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弃公子
作者:丹青手
简介:
胭脂是因死人怨气而生的阴物,机缘巧合下得了再世为人的机会。只是运道差了点碰上了反派,可惜运道这事本就悬乎,否极泰来有,一衰百衰也是常事,她显然是后者,每一世的..
1.第1章
半夜里胭脂又起来干呕了几次,还是没能将那药吐出来,浑身上下依旧软绵绵的,不过几个动作便有些吃力。
窗外烟雨绵绵,院子里迷蒙一片,她靠在窗前看着落雨微微怔,他这些日子一直给她下药,不曾有一日懈怠。
她一向自在惯了,如今骤然失去了自由,连日来都是愁眉不展食欲不振,虽每日被他逼着用饭,人还是消瘦了许多。
“胭脂~”窗外有人压低声音唤她,胭脂低头一看一颗黑压压的脑袋从窗下探进来吓了她一跳,待看清了来人是沈绾才缓了过来。
胭脂见她这般单枪匹马的闯进来,不由担心道,“你怎么来了,这不是羊入虎口吗?”他对沈绾的心思如此明显,她现在来了如何还走得了?
沈绾站在窗外怕被人现撑着窗台跳了进来,闻言低声道: “没事,他现在被人缠住绝对脱不了身!”
当真能缠住他吗?他那样心思深的人,恐怕是不容易的,胭脂微敛了眉,心中颇为不安。
沈绾见胭脂一副反应迟缓的模样,不由急道:“时间不多,快些跟我走,晚了就走不了。”
胭脂知道现下顾不了这么多,如果能走她还是愿意试一试的,她看了一眼高高的窗台,面露难色道:“恐怕有些难,我使不出力气爬窗。”
沈绾闻言瞪圆了大眼,惊疑道:“他难不成对你做了什么……?”又见胭脂一副虚弱无力面色苍白的娇弱模样,立马就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怒骂道:“他竟然对你做出这样的事!”
胭脂闻言险些气得厥了过去,若不是没气力早就一掌拍去,这脑子里尽是些废料,她强撑着道:“胡说什么,他给我下了药,我现下连走出房门的力气都没有。”
“就这样?”沈绾由不信到慢慢平息了怒火,随后又好似颇有遗憾,便转过头去拿木凳子过来放在墙边。
胭脂:“……”
她扶着胭脂踏上了木凳,半抱半提将胭脂移到窗外,饶是如此胭脂还是费了老大力气,一到外头就跌坐在地上,沈婉身手敏捷的跳出窗外,见她弱不禁风的模样,低声疑道:“他当真没对你做什么?”
胭脂闻言忙闭了闭眼,憋了一口气:“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再说话可要惊动了人了。”
沈绾怕惊动了人忙闭上嘴,连忙扶着胭脂往僻静的碎石小径走,一路避开了好些人,又绕过几个花园子径直往后门走。
“我刚头翻了墙进来的,你现下这样也翻不了墙只能走后门,那里有人守着,我想法子去引开,你在这里等我。我将他们引走就来接你,只是这般必会打草惊蛇,我们速度一定要快!”
沈绾扶着胭脂在离后门稍近的草丛里坐下,自行去引人,不过片刻工夫,那边就传来一阵喧闹声,再过一会儿声响渐渐变小了,像是往另一处去了。
胭脂默默等了一会儿,雨丝也渐渐大了起来,草丛外传来一阵极轻的动静,沈绾喘着气飞快的跑到了胭脂身旁,“走!”
她提起胭脂就往外冲去,几步快跑到了墙边的树下,树下系了一匹骏马,沈绾飞身上马,一把拉起胭脂坐到后头,对胭脂道:“抓稳了!”
一扬马鞭,如箭一般冲了出去。
胭脂咬着牙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才能稳住自己不掉下马去。
后头便有人叫喊道:“快,有马声,快骑马去追。”
另有人慌道:“速速派人到府外通知公子,人不见了。”
胭脂一听这话,急道:“再快些,万不可让他们追上。”
沈绾闻言忙抽马鞭飞驰起来,雨滴随着风落在脸上微微犯疼。
夜深人静,雨势越大起来,马蹄嗒嗒嗒落在青石板上,在空无一人的路上响起,显得格外的空旷而又寂静。
待马甩了一路跟着的人畅通无阻出了城门往郊外跑去,沈绾才略略松一口气,放慢了些速度道:“胭脂你再撑一会儿,等过了这段路前面就有人接应。”
胭脂到此已经有些力竭,这软筋散太过霸道,她已有些撑不住了,手也微微有些松卸下来,只是逃的太过容易,她心里到底有些不安道:“还是快些吧,我怕他追上来。”
沈绾闻言大笑:“胭脂呀胭脂,你什么时候胆子这般小了,未免太过惊弓之鸟,已到了这处,他便是能飞也……”沈绾说到这儿便如卡了壳一般,她连忙一勒缰绳拉住了马,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远处站着的那个人。
胭脂抬眼望去,那人撑着一把竹伞,素雅青衫,长身玉立站在路的尽头,侧对着她们目光正落在前头那棵参天大树,悠闲自若。
待沈绾一勒缰绳马一抬前蹄又重重踏落在了地上,他才缓缓回头透过层层雨丝望向她,眼神淡漠的一丝温度也没有。
胭脂不由打了个寒战,这次若是没走脱,往后怕更是难上加难,又见他孤身一人,她微微眯起了眼道:“绾绾,冲过去。”
沈绾一听忙重重点头,扬起马鞭,连抽三道往前冲去。
远处那人撑着伞站在雨间,风扬起青衫一角越衬得人如松柏,一贯的镇定自若。
胭脂见状微蹙眉头,她一贯知道他不做无把握的事,可她还是要试试,现下他一人如何追得上一匹快马,更何况沈绾武艺傍身,他一个读书人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待到马儿一步一步快要接近他且要超过他的时候。
林中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提起刀径直劈断了马的前蹄,下手极为狠辣决绝。
身下的马儿出一声嘶吼,一下便将她们二人甩下马去,那人收到回鞘立在一旁静悄悄的,仿佛刚刚不曾出手一般。
胭脂再也撑不住松开了手,沈绾忙一把拉住她,饶是如此二人还是狠狠的栽了跟头,在地上翻滚了几翻才停下来。
她勉力撑起身子,雨滴滴滴嗒嗒地砸在她的脸上,砸得她有些睁不开眼,她看着那马的下场心中颇为惴惴不安,朦胧间看见那人撑着伞一步步走来,如闲庭漫步一般。
磅礴的雨水顺着竹伞倾落,在他面前落成一道水帘子,伞下的面容一如初见的眉目清润。
沈绾见他走近忙抬起头冲他道:“你放她走,我留下来。”她有武艺在身先留下来稳住叶容之,待胭脂走远以后,她在想方设法逃走轻而易举的事。
她忙拉住沈绾,吃力道:“不可……”刚头一阵奔波她早已力竭,又极是担心沈绾,她根本不了解他的为人,且他对她的心思又那样明显,自己留下来他还能当她是夫子,除了下药旁的不曾亏待,当沈绾就不同了,是以她现下只担心她走不脱。
他目光越过沈绾落在她身上,缓缓吐字道:“夫子,夜深了,该回府了。”声如珠玉落盘,夹杂着雨滴落地的声音透入她耳中。
沈绾见他如此,本就觉得他心怀不轨,他这般作为分明是对胭脂起了心思,他怕是真的藏了不伦的心思,她有些骇然冲他道:“叶容之,她是你的夫子,是你的长辈,你这般藏着龌龊心思,是要叫她与你一道遭世人耻笑吗?!”
胭脂正绞尽脑汁想法子怎么让沈绾安然离开,突然听沈绾一阵嘴快说的颇为不像话,她根本阻拦不及气得险些喷一口血,又见叶容之看着沈绾一脸的高深莫测。
她忙拉住沈绾,将她护在后头,“你莫要为难她。”见他未接话,又言辞恳切道:“阿容,我没求过你什么,只求你这一次,看在我曾经教导过你的份上,让她离开好不好?”
“胭脂!”沈绾急道,她看他根本不是给她身子下了药,而是给她眼睛下了药,这分明就是眼睛脱窗,怎么就看不出自己弟子的心思!
大雨倾盆,斗大如珍珠般砸落下来,胭脂已然冻的瑟瑟抖,牙齿上下打颤,自从离了乱葬岗她就越弱了,连这么点雨都禁不住。
叶容之撑着伞向胭脂伸出手,指节修长白皙,雨落在他的手上顺着指尖一滴滴落下。
胭脂见他这般便知是同意了,连忙拉着他的手,使了使力气却根本站不起来。
叶容之扔了手中的竹伞,一手拉起了她一把拽进怀里,将人打横抱起。
沈绾连忙站起身想要拦住叶容之,却被鬼魅一般立在一旁的人拦住,她往左,他便往左;她往右,他便往右,铜墙铁壁一样挡在前方一步也靠近不了叶容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人带走,沈绾气极:“你这样是要遭天谴的!”
叶容之一步未停,面色平静道:“吊起来。”
沈绾一愣,片刻后就被那黑影一般的人抓起来往大树走去。沈绾一下便明白过来,却根本挣扎不开,气得她破口大骂。
胭脂闻言连忙挣扎起来,却被他强固在怀里动弹不得,在雨夜中走了没几步,远处的马车慢慢在雨中驶来,打车到了跟头停了下来,车上穿着蓑衣的马夫跳了下来撩开帘子。
叶容之抱着她上了马车,帘子一放下便将外头的风雨声挡在车马车外,里头一片漆黑目不能视,其他的感觉便更加明显,甚至能听见叶容之在她耳边的呼吸声。
到了马车里即便没有再淋到雨,这浑身湿透的感觉依旧让胭脂受不住,她不仅打了个冷颤。
叶容之突然俯身过来,“夫子,冷吗?”或许是马车里头太过漆黑了,他也能没把握住距离,离的极近,那股清冽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一眨眼仿佛还碰到了他的眼睫。
她连忙将身子往后倾了倾,“你刚刚同意了的,不会为难她。”胭脂越有些看不透他的心思,他明明对沈绾有所倾慕,为何如今又这般作为?
叶容之闻言坐起了身,不在意道:“这便叫为难了?”又伸手将马车里的一个箱子打开,拿了一套衣裳出来,对胭脂道:“夫子先把湿衣换了,免得着凉了。”
胭脂一身湿衣粘在身上,确实又冷又不适,只是再如何难受也不可能在弟子面前换衣,她勉力道:“你放了她吧,她历来都是这般说话的。”
“夫子,若照她这样说,你我二人这可是有违伦常。”叶容之略带深意道。
淋了一夜的雨已让她很是不适,还要与他周旋实在太过累人,马车又一路颠簸,胭脂头昏脑胀道:“她只是想岔了而已。”便极为虚弱得往后倒去。
叶容之俯过身扶住她,将她轻轻抱在怀里,低下头俯在她耳旁,唇碰到了着她的耳,他轻轻贴着她圆润小巧的耳垂摩挲,低哑道:“夫子,若是她不曾想岔呢?”
胭脂气的颤,这孽障竟敢这般折辱自己,想要伸手去挡,却被他修长滚烫的手抓着,轻轻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滑去……
胭脂一阵气血翻涌便模糊了意识,她想,当初究竟是如何招惹了这孽障……
2.第2章
她是死人脸颊上的一抹胭脂,因死人怨气幻化而成,喜好游荡乱葬岗。
乱葬岗的厉鬼遍布,性子自不必说,时常间歇性丧心病狂,然她也好不到那里去,因怨气太重、性子乖戾,两厢相看两生厌,动不动就掀翻地皮大打一架,方圆百里鬼哭狼嚎,搅得孤魂野鬼不得安宁。
夜黑风高,胭脂和厉鬼正准备干架,可地皮刚掀到一半厉鬼就跑了,她只得慢慢悠悠把地皮翻回去,身后却有个厉鬼猛地偷袭而来,她被这无耻行径激得怨气滔天,反手一掌就打的那厉鬼奄奄一息。
后来胭脂才晓得她打的是地府派来敛鬼的鬼差,那鬼差见她满身怨气便来敛她,反被她拍回了地府。
乱葬岗又是孤魂野鬼聚集之地,嘴碎的呦,树上的叶儿才堪堪落地的功夫,方圆百里几个乱葬岗就传遍了。
地府震怒,连派十二道鬼差来捉胭脂,她虽打不过一群鬼差,但鬼差也抓不住她。
她整日被扰得烦不胜烦,只好离开了乱葬岗,往深山老林里晃荡。
夜里幽深寂静的树林雾气弥漫,叶儿苍翠欲滴,胭脂飘过带起枯叶,一阵阵落叶声传来,在渺无人烟的幽林里颇为瘆人。
胭脂飘了没多远忽然停了下来,没了落叶声,林子越加沉寂,比之刚才更添几分紧迫感。
她眯了眯眼忽然往前掠去,正待一掌拍下却生生卡在半道欲收不收,一身煞气未及收起又透出些许讶异。
阴森恐怖的深山老林里躺着一个小儿,实在颇为诡异,而此处又有一股祥和之气令她通体舒泰,她为怨气而生从来阴阴冷冷,如此一来身上的怨气倒是消了许多。
这小儿面皮长的倒巧,只是右边额头到眼下有一大块红色的印子,像姑娘家抹了胭脂似的。
可惜了,若是没这块印子,就这面皮长大了只怕连乱葬岗上“人人”称道的鬼戏子青衣都比不上。
那青衣长得可叫一个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方圆百里没一只鬼比得上他的一个指头,可惜死得早还冤,整日咿咿呀呀、神神叨叨,可架不住面皮巧,音色好,鬼来鬼往都爱看,乱葬岗里的名头也独一分。
胭脂端详了一番现没什么得趣儿的,就往别处去晃荡了,没飘远却现自己又变回了阴阴冷冷,她默了默又飘了回去,果然又有了那种气息,只是越淡了,大抵是这小儿快要死了。
这种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人,她在乱葬岗见得多了,还没死透就抬了过来,那些孤魂野鬼闲得慌还设了赌局,赌人几更死,胭脂也玩过几把,现下也是会看的,他至多活不过五更天。
不过她很是舍不得,这种祥和之气从没有见过,凡人身上能有,是好几辈子也修不来的,就这么失之交臂未免可惜。
胭脂思来想去还是将小儿移到临镇的医馆门口,又引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砸了门。
过了半响脚步声匆匆而来,开门的是位绪着胡子瞧着慈眉善目的大夫,他一看地上躺着个人先唬了一唬,再看见地上的石头,又看自家的门被砸掉些色,当即变了脸一脚踹去,怒道:“哪来的乞丐,大半夜得上门找晦气,真是倒了血霉,呸!”
胭脂绕是反应再快,也架不住这脸变得快,只能眼睁睁看着人摔在地上,气得胭脂引起石头砸烂了他的门,那大夫看着凭空而起的石头,尖叫一声便吓晕了去。
胭脂无可奈何只能控了那大夫的魂,他慢慢爬起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走上前,抱起了小儿往医馆里间走。
控魂极其凶险稍有不慎就可以夺了人命,胭脂一点不敢懈怠紧紧跟在后头。
大夫先诊了脉接着掀开了孩子的衣服,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全是新伤叠旧伤,胭脂在乱葬岗也见过很多重伤而死的人,可是从没在这么小的孩子身上见过,他瞧着也不过五岁的模样。
大夫煎了药喂他喝下又给抹了药,烧才慢慢降下去。
窗外的夜灰蒙蒙的,在晨曦和黑夜之间。
胭脂闲着没事正引着那大夫吃泻药,里间穿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胭脂飘去一看,是那小儿醒了正在穿衣裳,胭脂飘到他身旁看着破布一样的衣服不免感叹,乱葬岗的死人身上都找不到这么破旧的衣裳,活人还不如死人有行头。
他穿好衣物抬着小胳膊小腿慢慢爬下床,一步步挪到门槛处,扶着门往外跨去。
石板路上已经有些稀稀疏疏的路人,临街口的包子铺已经开张,一个个白面馒头圆滚滚热腾腾的直冒白气,远处走来担着扁担的挑夫,天还没亮透镇上却慢慢热闹起来。
小儿一步步似龟行,快近午时才出了镇外,一路上望不到边的黄土地,路旁草木杂乱无章。
走了大半个时辰,远处驶来一辆马车,在小儿面前稍停,“小儿,这附近可有歇脚的地方?”赶车的是个小厮,行了好久才看到人,自然是不管年纪先问上一问。
“有,给银子便告诉你。”
小厮一愣,没想到年纪这么小的孩子竟会开口讨要好处。
马车里的少年掀开车帘睨了男孩一眼一脸侷傲,这样唯利是图的人他见的多了,只是这样小就知道为己谋利,以后就会追逐更大的利,甚至不择手段,三岁看到老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看不惯这样的人,眼皮也没抬扔了一锭银子,“够了吗?”
正巧扔到了胭脂的脚旁,她低头看了眼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么小一块,塞牙缝都不够,还这般鼻孔朝天,呵。”看着小儿捡起小碎银,她弹了弹指甲嘲讽道:“胃口可真小,这点就满足了。”
那小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胭脂一惊险些弹飞了指甲壳,这也是巧合?!
这一眼看得她毛骨都悚然了,可明明她才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那个!
他对着胭脂身后的小厮道:“前面岔路口往右,一直走就能到镇上。”说完便转头继续走自己的路,没再理会他们。
胭脂缓了一口气跟上。
这一走就走了大半天,近了黄昏才进了一个村庄,一大片一大片枯黄的田,来来往往的人看见男孩如瘟疫一般走避,指指点点满脸讶异。
“叶家的不是说这扫把星已经病死了?”
“我昨个儿听说扔北边的林子里去了。”
“自从他们家生了这么个怪物带累了我们村,我们这一大片的收成越不好了,真是造孽啊!”
“叶家的也不要脸,明知道自家有个扫把星还不搬走,死活要这拖死咱们!”
“以后可怎么活哟!”
胭脂飘到小儿跟前,上下打量一番:‘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扫把星啊,你有什么能耐?
‘乱葬岗也有,据说生前就是扫把星,变成了鬼就更变本加厉了,但凡他出现,不是下绵绵细雨,就是下倾盆大雨,害得大家都不能飘出来赏赏月、听听曲。
‘说到听曲,阎王害得我一直东躲西藏,都许久没听青衣唱曲了,那青衣长的那叫一个俊俏,我见过的没几个能比得上他,可惜就是太俊俏了,这样的面皮当个戏子,啧啧……’
她在乱葬岗久了,聊得投机的鬼很少,打得起劲的倒不少,闲的无聊只能自言自语打日子了。
待到了院子门口,他站在门口半响不动,胭脂听见里面欢声笑语的,一个男孩清脆道:“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回对了夫子的问,夫子还说我日后必成大器!”
女声道:“那是自然,咱们二虎自然最聪明,还用劳什子的夫子说,我的宝哟!” “吧唧”一声亲吻声,笑声四起。
小儿听得差不多了才推了木门进去,胭脂也飘了进去,一进去就听见尖利叫声,胭脂差点以为这妇人瞧见了自己。
一个腰肥体圆粗布麻衣的妇人回过神来,立即就冲着身边的男人问道:“不是扔林子了?’
那男人看见小儿也是愣了愣,明明扔林子里时都快咽气了,现下又回来了,真是甩也甩不掉的扫把星,他也不废话,冲上前去抬手抡了一巴掌,“小畜生,糊弄你老子是罢,看老子不打死你!”
3.第3章
男子见他不声不响,左右四顾后,随手就抄起靠在墙角的扫帚一顿抽打。
那扫帚挥得呼呼响,她这样的阴物看着都觉着疼,这小儿却一动不动地受着,那眼神明明平平静静,却叫她看着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这样的眼神她在乱葬岗里见过的,是个厉鬼。这鬼生前弑母,后又连杀数十人,下手极为残忍,又善于伪装,为人处世圆滑世故,据说曾位极人臣,害死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以至仇家太多落得不得好死的下场,死后不愿投胎,地府的鬼差看见也都退避三舍。
那只厉鬼就是这种眼神,瞧着安安静静的无害模样,可骨子绝对是带着毒的倒刺,一旦被盯上必然生不如死。
那是乱葬岗里唯一一个她不敢惹的鬼,不只是她,方圆百里乱葬岗的孤魂野鬼没有一个敢往他跟前凑。当然也有不识相的往上凑,皆是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
这还是个孩子就已经隐约有了那种让人背脊凉,脚底冷的感觉,如何不让她害怕,这般小的年纪就如此,若是长大了是不是会比那厉鬼还要可怖?
妇人在一旁捶胸顿足,叫骂了好一会儿,篱笆外聚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男人觉得越没劲,没有讨饶惨叫,用再大的力气都没有动静,生了这么个怪胎,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打得没个趣,便骂骂咧咧地让他去干活。
小儿费了好大劲才从地上慢慢爬起来,抿紧了唇,额上的汗如绵密细雨,顺着长直的睫毛滴下,脸色如纸般苍白,显得脸上的胎记更加鲜红,原本粉雕玉琢的相貌,平添七分诡异。
胭脂默默往后飘了几步,这神情模样太像了,她是见过那厉鬼作前的模样,那股子阴狠劲就死死压着,表面瞧着确实一片风平浪静的,但事实却并非表面看到的这样,她现下瞧来颇为瘆得慌。
篱笆外的村民见没什么热闹可瞧也就散去了,妇人抱着孩子进了屋里,男人也跟了进去。
胭脂细细打量了这一家子人,觉着很是稀奇,这对夫妻长相极为普通,怎么生的孩子眉眼如此精致,再看妇人抱着的孩子也是长相普通,莫不是因为生的太好看,所以又给加了块胎记好公平一些,她想了想觉得地府办事还是很公道的。
小儿一步步慢慢挪到了屋子后头,胭脂跟了上去,趋利避害是本性,这小儿这样年少就已经有七分像那厉鬼的做派,只怕日后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不过她这样的阴物是不用怕的,反正又瞧不见她。
屋后头有个露天的木棚,棚下方有一个灶,上面摆着早已冷掉的剩菜残羹。
他慢慢靠在灶旁坐下来看着身上的伤默然不语,他明明没有哭,表情也很寡淡,却让她觉得很荒凉,压抑得无法透气。
他休息了片刻就起身随便吃了些便开始收拾,她才想起来小娃娃整整一天都没有吃什么,农家哪有什么闲钱,这灶上摆着的自然好不到那去,就是拿去喂狗,只怕也要遭狗嫌,可是却偏偏有人得吃这些。
等他收拾好一堆杂活以后,已是深更半夜了,胭脂以为他要去睡了,跟着他到了屋前头,却见他推开篱笆的门往外走去。
他本就身子没好全,又挨了一顿打走的极慢,待穿过几片稻田,趟过一条小溪到了才终于到了一座木屋门前。
敲了敲门,屋里的人半天才模糊得应了一声,想是扰了人清梦,里头的人披着衣服打开了门,是一位书生模样的男子,看见他有些讶异。
小儿从怀里拿出白日得来的银子递到男子面前,看着他:“你先前说过的话还算数吗?”
男子:“自然是算数,没想到你还真能弄到银子。”男子顿了顿,笑中带些许鄙夷道:“不过这钱,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小儿没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男子自觉无趣便转身回了屋里,再回来时手上拿了一本书,他递给男孩:“今日就给你这本,日后若还想要都来找我。你有多少银子,我就有给你多少书卖给你,只是你不可教旁人知晓我与你有什么瓜葛。”
他寒窗苦读数十载,虽未曾金榜题名,但也知晓这天灾与人没有半点关系,村里的人大多愚昧,这孩子又是凑巧在这个时候生下,脸上还带着这般大的红色胎记,且凑巧得是在他生下以来方圆百里的稻田收成便每况愈下,是以村中的人便觉得这孩子是不详之人,时间一久便真的当成他的错。
若不是因为自己需要银子,他根本不会与这个孩子接触,他一个教书先生要在百竹村立足,自然不能和村中都不喜的人有什么瓜葛。
更何况这个孩子又极会揣测人心,一眼便能看清自己背地里的心思。
谁都不会想和一个一眼就能看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人过多接触,更何况这个人才堪堪六岁尔,怎不叫人心生忌讳。
小儿伸出手接过书,小小右手放在书面上摩挲,胭脂瞧了一下书有些稀奇,他买这官家的律法典册来做什么?
半响,他抬起头对教书先生道:“只要你不说,旁人不会知晓。”说完就转身走了。
男子在百竹村受尽了礼遇,哪个不是对他客客气气的,还没有这样不受待见过,顿时一口气血涌上头,怒道:“半点不知礼数!”便气怒地甩上了门。
待小儿抱着比他头还大的书回到了屋前,胭脂心想这回总要回屋睡了吧,这一天也不知奔波过多少地方了,他也不嫌累得慌。
却没想他又到了屋后头,把书放在灶旁的杂草堆下,便在杂草堆上躺下。
胭脂这才知道这大抵是他睡的地方了,这与乱葬岗的死人有什么分别?
她想了想,还是有区别的,乱葬岗的死人至少还有一卷席子呢!
就连乱葬岗的孤魂野鬼也有居所,他们或借居在旁人的坟墓中,或找一些瓶瓶罐罐居住在里面,胭脂也有居所,在一个前朝的千金小姐的坟墓中。
当然这么好的住处自然每日都有孤魂野鬼找来哭闹争抢,是以她每日都要费功夫收拾那些动歪心思的,很是操劳,现下她走了倒是清静了许多。
小儿刚躺下没多久便睡着了,胭脂瞧着他安静无害的样子,性子阴郁也是有原由的,若是她来这么一遭,只怕就不是性子阴郁这么简单了……
天还没亮透,鸡就打鸣了,他还没睡上半个时辰,就得起身到河边打水淘米做饭,又打了水送进屋里伺候,还不时传出谩骂埋怨。
胭脂在一旁瞧着,不由撇了撇嘴,暗道:这般干活,用不了几年他的身子就会被掏空,不过倒是个能抗的,能撑到现在,昨日大病初愈后就没好好休息。
胭脂觉得这般很不妙,他越能忍,收得越紧,这要是一下子放开,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胭脂不想再听下去,瞧着天气晴好便打算出去晃荡一圈。
胭脂想起小儿身上的气息,她不过他身边呆了两日,便已经觉得周身气息十分流畅,如有实质,胭脂觉着这是个好居所,而旁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待她晃荡了一圈回来,他正在砍柴,显然没有一刻是停歇的,这般一天到晚干不完的活,挨不完得打骂,又瘦得跟牙签似的,早晚得下地府报到去。
胭脂飘过去,小儿也停了下来看向篱笆外,她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卖货郎吆喝着走过,一个男人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儿路过。
男子怀里的小儿看见卖货郎便叫嚷着要吃糖葫芦,抱着他的男子宠溺地摸摸了小儿的头,向卖货郎买了,又轻轻嘱咐:“可不能全吃了,否则牙就疼了。”
小儿觉着糖葫芦心下不舍,嘟着嘴讨价还价道:“爹爹,若是我今日再背一篇诗,能否多加一颗?”
男子笑着捏了捏男孩的脸,答应了。
胭脂眼看着小儿又是那副淡漠的表情,不悲不喜不羡慕的样子却人看着更加难过,她想……她昨日大概是错了,地府哪里公道了?
有些人想吃糖葫芦张口就能吃到,而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到。
胭脂看着小儿心里突然有些闷,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可怜他不能吃糖葫芦,还是在感叹世道不公……
每日干活,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碰到村里的人也是冷言冷语的讥讽或当狗似的叫骂,胭脂看得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只是隐隐为百竹村捏了一把汗。
小儿越阴沉了,没有再开口说过话,若不是胭脂先前听过他说话,还真觉着是个哑巴,他买的那本书倒是每日都有看,不过他没有多少时候看,白日里有干不完的活,到了夜里又看不清字,每每都是匆匆忙忙看一眼记在心里,他不认识字,只能照着那些字比比划划,在地上书写。
他很聪明,可以说过目不忘,每个字不过看一次便会写了,不过又有什么用,没有夫子教他,不知这个字如何念,不知这个字是何意,这样依葫芦画瓢学来又有何用呢?
4.第4章
青衣唱的戏里,多得是寒窗苦读的书生,她知道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是想要出人头地,便只能考科举。
可他没有夫子引进门,就如这般瞎子过河,便是苦读一辈子也没有半分用处,况且他村里又是出了名的扫把星。
胭脂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出身的能当上大官得到重用的,就是在青衣唱的戏里也不曾见过,一般来说都是配角儿的料。
胭脂看他每日这般做无用功,有些惋惜,他聪明又勤勉,若是有人将他引进门,日后必能学有所成,对他这样的性子也会有所益成,然,到底是可惜了。
这日狂风大作、夜雨飘撒,照乱葬岗的规矩,滞留人间鬼魂瞧着本就是凄楚可怖的,还在这样的雨夜里飘飘荡荡作凄楚状招鬼晦气,多半是要被闲话的。
乱葬岗的鬼魂又极是嘴碎的,平日里也没什么事,就这么点小事也可以翻来覆去念叨个没完,是以没几个鬼魂敢坏了这规矩。
胭脂虽不在乱葬岗了,但也不耐烦这种雨夜飘荡出去,永世不能投胎就怪凄惨了,没必要再找这么荒凉的背景来衬托自己,便窝在这小不点旁边瞧着他看书了。
这外头下暴雨,里头下小雨,风吹的摇摇晃晃竟然也不倒下去,这棚子也是怪牢靠的。瞧着这番凄楚萧瑟的模样,胭脂不由看向他,感慨道:‘这般也可以了,至少比狗住得好些。’
见他正用手指比划的那个字,比划完以后又看着书上的字出神,想来他也是知道这样学来毫无用处。
胭脂不知他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就算整本书的字都会写了,不能知晓其义,对他来说也不过是鬼画符。
她瞧着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模样,便凑过去瞧了一眼,看他手指点着的字道: ‘这个字念容,你们人有句话说的好,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这里头便有这个容字。’
他低着头默然,胭脂安慰道:‘你这官家律法太过无趣,还是青衣唱的戏有趣,等你死了我们一道去听吧,反正你这牙签似的身板也撑不了几年。’
他看着那个字,嘴唇轻启念道:“容?”
胭脂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他识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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