻个大大白眼:“早知道多说几万。”
“你大声点说话,我这隔着玻璃,什么都听不清。”
“没什么。罗姐,你看刚才缴费那个,像不像哪个跑龙套的三十六线?”
“你还有时间追星,”罗敏瞄她一眼,“夜班排太少了吧。”
“哎哎哎,你可别犯忌讳,夜班之神会惩罚我的,”赵月心有余悸,“上次小陈兴高采烈说今天夜班没人,肯定能早点回家,我捂她的嘴都来不及······”
“听说了,你们俩晚上命快丢了,第二天请了全急诊的人吃饭,吃掉了半个月工资,”罗敏无奈耸肩,敲敲电脑屏幕,“你上去告诉那个四号床邢烨,这两万用不了几天,让他家属尽快筹钱。”
“别提这个了,一提我就头疼,”赵月愁眉苦脸,“这邢烨脾气真臭,路都走不了了,刚才我激他一句,说什么都要办出院。哦对了,分配的那位护工今晚到岗,我看看名字······ 叫温元嘉的,以后缴费的事,可能由他来办,罗姐你记住啊。”
“丫头,你相中那个四号床了?”罗敏探出脑袋,额头贴上玻璃,“下次联谊叫他参加?”
“闭嘴吧你,”赵月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被护士长听到,我这个月奖金又扣光了。”
这会夜深人静,住院缴费的人寥寥无几,两人争分夺秒,抓住仅有的空闲,罗敏看四下无人,小心打开抽屉,让赵月看里面的卡片:“说了你别告诉别人,那个温元嘉找到我了,说这卡里有十万块钱,留在这当备用金,如果邢烨钱不够了,立刻刷这张卡。”
赵月惊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认识么,到底是什么关系?我还在想呢,这种面向社会的义务护工,大多都是来作秀的,待满一个月的没有几个,可是这个温元嘉不一样,他指明要过来参加,说是在网上看到报名信息,辞了原本的工作来的,他不介意照顾危重病人,还主动拒绝补贴······我还以为遇到了个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呢,原来这人和邢烨认识。不过罗姐你可小心,还没确定他们的关系之前,你还是别发善心,免得被人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你以为我是你啊,”罗敏在键盘上敲动,把单子打印出来,“喏,单子打出来了,带着血样去化验室吧。你是不知道哦,温元嘉那小孩长得太可爱了,激起了我的母性光辉,对了,你还没见过他吧?”
“没有。”
“见了你就知道了,”罗敏隔着玻璃摆手,示意赵月退朝,见赵月转身要走,她又克制不住八卦的欲望,“哎回来回来,你真不知道温元嘉是谁?”
“我为什么要知道,”赵月莫名其妙,“又是哪个十八线明星?我真不认识,忙的没时间吃饭,家里的CD都吃灰了。”
罗敏欲言又止,噘嘴瞥她一眼:“傻人有傻福,走吧走吧,快点拿去化验。”
“话怎么说一半啊······”
走廊尽头传来熟悉脚步,是护士长例行查房的声音,赵月脚底抹油,嗖一下溜得不见踪影。
三楼的走廊开了几盏应急灯,营造适于休息的环境,邢烨靠在床边,手里捧着凉透的杯子,血痂凝在鼻下,淡漠盯着墙面。
他的视线空茫茫的,眼底浸满沉灰,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看着有些瘆人。
旁边的女孩累了一天,蜷成一团缩在床上,旁边的男友小心拍她,让她沉入梦乡,那男孩时不时看看邢烨,心里悬着这事,怎么也睡不踏实:“大哥,大哥,你睡了吗?”
邢烨没有回答。
他成了个失去电量的机器人,松垮的手脚拆卸在床,眼球像凝固的水晶,半天不动弹一下。
那男生上前两步,拉来一把小凳,坐在邢烨身旁。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声,借着这环境掩饰脆弱,他捂住脑袋,手指插|进头发:“哥,大哥,我知道你睡了,我心里难受,不知道怎么发泄,就想和你说说话。你说我怎么办啊,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刚毕业半年,我女朋友还有一年才能毕业。她老家农村的,我老家县城的,我们两家都没什么钱,她家还有哥哥弟弟,大学打工赚的那点钱,都寄回去补贴家用了。三个月之前她说她发烧肚子疼,在我们那小地方检查,查不出什么,只能回宿舍休养,后来她吃不下饭,瘦的皮包骨头,记忆力衰退的厉害,头发一把一把的掉,看什么都记不下来,我说这样不行,硬拖着她来这里检查,检查后马上就让住院,我们不敢告诉家里,现在存的钱都花光了,我把同学都借了一遍,在十几个贷款平台都有欠款,利息越滚越高,我又没什么收入,要是再这么下去,我们实在治不了了,只能出院想办法了。我家里人找不到我,好像猜到了什么,天天给我打电话,把我手机打的开不了机,还让亲戚过来找我,我该怎么办啊,我不想放弃她,我们在一起四五年了,我早把她当老婆了,我实在想象不了,要是没有她,我这日子怎么过······大哥,大哥你干嘛,你还醒着啊,你要下床吗?”
年久失修的机器人动起来了,邢烨掀开被子,赤脚踩在地上,脚底板触碰冰凉瓷砖,乌黑眼圈似张渔网,团团包裹眼球。
旁边的鼾声渐渐小了,那男生失去噪音护体,吓得不敢动弹,支支吾吾嘟囔:“大哥大哥,对不起啊,我看你一直坐着不动,以为你睡着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心里这些事积太久了,我太难受了,不知道能和谁说,轻松筹水滴筹我暂时还不敢用,还在想别的办法,总会好的是吧,总会有办法的,大哥你也是啊,希望总是有的,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 大哥大哥你去哪?别动别动,我扶你去吧!”
这男生是个话痨,搀着邢烨在走廊上挪腾,一路嘟囔不停:“大哥,你叫邢烨是吧?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拆开了是火华,家里人肯定希望你以后的日子红红火火。我叫杨兴,出生之后我爸说生了个大胖小子,太高兴了,就叫杨兴吧!这名字起得特随便,好吧我也忍了,我女朋友叫简天心,这名字好听吧?大哥大哥你别低头,又流鼻血了!”
杨兴像个张牙舞爪的鹌鹑,在空荡荡的洗漱台上蹿下跳,随手抽几张粗糙纸巾,发现不对赶紧丢掉,换几张软的帮邢烨擦脸:“擦擦鼻子擦擦鼻子,我怎么觉得你这病比天心还厉害,打几针升板的吧······”
洗漱台响起哗哗水流,邢烨弯腰低头,任水流冲刷下来,从头顶滑到下颚,浸透整片衣领。
满口血腥被冲淡了,他恍惚按住水龙头,勉强加大水流,冷泉温度寒彻入骨,皑皑白雪从天而降,将他包裹进去,深深埋进雪峰。
杨兴在旁边急得跳脚,想叫人不敢叫,想扶一把又不敢碰,好不容易等邢烨抬头,他连忙递上毛巾:“大哥,大哥来擦擦脸······”
邢烨没有接过毛巾。
他靠在洗漱台边,头顶昏黄的灯光落下,半张脸埋进阴影,高挺眉骨似石膏雕成,凿出深深裂纹。
“账号。”
邢烨口唇轻启,缓缓吐息,气音从喉管飘出,似一缕丝线,扯住游荡灵魂。
“大哥你说什么、什么号?”
“账、号。”
邢烨重复一遍,瞳仁渐渐聚焦,落在杨兴脸上。
邢烨骨架高大,站在那有浓浓的压迫感,在这夜深人静的洗漱室里,走廊灯光深浅摇晃,他只想赶紧离开,哆嗦报一串数字。
邢烨微微点头,从病号服口袋抽|出手机,触摸按亮屏幕。
他的脸映在淡绿的冷光中,恐怖如同鬼魅。
杨兴原地打转,眼珠左右乱晃,满心想劝邢烨离开,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跳出一条信息。
杨兴慌忙摸索,看到屏幕的一瞬间,禁不住瞪大双眼。
“邢烨向您尾号8542的储蓄卡账户转账收入人民币25000.00元,活期余额25035.20元。”
第4章
杨兴呆愣愣看着,整个人如遭雷劈:“大哥,怎么回事啊大哥,干嘛给我转这么多钱,不,不行,我我就是憋得太难受,想找你说说话,不行我得给你转回去,天心知道要骂死我了······”
“扶我回去,”邢烨掀起眼皮,慢慢抬起手臂,“我累了。”
杨兴哦哦答应,把邢烨扶回病房,帮人盖好被子:“大哥,我听护士说,今晚你护工就要来了,你们肯定要磨合几天,现在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我先帮你做了。”
邢烨微微点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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