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BL《紫袖》作家:纸如云烟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2-25分类:小说浏览:5评论:0



紫袖

作者:纸如云烟

师徒年上、江湖、架空、正剧、HE

简介:

展画屏捡回紫袖,在一个大雪天。

紫袖从小在师门长大,眼里全是他,只有他。

谁想情窦初开之际整个师门遭遇大难,展画屏一命呜呼。

痛失所爱的紫袖揣着无尽相思踏入江湖,追踪魔教,一心报仇。结果展画屏……复活了?

不但复活,还化身魔头,非常快活。

身在江湖,翻云而覆雨;剑指朝堂,平地起风波。

师父,你到底是谁……

《十贤图》,尘封多少事;八风动,人间有情痴。

一腔爱与血,仍同少年心。

贪嗔痴的小人物,也要找到自己的位置。

【展画屏第七章 回归,绝美爱情已盖章完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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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要长大?长大太难了。

但是长大了你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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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徒。年上。复仇。多对CP,主角1V1,HE。

事业感情两手抓。

【真打。攻不渣,受不弱。不清水。】

【感谢支持正版!

并非每章都有感情戏,敬请慎购!】

【新文刚开,穿越搞对象《我的证书不能白考》[CP255854]】

# 第一卷

第1章 大梦初醒(1)

一弯残月挂在树梢,树林中寒风萧瑟,一个瘦削身影扰破静夜,狂奔入林。他不时回头看看身后,脚下却不敢稍停。冷月微光,映出他身上斑斑血迹,额头冷汗如豆般不断渗出,口中大声喘息,喷出热气,跑得也越来越慢。

眼看到得一条岔路,他正欲转弯,忽然身后破空之声响起,一枝羽箭挟着劲风急射而至,只是天色不明,准头有失,射在他身侧树干之上,“夺”地一响,深入数寸,而余势未衰,箭尾羽翎尚在颤动。他大惊失色,连忙又催双脚,斜斜奔了出去。又听离弦之声大起,数枝箭先后袭了过来,从身边不远处嗖嗖掠过。他只得频繁更换方向,跑向树林更深处。只是气力已尽,忽然被脚下树根一绊,他向前一跌,扑上一棵大树,连忙站起。只这一滞,一枝箭便狠狠射入他的后背。他发出一声惨呼,终于伏在了地上。

不远处脚步声接连响起,却无人呼喝。四个人身着黑衣,身负短弓,迅速掠到他身后数丈之外,伸手便来擒他;这时又有一人如同苍鹰,从天而降,月下只见一身灰袍,一柄铁扇挥开,虎虎生风,竟挥成一个圆圈,将他们阻在圈外。黑衣人依然不发一语,纷纷拔出短刀匕首,包抄而上,与这不速之客斗在一处。

灰衣人甚是神勇,叮叮叮叮四声响过,已是分别接了四人一招,看出四人欲成合围之势,铁扇一收,前端分点四人穴道。另一手却扣了一把普通人家所用的缝衣针,发力掷出。针细声微,兼之他动作实在迅捷,四个黑衣人未及分辨,胸口、胁下、后背、小腹要穴纷纷中招,当下倒在地上,难以再动。灰衣人正欲上前狙杀,又听林外复有人来,当下不再恋战,提起地上中箭之人,跃上树去,不见了踪影。

数日之后,渡口一家小小饭铺,店小二站在一张桌边,摆上两碗面来,一位慈祥老者点头致谢。小二见他身旁的青年剑眉星目,却面带病容,心生恻隐,便将一碗面放在他近前。青年谢过,二人慢慢吃了起来。

窗外一时人声喧哗,有人高声叫道:“都怪你这拖油瓶忽然发起烧来,才无法上山去!”又有人好声好气地回答:“是了是了,我自今起修身养气,强健躯体,下回绝不耽误哥哥们上凌云一游。”有人从旁劝着:“你慢着些儿练,若养气太盛,不及上凌云山便成仙驾云去了,也不大好。”几人吵嚷着去了。

青年循声望去,东边极远处有一片大山巍然耸立,便问道:“先生,那里便是凌云山么?”

老者未及回答,小二回身笑道:“客官好眼力,那便是我们玄火州出名的凌云山,上头的凌云阁在这处看不见,山上跟蓬莱仙境可也差不许多。客官不是本地人罢?得闲时,不妨也去游玩一番。”那青年温声道:“凌云山天下知名,连区区在下也听说过凌云剑法,自是向往得紧。”

小二看这青年虽然文弱,竟然知道凌云剑,当下兴奋起来,口沫横飞地道:“凌云山的弟子们也来小店吃过面的,那一个个自然都是英姿飒爽,剑术通神,天兵天将一般,江湖上数得着的。”青年笑道:“那下回可定要前去拜山才是。”那老者也笑道:“等春暖花开罢。这天阴得厉害,眼看要降雪,老骨头在平地上也受不住喽。”

小二也望向空中,喃喃道:“可不,想是要下雪了。”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寒冬腊月,一场大雪,将凌云山妆点得银装素裹。

时近黄昏,凤桐立在凌云阁东北角的长廊下,极目凭栏,满头白发竟似融入天地之间。整片凌云山境内一片寂静,唯有落雪声声。凌云阁建在云起峰之巅,周遭众峰环绕,无数巨岩已覆盖着白雪。放眼望去,莽莽林海,巍巍高崖,壮阔雄奇,不似凡间;直令人有羽化登仙,平地飞升之感。

只听远处脚步声渐响,一个人影从转角处匆匆跑来,看见凤桐站在那里,忙停在三尺外,躬身行礼道:“太师父!”

凤桐看他跑得两颊生红,喜气洋洋,浑身挟着阁里的暖风,也不知是从哪里窜来,含笑责备道:“没个样子。看滑倒了。”那人嘻嘻一笑,倒退着离去,退了约十步,又转身飞奔起来。

身后有年轻弟子上来道:“太师父,天凉,这便进去用晚饭罢?紫袖已去接了,想必掌门师叔不久便回来的。”

凤桐转眼看着浓云后黯淡的夕阳,自语道:“也该来了。”

山路蜿蜒,展画屏身着深青斗篷,黑色大毛领子上也托着雪片。他身形挺拔,腰杆笔直,看着满山满谷的白雪,眼眸幽深,若有所思。胯下的马在雪地里踢踢踏踏地,一人一马在山道上缓缓前行。天黑得早,夜色四合,总算到了凌云阁大门。他翻身下马,正迎上门口那一对剪水双瞳。

“师父!”门边那人原本猴在石柱旁边,棉袍在风里簌簌而动,双手抄在腋下,头发上黑白斑驳。见他到了,僵尸般凑到近前,睫毛扑闪着,雪粉散落下来。

“这么大雪,你不穿件厚衣裳,想冻病了偷懒不练功?”展画屏拍拍他头上肩上的雪,见他深深的双眼皮褶子冻得更加明显,漆黑的眸子眯细了,在那里眉花眼笑。紫袖脸颊发白,鼻头通红,边笑边说:“就算病了,你也决不让偷半天的懒。我只不过想着,要是有好吃的,能头一个尝尝。”

“先把鼻涕擦了。”展画屏卸下一个布包,递过去道,“拿着。没眼色,马不牵,东西也不接。”紫袖吃力地抱着布包,跟在他身畔同往里走,笑道:“是呢,该打,正不知谁教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展画屏一巴掌拍上他的背:“两天不罚跪,皮痒了?”那布包咣当落地。

两人本已走进院里,这时一齐停下,紫袖忙低头去捡那包,却被抓着右臂拉起来。展画屏问:“怎么,耍脾气么?”紫袖却不再回嘴,只低了头,小声道:“手冻麻了,没拿住。”展画屏拉起他的手,已冻得冰凉发青,便替他揉搓几下,道:“不早说。”

他的十指在马上也吹得发冷,手心却是热乎乎的,紫袖便将手紧贴着取暖。看守山门的弟子也迎了上来,展画屏将马交了过去,提了布包,拉着紫袖,走向凌云阁。

凌云阁占地极广,整个凌云派的烟火气息几乎都汇聚于此。进了大门,先是一片青石铺就的开阔校场,穿过场院,才是巍然耸立的楼宇。当中白墙高起,飞檐叠翠,此为主阁,多为办公事之处;众人起居,便在四围各处院落当中。校场上一片白茫茫,有三三两两弟子走过,均向展画屏行礼,却看着紫袖笑。又有个人背着身在那里与两名弟子说话,紫袖便招呼道:“赵师伯!”

赵振南回头一看,也对展画屏行了一礼,展画屏只点点头。赵振南又道:“紫袖啊,那边儿的雪扫了没有?”紫袖茫然道:“这雪还没下完,哪里急着扫?”赵振南认真道:“放了半月的羊,师父今天回来了,还不赶紧扫出地方来,明儿好罚跪。”周围数人都笑起来,紫袖也嘻嘻地笑,一张脸宝光璀璨。展画屏犹如不闻,二人脚下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阁里燃着地龙,暖意扑面而来。展画屏径直进了书房,东西一撂,未及梳洗又去向师父请安。紫袖洗了手,把展画屏的斗篷晾上,冰凉的脚丫子逐渐痒了起来,便缩在书房榻上运了运功,去拆那布包。包里是一具马鞍,白铜镶边,古意盎然,是给紫袖贺生日的,他今年刚好二十岁了。二十年前的今日,他被展画屏带上了凌云山。

紫袖得了马鞍,乐不可支,一夜翻来覆去不曾睡踏实。清晨睁开眼睛,看窗户上已亮了,爬起身来便出门去。站在门外才发觉,天色尚早,是地下积雪映得窗扇亮澄澄的。当下也不在意,系上斗篷,抱着鞍子,便去牵马。凌云山上各位师长习惯不一,展画屏早饭前并不带着弟子一起练功,紫袖便结束停当,策马沿着山路驰去。

这马鞍做工精巧,乘着十分合适,紫袖很是喜欢。跑下云起峰的山腰,又轻车熟路沿小径向旁边去了。山上有雪,不舍得让马儿快跑,待一大圈绕回来,天色已经大明。他正慢慢穿过树林,欲从大路回凌云阁去,忽然听见马蹄轻响,却是来自身后。他心里暗笑:不知是哪位师兄弟,雪天闷得按捺不住,也出来跑马?回身看时,却是一个身披纯白貂裘的青年男子,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马上,身后还跟着数人,也都驭着骏马,排开在林中。

紫袖拨转马头,定睛看去,见那人三十左右年纪,一双凤目晶亮生光,俊俏干练,骨秀神清,却是面生得很;衣饰雅致,气派高华,身后几人又是形貌剽悍,显是护卫之流。紫袖这几日并未听哪位师兄弟谈起过会有客来,当下抱拳为礼,说道:“不知阁下是何方贵客,到我凌云山来有何贵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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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唐高适《别董大二首》。

感谢阅读!给大家鞠躬啦!

第一次写这么长的小说,不足之处还请大家不吝指点~

争取完成一个流畅(而尽量成熟)的故事。

第2章 大梦初醒(2)

那男子只是打量他,忽然道:“少侠这马鞍子漂亮得紧。”声音清冷,竟像是从雪地里掏出来一般。

紫袖见他不正面答话,只怕来者不善,便道:“前方即是我派凌云阁,若贵客游山误入此处,还请速速回转去罢。”

那男子冷笑道:“你想拦我,怕是还早了些。”说罢竟然跳下马来,趋前数步,一掌击向紫袖膝盖。紫袖出来得急,未曾携带任何兵器,此时见他三言两语已经动手,用的招式竟似是本门掌法当中一式“空谷幽兰”,只得硬着头皮上去接招。他从马上一跃而起,越过那人头顶翻了个筋斗,拍出一掌“山雨欲来”,顺势去击他后心。那人见他跃起,早就转身又一掌“空谷幽兰”向他劈来,仍是冷冷地道:“先来试试你的功夫。”

紫袖在他臂上一搭,借力又跃出几步,扯下斗篷抛在一边,见他也没掏甚么兵刃,心下安定了些,猱身而上,一式“虚怀若谷”,双手一前一后,似抱非抱,去攻那人上身。那人身量比紫袖高些,此时却一矮身,飞快扫出一腿,紫袖听得呼呼声响,不敢小觑,便跳了起来,也用足尖去踢他太阳穴。

二人拳脚交错,过了数招,那人突然一偏身子,手肘直撞向紫袖肋下穴道;紫袖正曲起膝盖去撞他的头,便拧身一避,没想到他这一撞却是虚招,左手依然一掌“空谷幽兰”早迎了上来,这次却不同于方才两掌随意挥出,看着竟像是深得凌云派名师指点,架势和角度均属上乘。紫袖暗自叫苦,身在半空,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当下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击,跌在地上。

那人手上吐力不多,紫袖胸口气血并未如何翻涌,却甚是疼痛,不禁双眉紧皱,只不想被看了笑话去,强忍着不肯呼出声来。这时再看随他同来的几人,连身形都是一般肥瘦,从头至尾静静呆在当地,一动未动。

那人跟着过来,蹲在他身旁,笑里却多施舍了点温度:“长得精神,却是草包。展画屏就教出你这样的徒弟么?”

紫袖听他直呼师父大名,一怔之下“呼”地坐了起来,正欲怒斥,他却又笑道:“我与你师父是旧相识了,论辈份你还要叫我一声叔。”伸手从旁边地下取来斗篷,给紫袖披在身上,将那雪白毛领在他腮边围住,“你师父毛病多,烦你先去禀报一声。就说快过年了,陈淡云来看看他。”

“师父,他说是旧相识,怎么从来没见过?”紫袖站在展画屏身后,小声问道。那陈淡云也不说话,进了小偏厅,只坐在椅中盯着他瞧。展画屏并未亲自出去,只让门下大弟子相迎,陈淡云也没有生气,把随从都留在外头,独个儿进了来;听展画屏叫人奉茶,又似笑非笑看着他。

展画屏沉声道:“你整天撒野,哪里好生待一时半刻,谁来你也没见过。”“我何时……”紫袖想要反驳,一想毕竟有客,把头一低,灰溜溜去隔壁找大师兄。费西楼正吩咐茶果,紫袖跟过去问:“大师兄,你认识那人么?”西楼笑道:“这相识倒旧得真切。上一次来,只怕是十年前了。那时你才十岁,即便见过,也早不记得了。”又悄悄说道,“师父昨天带了北边的奶酪回来,待会拿给你吃。”

费西楼照看紫袖多年,言语温柔,也从不骗他,紫袖便不再深究。只是隔着厅门张望,见那陈淡云坐在展画屏对面侃侃而谈,颇有些逸兴遄飞的味道,那张原本比展画屏还冷的脸上越发焕出光彩来了,不禁觉得别扭。望了几眼,终究忍不住,蹑手蹑脚向前走了几步,坐在门边偷听。

原本说着几句天气武功,紫袖自然左耳进右耳出;只听陈淡云越说声音越低,展画屏偶尔应答也是不清不楚,竟然显得缠绵流连起来。突然陈淡云迸出一句“你总是不听我劝”,又是甚么“这让我如何是好”。紫袖偷偷向屋里一瞧,展画屏自然是面不改色,陈淡云那眼神却又是喜又是愁,绝非一般朋友的模样,不由得心头大震,暗自焦急起来。唯独庆幸陈淡云倒并未久坐,两盏茶工夫,起身走人,也不需人送,带来的一队人马规规矩矩,陪侍他原路返回。

紫袖絮絮叨叨跟着费西楼,不知收拾的甚么,在门外渐行渐远。展画屏坐在椅中不动。陈淡云离开之前,意味深长地笑问:“那孩子,就是紫袖罢?”他敷衍地“嗯”了一声,陈淡云也不计较,笑得优雅,望向窗外白雪,轻声吟道:“金鞍美少年,去跃青骢马。牵系玉楼人,绣被春寒夜。消息未归来,寒食梨花谢。无处说相思,背面秋千下……”

整个人,让展画屏想起一个词牌名儿——声声慢。

看起来,那松柏路上踏雪飞驰的美少年,已经在陈淡云心里扎下根了。

展画屏捡到那个包袱的时候,刚刚十岁,正是好奇心重的年纪。大雪天里,绛红色包袱不沉,却也有些坠手。掀开看看,是个昏睡的婴儿,裹一件绛红缎袄,衣角绣一个雪白的“殷”字。

他记得那时抱那包袱回去见师父,凤桐看看他,撇下一句话:“留下罢,你自己养。”他看那婴孩衣服,想来是姓殷的了,便起个名字叫他殷紫袖。

从他七岁起跟在凤桐身边学剑,到如今已执掌凌云派,堪堪二十余年过去,早也整日里被一众弟子口口声声唤做师父了。

入夜,凌云阁几乎人去楼空,除有几人守夜,众弟子大都回自己房里去了。书房中一灯如豆,展画屏执一卷旧书,坐对满室幽光。门吱呀一响,紫袖探头进来,见他眼皮也不掀一下,便关了门,觉得地龙已不热了,顺手拉过斗篷,披在他肩上。

展画屏道:“作甚?”紫袖犹犹豫豫的问:“那……陈淡云,是甚么人?”

“管这些闲事,不如去睡。”展画屏翻过一页,哗啦一声,在静夜里也煞是轻微。

紫袖又问:“你认识他……很久了么?”“嗯。”这次的回答更加简短。

紫袖三问:“他找你有事?”只听那低头伏案的人不以为意地道:“没,只不过大雪天爱跑到这种山上来。”

紫袖实在忍不了,伸长手臂一把抽走那本书,恼怒地问:“你干吗不人?他雪里登山,不为旁的,就为了同你坐那一刻,是不是?”展画屏回头,幽暗的眸子直看到他眼里:“谁教你这样对待师父的?”紫袖看着他线条起伏、俊美无俦的脸,挂的却是微愠神色,心情复杂地道:“你罚我跪罢。”

展画屏又回过头去,向桌上拿另一本书。刚触及书皮,一个温暖的身子便伏上他的背。他的手停在那里,道:“突然疯了不成?”紫袖不说话,环着他的肩,也不松手。展画屏颈中紧贴着他的面颊,那柔软的黑发滑过,还带着极轻微的颤抖,和熟悉的草木芳华。紫袖在山里到处玩,沾染了不少植物的气味。

展画屏抬手去拉紫袖略嫌单薄的肩,紫袖半晌赖着不动,声音从胳膊底下闷闷地响起:“你是我一个人的。”

展画屏停下手道:“起来。”

紫袖还是闷闷地说:“不管是甚么新人旧人,谁都别想抢走。”

展画屏轻轻出一口气,闭上眼睛。该来的都会来,所有事情早已站在门外。如果可以,何妨再瞒久些?可若有人在门外守上二十年,那门兴许已朽坏了,总能趁虚而入。

他推紫袖的头:“回去睡罢,明天早起练功。”

紫袖还是不肯动,却有湿热的液体滴进展画屏衣领。“又哭。”他转身去搬紫袖的脸,“说多少次了,不许动不动就哭。没事找事。”紫袖抬起脸瞪他,恨恨地道:“甚么你都说没事,天塌了也没事!展画屏,你究竟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展画屏看着他湿漉漉的黑眼睛,指尖擦过他的脸,忽然移近过去吻了他。双唇沾去他的眼泪,滑下他的鼻梁,覆上他的嘴,一触即分。他放开紫袖,紫袖怔怔地望他,痴狂若梦,连耳朵都通红。展画屏沉声道:“还不快回去睡。”紫袖眼波一闪,忽然低头,拔腿跑了。

那一抹羞涩一抹笑,自然逃不过展画屏的眼底。

他默默拿起书来。一切都提前了,然而也都晚了。也许赶上一个荒诞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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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鞍美少年,……背面秋千下”:晏几道《生查子》。

第3章 大梦初醒(3)

待凌云山积雪化尽,一冬的严寒也走得远了,已是长泰五年的春天。腊月里与陈淡云交手落败,紫袖谁都没告诉,练功却认真许多。到了上午练功的时候,也不需人催了,自己便去按功课次序照做起来:有时独练,有时几人互相喂招,不一而足。

这一日又携了长剑,正走过校场边,忽见有位师兄名叫何少昆的,怀里抱着个孩子,从大门外匆匆跑进来。何少昆见了他像见了救星,径直奔到他身前。紫袖刚要问好,被何少昆一把拉住,把孩子往他手里一塞,说:“帮我抱会子如意,我回去拿些东西。”说罢返身又向大门外去了。紫袖哭笑不得,看怀里幼童正也瞪着一双圆眼睛看他,便笑道:“小如意,你爹爹又忘了带甚么?”

何少昆向来待他甚是和气,成家之后,何家嫂嫂也是将紫袖当作弟弟。自从二人有了这个女儿,紫袖每每遇见便陪她玩上一刻。如意今年已三岁了,还只会说些简单词句,便冲着紫袖喊:“哥哥!哥哥!”紫袖笑道:“又忘了不是?我是紫袖叔呀。”如意便认真学道:“紫袖叔。”

紫袖与何少昆自然都身穿凌云派弟子的淡青袍服,此刻见如意身上却是一套样式相类的小童裤褂,想必是何家嫂嫂用何师兄的旧衣改做的,衬着如意白嫩的圆脸,十分可爱。紫袖看得直笑,又将她碰歪的小辫子轻轻拉正了,学展画屏的口吻道:“仪容需整,衣着需净。”如意瞪着他道:“仪容……嗯净!”

紫袖尚待再教,却见有人迎面而来,正是何少昆的师父陆笑尘,另带着两个弟子。他心想:“何师兄是陆师叔大弟子,他们都认得如意,自然是要过来看看。”于是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如意也望着陆笑尘,小手作揖道:“师公好。”

陆笑尘四十余岁,略微发福,一个肚子从腰带上方稍稍凸出些许;只因入门比展画屏晚,遂成了年长师弟。此时见紫袖抱着徒孙,便只向女孩道:“如意好。”又问紫袖,“少昆哪里去了?”紫袖道:“何师兄去东边有点急事,随后便来。”

陆笑尘见紫袖身背长剑,便捻着短须笑道:“哟,练剑去?好事好事,咱们的乖宝儿知道用功啦,我看这江湖也快改朝换代了。哦,剑刃锋利,划破了手可别哭啊。”

随行两个师兄也来凑趣,一个淡黄面皮的道:“掌门师伯醉心武学,想来殷师弟难免青出于蓝。过不几日,我等当可退隐,且看殷师弟大展雄才。”另一个赤红面皮的道:“莫着急退隐,有殷师弟在,凌云山必将赶在少林寺前头,你我同享天下第一大派的殊荣,难道不美?”头一个便说:“足感殷师弟盛德。”紫袖听他们笑话自己武艺稀松,也不以为意,只笑了笑。

三人自行离去,如意低着头抠紫袖身上的纽扣玩,嘴里重复道:“殷师弟。”紫袖见她学话,也觉有趣。随后如意便将这句“殷师弟”讲了两三次,忽然喃喃道:“殷师弟没有爹爹妈妈。”

紫袖笑意未退,顺口应道:“嗯?”如意见他应和自己,很是高兴,抬起小脸来,朝他一笑,两手一拍,欢喜地说:“殷师弟没有爹爹妈妈。”

紫袖心想:“如意还小,弄不懂这些话是甚么意思,只是平时听大人说过,硬记了下来。”便道:“你说得很是。”

如意又问:“殷师弟是甚么?”紫袖道:“殷师弟就是我,我就是殷师弟。”

如意摇头道:“你不。你是紫袖叔。”紫袖便道:“我叫殷紫袖,紫袖叔就是殷师弟。”

如意听得迷糊了,又摇了摇头,皱起两道淡眉想了想,遂放弃,去抓紫袖的头发,玩了一刻又问:“为甚么没有爹爹妈妈?爹爹妈妈哪里去了?”

紫袖说:“我也不知道。”如意似是很满意紫袖肯和颜悦色与她聊天,又仰起头来对他笑,像要告诉他世间真一般,炫耀道:“如意有爹爹妈妈。”

紫袖微笑道:“是了,如意的爹爹妈妈都很好,如意也很好。”如意听懂了这几句,更是开心,搂着他的脖子,忽然咯咯笑出声来。

此时何少昆背着一个花布包袱,终于赶了来,笑道:“小紫袖,好几天没见你了。”当下接过孩子,对着长剑一努嘴,“师父又要查功课了?”

紫袖摇摇头,一边对如意挥手做鬼脸告别,一边对何少昆道:“陆师叔刚过去了,师兄这是来晚了?”

何少昆带着三分狼狈道:“可不是,你嫂子这几日不在山上,我带着如意简直焦头烂额。”又走近些压低了声音,“我师父他们说甚么,你都别放在心上。他们就是妒忌你讨长辈喜欢,看见有师长护着你就不忿。不说两句难受,心倒不坏的。”边说边退出几步,“掌门师伯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别怕。”又抬起手来招了招,竟施展开了轻功,抱着孩子一阵风般地去了。

紫袖见他招手,回身一看,大师兄费西楼就在不远处,便扑上去,二人并肩出了大门。费西楼便道:“心里难受么?”紫袖道:“你都听见了?”

西楼道:“我从那边过来,看他们那副样子,必是趁机来说了两句好听的罢?孩子话你却不要在意。”紫袖笑了一声说:“我不难受。孩子说得也没错。”

费西楼心下凄恻,对他笑道:“你就这点好。”把两只手朝两侧伸得老长,比了一比,“心有这么大。”

紫袖见大师兄面带不豫之色,便笑道:“我自襁褓里便在凌云阁长大,众长辈待我与收来的弟子自是不同,就说练武,小时候谁肯板起脸来逼着我练功?单这一条,笑话个百八十次也不算多。旁人说不要紧,只要别赶我下山,我就不在意。”

费西楼冷笑道:“平白无故谁赶你下山?你也不必这样忍气吞声,怕他们作甚?今天可巧叫我撞上,咱们干脆就断了这个便宜。你等着,我去论论。”说罢转身又朝大门走去。紫袖慌得一把拉住求道:“别啊!当真都不算甚么的。再说他们也没说错,别去闹罢,大师兄……”

二人一个走一个拖,远处有人瞧过来,紫袖急得鼻尖冒了汗。费西楼心里一软,叹道:“造孽哟,师父只管将你带来,他当时也不过是个孩童,何况又沉迷练武,哪里懂得拉拔孩子?整日从这里推到那里,教你怕成这个模样。”抬起袖子给他擦汗,又说,“也多亏凌云派在北方剑门里算大的,这百余载经营下来,不少弟子成了家还住在山上,才能帮着照顾你。”

紫袖见他停了脚步,才放心笑道:“的确有两位婶婶和嫂子对我极好的,也有些师叔师兄愿意带我玩。师父不管,吃喝拉撒倒也没落下。”又得意道,“谁让我小时长得玉雪可爱,又格外听话,连师父都喂饭给我吃——你不也喜欢我么?”

费西楼揽着他的肩膀朝前走,撇嘴道:“是呢,谁叫你天生长得乖?兴许也是早早觉察自己与其他孩子不同罢。我曾听说,你受了欺侮委屈,便坐在墙角扁着嘴默默流泪。别人家的幼儿都回去找爹娘哭诉,你又找谁去?”

紫袖说:“我虽然无父无母,却也没受过父母约束。有时候看着他们被爹娘揍得屁滚尿流,我还觉得庆幸——当爹的被气到口吐白沫,当儿子的被打得半死不活,这有甚么好处?或者爹娘拌嘴动手,孩儿哭天抢地,看得人难受。照这么说,宁肯别人觉得我可怜,偶尔对我好一点,人多了便也能经常沾点光。”

费西楼笑道:“说你心大,果真是大。长辈哪怕’偶尔’加意呵护,久而久之,定然有人心中不服,这在家中也是常事,何况是江湖门派?年轻弟子当然会对你出言讥刺。只是咱们命好些,师父竟做了本派掌门,他们也不敢过于放肆,你更无需忍让。师兄绝不会丢下你不管,也没人赶你走。”

紫袖听见“师父”二字,便即兴高采烈,哈哈笑道:“他们那些话,我从小不知听了多少,何尝没偷着哭过?早都不放在心上。”压低声音道,“我总想着,我师父是谁?这可占了天大的便宜。他们的师父哪里及得上我师父万一?怪可怜的。就算说我两句,也不能就此换了过来,索性由他们嫉妒去。”

费西楼笑出声来,听他这几句话发自肺腑,刚要取笑几句,前方已有人招呼道:“大师兄!殷师兄!”

费西楼微微一笑,紫袖摇臂应道:“郑师弟!芳娘!”便有两个年轻弟子迎了上来,一个虎头虎脑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一个脸若春花的少女,年纪只十二三,一齐走近。那少年只是憨笑,少女带着腼腆道:“师父传话,让我们等到二位师兄,都去落云峰山腰小石坪。”又朝费西楼笑道,“大师兄也先不急着爬山。”四人便同下云起峰,向落云峰去了。

紫袖听闻展画屏要来,心里自然欢欣无限,转念一想又说:“今天必是又要考校,十有八九还是要罚我,这顿午饭几时能吃上也未可知。早知道师父要来,我早饭该多吃些。”

明芳咯地一笑,没有说话。那郑师弟向来话少,此刻却瓮声瓮气地道:“我给二师兄带了点心。”

费西楼哈哈大笑,紫袖也笑出来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不过二师兄要是出来吃点心,那可要吓死咱们了。”郑师弟顿时一脸迷惘,芳娘也望了过来,问道:“为甚么就要吓死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你吃。”

郑师弟正凝神听师兄说话,忽然肩膀被人一撞,差点跌倒,身畔有个人呼呼掠过,边行边说:“好……师弟,不挡道。”说着便前行了十来丈远。四人一愣,明芳道:“是成师伯那里的师兄罢,这是干甚么?”

随后又有人向前冲出,只听身后不知是谁高声叫道:“快些快些!不要被人抢了先!”紫袖有些意外,张开手臂将师弟师妹护着,只这一刻,便又有数人也随着向前疾奔,几道淡青色身影犹如狩猎,追着最先的人不放。

一时间山道上尘土飞扬,明芳大惑不解道:“怎么这样急?前头怎么啦?”

紫袖一拍手掌,道:“头先那人喊得响,必定是抢着占石坪去了!”说着也抢了上去,追在人群之后。郑师弟跑了两步便跌足叹道:“这可怎么好?师父说了要用那里……咦?那不是大师兄么!”他伸出手向前一指,欢叫起来,“大师兄好快!”

原来费西楼也拔足追了上去,眨眼间便赶过了紫袖,又赶过中间几人,已追到打头的人身后五丈之内,尚在向前赶。紫袖拉住师弟师妹,三人都是少年心性,当下又是叫又是笑,跟在后头,虽然慢些,却看得清楚。明芳看数人都慢下了脚步,不禁赞道:“大师兄真厉害!他们管保输啦!”

紫袖笑道:“跟大师兄比轻功,实在是自讨苦吃。”只见费西楼一道背影如风吹绿柳,身法轻灵,在山道上左弯右转,进退自如,煞是好看。最前头那位师兄相形见绌,脚下尘土渐起,还试图挡他的道,却两三步便出了圈子,慢慢被甩在了后头。三个后进明明落在二人身后远远地,却像是自己抢了先一般,乐得见牙不见眼。

待三人都到了小石坪,那师兄早已输阵离去,费西楼坐在一块岩石上,含笑看师弟师妹大呼小叫着冲了上来。郑师弟跑的气喘吁吁,向天而叹:“山上这么大,地盘也……要抢。”西楼笑道:“郑师弟刚来一年有余,小师妹上山不到一年,想是还不习惯。等你们长大以后,要抢的还多着呢。”

紫袖过去给费西楼捏肩捶腿,对两个小的道:“学到了?”明芳抿嘴一笑,红了脸不肯说话;郑师弟点点头说:“学到了,以后抢地盘绝不能先说出来,要悄悄地。”四人一齐笑起来。

正笑得开怀,只听一个声音淡淡地道:“欢聚一堂。”说话声不大,却一字一字清清楚楚送进每个人耳朵里。

四人顿时止了笑声,跳起来站成一排,个顶个腰背笔挺,紧张地环顾周围,如临大敌。展画屏一袭青衫,从树木间信步而来。不见他如何抬脚赶路,却是飞快便到了近前。四下里鸦雀无声,一时只余溪流深涧,风过树梢。

紫袖看他目似寒潭,俊颜如画,肩平腰直,英姿勃发,身后是初绽新芽的山坡,将他衬得宛若冰雕玉像,直是越看越爱,一颗心激动得要跳出腔子来,心里想道:“这些年都看不腻。我就在这山上,何必还去别处呢?若是每天都能看他这样朝我走来,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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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幅比较长。

感谢诸君耐心读到这里。

接下来就给师父让开场子表(zhuang)现(bi)了。

第4章 大梦初醒(4)

展画屏走到近前,四人一齐行礼。他将目光冷冷扫过,向费西楼道:“现今几炷香?”费西楼答道:“西三,北上,一炷半。”展画屏略一沉吟,道:“尚好。改西二,南下。”费西楼恭敬回答:“是。”展画屏再一点头,费西楼便自行下山去了。

明芳正待张望,又见师父将郑师兄叫到约莫二十步开外,开始演练拳脚,于是轻轻问道:“殷师兄,刚才师父与大师兄说甚么?”紫袖也轻轻回答:“应当是练轻功的事情,我和大师兄练的不一样,不太晓得。”

明芳又问:“大师兄一直都这样省心么?”紫袖道:“那可不,三言两语就完事,也不见罚。哪像我……”明芳想笑,又怕师父听见,忙忍住了,小心翼翼地道:“紫袖哥哥第一次挨罚,是为了甚么?我好怕挨罚啊。”她拜师时还没过十一岁生辰,见紫袖活泼爱笑,起初与他最是亲近,唤他“紫袖哥哥”,后来才改口叫师兄,也时常忘记;紫袖也不叫师妹,习惯只唤她芳娘。

紫袖眯着眼道:“第一次挨罚……是师父刚当了掌门不久,把我们三个召集在一起,也是挨个查考。他两个都快,到我时,查完被骂得狗血淋头,先罚了三个时辰马步。最后我是爬回房去的。”

明芳吓得小脸发白,她虽未被罚过,却总是担心有一天轮到自己,不禁道:“师父要骂我笨可如何是好……”

笨?紫袖记起自己十六岁时站在展画屏面前,拳脚,剑法,轻功,内功……一路演将下来,累得气喘如驴,他刚拜的师父在一旁长身玉立,淡淡说了话:“真是笨得要命。”

说罢拿起紫袖的剑,随手一刺,那平平无奇的剑锋便悄无声息刺进了石壁。

紫袖惊喜交集,简直是画书上的英雄来到眼前了。只是那一剑轻盈飘逸,又岂是能画出来的?他只顾瞧展画屏握着剑柄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手背青筋微微迸起,与长剑犹如一体同生。这样一个人回山来了,自己以后岂不是……用师兄师姐们偷着讲的字眼,岂不是“终身有靠”了么?刚刚要笑,展画屏又道:“去扎马步。”

明芳突然说:“郑师兄的手和步法,越打越慢了。”

手。紫袖眼前浮现出暗夜中展画屏一双手,耳畔响起他在帐子里的声音:“你白天瞧师父的手做甚么?”周围太黑了,他旁的都看不见,唯独知道展画屏到自己卧房来了,在他耳边低语,指尖轻轻碰触着他的脸。紫袖赧然道:“你到底是画书上的人物,还是我师父?”展画屏道:“我拾来的你,也喂过你饭,还不是你师父?”

紫袖盯着那张俊脸不眨眼,茫然道:“我小时候师父就整天板着脸,和你一样又高又好看,却不爱亲近我;后来他常下山去,也偶尔会带回些新鲜玩意儿……也从来都是我像牛皮糖般黏着他。他怎会到我帐子里来?”展画屏却道:“必是来查验你是否当真长大了。”说着一双手便探了下去。他身上的衣袍整齐一如白日,衣扣严丝合缝,滚边妥妥帖帖,手上却放得开,穷尽千百种姿势,将紫袖全身每一寸量遍。

明芳又说:“稳坠松沉,郑师兄是不是都忘了?”

忘了……是展画屏说:“这就定不住了?教你的心法都忘了不成?”紫袖嚷道:“不曾忘,我一直都盼着你回来……”一面奋力想去抓他的手,只是那指掌所在是如此要紧,直要搓出火来。紫袖颤抖挣扎,挥手打在床柱上,才知是黄粱一梦,点点星光洒在身前,一大早还慌慌张张避开大师兄去洗小衣。此刻回想起来,面上不禁泛起潮红,连忙默念心法口诀,悄悄运气宁神,一面暗自庆幸二人站得老实,头都不敢乱转,芳娘看不见他的模样。

这时郑师弟打错了一处,后头招式连不起来,在那里发愣,展画屏面无表情,沉默以对。紫袖已将绮念都撂在一边,啧啧惋惜道:“你看看,他错了。师父周围风都不吹了。”心中只盼展画屏万万不要向这处回头,否则必将自己的窘状看得一清二楚。

明芳道:“郑师兄若是挨罚,我可不敢求情了。我没对你说过……头次见你罚跪,我替你求过一回情,结果师父却罚你多跪一个时辰,我回去哭了半天,再不敢了。”紫袖忙道:“别求情,你的好意我领了。大师兄也曾经求情来着,师父把我在大门上头吊了一天。”明芳又是悚然,又是要笑,终于笑得抖了几抖。

紫袖也微笑道:“全凌云山都知道殷紫袖经常被罚,谁也不会多说一个字。”又安慰道,“一时记错不打紧。芳娘学得用心,师父自然也不罚你。他罚我,是因为我既驽钝,又不肯努力,只爱贪玩。”

明芳皱眉道:“你不笨呀。即便谁真的笨了,又能罚聪明么?”这时只见师父稍微做了几个动作,又讲了两句,郑师兄便一脸喜色,似乎明白了什么重要关窍。明芳道:“师父功夫真好。”紫袖入迷地看着那个人的身影,也低声说:“师父是最好的师父。”

明芳只见师父让郑师兄走了,对自己一招手,连忙跑了过去。紫袖独自站在当地,看着展画屏与矮了许多的芳娘相对而立,似乎看见了多年前的自己。他曾经也像这小师妹一般,仰望着展画屏。

展画屏十五岁便随师父去游历磨练,自然甚少呆在山上;四年前,由凤桐手里接过象征掌门身份的凌云双剑,和代代相传的原本《凌云剑谱》,踏进了掌门静室,从此常坐书房,凌云阁中多了一盏燃到夜里的灯。

自此受罚便是家常便饭。可紫袖从来没有怕过。他从小怕许多事,怕虫子,怕黑,怕被赶出凌云派,怕师父知道自己最隐秘的梦境,却不怕罚。他看着展画屏指点芳娘入门掌法,小姑娘面孔绷得紧紧,他心里突然想:“芳娘这样畏惧,我究竟为甚么不害怕?是不是我更怕他不肯罚我,就像对大师兄一样,三言两语打发我走,我倒没法子了。唉,展画屏冷面冷心,哪里是肯多责罚的人?虽说早就习惯了,其实他何妨打我骂我,多说一句也是好的。”

四年来朝夕相对,展画屏占据了他的心。而少年的心总能分作两半:一半在白天,嬉笑着混在人群中,接近他的身旁;另一半在夜里,尤其是被他罚过,常梦见师父那双天工造化的手,来教自己一些旁的事。他将那些不得了的场景牢牢锁在心海最深处,绝不肯让第二人知晓——至少夜里要独占他。

这些天来,紫袖每日都在回味冬夜的那一个轻吻,那一丁点实实在在的碰触,与梦里又大为不同,自己的世界与从前也都不同了。自那之后,展画屏浑然无事,一切如常,连眼神都还是淡淡的;他却接连数日不能成眠。直到现在,也还是看见他就如同重享那一刻的欢喜,浑身都要热起来了。

紫袖怔怔看着展画屏单手伸出,似是在给芳娘讲着手指和手掌的劲力。手上因常年持剑带着薄茧,他曾许多次想要多牵一刻……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了陈淡云那一掌“空谷幽兰”,那个路数,难道不是展画屏指点出来的么?紫袖恨恨地,自己最近着意练功,许是暗中期待下次再遇着陈淡云,能将他打个落花流水。

正出神时,额头突然一痛,紫袖“啊呀”一声,抬手捂住了脑壳。此刻才发现展画屏站在数步之外,背着双手看他,面上无悲无喜。紫袖看芳娘不知何时早走了,地上又有一粒小石头,想必他是看自己发呆,投过石子来砸,不免心里一动:“难不成他方才开口唤我,我却没听见?该死该死。”当下也不痛了,跳了过去,笑道:“先查甚么?”

展画屏仍然倒背着手,只说了三个字:“凌云剑。”

紫袖抽出长剑,双手持着剑柄,剑尖向下,对他行礼。随后退了数步,左手捏了剑诀,摆个起手势,从第一式“高山流水”起,剑尖向前平送,再行上挑,将长剑舞作一团银光。

凌云剑总共七十二式,每一式又能幻化出多种变招,剑路莫测,神妙无方,是凌云派一代剑宗的镇山总诀。凌云派弟子入门必学前十二式基本剑招,后六十式却是越来越难,能有多少体悟,终究各人不同。紫袖从小旁观众人练剑,早就记得一些招式,如今更已将全部剑招熟稔于心,只是功力尚浅,对于剑招的变化十分头痛,要么记不得,要么记得住却用不出,不知何年何月方能融会贯通。

他窜高伏低,挥汗如雨,终于舞到七十二式“山高水长”,最后一剑依然指向正前,凝力不发;自觉数月来勤练不辍,此刻方能一气呵成,对于气力的使用竟自如了些,也尝到了一点练武的痛快,遂再次行礼,将长剑“唰”地收回鞘中。展画屏已许久没让他将全套剑法都演出来,于是他顾不上擦汗,兴奋地问:“怎样?好多了罢?”

展画屏道:“从头至尾,一无可取之处。”紫袖皱起眉道:“难道一直就没有寸进么?”展画屏说:“既驽钝,又不肯努力,只爱贪玩。”

紫袖听他重复自己跟芳娘说过的词句,想必方才师兄妹之间的悄悄话都被听去了,顿时面红过耳,舌头也不灵了,一时哑然。展画屏却道:“凌云剑招式太多,变化又繁,非十年不能大成。似你这般闷头硬记,缺乏机变之心,更是事倍功半。我今日授你一套’别离剑’,只有二十四式,你好好记着,自行勤练。”

凌云派以剑立派,又经多年积累,藏书楼里剑谱成山成海,最不缺的就是剑法。紫袖常听闻有哪位高手,又练成了甚么稀奇剑法,自然十分歆羡;只是尚有自知之明,知道需先打好基底,方能有所建树。他除了凌云剑外,也零散学过些新招式,只不过得传整套的新剑法,这还是头一次,立即雀跃起来,便将佩剑连鞘横放双掌之上,托给了展画屏。

展画屏直接抽出剑来,向后一跃,横于当胸,迅即出剑。那剑尖一点,起初犹如流星划过苍穹,坠入沧海,散进虚空;后来却凝成一线,或远或近,忽西忽东,逐渐绞成一片银丝,慢时如络如网,快时竟似烟雾一般。他身姿奇巧,剑意连绵,密密层层,刚柔并济,要紧处却既能丝丝入扣,又能动如雷霆。

紫袖的凌云剑是一点一点学完的,多年来从未见展画屏舞过整套剑法。此刻看这别离剑凌厉与含蓄兼具,如杀气出自柔肠,竟隐隐从剑影中看出几分温存之意;再看展画屏青衫迎风,修眉俊目,在这高山之上剑动九霄,俯瞰众生,犹如仙人下凡,自是看得目眩神驰。想到此刻世间唯有自己得见,更是神思不属,情浓如醉,恋慕之情几乎要涨破了胸膛,不禁流下泪来。

他抹去泪水,张大了眼睛,似是要将这一幕刻在心里,却又一时词穷,不得不反复默念:“他真好……他真好!”又暗恨自己道,“他说我不学无术,再不错的,到了这种时候连个好词句都想不出来。”

不一刻,展画屏收了势,反手将长剑倒持身后,走过来问:“看清楚了?”紫袖呆呆眨着眼睛,心里恨不能立刻将他抱住才好。方才看得口水都要流下来,只恨二十四式太少,哪里顾得上看清剑招?只得硬着头皮答:“没……太看清。”抬起头来央求道,“再舞一遍好不好?”展画屏却说:“也不要紧,每招拆开单讲。”

紫袖一听无法再看他舞剑,立时失望得紧,却又转念一想,讲完二十四招尚须不少辰光,能与他共度,岂不是天大的好事?于是又高兴了起来。展画屏已经自顾自讲道:“别离剑顾名思义,剑招多以别离场景为名,或分别在即,或相隔两地,不一而足。剑路要旨在一个’缠’字:剑意之缠绵不断,犹如思绪之延亘不绝。你生性软弱,五感丰沛,整日大哭大笑,不能专心练武。这套剑法于你,当属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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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袖:我的心,你们是不懂的。

路人:不要以为单恋就不算单身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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