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越过来的时候,故事已经接近尾声。
天下一统,新帝登基。
那个与他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女子被赐一盏鸩酒。
而我,是他即将迎娶的皇后,王氏嫡女,名门之后。
我看着饮下毒酒的女子:「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她一声冷笑,满头冷汗:「是怕我不死?」
「不是。」我从袖子中取出药丸塞在她的嘴里:「是怕你死了。」
1
王家女不做妃,只为后。
所以萧岸只能赐褒似云一杯毒酒。
赐酒的那夜,我请求父亲让我前去,父亲问我:「为何?」
「我想看看她是怎样的女子。」
父亲看我一眼,认为这是女儿家之间的攀比心,便准了。
于是我见到了萧岸的心上人。
她长得很美,萧岸征战多年,她都陪着,容颜却未有丝毫折损,可见萧岸对她多么呵护。
可惜,如今都成镜花水月。
我穿着内侍衣服,站在后面,看她端起酒杯,问:「陛下可有什么话给我?」
内侍官答:「陛下说,来世与娘娘还做夫妻。」
褒似云听罢,凄然一笑,随后颔首:「好,我应了。」
真是个痴情女子。
酒杯入腹,不过几息,她便腹痛难忍,在地上翻滚,可是她没喊叫,也没求饶。
那酒其实很疼的。
她却只咬破了自己的唇,未发一言。
我由衷佩服。
我走上前来,看着她挣扎的身影,吩咐内侍官:「你们先下去吧。」
内侍官:「……恐冲撞了姑娘。」
我说:「下去。」
内侍官不敢再说,他虽在宫中当差,却是王家的人,今夜我要前来,他知道该怎么做。
门重新关上,我蹲下身。
褒似云满头大汗,但是一双眼却一直盯着我。
她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但还是没说话。
我说:「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褒似云一声闷哼,断断续续道:「……你为什么来?」
我说:「我想见见你。」
「呵,」褒似云一声冷笑,满头冷汗,毒药让她整张脸白得如纸,「是怕我不死?」
「不是。」我说,「是怕你死了。」
褒似云眼神一晃,似乎没听懂我的话。
我从袖子中取出药丸塞在她的嘴里,告诉她,想杀你的是王家,不是我。
褒似云的呼吸渐渐平稳,只是身体还很乏力,起不了身,攀附在床头靠着。
她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会救我?」
「那应该是谁?萧岸吗?」我反问。
褒似云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半晌道:「他有苦衷,我不怪他。」
真是情比金坚,可惜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
我起身坐在一边,跟她说:「萧岸的确很喜欢你,也想救你,可惜他护不住你,你死了,他必定会念你一生。」
褒似云不语。
「所以我爹才非要你死。」我轻轻抚开衣袖,语气淡然,「你死了,我进宫,萧岸此生都不会爱我,我才能做王家永远的皇后。」
而不是萧岸的妻子。
用褒似云的一条命,横在我跟萧岸之间,那么,我将永远需要依附家族。
我爹不会让我脱离掌控,更不会让我与皇帝夫妻同心。
褒似云瞪大了眼看着我,似乎觉得我在胡言乱语。
「你也不信对不对?」我莞尔一笑,「但这便是我救你的原因。」
「你是为了……为了萧岸?」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故作讶然,「我都不曾见过萧岸,怎么可能为他。」
「可你不是……」
「我是为我自己。」我打断她的话,俯身过去,巧笑倩焉,「褒似云你记住,我救了你,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褒似云怔怔。
她当然不懂。
她不懂我活在怎样的地狱,也不知我心中有怎样的雷霆。
但是并不重要,我也没打算解释。
她只是我的一个筹码,一个日后可以和萧岸讨价还价的筹码。
2
新婚之夜,萧岸没有为我揭盖头。
他进了内殿,屏退左右,随后便独自坐在了桌前。
也没有要与我饮合卺酒的意思。
我自己掀了盖头。
红烛摇曳里第一次看到他的脸。
他的确如我想象中一般英俊、高大,气质卓然,有别于其他凡夫俗子。
听说他也出身名门,只是家族后来没落了。
察觉到动静,他回头看我,眼睛如墨,无波无澜。
我很满意。
王氏女以国色天香之姿闻名天下,我是其中翘楚。
但对萧岸似乎没什么吸引力,毕竟褒似云本就是美人。
「皇后先歇息吧。」萧岸起身,「朕还有公务要处理。」
我起身福礼:「陛下慢走。」
我没有留他,也没有抱怨,他脚步一顿,侧目看我一眼,若有所思,随后离开。
我安然入睡。
第二日我与他同去太庙,接受天地祖宗见证,太庙建在高台,我站在上面,只能看到底下密密麻麻的人影。
登高临北,俯瞰蝼蚁, 这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是我爹心心念念的家族荣耀,是王家的得意时刻。
世家大族,隐于帝王身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比天子更像这天下的主子。
真了不起。
可惜,我爹不知道,自我站在这儿的这一刻,我与王家的位置就颠倒了。
我做了执棋的人,第一个要掀的就是王家的棋桌。
不知道那时候,他是什么表情?
会不会像我娘一样,凄惨哀号,又或者如曾经的我一般,跪地求饶。
我嘴角含笑,临高远眺,直到萧岸来牵我的手。
他的手很暖,目视前方,并不看我。
「不要走神。」他说。
我笑:「陛下,臣妾很清醒。」
他侧目望我,眼神并不赞同。
他一定觉得我不够乖顺,听说褒似云性情柔和,温柔知礼,是如菟丝花一般的女子。
萧岸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我觉得,他也许喜欢的只是这样的褒似云。
我听过他俩之间很多传闻,比如绝境不离不弃,寒冬以身取暖……
他们相识于微末,早早许下誓言,历经坎坷,踩着刀刃与剑锋,才走到最后的盛世。
但却在结局,他护不住她了。
我若是萧岸,一定痛苦万分。
3
宫里的日子其实很无聊。
后宫只有几个低品阶的妃嫔,碍于我的身份,无人来试我锋芒。
萧岸也不怎么进后宫,自大婚之后, 我只见过他两次。
这生活若是一直这样,倒是轻松又惬意。
可惜好时光不持久。
我入宫三个月后,我爹来见我,问我是否知道陛下到底打算如何推行新政。
他要我试探君心。
萧岸有雄才大略,要割这天下的脓疮烂肉,势必与王氏的利益有所冲突。
我爹他们心生忌惮,要我从中助力,摸清萧岸与他的心腹臣子之间的真实想法。
我说:「陛下并不信我。」
「那就让他信你。」我爹说,「你空有美貌,难道真打算就这么白白浪费?
「或者你以为我送你进宫,真的是让你来做清闲的贵人?
「阿芙,你要弄清楚自己的位置,没有我,没有王家,你现在的荣华富贵转眼就会消失!
「伺候好陛下,早日诞下皇子,保住王氏的荣耀,才是你、你的孩子未来的出路。」
我不语,看着他。
他不知道,我这一生都不会有皇子。
但是我依然好脾气地附和,微笑道:「女儿明白。」
「明白就好。」我爹满意点头,又叮嘱我一番,才离了宫。
我目送他离开。
是夜,萧岸来到我的宫中。
他应该是听说了我爹今日来过,想要摸摸底。
他说他政务繁忙,冷落了我,让我不要在意。
我摇头,说陛下心系天下,臣妾自然明白。
他又说如今宫里后花园的梅花开了,皇后若是有空,可以带着妃嫔们去煮酒赏梅。
我说,多谢陛下关心,臣妾会的。
他与我说了许多闲话,我都句句有答。
直到最后,他才道如今的新政。
我没接话。
他看我一眼,起身走到一边,伸手拂过我留在书案的字,说:「皇后的字苍劲有力,与皇后的容貌很不相称。」
我说:「陛下此言,臣妾惶恐。」
萧岸淡淡一笑,他自然看得出我的敷衍,也知道这句惶恐,只是戏言。
「新政即将在京郊试行,朕有意择一王家子弟共同推行监督,皇后觉得谁合适?」
我说:「王值。」
萧岸惊讶,他侧目凝视,以为我说错了,我望着他不闪不避,以眼神告诉他没错。
萧岸沉默良久,终于颔首:「好。」
离开的时候,下了细雨,内侍官替他撑着伞,他站在廊下,回头看我。
我问:「陛下还有事?」
「朕听闻,王家看重的是王皓。」
我只笑了一笑,王皓是二伯长子,王家骄阳,是王家的未来主子。
可我又不是狗。
「臣妾也听闻,陛下倚重我王氏。」
萧岸听完,墨色的眼珠审视我良久,随之唇角一笑,转身离去。
4
新政之事,萧岸选了王家存在感极低的王值,朝堂之上他如何言说,我不清楚,但王家对此无异议。
也许因为王值终究姓王,虽然他不如其他族兄闪耀,但只要姓王,对王家都一样。
好像只要冠上了王姓,就成了那个宅子里的器皿,没了自己的想法,也没了挣脱的能力。
我是,值兄长也是。
年末的时候,萧岸欲出宫私访。
新政以京郊为试点,推行了一年,他想要看看成果。
他问我是否愿意同去。
说真的,我有些惊讶。
萧岸见我难得怔忪,不免失笑:「皇后怎么了?难道以为朕在诓人?」
我摇头,半晌问:「陛下为何会想要臣妾随行?」
「新政利于民,这里面也有皇后的一份功劳,自然想要皇后也看看。」
「新政是陛下和朝臣的功劳,臣妾不敢居功。」
萧岸没有再与我争辩此事,他背过手走下台阶,丢下一句:「皇后准备准备吧,明日出行。」
我站在门口目送他背影。
称帝一年,萧岸的身形单薄了许多,他原来挺拔伟岸,像个将军。
如今却肉眼可见地憔悴。
帝心苦楚,不知道苦味几何?
这冷冷深宫,那高高王座,他是孤家寡人。
我做不了他的解语花,可是有人做得。
私访的当日,半路遇风雪,我邀萧岸去我的别庄留宿。
萧岸想了想,应允。
我闻之一笑。
他的确是个好皇帝,此时回去赶不及进城,他不肯以帝王之尊坏规矩,宁愿与我留宿乡野。
庄子干净幽静,虽落雪纷纷,并不见丝毫狼藉。
萧岸难得附庸风雅,说了句:「好地方。」
我走在他的前面,心里叹笑。
的确是个好地方,对于萧岸来说,惊喜远远未了。
走到一处厢房,我停在了门口。
「陛下进去吧,臣妾就不进了。」
萧岸困惑:「皇后?」
我并未解释,福了一礼,随之离开。
身后的门被推开,再之后,是东西撞倒的声响。
我并未回头。
夫妻久别重逢,萧岸若还是稳如泰山,那可真太让人失望了。
5
雪仍旧在下。
厢房那边没有人出来。
族兄王值走到我的身边,与我一起仰头看雪。
「这一年来,辛苦兄长了。」我说。
王值负手而立,回我:「也辛苦娘娘了。」
我侧头看他,王值笑道:「娘娘安心。」
我便也笑了。
我重新抬眸望去,无边风雪不见一丝光亮,但我并不怕。
雪夜之后便是晴天,明日必然有日出。
我以为萧岸会留宿整夜,但天明之前他就打开了房门。
我在门外等他。
他裹上大氅,不发一言,抬腿欲走。
门内旖旎未消,以我站的位置,能看到藕粉色的床纱,层层叠叠,将褒似云严密裹着。
我问:「陛下不带她回宫吗?」
萧岸摇头。
我知道他的顾忌,朝政不稳,他还不可。
「那臣妾就继续代劳。」
萧岸问我:「安全吗?庄子上的人……」
我说:「陛下放心,这本就是王家的庄子。」
人说灯下黑,我爹还有那些叔叔伯伯,各个自视甚高,绝不会想到有人敢与他们弄鬼。
萧岸奇道:「庄子上的人为何听你的话?」
「财帛动人心。」
萧岸听完不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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