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臣》
作者:十言九妄
简介:
《夺臣》一
元和年,初冬。
刑诏司,牢狱森冷。
“嗖——啪!”
被缚跪在刑架上的人碎发拂额,衣袍雪白已被血迹染透,随着一鞭甩下,身形一晃动,铁链勒得苍白的腕骨血染滑流。
掌刑使难免有些戾气,叶淸辞下到诏狱已经盘问了五日有余,一字未吐。
不愧是大越当朝最年轻的相辅,不过双十有七,便已经官拜二品,从前只知叶淸辞文才谋略当世闻名,却不想这把支离薄弱的文人骨,里子也是衔着钢的。
“嗖——啪!”
再一鞭梢落下,叶淸辞下颚一低,唇角滑出一线血流。
掌刑使赵暮抬手一停,声落狠低:“叶清辞,当堂已然证据确凿,抓获的前朝旧部余党,不止一人指认你是前朝惠帝遗子,哪怕你钢牙铁齿,这罪,迟早还是会定的!”
叶淸辞耳侧嗡鸣,只觉额心黑沉。
的确,已然证据确凿,但之所以还未定罪,肯定是有因,赵暮与他并非同一党派,跟的是天子秦越,如今留他性命,磨而不杀……
是秦越的意思?
鞭梢突然对着他下颚一挑,赵暮目光森寒:“一介旧党,竟然坐到大越丞相之位,说,你在朝中,还有多少部署?”
叶淸辞:“辞拜相……三年……未曾……为过一谋……不为大越……”
“未曾……行过半事……不为天子……”
叶淸辞声息低弱,汗流染睫,然而他目光冷定:“只凭……三寸口舌……定我生死可……定我……忠君之心……”
“不可……”
赵暮冷笑一声:“漂亮人说漂亮话,叶淸辞,可你该知道,已然无用了……”
火盆里,炮烙烤得灼红。
赵暮一挑一拿,滚烫的炮烙拿出来,近过叶淸辞的锁骨,声落压低:“我对你忠君与否不感兴趣,你应该晓得陛下想下哪些人……你编也好,真也罢,今日哪怕泣血,你也得给本司呕出几个有用的字来!”
“文人风骨有多硬,我倒要看看,我今日,就先剐你这层皮!”
叶淸辞感觉得到劲侧的灼热,秦越的算盘打在这里,想要他指认他这边的党细。
如今天子秦越即位不久,太后垂帘听政多年,秦越想继大权已久,两派争斗愈烈,叶淸辞乃太后一手提拔上位,自然忠的是太后池聘。
秦越算盘打得好,如今已经拉他下马,更是想借他将太后这边党羽,连根拔起!
绝不行……
他是太后手中最有用的一颗棋,倘若不松口,太后还有可能救他出狱,可若是松口,太后会弃子保权……
而他在秦越手里,绝无生机!
叶淸辞闭上了眼睛,抿紧了唇口。
那炮烙将近——
“慢着。”来着声息沉低。
威严之势淡倾,脚步声袭耳,四面皆然跪地:“拜见陛下!”
黑袍帝服现在眼底,秦越着的是常服,叶淸辞眼帘印过那根十三金线织就的龙纹腰带。
“辞……参见陛下。”
秦越在刑架前蹲下身形,他目色好像隐着万般沉痛,不顾帝袍染血,戴着紫玉扳指的手指磨过叶淸辞唇角的血痕。
他道:“自卿入狱,五日之久,朕茶饭无味,心如火灼。”
他的手指磨过叶淸辞的唇侧,仿佛情话低语:“爱臣何以欺瞒朕?何以,辜负朕?”
旁侧不知实情的狱司,尽是对帝王的怜悯。
谁不知天子重相,视为师友。
赵暮反应很快配合这场戏:“陛下节哀。”
只有叶淸辞看得透秦越眼中深冷的笑意,他目色隐伤,配将这一棋:“连陛下……亦是,不信……臣?”
秦越拂袖叹息:“皆出去吧,朕与叶相,有话要别。”
一众狱司退出去。
秦越眼中沉痛一扫而空,低瞰叶淸辞:“辅相,犬择正主方可长吠,这个道理,朕教了,你会了吗?”
“易主的狗……你也敢要?”叶淸辞落声幽缓,仿若弦拨般冷。
“会咬人的。”叶淸辞低落四字。
秦越冷哼一声:“池聘不会保你,今日你言不言不重要,只要你一横尸,朕可找人仿你的字,再按你的朱砂指印,池聘手中还有三大辅臣,再拉一个下马,不是问题。”
“前朝惠帝遗子……”叶淸辞咬这几个字极轻,他眉宇清隽冷丽,碎发拂额,对视秦越:“此局不错,可……如此大事,你一介……帝王为政五年,丝毫不觉,礼待重之……拜相封权……天下何论?”
叶淸辞不急不缓,稍作休憩,冷讽一笑:“论我寡情无性,还是论你……无德无能?”
“我不怕,可你怕。”
叶淸辞轻咳一声,他的声音虽虚轻,却字字清晰:“杀敌一刀……你自损不轻……千古都留昏庸之名……”
他对视秦越,吐字低轻,一针杀血:“今日我亡命,你亡德。”
秦越眼风一眯:“不亡德,大越就是亡政!池聘对帝位虎视眈眈,朕既出此下策,你猜你是我,选什么?”
秦越单膝跪地,他手指拽过了叶淸辞的肩膀,将人一拉近,鞭伤染血一裂,叶淸辞呼吸一颤,秦越:“朕是穷途,你是末路,但不是没有生门……”
“你自此跟了朕,朕就不算全无所得,朕做的局朕来解,解局只有一个代价。”
“丞相还是丞相,但你帮朕,对付池聘。”
“不然,今日,你亡命,朕亡德,我们一起不好过!”
“我应帮你,你就信,我帮你?”叶淸辞冷声一问。
秦越答得散淡:“不重要,你服毒,朕带了。”
叶淸辞目色霜冷,他瞳仁黑静剔透:“我清楚明白的告诉你……我想活命,我会应你,但我忠太后……你敢用我吗?”
秦越这一刻的目光无比沉硕,凉讽一笑:“你诱朕杀你?”
“池聘未来救你,你伤怀?”
“叶淸辞,你是棋,池聘手里有千千万万这样的棋子,哪怕她一手养大你,但棋就是棋,朕今日到诏狱来,是池聘已在殿前谏言,要朕,处死你。”
“池聘能够稳坐权位,狠字当头。”
叶淸辞黑静的眼睛只静晃了一瞬息,秦越清晰的看见他轻轻笑了笑,他的目光变得亲和而恭顺:“皇权富贵险中求,陛下用我,是上策。”
秦越袖中药粒滑出,按入了叶淸辞唇口,叶淸辞苍白滑汗的喉结一动,秦越指背摩搓过叶淸辞白嫩的耳垂:““蚀骨”一入,三日一解,不然就是焚心灼痛,生不如死,你说是你险,还是朕险?”
叶淸辞这刻眉宇微动,稍闭了片刻眼睛,仆一睁开,下颚一仰,汗滴滑流。
发作了。
秦越此刻才笑出声,他手指扣压过叶淸辞的后脑:“你这些年为虎作伥,陷杀多少贤臣良佐,这是你到朕手里的第一罚,这次不会有解药啊,不知痛,怎知怕?”
叶淸辞汗坠滑睫:“我已……受重刑……受不得……嗯……”
他微喘一息,鼻尖砸在秦越左肩:“我帮你拉……庄声下水……换……药……”
“凡事要真章,言怎可信?”秦越站起身,殚落指尖血沫,声落淡薄:“卿拉吧,拉下来,朕带解药,亲自接你归朝。”
叶淸辞痛得额心昏沉,只觉肺腑胸口滚刀一般,他悬吊的手腕因为挣扎血流滑滴染过小臂。
随着脚步响起,四面狱司涌进。
秦越又是那副沉痛模样,拂袖背手,语气低哀:“好好照顾丞相大人,莫叫他终路再吃什么苦。”
叶淸辞呕出一口血来,昏厥过去。
夺臣 二
“太后娘娘,陛下今日去探叶相了。”
大监低语轻言。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额心贴过鲜红的芍药干花瓣,面容瓷白,一双眼却是极其艳美,凤凰金钗插过高挽的鬓发。
先皇花甲才逝,可这位太后却不过花信年华。
“哀家逼他屠叶淸辞,他马上就去诏狱了,看来皇上,不想杀他。”
大监:“太后娘娘何出此言?”
池聘抚唇一笑:“秦越想用叶淸辞,来将哀家的军。”
她长长的甲寇挑过毫厘脂粉:“可叶淸辞是哀家养大的,他服了“桃花泽”,一月一解,这滋味可不会好受……”
池聘语调漫不经心:“叶淸辞是想成大业的人,不然也不会如此年纪,就殚精力竭,爬到丞相的高位,他不可能不要哀家这边的解药。”
“哀家今日的死谏,就是逼秦越去救人。”
“待到秦越将人提出了,叶淸辞,哼……”
池聘莞尔一笑,摸过鬓发,贵态雍容:“照样,是哀家手里,将王首选之棋。”
正此时一名少监小踱步而来,面容紧张,作绢道:“叶相认罪了。”
“你说什么?”池聘猝然抬头。
“你说什么?”秦越从桌案抬头,手中批折的狼毫滑下一笔。
福德海不敢仰望天颜,再道了一遍:“叶相,认罪了。”
秦越捏断了狼毫,齿缝咬紧。但是这位天子没再多言。
叶淸辞并非不惜命之人,不然他也不会在诏狱等那么久重刑而不认。
但,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认罪了?
他服毒了,他提到了庄声?
然后他认罪了?
秦越一宿未眠。
他调遍了书库之中可以查到的庄声所有的资料,翻阅了庄声上送的每一封奏折。
夜雪铺叠上了宮宇檐顶。
秦越站在长阶上,抬手捏过了一片冬末飘零的薄叶。
秦越点过御林军,翻身上马,一拉马头:“随朕出宫。”
大雪天的夜黑,御林军总管林皓披着蓑衣问:“陛下这是去哪里?”
秦越一拉缰绳:“朕今夜要猎下一匹白狐”
午门,雪叠刑台。
这次斩人阵仗可不一般。
太后感念旧臣,前来相送,白素铺了一街长,大越监政的太后红丽的衣裙尾摆极长,拖曳而过。
禁军隔绝两阶。
叶淸辞被镣铐拖拽而出,跪在了满雪的刑台上。
池聘接过大监递来的金盏酒杯,提过酒壶,看过这位大越二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落雪滑过他苍白的侧脸,碎发飘摇,可到此刻,仍旧淡然。
池聘哀泣:“既是良臣,便留个全尸吧。”
“哀家陪这最后一盅酒,也算全你这些年为大越社稷所付,一个良名。”
四面百姓跪地,嚎哭。
那金玉酒壶被甲寇鲜红的手指提过,风雪啸耳,池聘俯低身形,靠在叶淸辞耳侧:“阴阳双极壶,此酒可要不要你的命,在哀家,哀家可以留你,但是从此之后你皆不在人前为我效忠,清辞,哀家等你一个好字。”
叶淸辞突然一笑,他声息低轻:“太后看来,我图活着,真的只是图一个活字吗?”
池聘不愿他再在人前,想堵死他的后路,她看到了秦越可能造成的危机。
居然这样一了百了。
池聘:“活着,不就是你这些年挣的东西吗?叶相,我们人看命,要看长远。”
叶淸辞居然又笑了笑,他睫羽一掀,已然面无表情:“是你,你活着吗?”
如今已然在此时候,该是没有回旋之机。
池聘身形一直,顷刻动了杀机:“那好,哀家给你选。”
她酒水倒下,两杯相撞,递送过去。
叶淸辞手戴镣铐,双手接过来杯盏,睫羽一垂,仰头饮下。
“报——”
与此同时,一枚箭羽滑空而破“嗖”声破风,叮在酒杯上脆声一响。
叶淸辞手中杯盏滑落一跌地。
他唇角还是漫过的水线。
酒泽入喉。
迟了。
秦越高坐马上,收弓同时策马奔近了,斗篷飞扬,四面跪倒一片,秦越声息高扬:“庄声因顺府贪污粮饷,被叶相发现,朕在庄声府中搜出了叶相劝抚的信件,乱党贼子已然指证是庄声教唆,乃是所为私仇自保!”
四面一片起伏的“参见陛下!”
池聘一惊,庄声是户部尚书,是她的人,她几乎一瞬间剜眼看向叶淸辞。
秦越这刻几步踏上了阶梯,叶淸辞唇侧还淌着酒泽,按过胸口,他抬头,只说了两个字:“迟了。”
落雪飘下,秦越低瞰,叶淸辞这只狡猾的白狐狸现在连睫羽都变成了全白,黑透的眸色是赞赏和慰藉,并没有临死的悲色。
秦越高喊一声:“叶相,是冤枉的、朕心甚慰!”
他越过了池聘,单手一揽,揽过叶淸辞的腰,将人往背上一扛,手掌对着叶淸辞脊背就是一拍!
叶淸辞腰线弯在他肩背上手指撑了撑开始呛咳。
秦越又是一掌拍下,酒水连着血吐下来。
“你预备将我拍死……了结吗?”叶淸辞边咳气息低乱挤出几个字来。
秦越摸到手上轻软的腰线,将人一横抱,叶淸辞毒发得厉害,哪怕吐出了许多,还是已经昏沉。
他睫羽抖动,在他手中好像一张易碎的纸,咳血一口接着一口。
秦越翻身上马,将人靠在怀里:“你操劳得朕厉害,一晚上都没睡。”
“御龙之罪,拍你两下如何了?拍死都是应当。”
叶淸辞在马背上颠簸,脸白如纸:“一个庄声……你查了一夜……查到我吞了毒酒……我御的,是龙吗?”
“龟吧。”
秦越一巴掌又往叶淸辞背上一拍,拍得叶青辞栽在马背上,手肘轻撑一阵咳嗽。
叶淸辞:“我……还不一定……你救得活……你会打死我……”
“帮朕,就是说一个名字?就是这么帮的?”秦越语调懒淡,一夹马肚一个“驾”字,“坑货坑别人还嫌别人,不趁你活着打,难道趁你死了打?”
夺臣 三
叶淸辞知道自己在梦。
因为他见着了十三岁的秦越,太后听政,少年天子困于囚笼,无教夫子,无倚仗臣,雪大衣单,正拿一把细弱的干枝,在编一把剑。
断声脆脆。
冬寒无粗枝,年少的天子没有一把能练的剑。
他将手中的黄油纸伞撑过秦越的头顶,雪籽击得伞面簌簌作响,少年天子瞳仁漆黑就像一只初生警觉的幼鹰刹那抬头。
“撑伞为何?”
他笑了,有些怕惊着这头在宫闱里摸爬到满身伤痕的小兽。
“挡雪。”
“殿下衣裳湿了,不冷吗?”
“今日风刮得斜,你撑的伞无用。”秦越脆声道。
“你不怕冷,也不是怕本宫冻着。”
“你觉得我可怜又可笑,就像路边见着一只刨雪的松鼠,你想停下来逗一逗,是吗?”
叶淸辞彼时蹲下了身:“天冷地寒,刨雪觅食,生存之道而已,臣,只有敬和佩,无其他。”
秦越倔强的抿着唇,刹那无声息。
叶淸辞放下了伞,帮秦越生了冻疮的手怎么也系不上的那个结系上了,红绳缠绕上去。
他其实半点都不觉得秦越和松鼠有什么关系,这是一只被人拔掉了羽翼和爪牙困在重雪里练习展翅的孤鹰。
这宫闱,若是他日非有一个人能够扳倒池聘,只可能是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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