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归鸾》作者:团子来袭 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4-05分类:小说浏览:19评论:0



归鸾

作者:团子来袭

简介:

洛都第一贵女温瑜,雪肤花颜,貌若菡萏。一朝山河崩塌,温氏倾覆,她这个名动天下的大梁第一美人,便成了各路豪雄争抢的玩物。她千里奔袭,只为和未婚夫完成婚约,借兵复仇。不料中途落难,被迫同一地痞为伍。地痞叫萧厉,生父不详,母为青楼女子,传闻他八岁就杀人蹲大狱,十五岁成了赌坊打手,收债要账,恶名远扬。温瑜厌他粗鄙市侩,他烦温瑜自恃清高。两人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后来,他被打断了骨头,也要背起温瑜在雨夜中出逃,舍命护她六百里去南陈。又在大婚前夕,冒雨夜闯她闺房,艰涩开口:“温瑜,不嫁你的陈王了,嫁我行不行?”“梁国,我替你复。你温氏一族的仇,我替你报。”温瑜身着嫁衣坐于梳妆镜前,回首看他,眸色平静又残忍:“我要兵,要权,你有么?”-后来,北魏异军突起,横扫中原。挥师南下时,陈王献降,温瑜亦被当做礼物献与魏君。那日朔风飘雪,陈王宫外北魏铁骑旌旗蔽天,已是魏君的男人驱马缓步踏进阙门,在跪地发抖的陈王面前用沾血的剑尖挑起温瑜下颚,冷冷问:“温瑜,你嫁了个什么东

数九寒天,瓦市的地上结着霜,牛车轧过,碎了一地的冰碴子。

朔风凛冽,温瑜手脚早已冻得麻痹,她靠着囚笼木栏,任乱发垂下掩住大半张脸,下颚缩在覆了一层细雪的破旧毡巾里,衣物遮蔽不到的半截脚踝裸露在外,裹着泥浆,冻得乌青。

趿在脚上的鞋,磨破了侧边,毛剌剌一片,已看不出鞋面上原本的刺绣是何样式。

那纤瘦的背脊,在单薄的麻衣下绷起一个弧度,似一株快枯萎却依然没折下去的荷梗。

“看路看路,别挡道——”

瓦市嘈杂,人牙子扬鞭这一吆喝,引得不少人驻足,对着牛车木笼里的几名女子指指点点。

“陈癞子又往醉红楼里送人呢?”

“这一车的姑娘瞧着都挺水灵,八成又是从洛都那边逃难过来的……”

“换了天都是命,那位有着大梁第一美人之称的菡阳翁主,只待她父王登基就是大梁公主呢,这会儿不也成了各路王侯争抢的禁脔?”

有人摇头叹息,有人目露垂涎。

车上的姑娘们听着这些议论声,不免小声啜泣。

只有温瑜靠着木栏一动不动,她整张脸都掩于乱发和破旧毡巾中,隔绝了车外一切打量的视线。

乱发下那双半垂的眸子,透着几分近乎麻木的平静,冷若清月。

逃亡路上,她已听过太多这类关于她的议论。

先帝崩,各路节度使反。

温氏皇族,成了天下诸侯围猎的那头鹿。

父兄兵败,被困故郡奉阳,已是强弩之末。

父王命亲信伪装成商队,避开各路节度使耳目,秘密护送她前往南陈,是联姻,也是借兵。

只是不曾想中途遇袭,她和亲信走散,叫人牙子掳来了此地。

寒风更甚,温瑜忍着面上逐渐明显的痒痛,沉默地将口鼻继续埋于那件破旧毡巾中。

她几番出逃未果,今日已是最后机会。

牛车驶过瓦市再拐两个弯,便至花街。

人牙子把牛车停在醉红楼前,冲着门口洒扫的婆子喊话:“快叫你们吴妈妈出来!”

须臾,头上别着朵大红花的老鸨一步三摇地从楼里踏出,打着哈欠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

两个膀大腰圆的打手跟在她身后,气势颇足。

人牙子立马赔笑道:“当然是给吴妈妈您送摇钱树来啦!”

老鸨瞥人牙子一眼,“这么大口气?”

人牙子拍拍牛车木笼,咧出一口黄牙:“您自个儿瞧!”

老鸨视线往笼子里扫来,她挑了多年的姑娘,眼睛毒辣,便是瞧不见脸,单看个身形就能把这一车姑娘分出个三六九等来。望见角落里的温瑜,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最里边那个看身段还真是个花魁苗子!快带出来让我仔细瞧瞧!”

人牙子奉承道:“您这眼神儿就是准!”

他解开车笼上的锁链,连拖带拽地拉温瑜下牛车:“这妮子傲着呢,几次想逃跑,我怕给您的摇钱树打坏了,都没教训人,只罚了她两顿饭。”

老鸨知道人牙子说这些话的意思,抬手去捏温瑜下巴看她模样:“行了,若样貌也是个拔尖的,价钱一切都好说。”

人牙子立马道:“我陈老六干这营生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模样比这妮子还标志的,保管妈妈您见了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这妮子模样生得不好……”

他话还没说完,老鸨忽地一声尖叫,跟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似的,连退数步,对着人牙子破口大骂:“要死了你陈癞子?你弄了个有病的想卖给谁?”

老鸨吓得脸上的肥肉都在抖,拿着绢帕不住地擦方才捉温瑜下巴的那只手。

人牙子被骂得茫然,一把拨开温瑜脸前的乱发,也被吓得不轻——

出门前还花容月貌的一张脸,这会儿竟密密麻麻全是红疹和红疙瘩!

瞧着就瘆得慌。

大抵是吹了风,那女子还捂着胸口咳得撕心裂肺,一看就是重疾缠身的模样。

人牙子傻眼了:“怎……怎会这样?来之前还好好的啊!”

他还想捉温瑜的手,看她手上有没有起疹,但温瑜咳嗽时抬手掩唇,袖子落下一截,便见那冻得发青的手臂上也密密麻麻全是红点。

这吓得老鸨又是连退数步,心有余悸怒骂道:“天杀的陈癞子,赶紧把你这一车人拉走,早听说洛都难民中有人患了时疫,她都起疹了,你还送来害我,找老娘的晦气!”

这骂声引得整个花街其他花楼的人也探头探脑地看。

人牙子忙道自己车上其他姑娘是没病的,追着让老鸨看看再说,被老鸨指着鼻子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

日头渐渐升高,昨夜积在檐上的霜雪融化了开始往下滴水。

温瑜放缓了咳嗽声,垂眸瞥向自己起疹的手,日光照在她手背,她被冻到麻木的手脚,总算慢慢感受到了暖意。

疫病在民间是洪水猛兽,能一传十,十传百,死一堆人,无人不惧。

她自幼便对猫毛过敏,闻之即浑身起疹。落到人牙子手上后,逃脱无法,为了不被卖进烟花之地,才出此下策。

如今这时局,药材金贵,大夫的诊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料想人牙子必然舍不得花钱请大夫替她诊治。毕竟她若真染上了时疫,大夫得依律上报官府,人牙子手上的其他姑娘也要被扣押,否则酿成大祸,大夫难辞其咎。

只盼人牙子怕摊上麻烦,扔下她任她自生自灭才好。

正思忖间,纠缠老鸨买人不成的人牙子已叫花楼的打手给扔了出来。

“滚滚滚!再来纠缠就不是把你扔出来这么简单了!”

人牙子受了一肚子窝囊气,等打手进楼去后,才对着醉红楼大门呸了一声。

他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尘,转头看见温瑜,脸色凶狠得想要吃人:“你个瘟神,老子花了大价钱才从牙婆手上把你买过来,你这时候给老子发病!”

他扬手就要给温瑜一耳光,但温瑜顶着一脸红疹突然狂咳不止,人牙子不确定温瑜身上的红疹到底是不是疫病,怕被染上,那一巴掌终又悻悻收了回去。

温瑜见人牙子果真被吓住,继续撕心裂肺地咳着,做势还要上前拽他衣角:“给我请个郎中吧,我不想死……”

有一个姑娘不知是不是被温瑜的样子吓的,带着哭腔道:“我……我身上也痒,是不是起疹了?”

人牙子闻言心中更是直突突,退后一大步离温瑜远远的,瞪圆了眼喝道:“你你……站住!别过来!敢害老子,老子弄死你!”

又对那个喊痒的姑娘喝道:“撩起袖子我看看!”

姑娘哭着撩起袖子,那冻得青紫的手臂上,暂且还瞧不出红疹,但已被她挠出了数道红痕。

人牙子顿时焦躁得直骂粗话,愈发确信其他姑娘也染上了疫病,闹了这么一出,花街这边是没人敢买他的姑娘了。

他来回走了几趟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找了块破麻布给温瑜兜头罩住,遮住她身上的红疹,又恶狠狠对其他姑娘道:“老子带你们去瓦市找买主,别给老子声张这事。你们染上疫病,在老子这儿就只能等死,若有那个命遇上个心善的买主,指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姑娘们惶然点头。

温瑜看出人牙子这是想断臂求生——留这批姑娘在手上,后面若是都同她一样起红疹了,就一个都卖不出去了。

到了瓦市,人牙子低价喊买卖,一车姑娘很快被挑了个干净。

人牙子坐在牛车前数铜板,瞥向角落里的温瑜,低骂:“剩这么个晦气玩意也不知怎么处置……”

温瑜长睫低垂,她这一计,也算是帮那些姑娘免了被卖进青楼的命运。

她忽地又惨烈地咳嗽起来,露出遍布红疹的一张脸,羸弱出声:“救救我……不请大夫,抓副药也好……”

要想让人牙子丢弃她,就得让人牙子认定在她身上不仅无利可图,还需倒贴钱。

人牙子连一半的银钱都没赚回来,心下正窝火,一听温瑜求他抓药,气笑了:“你个瘟神,害得老子做了亏本买卖,还想老子给你抓药?老子赔在你身上的钱还不知道找谁要呢!你给老子死路边去!”

言罢竟是懒得再管温瑜,挥鞭就要赶车走。

这结果是温瑜求之不得的,她面上佯装哀恸,脚下正打算快些离开。

怎料一叫卖草药路过的土郎中却道:“她这是闻了什么气味,或吃了什么不能吃的吃食起的风疹,两贴草药,几十个铜板就能好的事,大爷,买两包药吧。”

温瑜浑身一僵。

人牙子也猛地扭头看向她,电光火石间,所有的事情都在他脑子里串联起来了,人牙子咬牙切齿道:“好啊,你骗老子!”

他拎着鞭子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

温瑜咬咬牙,撞开那为了卖药多嘴的土郎中就跑。

人牙子在后边气得整张脸都扭曲了:“贱人!还敢跑!害老子亏了这么银子,老子打死你!”

油光铮亮的鞭子挥在寒风里,甚至有“呼哧”破空声。

温瑜虽竭力往前跑,却还是没躲过那一鞭,后背仿佛是被毒蛇蛰了一口,粗劣的麻衣上渗出血痕,火烧一样的灼痛感瞬间从从伤口蔓延至全身。

她闷哼出声,整个人跌摔在地,冻到麻木的肘关和膝关磕得生疼。

人牙子已追了上来,再次挥鞭抽向她:“跑?继续跑啊!”

那一鞭子仿佛的照着上一鞭的位置打的。

疼。

太疼了。

整个人仿佛被那鞭子劈做了两半。

温瑜从出生到现在,从未经受过这样的毒打。

她蜷缩在地,唇角因为忍痛被咬破,溢出了鲜血,布着冻紫和红疹却修长依旧的手,死死攥进了一片雪化后的泥污中,一双冷眸发狠地盯向人牙子。

明明柔弱如斯,却又有着虎狼一样的狠意。

人牙子被她那个眼神惊到,第三鞭落下时便慢了一拍,叫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截住。

“哪个不长眼的敢管你陈爷的闲事……”人牙子正在气头上,张口便骂,扭头瞧见来人,却跟哑巴似的,突然禁了声。

日头晃眼,积雪化开,沿街屋舍檐下全是滴水声。

那人身量极高,立在那里完全挡住了温瑜跟前的天光。

她抬起坠着汗的眼皮,尚不及收敛狠劲儿的目光就这么撞入了一双散漫又野性的黑眸中。

对方生着张能被“满楼红袖招”的脸,俊眼修眉,微侧着头,唇边叼着半截竹签子,截住人牙子鞭子的那只手,肘臂微曲,在粗布衫下也依稀能瞧出肌肉的轮廓。

他视线淡淡瞥过温瑜,看向人牙子,松了手,抬脚将人踹得一个屁墩儿跌进雪泥中。

开口却是一副跟熟人打招呼的闲适口吻:“哟!陈爷,叫哥儿几个好找!”

痞气又恶劣。

两个高壮汉子自瓦市另一边走来,抱臂站定,彻底围堵住了人牙子。

原来是寻仇的。

温瑜伏在地上,吃力放缓呼吸,她鬓角已痛出了冷汗,散开的发凌乱地覆在颊边,颤动的长睫上落了一层薄薄日光,茸茸似初破茧的蝶翼。

那头人牙子瞧见青年,脸都白了,整个人瘫在泥地里,仿佛跟那些烂泥融为了一体,两腿不住地打摆子,哆嗦着出声:“萧……萧二哥……”

雪后初霁,青空无云,干冷的风吹得远处酒旗猎猎作响。

萧厉半蹲下.身,手肘很是随意地搭在膝上,绑在袖口的皮制护腕已磨得半旧,他吐出叼在嘴里的签子,一副好商量的口吻问:“陈爷欠赌坊的四十两银子,拖了半年了,打算何时还?”

人牙子额前的冷汗都掉下来了,他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滑稽笑容:“萧二哥,您……您就别取笑小的了,小的哪敢在您跟前称爷?您才是我爷!那欠赌坊的银子,铁定还的,就是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在这雍城赖韩大东家的账啊!”

萧厉浅嗤了声,捡起人牙子掉落在地的鞭子,曲起鞭身拍了拍他那张尖嘴猴腮的脸:“不敢?不敢你这大半月躲着弟兄们做什么?”

边上一汉子出声道:“二哥,这孙子滑头着呢,先打断他一条腿叫他知道厉害!”

人牙子吓得连声告饶:“别,别!萧哥,萧爷!我还钱的!离开雍城的这半月,我这不找买卖去了,好不容易弄到几个姑娘,本以为卖个好价钱后,就有钱还赌坊的债了!哪料到那贱人耍花招,用风疹假装是时疫,吓得醉红楼的老鸨都不敢再买我手上这批姑娘,我也被那贱人唬住了,怕姑娘们染了病砸手里,方才全折价卖出去了,连本钱都没赚回来啊!”

他指向温瑜,痛哭流涕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她。

温瑜方缓过后背那一阵钻心的疼,怕被这些要账的殃及池鱼,爬起来缩坐至角落,骤然被人牙子这么一指,她心中也是一紧。

担心这几人知道她没染时疫,从人牙子那里要不回钱,生出什么歹念,便佯装瑟瑟发抖,怯怯往那边投去一眼,却正好露出遍布红疹的半张脸。

此举果真吓得一个收债的汉子“嘶”了声:“这脸跟马蜂窝似的,看一眼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岂料审讯人牙子的那青年闻言也朝这边投来了一瞥,再次同那双稠黑得极具攻击性的眼眸对上,温瑜心口没来由地一跳,她佯作惊慌地低下头,抱膝缩在墙角只一味地发抖。

寒风又起,她身上的麻衣单薄,裹出纤弱背脊,其间鞭痕刺目,不尽凄楚。

萧厉视线在女子布着鞭痕的背脊上停了两息,收回目光后将鞭子抵在了人牙子下颚,有些玩味道:“怎么,你那买卖赔不赔本,还要我给你兜底么?”

人牙子吓得连忙否认:“不敢,不敢……”

萧厉虽还在笑,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分明已没了耐性,他手上的鞭子又抵进一分,直将人牙子下颚的皮肉都戳凹进去些许,懒散道:“没钱还债?行啊,拿你一手一脚做抵也成。”

人牙子几乎快要尿裤子,掏出怀里的钱袋子,哭得鼻涕眼泪横流:“别!别!萧二哥,萧爷!我真的只有这些了,您再通融通融,宽限我几天,我家中上有老,下还有小啊!”

萧厉掂了掂手上的钱袋,抛给身后的同伴,看着人牙子涕泗横流的样子,说:“行,我给你两日,两日后若还不见银子——”

他手上鞭子就势一甩,人牙子惨叫出声,面上当即浮起一道血痕。

萧厉扔下鞭子,站起身说:“我的规矩,你知道的。”

人牙子捂着血流不止的口鼻痛得弓起了背,颤声答:“知道的,知道的,两日后我一定还钱……”

温瑜一直缩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此刻见男人起身往这边走来,忙又尽量往边上避了避,冻得僵痛的手却一直按在身后的半截砖块上。

她那只手在轻微地发抖,是冷的,也是强撑到现在虚弱的。

男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带着两个同伴从她跟前走过时,被寒风吹得扬起的袍角浅浅擦过她裙琚。

几人走远,温瑜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几分。

那头,人牙子也哎哟叫唤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一身皮袄早就在地上的泥水里蹭得不成样子,毡帽也掉了,露出颗光秃秃的癞子头,被冷风一吹,便冻得龇牙咧嘴。

温瑜按着半截砖的手微微收紧,乱发遮掩下,一双漆黑的眸子带着殊死一搏的平静无声望着人牙子。

——她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

人牙子正肿着个猪头脸在努力止鼻血,萧厉那一鞭子斜抽下来,差点没把他整个鼻梁抽断。

他撕了布条试图往鼻孔里塞,但一碰到鼻翼就痛得直抽气。

好不容易把布条塞进去,人牙子朝着萧厉几人离去的方向狠“呸”一声时,牵动了面部肌肉,又疼得他龇牙咧嘴,眼底泪花花直打转。

他低声咒骂道:“娼妓生的狗杂种……”

转身瞧见温瑜,因为疼得厉害,也没心思再发难,只粗声恶气道:“还不滚回车上去!”

知道了温瑜身上的时疫是假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再放温瑜离开。

温瑜靠在墙根处没动,她默默地注视着人牙子,短暂权衡过动手的胜算后,终是松了按在掌心的半块砖,扶着墙根吃力起身,朝牛车走去。

——以她眼下的身体状况,和人牙子拼命,无疑是以卵击石,白找一顿毒打。

-

牛车颠簸,冷风削骨,温瑜尽量拢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襟御寒,还是冻得齿关打颤,后背的鞭痕也火辣辣疼着,叫她眼前阵阵发黑,强绷着脑子里那根弦才没晕过去。

人牙子不知是要带她去何处,牛车在低矮的民巷中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了一所民房前。

温瑜虚弱靠着牛车木笼,瞧着人牙子上前拍门。

不一会儿便出来个干瘦男人,“哟,陈癞子,你脸上这是怎了?”

陈癞子丧气道:“别提了,老哥,你可得帮我这回……”

他几下说完来龙去脉,指着牛车里的温瑜:“这妮子当真是个一顶一的美人胚子,老哥你买下她,回头卖去花街绝对能稳赚一笔的!”

温瑜意识到人牙子是想把自己转卖给同行,在那干瘦男人看过来时,故技重施,露出那张起了疹子惨不忍睹的脸。

男人顿时面露迟疑,不敢仅凭陈癞子一番话,就掏钱买温瑜,但又不好拒绝得太明显坏了情分,便道:“你糊涂啊,这妮子就算养好了脸卖到醉红楼去,顶了天也就能卖个十两,哪够偿你那赌债?你不若做个顺水人情,把这妮子送给那姓萧的,求他再宽限些时日,你也好再去找买卖筹银子。”

陈癞子一脸惨淡:“她如今这模样你也瞧见了,短时间内怕是也好不了,我哪敢送到姓萧的跟前去。”

干瘦男人却说:“前两日萧厉才到牙行来过,想给他老娘买个丫鬟,不过没挑上中意的。你就说是送去伺候他娘的不就成了?便是那萧厉一开始不饶你,你且躲上一段时日,等他后边瞧见这美娇娘的样子,哪还会动气?”

陈癞子被这么一点拨,脸上顿见了笑容,“还是老哥你脑子灵光,小弟谢过了。”

温瑜听得二人的谋划,心中恶寒。

她回想起那收债的地痞散漫又野性的一双黑眸,垂在身前的手不自觉收紧,人牙子这里是龙潭,那地痞家中又何尝不是虎穴?

若是人牙子将自己送去后便躲起来,那地痞收不回债,拿自己毒打撒气可如何是好?

但忧虑归忧虑,眼下受制于人,温瑜也别无他法。

-

当天下午,陈癞子打听清楚萧厉不在家后,便带着温瑜上门去了。

开门的是个鬓边飘着银丝的妇人,她穿着洗得褪色的旧袄,纵使眼角布着细纹,却也能瞧出年轻时是个美人,但似乎身体很不好,扶着门框咳嗽着问:“你找谁?”

陈癞子脸上堆着笑问:“大娘,这是萧厉萧二哥家吧?”

萧蕙娘打量着陈癞子和他身后被绑着双手、布着红疹的脸冻得发青的温瑜,开口有些迟疑:“是……不过我儿现不在家中,你若要找他,晚些时候再来吧。”

陈癞子忙道:“不用不用,这儿是萧二哥家就行,我是来给您送丫鬟的。”

他说着便推温瑜上前,道:“还不快见过老夫人!”

温瑜被他推得一个趔趄,乱发荡开,露出一双被寒风吹得发红的眼。

她本忧心被送来此处是又入虎穴,但见这妇人面善,不似她儿子那般凶恶,顿觉留在这妇人身边兴许能有一线生机,总比再被人牙子转手卖于烟花之地的好,便依人牙子的话道:“见过老夫人。”

她背上渗血的鞭痕刺目,手脸冻得乌青,眼眶也通红,一下子就揪住了人最软的那一寸心肠。

嗓音更是沙哑得厉害,叫人心怜。

妇人瞧着她,虽不明就里,却也清楚此事怕是不简单,看向了陈癞子:“你是何人?为何要给我送丫鬟?”

陈癞子忙说:“小子陈六,在牙行讨口饭吃,今日得了萧二哥的恩惠,才没断一手一脚,心中感激不尽。又听说萧二哥前些日子去给您挑丫鬟,没瞧上中意的,正好我手上有这么个妮子,这不就给您送来了。”

萧蕙娘一听他是人牙子,顿时便冷了脸色:“我老婆子还照顾得了自个儿,不需要人伺候,人你带回去吧。”

她说完就要关门,陈癞子赶紧把门撑住了,“大娘,大娘,我就是感激萧二哥,想孝敬孝敬您。您别瞧着这妮子脸上起了红疹吓人,她这是风疹而已,过几天就好了!原本也长得如花似玉呢,为了不被卖去花街,才把自己这张脸弄成这样的……”

萧蕙娘听得这话,关门的力道卸了几分,她重新看向温瑜。

温瑜此刻嘴唇都泛着白,她强撑到现在,整个人已是摇摇欲坠,甚至陈癞子和眼前这妇人说了些什么,她都不太能听清,眼前视物也出现了重影。

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刻晕过去,掌心都快掐破了,方才勉强维持着这一丝清明。

察觉到那妇人在看自己,她抬起眼,清月似的一双眸子里积攒了太多疲惫,透着几分木然,可眸子深处又熊熊燃烧着另一种火焰,亦是那股火焰支撑着她挺直脊背立在这里,也烧得她眼眶灼热,溢出了对生的哀求。

萧蕙娘这大半生也算是识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不是乞求,却瞧得人心口揪做一团,莫名地想落泪。

她已动了恻隐之心,但瞧着那人牙子尖嘴猴腮,不似个好人,怕贸然受他这恩惠,会给儿子带来麻烦,还是回绝道:“你这礼太贵重了,我做不了这主,你去找我儿子,与他说此事吧。”

陈癞子忙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哎哟大娘,我这今日就要动身去蒲县做买卖了,同行的弟兄还在城门口等着我呢,萧二哥也不知何时才回来。我这时间赶得紧,这妮子您若不肯要,我就只能折价卖到花街去了。”

萧蕙娘听罢不免心生犹豫,她若不收下这姑娘,岂不是和亲手送她进青楼无异?几番迟疑后,终是松了口:“既如此,你把人留下吧。”

陈癞子顿时狂喜不已,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递与萧蕙娘,道:“里边是这妮子的卖身契,劳您转交给萧二哥。”

萧蕙娘接过应好,又侧过身让出半边道,咳着嗽说:“天寒得紧,进来喝杯热茶吧。”

陈癞子急着跑路,哪还敢在此多留,忙道:“多谢大娘,茶我就不喝了,下次再来拜访萧二哥和您!”

说罢便小跑着出了巷子。

萧蕙娘瞧着他走远,转头看向温瑜,放缓了神色说:“好孩子,莫怕,从此这就是你家了,随我进来吧。”

她抬手去牵温瑜,温瑜却整个人栽倒了下去。

温瑜陷在了梦魇中。

她烧得唇干舌燥,喉咙里像是灌了铅,后背的鞭痕灼烫,疼痛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寸神经,逼出了她鬓角的汗意。

梦里风雪蔽天,洛都城门叫叛军破开,马蹄声纷乱,火光吞噬了沿街屋舍,妇孺哭声凄厉。

“将军有令!活捉长廉王之女菡阳翁主者,赏百金!”

这呼声狰狞刺耳,火光里照出的,是一张张贪婪又扭曲的脸,恍若披着人皮的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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