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名:山间四食
作者:汪惹惹
文案:
岑家的哥儿岑宁嫁给了隔壁村的庄稼汉陆云川做夫郎。
几间靠山的小屋,几亩田地,两个人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种田生活。
一年四时,一日三餐。
春雨过后,挖一篮春笋煮一碗香气四溢的鲜笋汤,汤白,笋黄,咸肉红,撒上嫩绿的葱花。
夏日在石桌上切开一枚红油咸鸭蛋,蛋黄流油起沙,配上清新爽口的荷叶粥,暑气消散。
仲秋进补养生,老鸭汤滋味鲜美,汤煮滚后放一把枸杞子,热腾腾的,筷子轻轻一碰,炖得酥烂的鸭肉就从骨头上剥落下来。
腊月白雪挂满山头,屋外冰天雪地,朔风凛冽,屋内炉火正旺,在柴火的爆裂声中吃一碗油润润的腊肉焖饭,满嘴咸香。
1.文章细碎,没什么情节转折,就是平平淡淡的农家日常。
2.非爽文,主角一直都是庄稼汉,没有发家致富上县城。
3.【因为舍不得主角吃不好,所以文里的生活条件完全是理想化,脱离实际,一堆bug!!!!】
4.有极品,但少且怂,后期有包子。
内容标签: 生子 布衣生活 种田文 美食
搜索关键字:主角:岑宁,陆云川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庄稼汉和夫郎的山村平淡生活
立意:珍惜粮食
第1章 成亲1
六月份,山里开始升温。
半晌午的时候太阳没那么毒,云溪村里有媳妇和哥儿结伴端着木盆和棒槌去河边洗衣裳。
一个媳妇放下木盆对旁边人说:“听说了没,陆家二小子要成亲了,娶的是隔壁村猎户岑家的哥儿。”
“这谁不知道,我听我婆母说了,那岑家哥儿模样好的不得了,家里面阿爹和哥哥又都会打猎,到了说亲的年纪,家里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那怎么就相中二小子了?”
“瞧你说的,陆家二小子也不差啊,生的高大又俊朗,干活也是一把好手,就是不大爱说话,沉默寡言的,不过这样的汉子靠得住,比那油嘴滑舌的强。”
“说的这样好,那去年你家姊妹说亲的时候怎么不说给他,还要往外村找人家?”
“嘿——”
那两个媳妇笑着打闹起来,这时旁边一个哥儿突然咳嗽了两声,往岸边努了努嘴。
几个人顺着方向望过去,岸边有个上了年纪的媳妇抱着木盆正往河边走过来,这妇人穿着身靛蓝的布衣,头上又是银簪子又是绢花,打扮的比村里的年轻媳妇还亮丽几分。
正是那陆家二小子的后娘,王凤玉。
王凤玉嘴里哼着小调,抱着木盆在河边石头墩子上放下,瞧见媳妇们都往自己身上看,说:“不洗衣裳,都瞧着我做什么?”
刚与人打闹的那个媳妇笑道:“婶子,你这身衣裳是新做的吧,我瞧着不是粗布,是上好的棉布呢,不便宜吧?”
王凤玉嘴角顿时上扬,仰起下巴抻了抻袖子道:“一匹也就三百多文吧,前儿刚去镇子上扯了布做出来的。”
”哟!”那媳妇瞪大眼,“三百多文,够我做四五身衣裳的了,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也就凤玉婶子家里日子过得好,舍得做新衣裳穿。”
王凤玉更得意了,扶了扶鬓边的银簪子正欲说什么,那媳妇暗地里拿手肘碰了碰身边的媳妇,朝她使了个眼色。
被碰的媳妇顿时会意,挑起眉头道:“阿姐,这你就不知道了,都说陆家二小子马上就要娶夫郎,虽说是分家了,但凤玉婶子好歹也是做后娘的,当然要置办身体面衣裳好去吃酒见新妇了。”
“什、什么夫郎?”王凤玉嘴角的笑僵住。
“凤玉婶子,你不会还不知道吧?川子要娶亲了,娶的是隔壁村岑家的哥儿哪。”
“还是村长媳妇亲自做的媒,那岑家哥儿长的好看,家里面日子也红火,川子可真是好福气。”
“哎,婶子,你不洗衣裳了?”
几个媳妇你一言我一语,王凤玉听了抱起木盆,绷着脸丢下一句:“这会儿晒得慌,我下午再来洗。”急匆匆地走了。
先前那媳妇望着她背影冷哼一声道:“就瞧不惯她那样,我为什么不把我妹子说给陆家,还不是因为有这黑心肝的在,要是陆家二小子亲娘还活着,他家就是不给聘礼,我也愿意把妹子嫁过去。”
说起陆家的事,云溪村里没人不知道,就连小娃娃们也都能晃着脑袋说上一句:“不要后娘。”
这是平时皮狠了被自家阿娘拎着耳朵教育出来的。
“你不听话把我给气死了,让你爹给你找个王凤玉那样的后娘回来,看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陆家原是云溪村数得上号的好人家,屋子新,田地多,家里一儿一女,女儿早些年许给了临村殷实的木匠,儿子陆德兴娶了卫家的幺女卫竹茗。
只可惜卫竹茗身体不好,陆云朗陆云川两兄弟还小时就撒手去了,陆德兴后头又娶了王凤玉进门。
头两年公婆还在时,王凤玉对兄弟俩面子上也还过得去,公婆一走,王凤玉彻底露出了真面目。
家里所有的重活粗活都交给年幼的兄弟俩干不说,为了供自己后生的儿子陆云瑞念书,酷暑寒冬还逼着兄弟俩去镇上做苦力赚钱。
镇子上做工的都是成年汉子,兄弟俩夹在中间搬砖搬木头,后背手掌磨的稀烂,连工头看着都不忍心,在心里狠啐了几口,什么黑心爹娘!
但村里重孝道,兄弟俩即使是吃尽了苦头,也一直忍着,直到前几年王凤玉要把自家神智有问题的外侄女硬嫁给陆云朗,二人这才忍无可忍,请了村长和陆家族里人要分家。
父母亲尚在就要分家原是要被戳脊梁骨的事,可陆家兄弟俩这些年在家里过的什么日子村里人也都看在眼里,吃不饱穿不暖还日夜劳累。
最后吵吵嚷嚷好几天,期间王凤玉又是跳河又是上吊的,最后她好端端的什么事没有,陆云朗和陆云川空着手去了陆家破败不堪的老屋里单过。
陆家的新屋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几间瓦房连着大院子,宽敞又气派。
堂屋里,陆德兴正悠哉悠哉地坐着喝茶,只见王凤玉从外面回来,怒气冲冲地把手里抱着的木盆往地下狠狠一摔,吓得陆德兴忙探头去望,生怕自家的地给砸出个大洞。
“不是去洗衣裳吗,怎么这么大火气?”
连在侧屋念书的陆云瑞也被惊扰,走出房门不大高兴地说:“娘,你干什么呢?我正温书呢。”
换做以往,见自己吵到了儿子念书考功名,王凤玉立马就要赔笑脸,可今天实在是太气,王凤玉叉着腰喊道:“陆云川要成亲了!”
“成亲?!”陆德兴手掌一拍桌子,“我怎么不知道?”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是个后娘没错,但你可是亲爹,你去问问你那两个好儿子,成亲这样的大事都不来和亲爹说一声,安的是什么心?”王凤玉怒道。
早些年陆云朗娶亲就没和他们说,摆酒的那天也不来请他们过去,让他们在村子里闹了个好大的没脸,最后王凤玉硬是跑过去拿了满满一兜子东西回来才消气。
“娶的是哪家的姑娘?”陆德兴脸色铁青。
这话才是重点,王凤玉恨恨地说:“是隔壁村猎户岑家的哥儿!”
陆德兴听了皱眉道:“怎么娶了个哥儿?”
“那可是岑家的哥儿!模样好就算了,你知道他家三个汉子打猎能挣到多少钱吗?这样的哥儿,怎么就跟了陆云川呢。”
王凤玉恨得几乎要咬碎一口牙,她娘家侄子今年十六,正是说亲的好年纪,因着家里贫困,就想说门好亲事,讨个能帮衬点的媳妇。
瞧了许多人家,她侄子一眼就相中了岑家的岑宁,叫王凤玉帮着看,王凤玉也满意。
虽然比她侄子大一些,但模样好,能拴住他侄子,家里条件也好,以后不愁她侄子没岳家帮衬,自己家吃肉,能眼睁睁看着哥儿在夫家吃糠?
为此,王凤玉专门掏了十两银子出来,让娘家盖间新屋,想着把聘礼凑得足足的,又盖了新屋子,这门亲事指定能成。
谁知那岑家居然不愿意,侄子为表诚意亲自跑去求娶还被赶出了门。
一想到自家侄子伤心到卧床还惦记着那岑家的哥儿,王凤玉心里就心疼得紧。
这会儿听见岑家把哥儿嫁给了陆云川,她又是恨侄子失了门好亲事,又是不忿陆云川能讨到个好夫郎。
“不行,绝对不能就这么让那哥儿嫁进来。”王凤玉在心里想,嫁给了陆云川,那她侄子怎么办,上哪儿再去找门这么好的亲事?
瞧见身旁沉着脸的陆德兴,王凤玉说:“儿女婚事向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可是二小子的亲爹,分了家你也是他老子,你不点头,这亲事就不能成。”
陆云瑞站在一旁听了这么久,哪里不知道自己娘亲的意思。
本来这些小事他懒得管,那岑家的哥儿再好也是个乡下人,能好到哪儿去。他娘的那个侄子他更是看不上,走在路上瞧见个有些模样的寡妇都能对着人流口水,粗鄙得很。
但他心里清楚,这些年为着分家的事,村里不少人都在背后指着他爹娘骂,全靠着自己是个读书人,才没人当面给他们一家脸色看。
要是他娘再去坏了陆云川的亲事,以后在村子里可真就抬不起头了,最主要还影响自己的名声。
故而陆云瑞走到他娘身边劝道:“娘,一个哥儿而已,陆云川娶就娶了,以后的日子过得怎么样还不知道呢,你急什么?
“再说了,我马上就要去府城考功名,你不为别的,也该为儿子想想,可不能乱做事坏了我的名声。”
“可、可你二表哥他……”
“等我考上了秀才,表哥想娶什么样的媳妇娶不到?”陆云瑞随口敷衍道。
王凤玉喝了杯茶,想着儿子说的不错,总归是自家云瑞考功名的事最重要。
那岑家嫌贫爱富不愿意把哥儿嫁给自己侄子,可陆云川那小子能有几个钱,成亲后不知要怎么吵闹呢,到时候她乐得看笑话。
心里那口气顺了过来,王凤玉忙拍着陆云瑞的手道:“我的儿,还是你有出息,快进屋念书去吧,娘不吵你了啊。”
说话间眼角余光瞥见刚进院门的兰姐儿,脸一沉斥道:“你个小妮子,让你把菜园里的菜浇了,你上哪儿躲懒去了?就吃饭的时候知道使劲,一干活就跑,养你有什么用!”
兰姐儿今年十岁,生得黑瘦,被她娘骂了,缩了缩肩膀小声说:“菜都浇过了,三哥说中午想吃煎豆腐,让我去村口买豆腐去了。”
说着把竹篮里放着的一碗豆腐拿出来给王凤玉看。
听见是儿子喊的,王凤玉缓了脸色,说:“那还不端去厨房里放好,买豆腐花了几文钱,没昧下吧?”
兰姐儿忙摇头:“没有,爹给了我两个铜板,我就买了两文钱的豆腐。”
王凤玉没再理自己姑娘,转头对陆云瑞说:“儿啊,豆腐有什么好吃的,娘中午给你杀只鸡补补。”
听见要杀鸡,兰姐儿咽了咽口水,但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往厨房放豆腐去了。
陆家老屋在村尾,靠着山,原先是间破烂的茅草屋。
陆大陆二兄弟俩刚分家那会没田没钱,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后来是姑姑陆望月听说了,哭着从夫家赶回来,塞给了两个侄子一两银子。
兄弟俩挣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提着鸡蛋和糕饼去了姑姑家,还了这笔钱。
兄弟俩勤快,这些年农忙时帮人割麦,农闲时去镇上做工,不仅买了田地还新盖了屋子,日子越过越好。
老屋虽破,但靠着山脚地方宽敞,四周也不紧挨着什么人家,兄弟俩的屋子盖得一前一后,都是三间青砖房,前头屋子住着陆云朗一家,后头一直是陆云川一人住着。
到了成亲前日,后头屋子里热闹极了。
几个请来帮忙的婶子在厨房里清点东西,陆云朗和陆云川则忙着把新打的桌子和柜子搬进新房。
都是找了木匠用好木头打出来的,陆云朗的媳妇姚春玲摸了摸,满意地点了点头。
添了桌子和柜子,窗户上贴上红艳艳的囍字,炕尾的案几上整整齐齐叠放着新做的被褥,连炕上的垫单都换了新的,姚春玲又往桌子上添置了铜镜和木匣等事物,是专门从镇子上买来给新夫郎用的。
原本简朴的屋子这样一拾掇,喜庆得很。
“川子今晚在前头屋子凑活一晚上,这新被单得等着明晚和夫郎一块儿睡呢。”姚春玲笑道。
陆云川生得高大,一张脸棱角分明,虽俊朗,但难免显出几分冷硬,明明也还不到二十岁,瞧着却沉稳,成日里只闷着头做活。
但此刻听着长嫂的玩笑话,又想起自己的夫郎,陆云川还是忍不住露出些笑模样。
他是见过夫郎一面的,去年冬天,他和大哥去隔壁村卖柴火,回来的路上突然下起大雪,有位好心的猎户瞧见了,喊他们去家里避一避,烘烘火暖暖身子。
因着自己还没成亲,陆云川进屋前特意问了一句猎户家中有没有待嫁的姑娘或哥儿,怕自己撞见了影响那姑娘或是哥儿的名声。
“家里有个幺哥儿尚未出嫁,但天冷,他一贯只待在自己屋里,不妨事。”
即便是这样,陆云川进了堂屋后也不曾四处看,只盯着眼前的炭盆。
等到雪停,兄弟俩和猎户道谢回家,给铜板猎户不收,就留下了两捆柴火当作谢礼。
走出几步,陆云朗一捂胸口,说不小心将钱袋落下了,陆云川脚快,当即调头回去拿。
走到院门口,陆云川正要喊一声,却见从侧屋里走出来一个眉目如画的哥儿,满院子白雪皑皑,那哥儿身旁的红梅却正怒放,衬得他整个人莹白如玉。
陆云川立刻背过身回避,他靠在院墙外,听着那哥儿清而软的声音说:“爹爹,我中午煮的面好不好吃?客人可满意?”
陆云川垂在身侧的宽厚大掌攥紧,眼角余光瞧见远处陆云朗的身影,陆云朗向前跑了几步,指指身后的背篓,示意钱袋在背篓里。
回去的路上,扑面的冷风夹杂着从树梢上吹下的雪花,陆云朗觉得弟弟格外的沉默,以为是冻着了,想着到家要让媳妇煮锅浓浓的姜汤喝。
而陆云川望着山间洁白的积雪,想着中午在猎户家吃的那碗热腾腾的清汤面,汤汁鲜美,白面条上撒了葱花,碗底还卧了个鸡蛋和一把猪油渣。
第2章 成亲2
一大早,梅岭村的猎户岑家就热闹起来。
今天是岑家的哥儿岑宁出嫁的日子。
新妇成亲这天要抹粉涂脂,岑宁穿着嫁衣坐在桌子前,他大嫂正给他梳妆。
“我瞧着涂些口脂就行了,这粉抹上还没我们宁儿白呢。”
铜镜中的哥儿一头秀发乌黑,肤白如玉,一双眸子玉石般清透明亮,红色嫁衣衬着昳丽眉眼,更添几分神韵。
大嫂二嫂嘴里止不住地夸,沈氏握着岑宁的手,更是千般万般舍不得。
家里三个孩子,岑宁是最小的那个,也是唯一一个哥儿,是她当眼珠子养大的。上头两个小子皮实,会走路起就和他们爹上山追野鸡,怀第三胎的时候,她一心就想要个贴心的闺女或者哥儿。
岑宁是在大冬天出生的,屋外鹅毛大雪,屋里起了炭盆,裹在襁褓里小小一只,他两个哥哥生出来是猴子的话,他就是只元宵。
生得漂亮,性格还好,一点不娇气,家里不叫他做重活,但洗衣做饭女红样样都会。
到了年纪,媒婆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她和岑宁他爹看了那么多人家,没一家满意的,硬是把岑宁在家里留到了十七。
瞧沈氏握着幺儿的手,大嫂和二嫂对视一眼关上门出去了,留他们二人说体己话。
沈氏拉着岑宁坐到床边,掏出个钱袋塞到岑宁手里:“宁儿,这里头是十两银子,你揣好了,到了夫家也别委屈了自己。”
十两银子有些重量,岑宁一早起来双颊上的绯红就没退下去过,此时着急道:“阿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不要这钱,你和阿爹不是给了我嫁妆了吗?”
“傻孩子。”沈氏道:“那嫁妆又不能换钱用,没有婆母,你去了夫家就要当家作主,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村子里娶哥儿的聘礼比娶姑娘的聘礼少,一般都是五两银子,聘礼少,嫁妆自然也不会多,普通人家就是两床被褥两件衣裳,疼哥儿的人家再给扯块布添妆。
陆云川给岑家的聘礼是按照给姑娘的标准来的,封了八两的聘金,还额外拎了酒和茶叶,并两只鸡。
岑家感念他的诚意,外加疼岑宁,嫁妆也准备得足。
被褥衣裳都是用了厚实的棉花和上好的料子做的,两匹布也是棉布,沈氏还额外给岑宁买了妆匣并一对银镯子,又找了村里的老木匠打了一口香樟木的箱子来抬嫁妆。
这样的嫁妆哪怕放到镇子上的普通人家也称得上丰厚,可沈氏还觉得不够,怕岑宁吃苦,又怕给多了让哥婿多心,所以只能偷着塞银子给岑宁。
“阿娘,家里为我花用的已经够多了,我不要这个钱。”岑宁坚持将银袋塞回了沈氏怀里。
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沈氏怎么会不知道岑宁的意思,这是怕两个嫂嫂知道了不高兴。
家里日子过得好,全靠着岑宁他爹和两个哥哥上山打猎,沈氏不是那计较的婆母,两个儿子打的猎物卖的银钱,她向来只收一半充公,剩下一半留给儿子儿媳攒家底,平时一大家子的吃喝也都是从公中出,放眼几个村子,没几个婆母能做到她这样的。
也正因如此,她给岑宁张罗嫁妆的时候,两个媳妇不但没说嘴还一人给岑宁做了双新鞋。
可嫁妆是嫁妆,另给十两银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普通人家一年也挣不了这么多钱,要是知道婆母给了这么多银钱给宁哥儿,两个媳妇面上可能没什么,但心里肯定不舒坦。
“那你少拿点,拿五两去傍身,哥婿家条件不那么好,过起日子来难哪,你是阿娘的心肝,阿娘总担心你去夫家会吃苦。”沈氏说着眼眶开始泛红。
“阿娘。”岑宁忍住鼻尖酸涩说:“这钱我不能要,我去了夫家你也别担心,爹看人总是不会错的,只要相、相公为人正直,清苦一点不算什么,我会和相公好好过日子的。”
沈氏听了眼眶更红了,其实沈氏一开始不同意这门亲事,那陆家二小子虽有田有新屋,但身上不见得能有几两银子,况且还和父亲后娘分了家,宁儿嫁过去事事都没有婆母帮衬。
但岑宁他爹和云溪村的村长媳妇是一族里的人,听村长媳妇说了陆家的那些事,觉得陆家二小子人品好,年纪不大却是个能扛事的。
两个人为此犹豫不决,干脆去问岑宁自己的意思。
岑宁模样长得好,虽然有阿爹和哥哥们护着,但长大后免不了被村里汉子们嘴上调戏,那些人来家里提亲,一旦被拒就恼羞成怒,在背后羞辱岑宁。
现在仗着副好模样挑三拣四的,总归是要给人当夫郎的,到时候进了门,身子给出去,谁还稀罕你?还不是要乖乖低头给汉子暖被窝生孩子吗?
说起屋里的事,一群人言语粗鄙,笑得也猥琐下流。
岑宁被气得躲在被窝里偷偷哭过好几次,所以听阿爹说起陆云川,他当即就点了头。
只要相公人品好,家里穷点算什么,总比嫁给那些花花肠子,进门后任人羞辱磋磨的好。
见岑宁自己都愿意嫁,沈氏也就松了口,罢了,她家宁儿的性子她清楚,只要哥婿是个会疼人靠得住的,日子苦点累点,但不愁过不好。
银子没给出去,沈氏拉着岑宁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体己话,都是嘱咐过千遍万遍的话,但当娘的,无论说了多少遍都还是不放心。
后来还是大嫂在外面隔着门说:“娘,宁儿,哥婿来迎亲啦!”
沈氏于是忙擦了眼泪,给岑宁盖上了红盖头。
锣鼓喧天,喜乐声混着人声,岑家门口挤满了人。
陆云川穿着红色衣裳走在前头,身型高大,脸庞轮廓分明,瞧着内敛又沉稳。
“哟,这宁哥儿的汉子长得可真俊啊,个儿怎么这样高?”
“怪不得岑家这次点了头,长得这样好,任哪个姑娘哥儿看了都迷糊。”
“可不止是长得好,我云溪村的二婶子说,宁哥儿这汉子可能干了,整日里闷着头干活的。”
“要我说岑家是被猪油蒙了心了,这哥婿早早和爹娘分了家,把哥儿嫁进这样的人家,家里没有婆母,以后谁伺候月子,谁帮着照顾孩子?莫不是嫁出去了还要娘家往里贴补银钱和力气?”
“那是我们这样想,人老两口可不在乎,谁不知道他们两口子一贯偏心宁哥儿,一个哥儿而已,两口子也当个宝似的,看得比小子还重,真是稀罕。”
“我听阿姐你讲话阴阳怪气的,莫不是还记恨着你家大牛的事吧,依我说,要是当初大牛没翻墙想偷看宁哥儿,也不会被岑家两个小子打成那副模样丢出来。”
“放你娘的狗屁,是要我撕了你的嘴?我家大牛是醉了酒走错了屋子,谁让你在这乱放屁的!”
人群吵吵嚷嚷,陆云川站得笔挺,等着迎他的夫郎。
进了岑家院门,岑老大站在堂屋里,等陆云川走近了,瞧着他说:“当初我带你和你兄长回来避雪,没想到你还有再踏进我家院门的这一天。”
当初这小子进门前知道问一句家里有无待嫁的姑娘和哥儿,临走时又执意要留下柴火当谢礼,岑老大就觉得这小子知礼数。听了陆家那些事,他更觉得这小子是个踏实可靠的,如今把宁哥儿嫁给他,也算是放心了。
“梅岭村离你云溪村不远,我老了,但宁儿还有两个哥哥在,你千万要待他好。”
陆云川正了神色,对着老丈人郑重道:“岳父放心,我会好好对夫郎的。”
岑老大个是个粗汉子,说不出什么别的话,也不想像村里有些人家那样刁难哥婿,“嗯”了一声就示意两个儿子让哥婿进屋。
村里的习俗,新妇这天脚不沾地,得由相公从娘家背进花轿,再从花轿里背进新房。
陆云川迈进岑宁的屋子,屋外栽着棵梅树,四周吵闹,但他好像又回到那年冬天,大雪停了,那个哥儿站在满院积雪里,四周都是梅花的幽香。
再一抬头,屋里床上穿着嫁衣盖着红盖头端坐着的,是他就要过门的夫郎。
“去吧。”沈氏对陆云川说。
朝着岳母颔首,陆云川衣袖下的手紧了紧,走到夫郎身前蹲下来,心脏扑通扑通地跳。
一股皂荚香味袭来,背部贴上来一具温软身躯,陆云川的肩背几乎是瞬间就紧绷起来,等到夫郎一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环住他脖颈,陆云川更是连喉咙都发紧。
“愣着干什么,快上花轿呀。”旁边站着的二嫂笑道。
陆云川稳下心神,手臂使劲,稳稳当当地背起夫郎,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出屋子和院门,在花轿前蹲下,又扶着夫郎在轿中坐好。
哥儿出嫁是件大喜事,岑家众人纵使是舍不得,但也都满面笑意地在家门口撒铜板散喜气,众人争抢着,一时间更加热闹。
在一片敲锣打鼓与欢笑声中,迎亲的队伍奏着喜乐往云溪村去了。
第3章 成亲3
云溪村,陆家后屋院子里已经围满了人。
姚春玲把新房的红垫被抚了又抚,确保一丝褶皱都看不见才收手。
旁边的钱婶笑她:“我说春玲儿,二小子成亲,倒把你这个嫂子忙坏了。”
“那是,长嫂如母,我婆母去得早,我这个做嫂子的可不得多为川子操心嘛。”
钱婶子又说:“川子今天办席,真不喊那头的过来吗?”
那头指的是陆德兴和王凤玉。
姚春玲听见这两个人名字就撇嘴,说:“我可不敢喊这两位来,婶子,我和你是说知心话,就说这方圆几里,哪家汉子讨媳妇,当亲爹的问都不问一句的?当初云朗去我家提亲,兄弟俩为了凑聘礼的钱没日没夜的帮人干活,连我阿爹阿娘看了都不落忍,那头的可伸手给过一个铜板?”
“吃席的时候那后娘倒是来了,空着手来的,厨房里的鸡鸭带走了不算,还想进屋来翻我的嫁妆,你说哪有这样不体面的人?所以这次川子成亲,我们说都没和那头说,也不求他们带着礼来吃席,只求着他们别来添乱,在新夫郎面前丢我们家的人就行。”
见姚春玲说得脸上起了怒色,钱婶忙挑起别的话来说:“大喜的日子,不说那头了,干果准备好了没有?该撒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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