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附带番外]《渭北春天树》作者:休屠城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5-02-17分类:小说浏览:15评论:0

渭北春天树

作者:休屠城

简介:

姐妹们。。

周末没有更新大概下周末能完结马后桃花马前雪,祁连不断雪峰绵。

玉门关外风滚草,黄沙漫漫驼铃道。

文案

玉门关

天蒙蒙亮,灰蓝天线露出鱼肚白,寒风乍停,四野静寂,不远处几点火光渐次熄了,高耸夯城在辽阔荒野里露出了模模糊糊的轮廓。

漫天星子黯淡,只余正空中几粒,触手可及,伶仃雪亮。城上兵盔锃亮,上覆薄霜,粘住红艳艳的头缨,九月的早霜季节,这儿的夜格外寒冷。

正当卯时,边城尤在酣睡中,守城火长匆匆抹了把脸赶上城墙交值,站岗兵卒中有几个刚从两广征过来的新兵,冻了半夜,嘴唇发紫手足僵硬的挪下戍楼,被火长一杆铁枪敲在头盔上“他娘的,才站了半宿就跟瘟鸡似得不死不活,都给老子挺起腰杆来走路”

火长名严颂,身形枯瘦,敦煌县鸣沙山人,在边军中摸爬滚打二十余载,四十余岁就已是满脸风霜,严颂此前一直在合河镇戍边,几年前朝廷把合河镇戍军编入玉门军重,严颂才迁来此处。

天色渐熹,风席卷旷野,沙石渣土被吹的又脆又冷,头顶已是澄净如蓝玉,天边团着几朵似火如练霞云,严颂上下巡查一遍,倚着墙垛抖抖皂靴里黄尘,墙角下灰扑扑的芨芨草被风沙的埋了半截,茫茫漠野里尽目是黄沙坷砾,不带一点生气。

霞光照耀的最远处,一团黄蒙蒙的扬灰迎着橙红光芒慢腾腾从西北处来,严火长观望许久,自怀里揣出个古旧的千里眼,凝望片刻,干瘪的脸上有些许笑意,他朝城下戍兵挥挥手,晃悠悠背手走下来“他娘的,准是孙老皮子那拨人。”

或许是无垠平沙太单调,显得太阳硕大而艳丽,红彤彤的爬出云翳,越上沙丘,将脚下这片黄沙渲染的鲜红如血。

耀眼晨光里,黑影渐渐显出轮廓,驼铃声晃悠悠吹来,迤逦而行的队伍中,服饰面容各异的男人背着行囊,带着驴驮、骆驼、牛马、不紧不慢走近这黄沙漠漠最后一道关戍玉门关。

领头的几个男人骑着高头大马,其人有胡有汉,腿上挂着箭囊,其后随着一个骑骆驼抽旱烟的老者,后头拉拉杂杂跟着百来个旅人,俱是满脸倦色裹在毡裘里,其中多是黄肤黑发的汉商,亦有高鼻秃发的大食人,皮帽贯头衫的波斯人,浓须白衣的栗特人,还有几位袈裟挂珠的和尚,叮当作响的驮骡上俱覆着大软包,商队外围又跟随着不少负箭男子,昂首驱马而行。

抽旱烟的老走马人满头霜发、精神矍铄,正是火长口中的孙老皮子,老皮子是对驼马道上走马人的谑名,老者名孙行翁,甘州人氏,六十开外,在西域一道的商路上走了四十多年,是道上顶有名的向导,此时翻下骆驼,咬着旱烟嘴先给严颂作揖,笑的满脸生花“军爷,老汉可又来叨扰了。”

“走了五个多月,再不回来就该急喽。”严颂笑道,“城门刚开,今日里您是头一拨。”

“都是托了朝廷的福,玉门重开,道路畅快,小的们紧赶慢赶,趁着边门一开,到城里歇歇脚,补充些水粮。”孙老汉道,”现今商队都从敦煌道改至玉门行走,驮马络绎,若再晚些到,照检过所关牒少不得要花个大半日功夫。”

严颂点头称是,几年前朝廷与突厥大战,打通了突厥盘踞的伊吾故路,把前朝废弃的玉门关由敦煌东迁百里至河仓县葫芦河上游,屯五千玉门军,八百军马驻关。伊吾道未开之前,商队使者多从敦煌取道西域,敦煌路多沙碛,道路常被风沙掩埋,只能凭着沿途的人

畜骸骨和掉落的马粪辨路,一路上又多些诡谲异事,人人不堪其苦,现下伊吾路重回朝廷之手,重设十驿,故而商队络绎,使者往来不绝,甚是忙碌。

城门一开,旅人们下地活动筋骨,准备照检过所文书,人群中拨出匹矫健枣马,上头坐着名锦衣鹿靴的年轻男子,眉目英朗,风姿潇洒,衬着身后的黄沙艳霞,翩然入画,十分耀眼。

这锦衣公子同身侧短须白面的中年男子说了几声,两人一同翻身下马,双双穿梭进驼群查看包袱,又令人抱出粮秣来喂食驮骡。

严颂眼光毒辣,打人群里就瞧见此人,问道“那锦衣公子看着倒不似买卖人。”

孙老汉嘿嘿笑了一声“这是陇西段家的二公子。”

严颂哎了一声,打量道“凉州段家”

“可不就是。”孙老汉抿一口烟丝,“自从段家长房东迁后,河西买卖都交给二房打理,可这回不知怎么着,竟来了个长安段家人。”孙老汉捻着烟草叶,“这二公子,进退有礼,人又谦逊,极好。”

河西一带谁人不知陇西段家。段家商贾出身,买卖却不在中原,山东青州的丝绸,江浙的刺绣生绢,四川的蜀锦,越窑邢窑的瓷器,江南的茶叶,凡我所有他处无之东西,悉数装入驼驮,过陇西黄河,经河湟谷地,沿着祁连山一脉,驮马叮当远走西域,运回价值连城的,没药,麝香,血竭,马匹,珍珠异宝,流入天下八十一州,流入王孙贵族之手。

几代下来,段家获了多少资帛,藏了多少天下奇珍,谁人也说不清,只知道段家金银铺地,兰木为薪,富可敌国。

三十年多年前,段家长子段芝庭登科入仕,走商营生交给次子段傲明打理,长房脱了商贾的袍子,迁居长安,携了金鱼袋白玉銙,一脚跨进了朱门深院。

严颂顶着军里芝麻大小的小职,对朝廷边角传闻却了解的很,此刻摸着下巴“听闻皇上新纳的妃子就出自陇西,是段家旁支”

这边正说着,城门那处却起了争执,一戴着高筒毡,高鼻长胡、浓眉深眼的波斯人牵着骆驼,叽里呱啦的同一个绸帽青衣的汉人吵了起来。

那汉人中等身材,足足比波斯商人矮了一个脑袋有余,此刻气红了脸,仰头骂道“你这厮没有道理,你的骆驼赖着不走,便让一让,让后人先行,做甚么占着路。”

一只灰毛骆驼觊觎城门旁的刺草,啃的正悠闲,趴地挡住了大半条道,波斯商人汉话说的不够流利,口音也重,又见后头一行人口有怨言,难免有些急躁,一番叽里呱啦的解释更是不知所云。

后头有一十七八岁的憨厚少年骑着匹大青骡子上前,帮着牵赶骆驼,那骆驼也怪,越赶它越悠闲,此刻四腿一跪卧倒在地,索性把城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围观众人又气又好笑,那骆驼忒皮糙肉厚,马鞭脚踹都不管用,波斯商人在一旁束手无策,看着自己的骆驼被众人靴子踹的脏兮兮的一片,不住的瞪眼吹胡子。

严颂指着那憨厚少年问道“那可是周家的孩子”

“是。”孙老汉抽一口旱烟,“虎子死后,这孩子闹着要出来走马,周家娘子死活不肯,可一家七八口人要吃饭,最后还不得送出来。”

孙老汉喊着那少年“怀远,来同你严叔叨个礼。”

那少年远远的跑来,嘻嘻一笑“严叔叔好。”

“这孩子,瞧着倒

有七八分虎子的精气神儿。”

也不得不再叹一声,周虎子穿梭沙漠二十年,却死于风沙之中,死时却连骸骨都未寻着,也不知路上哪堆白骨,哪抹孤魂是故人。

“可不都是命。”孙老汉缓缓吐出一圈烟丝,“我们好好带着这孩子,也算是给虎子一个交代。”

祁连山北,合黎山南,乌梢岭以西,三山之间是为河西,它北抵漠北,南通河湟,西进凉州、甘州、肃州、沙州。

河西原是胡人故土,自汉起朝廷在此屯兵屯田,汉人中多是祖辈迁于此的穷困百姓和罪人,家无恒产恒田,为了活命,其中不乏严颂这样的,二十入行伍,六十还田地,挣得军中一份军饷和地位低微的小职,另也有孙行翁和周家父子这样的,带着驮马队,领着千里求利的商旅,穿行在茫茫沙漠中,到达他们所能及的最远方,来换取一家的富足生活。

关牒足足照检了一个多时辰,商队里有十来个肤白如雪碧眼如玉的胡姬被拦下,守城的兵卒都是楞头小伙,直勾勾的盯了半响,前头一人在怀里翻找半日,气吁吁掏出叠帛书赶来“兵爷,这些俱是我买的舞姬,牙书在此,请兵爷过目。”

段瑾珂检查完驮子,拍拍身上尘土钻出骡群,正牵着马赶上来,见严颂在胡姬旁辟出条道,笑意满满的道“公子这边行。”

段瑾珂拱了拱手“多谢火长。”

严颂报了姓名,当下几人一阵寒暄,严颂唤来一壶热茶“陈年旧茶水,就怕公子嫌弃。”

段瑾珂也不推辞,连夜行走,早已是风沙覆脸,满腹寒风,当下道了谢,一饮而尽。

商队行至最后,一灰衣的年青男子牵着一匹灰马,拎着箭筒,肩头扛着一包粮秣,跟着驱赶牛骡的车夫也进了玉门关,严颂眼角瞧见了男子背影,大声唤他“李渭。”

男子回过身来,眉眼深邃,面上沾了几点灰,这么冷的早晨,鬓边却挂了汗珠子,一人一马,都是热气腾腾。

“严大哥。”

“回去安顿好了,来家里喝酒。”

“待空了,定来。”

段瑾珂这边喝着茶,听见两人对话抬头瞧了眼,李渭他是认识的,曹得宁每次出西域,都要请上李老汉做向导,李渭一队人随行。千里之途危机重重,除了自个商号里的青壮年,少不再请些熟门熟路的护卫照应着,这一队人里,李渭话不多,箭术倒极好。

初春跟着曹得宁从甘州出发,过玉门,经安西四镇,直抵大宛国,足足走了五个月,三百丝驮万缯丝,往返万里,终于回到了玉门关。

进了玉门关,众人悬在半空的心倒是踏实了大半,再行几日就到了肃州,在肃州停留一日,三四日就能进白马戍,白马戍后,便是甘州地界。

抿尽水囊里最后一口酒,觑了眼重新上路的驮群,孙老汉歪在骆驼上舒适的打起盹。,,,

红崖沟

肃州原称酒泉,最有名的是玲珑夜光杯,岁岁朝贡,此外酒泉烧酒最佳,宜醉,瓜果最甜,宜畅吃。

到达肃州这天,老天爷泼泼辣辣的浇了一场寒雨,众人围坐邸店里痛痛快快吃过一场烧酒,歇整一日便东往甘州。

肃州距甘州四百余里,沿祁连山麓一路东行,那风景渐与荒野塞外不同,碧空如洗,白云舒展,巍峨山脉映衬着山顶终年不化积雪,远处草场绵延起伏,舒展如画卷,众人一路行来,见惯了无垠黄沙,遥望山川湖泽,皆是心旷神怡。

黑泉驿是道上一个破败小驿,众人在此补充水粮,曹得宁过来同段瑾珂道“珂哥儿,已是晌午,不如在此歇歇脚再行罢。”

段瑾珂正盯着自己的枣红马在井边喝水,点点头“一切都听曹叔叔主意。”

一路若非驿站村落,能抬锅做饭之处,众人皆以干粮为食,干粮多为胡麻饼和肉干,沿途驿站和行客店都有售卖,胡麻饼约一二寸厚,以炭火烤炙,厚实咸香,中间戳一个小洞,用粗绳串成一溜,用时沾水泡软,佐肉干而食即可。

段瑾珂生于长安,母亲出身江南官宦,家中厨子都是南人,擅做精细脍食茶点,这半载,别的倒好说,在饮食上颇有些苦不堪言。

胡饼干涩,段瑾珂小口干嚼咽下。身旁的伶俐小厮魏林从袖里翻出个小盒,倒出几枚果儿给段瑾珂,“公子,给。”

那是长安崔家铺子顶有名的紫苏梅子,小小一盒琉璃盏装着,颗颗莹润,色如胭脂红,噙齿即化,酸中带甜异常清口。段瑾珂此人,虽然看着富贵儒雅,吃穿住行却不太挑剔,唯有一好最爱酸酸甜甜的入口,或许是当年夫人怀胎时梅子吃的多了段瑾珂打小,满席山珍海味,他一碗梅子拌饭吃的十分尽兴。

段瑾珂嘴里噙着小小的梅核儿,站起来眺望着不远处的山峦,前方是野马南峰,只见群山遮目,连绵起伏不知几重,蜿蜒山路若隐若现。

本朝把凉州封为河西军镇,有六折冲府,驻守着四万赤水军,交市定在甘州,设交市监,鼓励中原与西域杂胡在此贸易,等商队进入甘州卸下驮子,就已是万里之途终还家。

“呔,等到了甘州”商队里不知谁开了个这个头,“等到了甘州,非得吃上个三天三夜不可,来个驼峰,来碗酥酪,沙水马蹄鳖,雪天牛尾狸,神仙与都不换。”

“葡萄酒最佳,羊羔酒最痛快,长安酒买上百八十坛,三天三夜也喝不完。”

“自然是甘州城里的小娘子,抱着睡个三天三夜才够。”

众人哄然大笑。

上有飞鸟展翅与峰试高,下头商队在曲折道上拉出一条不见前后的队伍,驼铃叮当,慢悠悠的策入山道中。

野马山中多碛石,是经年冰雪风雨侵蚀的碎石,商队转过重重山崖,触目皆是山棱陡峭,乱岩耸立。

行了数里,一处石洼子地映入眼帘,这是一片被风刮肆的荒地,草木稀少,沟壑深浅纵横,满地土石散碎,奇石怪棱甚多,石色如血,间以酪黄、赭石、深红、深紫等色,像是地火熔炼瞬间凝固一般,又多窟多洞,如柱如林,常容易迷失当中。因此处石土色如红赭,当地人称此处为红崖沟。

风嗤嗤磨砺在石上刮着众人的耳,听的有些抓心挠肝的烦,行至半道,领头的赫连广眉尖突然一挑,打马窜出许远。

他回头

做了个手势,阻商队前行,正色道“地上的蹄印不对劲。”

众人本就有些惶惶不安,此刻都抓紧自己身上褡裢包裹,慌乱问“出了何事”

赫连广踢开道旁乱石,只见沙土上一道歪歪扭扭的深印,似是马车慌不择道时轧过的痕迹,往前看,地上一片凌乱蹄印,深深浅浅毫无章法,不远处一块怪石棱上还勾着一片衣帛。

段瑾珂仔仔细细看过痕迹,只听见孙老汉在一旁道“有车印,马驴蹄,还有人的脚印。”

“还有一种包了精铁的马蹄印。”段瑾珂皱眉。

“可是马贼”

野马山是甘、肃两州必经商道,红崖沟一带山石诡谲,沟壑纵横,多有流窜至此的匪帮藏身山中,专门劫掠过路商旅。

众人听闻说是马贼,都有些惶恐不安,曹得宁倒不慌张“未知真假,大家暂且镇静,何况咱们人多势众,弓矢精良,也未必应付不了。”

赫连广、沈文去前路探看,不一会儿打马归来,俱是摇摇头“前头有条沟里散着车辕破壁,还有些日常用具,看来是之前一拨路人遭了劫,但未见血渍尸首,应是割麦。”

割麦,行道话,庄稼留根,一茬一茬长,不杀人,只掠货。

“既然如此,快快行路,莫要再作耽搁。”

众人急急前行,未多久,后头突然一阵骚乱,有人突然伸手指道“那沟里是什么好像躺着个人啊。”

沿路是条斜沟,极陡峭,数十米深,里头乱石滚地、岩礁狰狞,土石皆赤红如霞火,衬的那片白尤为单薄。

“就算是个人,这满地乱石,这么陡的崖,怕也是死了。”有人道,“还是快走吧。”

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从那片无边的混沌中醒来。

大约是痛久失了知觉,整个人犹如柳絮吹于风中,绵软无助,打着旋晃悠,须臾要被冷风吹碎了一般。

真冷,怎么这么冷呀,冷得身体好似冰晶,脆薄冷硬,落地消融。

要坠不坠的晕眩,满脑子都是嗡嗡的响声,她莫名的有些害怕,颤抖着要抓住些什么。

涂着凤仙花汁的手指向她伸着,她勉力要去够那漂亮的指尖,可离得太远,太远了,无论怎么努力她也够不着。

什么都没有,她遽然从半空中掉了下去,瞬间是锥心刺骨的疼痛,耳里轰隆隆的响,胸膛喉咙鼻腔灌入火辣辣的痛,像无数冰锥扎进身体。

她从那虚无的幻想里痛醒过来。

模模糊糊的想“若是被野狼叼去吃了会不会很痛”隔了半响,她又想,“想必,模样肯定难看的很”

久了,她恍惚瞧见张虚幻的脸,一双漆黑黑的眼,她不记得自己见过这双眼,疑心这是自己的幻觉,又想着,难道是鬼差来勾我了

李渭蹲在她身侧,皱眉,寸寸抚过她软绵绵的四肢,然后抚摸上她的身体。

她无声痛嘶一声,身体好像被撕裂了个大窟窿,剧痛冲上脑海,痛的要死了,胸膛里全是嘶嘶作响的血气,翻滚着着望上冒。

神志却遽然清醒“难道是回来掳我的么”她模糊记得一个男人抓着她的肩膀,钉着铅铁的靴子踹在她胸口,把她甩了出去。

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想着“士可杀而不可辱。”

李渭小心翼翼的抱她站起来,她痛的失了神志,狠命从他臂弯里抬起头来,嘶嘶的喘着,眼前是黑糊糊的一片,她一偏首

,梗着脖子,往脸畔的手臂上死死的咬了进去。

夹絮粗布,尖锐的虎牙透过衣裳咬住他一小块皮肉,像只受伤的兽崽子似得,李渭不觉疼,倒有些诧异,皱眉盯着怀中人。

一张巴掌大的脸上全是沙石血污,黑眉紧紧的蹙着,长睫上还沾着血灰,有点伶俜的意味。

腥甜的血冲出喉腔,她的身体软绵绵的抽动了一下,血尽数喷在他衣上,两三点温热溅在他脸上。

她又陷入昏迷之中。

“人还活着否”商人们喊。

怀中人身体轻的不可思议,后背衣裳都浸湿了血,湿漉漉黏糊糊的沾着他指尖。

“活着。”

探头关注的人群发出一阵欷歔声,怀远从牛车上抽出块木板,三下两下的跃下深沟,看见此番景象不禁吓了一跳“流了这么些血”

李渭将伤者放在木板上,轻轻嗯了一声,摊开沾满血的两手“胸骨断了,有刀伤。“

众人扔下粗绳,将两人拉上道,再一看伤者身量瘦小,是个年轻少年郎,穿一身不起眼的圆领衫袍,却裹着一身血污的白羔裘,不由得都松了口气“嘿,这哪家的小哥儿,穿一身白衣在这路上行走,也不怕脏了。”

“可多亏了这身白衣,扎眼的紧,倒是捡回一条性命。”

“也是。”

李渭扯了几条毡毯把人包裹住,问道“可有懂医术的兄台”

商队里原有个通医术的和尚,只是在玉门关辞了众人往敦煌而去,段瑾珂正往这来查看,见无人回应,只得道“某粗通些药理,倒是可以看一看。”

倒是也惊了一跳,只见毡毯中裹着个羸弱少年,一张脸上全是血污沙泥,看不清模样。

魏林帮着李渭和怀远把伤者抬至马车上,看见木板上有血滴答,也不禁哎呦了一声“这还滴着血呢。”

“先把衣裳脱了,看看伤势。”段瑾珂未做他想,伸手去解胸衣,却被一手挡住,李渭迟疑片刻,面带异色,低声道“好像是女儿身。”

“这”段瑾珂的手指还触在衣裳襟口,闻言立即缩回,“是女郎”

李渭迟疑的点点头,起身同不远处一矮胖胡商说句什么,那商人满面笑容的点点头,回头咕唧一番,尔后一位身姿曼妙的胡姬从马车上下来,跟着李渭朝段瑾珂走来。

那胡姬面纱半解,露出半张雪白脸庞,碧眼带怨,长睫含忧,魏林乍一间,一声啊僵在半空,被段瑾珂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去倒盆水来。”

李渭会胡语,低声同胡姬说了几句,胡姬抬首望过来,幽幽眼潭冷不防撞进段瑾珂眼里,又倏忽挪开,迈步低头钻进车里。

不多时,胡姬探出头来,脸色有些发白,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句什么。

“是个女孩儿。”李渭转述着胡姬的话,“身上还在流血。”

纤细的项子上戴着个碧莹莹的玉坠子,里头有件沾血的小衣,胸口棉布缠的十分紧,暗红的血几乎浸透了裹巾。

魏林端来一碗清水,胡姬掏出帕子沾水擦拭伤者脸上血污,把涂脸的暗黄脂粉也一并拭去,帕下逐渐露出一张擦伤累累的小脸来,面色灰白如纸,瞧那眉眼,竟是一名十四五岁的少女。,,,

火烧峡

商人们见人已救回,催促着上路,佩箭提刀的护卫们不敢大意,拢着商队往前行。“大家仔细些,看紧身旁物品,若发现马匪,万毋慌张。”

马车落了帘子,胡姬不敢随意翻动少女身体,一把细剪子将血衣剪开,用净布仔细擦拭着少女身上的血污,段瑾珂在帘外守着,一时也顾不上男女有别,胡姬将少女伤处撩起来给段瑾珂查看。

是个身娇体软的女孩儿,身上并无几处完好肌肤,全是锐石刮出的深深浅浅的伤口,凝结的血斑在洁白的肌肤上十分难看,除去高处滚落的皮肉蹭伤,肩头一道刀伤直拉到后脊,血肉里露着白森森的骨头。

“先把伤处血止住要紧。”段瑾珂道,“车里有伤药,倒是能用的着。”

李渭背上箭囊,对段瑾珂道“有劳段公子先照料着,待晚间落宿邸店,我去寻个大夫来看看。”

段瑾珂命魏林去拿药匣“李大哥放心。”

少女一双眉紧紧蹙着,唇色发白,气若游丝,段瑾珂见她有呼吸不畅迹象,塞了一个软镇在她头颈下,身旁胡姬慢慢的揉着少女的眉心,唇里喃喃的念些什么,低低的语调像婉转的曲儿。

段瑾珂翻出瓶跌伤药递给胡姬,说道“药粉匀在伤口上。”他怕她不懂汉话,做出比划的手势。

胡姬碧色的眸子静静的看着他,点点头,将药粉洒在少女伤口。

伤药里有一味鬼蒟蒻,药性刚烈,刚触上少女肌肤,昏迷的少女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呼,整个身体痉挛起来,胡姬大吃一惊,按着少女的肩头,一双澄透碧眼看着段瑾珂惊慌失措。

“这是男人用的伤药,药力难免霸道些。”段瑾珂摁住少女的手,正色道“我可没有比这更好的止血药了,趁着这阵痛,赶紧洒完它。”

胡姬颤抖着手将药粉均匀抹在各伤处,奄奄一息的少女已是面如金纸,胸头剧烈起伏,出了满头的冷汗,呼吸越发微弱下去。

两人也都出了一身汗,段瑾珂虽然跟着辜家一个老御医学过几年药理,却是第一次对付伤人,他扯出一匹软绢撕成长条递给胡姬,用自己手臂教示着胡姬包扎伤口。

怀远踏踏踏的打马而来,冲着帘外的魏林道“怎么样了”段瑾珂掀开帘子跳出来,“外伤都包扎过了,胸口的伤还是要找个大夫瞧瞧。”

“前头几个村落都没有大夫,附近有个火烧峡离着不远,有个行脚大夫。”怀远道,“前头商量着,遣小子过来问问公子,今夜宿在火烧峡可好”

段瑾珂点点头“可。”

魏林去倒满盆血水,嘀咕“这群强盗也太可恶了,劫财伤人,一点王法也没有,这姑娘也是倒霉,也不知道亲人在何处,就这样抛下她走了。”

车里胡姬突然呀了一声,段瑾珂扭过头,只见胡姬手里捧着把小匕首,原来是给少女脱靴时,从靴内掉出来的。匕首沉甸甸的,通体乌黑,一丝纹饰也无,刀鞘上缠着脏兮兮的绸带,推开一看,倒是把寒浸浸的好匕首。

女扮男装的少女,靴里藏着把小刀,这倒是有些稀奇,段瑾珂将匕首塞在少女枕下,摇摇头。

火烧峡百多户人家,是红崖沟一片最大的村落,只有一家私店子,头拨人刚踏进门槛,手脚麻利的店主人张罗着烧水宰羊,揉面做羹。

院里烧起旺火,支一口大黑锅,肥羊从颈部放血,血尽褪毛,将头、

蹄处理干净,开膛破肚掏出羊下水,尖刀沿着骨刺入,游刃有余的卸去羊骨各处关节,羊肚内塞入红枣,全羊扔入锅内熬煮。

待到天黑如墨,锅里已经汤如白霜,骨酥肉烂,店主人麻溜的下羊血,肚杂,野芫荽剁细,一小撮粗盐入锅,整个院子里白汽弥漫,香飘十里。

闻着这香气,众人皆是饥肠辘辘,在锅里舀一碗羊肉汤,捞块熬得绵软酥烂的羊肉,佐着店主人自家酿的烧酒酣然入腹。

烈酒,羊肉,火旺旺的烧着四肢百骸,一众人吃的脸色发红,额角冒汗,热气腾腾。

行脚大夫住在村东头,是个白胡子老头儿,正眯着眼在灯下挑拣草药,听见门外一阵马嘶,胖墩墩的小药童鼓着一双圆眼,蹬蹬跑进来“爷爷,有人来了。”

程白石起身出去,看见来人不禁哎呦了一声“李渭,你怎么来了。”

李渭跳下马来作揖,朗笑道,“程大夫,许久不见,您老人家身子可还好。”

“老朽身子骨尚硬朗。”程白石笑眯眯的捋着胡子,“许久没见着你,近来可好哇。”

“托您老的福,一切都好。”李渭道,“正从大宛归来,今夜宿在店里,想请您老瞧瞧个病人。”

走进店子的程大夫闻见肉味,不禁抽了抽鼻子,笑道“这味儿,勾神仙。”

楼上客房简陋,段瑾珂坐在灯下,捧着一个大碗,搅着碗里一团黑乎乎的药汁,床上的少女还昏迷着,胡姬端着碗温水,用小匙沾湿少女干裂的嘴唇。

李渭在路上把事情前后说了一道,程白石吩咐李渭点着明灯,仔细看了少女伤处。

少女身体纤细、瘦弱、柔和细弧的下颌生的十分好看,晕黄的灯光下,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疏离的、脆弱又动人的柔美。

程白石手指一寸寸摸着她的头骨,不由得叹了口气“实属万幸,滚入深沟中竟未伤到头。”

“伤处可是用了什么药”

段瑾珂递过药瓶,道“只是寻常的刀伤止血药。“

程白石在鼻尖闻了闻,点点头道“白附子一两,白芷,天马,羌活,鬼蒟蒻一钱,研成细粉敷用。”老头儿翘着胡子“这是军里用的伤药,药性稍烈,对寻常人而言未免霸道了些,尤其是女子,体弱恐难承受,若是能用黄酒调和最佳,性更温和,药性也更好些。”

段瑾珂听的此言不禁一愣,这荒山野岭的小村中,一个其貌不扬的行脚大夫居然能认出军中药品,实数稀罕。

程白石洗净手,隔衣捏着少女身上骨头,直捏到胸壁上软软的一块,少女受痛低呼了声,额面上直冒冷汗,呼吸又弱又急,还带着丝丝的杂音。

胡姬和李渭嘀咕了一阵,李渭皱了皱眉,说道“内有淤血,会不会是伤着内脏我寻到她的时候,她还吐了口血。”

程白石挽起袖子,“先开个安骨的方子热敷一夜,若一夜安好,则性命无忧,若有异状,立即来寻我。”

李渭点点头“我送您回去。”

段瑾珂捏着程白石的方子看了半日,不禁抓了抓额,用药极简,满地都能找到的常物,一斤生地黄,四两生姜捣碎,炒热,热敷。

长安城里多达贵,医家用药以贵稀为好,段瑾珂握着这么简洁的方子颇有些半信半疑。

堂里炖全羊已经见了底,商队吃了个大饱,也累坏了忙碌的店主人,院子里堆高柴火,众人围

坐在火堆旁胡吹海聊,喧天笑语伴着呜呜的羌笛声传出许远。

“你家娘子,最近身子可还好”

“尚好。”李渭扶着程白石的药箱,“路不好走,您老慢些走。”

“换了什么方子吃”

“前两年龟兹国来了个僧人,我带着云姐去求拜,大师开了个方子,一直吃到现在。”

程白石想说些什么,又摇摇头。

两人走回药庐,程白石笑呵呵道“回家替我向李娘子问好,若哪天有空,我去甘州城看看她。”

“她也是记挂着您老的一片恩情。”

药庐里拿了药,李渭走在回去的道上,男人的背影行在一片枯萎的乱草间,寒风摇曳,天地间只看得见一片朦朦胧胧的影子,什么也看不明。

邸店里响起了粗犷的歌声,在门口默默的站了会,衣上的血渍已经干透,小小的,硬硬的血斑,他不知为何长长的叹了口气。

屋里飘着药香气,魏林蹲在小鼎内翻炒,见李渭来念了声“李叔,你可吃过了我家公子和胡姬吃饭去,今日的羊肉特别香呢。”

李渭笑了笑,他眸子漆黑,笑时神情有少年人清冽,不太像个粗犷的驼马队护卫。

“等到了甘州城,我请你吃烤全羊。”

“好哇,这一路跟着我家少爷风餐露宿,我家少爷不爱吃这些,连带着我的口福都没了。”魏林十六七岁,文文弱弱像个小书童“我也要学着你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赫连广和驮马队众人在火堆下吃酒,沈文撞撞他的肩,朝他努嘴“赫连,你看那紫衣的康国商人,他身上有袋上好的瑟瑟珠,你去看看,兴许有你想要的。“

......

[附带番外]《渭北春天树》作者:休屠城 全文免费观看_夸克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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