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酒窖
这是安默拉被门格尔关进地下酒窖的第十三天。
她现在正试图伸出腿够一下掉在门边的黑面包,手腕上的铁链将她的行动限制在十分狭小的范围内,她身边只有半桶葡萄酒和一抬头就会撞到的雪松酒架。很可惜年纪尚幼的安默拉没有腿长到能将那片面包勾过来的地步,她看着那一小片沾了灰的食物,眼里放着狼一般的绿光。
她快饿疯了,只要给她咬上一口,她愿意割下一片肉来换。
安默拉已经忘了上次门格尔给她投喂水和食物是什么时候,这么多天来唯有饥饿让她印象深刻。她舔了舔嘴唇,感觉皮肤有些干裂,然后她抿了抿,很快就尝到了血液的腥甜味。
那扇窄门后面传来很轻的脚步声,安默拉顿时精神振奋,她睁大眼睛看着门把手,可是它没有被转开。
“安?”这声音很小也很谨慎,一阵风就能把它吹散了。
安默拉张了好几次嘴都没有发出声音,她的脖子上有项圈。昂贵的秘银项圈,亮闪闪的,纹路复杂,像艺术品一般。那个项圈上的魔导体会将她的声带震动、周围的空气震动完整地记录下来,她制造的任何一点声音,不管多小,都会被门格尔知道。
窄门外的人没有放弃,而是又喊了她一声:“安,你在这儿吗?”
安默拉沉默着,肚子里空空如也,可是她不能回答门外人的话。
门外的人喊了一小会儿就放弃了,私自到酒窖里来的严重后果连她都没法承担。
安默拉听着对方的脚步声走远,紧紧咬住了下唇。刚刚来找她的是莲恩,也许那家伙已经在这座老屋里找她很久了。安默拉相信莲恩一辈子都想象不到门格尔的恶行。
莲恩是个有着阳光般灿烂金发的年轻女人,她被门格尔买下来的时候只有八岁。那时候的安默拉还躺在摇篮里,被迫接受着门格尔毫无常识的摧残。安默拉隐约记得小时候莲恩还给自己缝过衣服,喂过牛奶。可是没多久她就被门格尔送去了大城市里的贵族学院,与安默拉也渐渐疏远起来。
小时候的莲恩大大咧咧,整天拿着盾和剑挥来挥去,而门格尔则是足不出户,永远面色苍白的样子。这导致安默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以为男人和女人就应该是他们这个样子的——直到门格尔将近五百年内的贵族女性礼仪全书交给她。
安默拉闭上眼睛,饿得睡不着。
她回忆起很多事情。
莲恩九岁的时候,让她顶着苹果,然后自己用小刀投掷。那个蠢女人信誓旦旦的说不会有问题,可还是把她的脸划伤了。那次事件之后门格尔迅速替莲恩弄到了入学证明,年初就把她赶去了帝都的贵族学院。莲恩走后老屋就只剩下安默拉和门格尔了,他完全不懂怎么照顾孩子,安默拉在他手底下吃尽了苦头。
莲恩十岁生日那天偷偷从学院溜回来,想要和安默拉一起庆祝,可她没能在老屋里找到安默拉。那天安默拉接受了门格尔的第一次实验,她被迫戴上了那个项圈。这个漂亮的有点像项链的东西紧紧地与她的皮肤贴合,里面细腻复杂的魔导纹路与她的神经系统驳接,将她的每一丝生理变化都呈现在门格尔试验台的窥测水晶上。
以后的生活就乏善可陈了。
莲恩的假期通常在帝都贫民窟渡过,她之前有位导师是圣堂骑士,常常带着学生去各种地方行善。而安默拉则开始接受门格尔越来越频繁的实验和禁闭,在他手下学习比以往更加深奥的魔导知识。
最近莲恩好不容易能有个假期能回这座老屋,可是安默拉在她回来之前就被关进了地下酒窖。
坦白来说,安默拉还是很想念莲恩的,她比门格尔好太多了。
“你可以出来了。”
安默拉从回忆中惊醒,她没听见脚步声,可是门格尔显然已经在门外了。这个声音深沉压抑,音调始终维持在一个水平线上,完全没有起伏,安默拉在每一场噩梦里都能听见它。
门锁被打开,门把转动了一下,高大的身影挡住昏黄色的灯光。
“别装死。”门格尔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袍,就像古书里的法师一样。他背着光,可是安默拉能猜测出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我没有。”安默拉看着自己的脚尖,竭力让自己不露怯,“我只是没力气说话了。”
门格尔走过来,弯下腰打开了安默拉手上的锁链,他身上药水味很浓。安默拉心不在焉地思考这个味道的药剂有哪些,愣愣地缩在原地没动。
门格尔见她这幅样子,有些不放心地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只手冰冷的,像蛇一样,安默拉打了个寒战。他冷漠地说:“没有发烧,赶快起来回你的卧室,明早记得准备早餐顺便叫莲起床。”
安默拉把锁链从身上扒拉下去,然后从酒架底下爬出来。她拍干净身上的灰尘,感觉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又倒了下去。门格尔牵起她,再次确认了一下她的体温:“来实验室,我可以给你注射一点必要的营养元素。”
安默拉顺从地点头。
门格尔放她出来多半是因为食物储备不足了,而他完全没想过自己下厨的事情。
他在实验室里一呆就是半个月,维持生命基本依靠注射营养液和安默拉拙劣的土豆泥。他看上去极为消瘦,颧骨突出,棱角锋锐,但是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安默拉一度怀疑在实验室这样复杂的魔法环境下他的味觉已经完全退化了——当他咽下安默拉做的杀人土豆泥之后,安默拉就肯定了这一点。
安默拉想念莲恩给她做的烤兔腿和奶油蛋糕。而在她幻想的这段时间里门格尔已经将她带到第三层的实验室里。
这座老屋一共四层,第一层是从来没有使用过的客厅和舞池;第二层则是主要生活区,安默拉和莲恩的卧室就在这里;第三层是门格尔的私人地盘,一共有十几个不同类型的药剂实验室炼金实验室还有魔法实验室,莲恩没来过这里,而安默拉十岁之后基本上就住在这里。
第四层空置,里面种满了菜和各种绿色植物,它们是用来吸收三层实验室里辐射性魔法能量顺便掩人耳目的。安默拉的土豆也种在这里,她偶尔会上来瞧一眼。
地下酒窖直接与底层相连,厨房与仓库之间有一个极小的空隙,想办法解除墙上的掩饰性魔法后就能看见酒窖入口了。莲恩去帝都读书之前来这儿偷过酒,门格尔痛骂她一顿然后禁止她踏入这里。后来这里成了安默拉的禁闭室。
“你又走神了。”门格尔皱着眉,眉间有一道深痕,他似乎有些不满,“魔法的使用者必须具有强大的精神力和极为专注的意志力,任何一次分神都会让你死于敌手。”
“这是和平年代,而且我还不是‘魔法的使用者’。”安默拉平静地说道。她走到药剂储存柜边上,隔着玻璃窗查看自己需要的营养元素。她看上去实在是不像一个孩子,这大概是因为门格尔在养育她的过程中从未将她当成“孩子”看待过吧。
门格尔递给她一双手套:“别直视装有魔导药剂的橱窗,我叮嘱过你很多次了,有些药剂的光芒带有污染性……”
门格尔是个非常沉默寡言的人,如果不是涉及他的专业领域的话他可以永远不说话。但是一旦涉及他的专业领域,他的话可以说是没完没了。
“你为什么要在营养液柜子里放具有污染性的药剂?”安默拉平淡地反问,她戴上门格尔的手套,大了一圈,但是并不影响她本身的灵活性。
门格尔摸着自己中指上的黑翡翠戒指,用一种十分危险的口气答道:“别顶嘴……”
“你能说点以‘别’之外的词开头的句子吗?”安默拉取出两管深蓝色的药剂,看标签是已经配置好的,可以直接使用。
门格尔抬高了声音,手上那枚黑翡翠暗沉沉的,他严厉地对安默拉说道:“听着,我现在才觉得你这十三天禁闭关得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安默拉想驳斥他“是啊所以你在一年内关了我一百三十天”,可是下一刻就被门格尔一把按住。他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安默拉的手腕,然后将她想要使用的药剂取走,他说:“既然这么不满那就自己去调配吧,别用我兑好的成品!”
“你多大了?”安默拉嘲讽地问道。门格尔在生活上堪称低能,但是这不代表他能接受来自十三岁小孩子的质疑。他迅速将药剂橱柜合上,然后把安默拉逼退到墙角:“别逼我揍你。”
安默拉觉得他一定没有对莲恩使用过暴力,莲恩只用一只手就能把十个他这体型的成年男子打趴下。可是安默拉不行,她垂着头,终于放弃了和门格尔做无胜算的对抗:“哦,抱歉。”
门格尔是个非常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如果他没有频繁地使用致幻药剂,如果安默拉没有无数次不知死活地招惹他,那么他们之间的相处应该和谐得多。
“手。”门格尔用注射器抽出了试管里的深蓝色液体,然后冷漠地对安默拉说道,“别耽误我的时间了。”
安默拉撩起袖子,她皮肤苍白,血管看得很清楚,手肘以上的地方有密密麻麻的针孔。门格尔的实验通常是具有伤害性的,最近他用的某种药剂似乎附带有减缓伤口愈合的副作用,所以这些针孔一直留在安默拉手臂上。
安默拉太瘦小了,门格尔只能在她面前单膝跪下,然后才能平视针筒里药剂的水平线。他的动作熟练而专业,速度均匀而迅速,他很快就把两管液体全部注入安默拉血管里。
安默拉被饿太久了,根本没力气反抗。而这两管药剂似乎有些奇怪,让她的脑子迷迷糊糊的。这两瓶成品药剂注射完后,安默拉的神色有些恍惚,她感觉血是冰冷的,每一次呼吸都要凝结出冰渣。
她压低声音骂了一连串脏话:“门格尔,该死的……你这个疯子……你刚刚用了什么?”
门格尔牵起嘴角,他常年没有笑容,这个弧度看起来十分僵硬:“你说我不会在营养液贮存柜里放置污染性药剂,现在你应该知道错了。”
这个幼稚的变态。
安默拉在昏迷过去之前只想到这么一句话。
☆、第2章 早餐
也不知昏迷了多久,安默拉忽然感觉身上特别沉重,就像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一样。
“安!我亲爱的!”有人在她的被子里蠕动,“终于又见到你了!”
安默拉抬手把被子掀掉,睁眼就看见了莲恩明亮的蓝眼睛:“……出去。”
她感觉喉咙特别难受,浑身都冷,指尖凉得跟冰块似的。她昨天不应该招惹门格尔的,如果说话再客气一点,兴许还能享受一个热水澡。
“安,你是不是有点冷?”莲恩小声凑到她耳边问她,然后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就像她小时候那样。莲恩对她永远是具有强烈保护欲的,如果她年纪再大一点,安默拉甚至有可能将她当做自己的母亲。
“没有。”安默拉迅速反驳。
莲恩将她从床上拉起来,然后一边给她把外衣穿上,一边嘀嘀咕咕:“哦,我不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想的。像安默拉这样可爱的女孩子应该穿漂亮花哨的裙子,而不是灰不溜秋的粗革外套。”
确实灰不溜秋,但是这种皮革来自熊人,具有很良好的保温性与魔抗性。这可以方便她呆在三楼这样的高能量高辐射环境里,安默拉有些庆幸门格尔从来没在这方面亏待过她,不然她现在一定已经长成畸形了。
“我记得你也没穿过裙子。”安默拉从床上爬下来,感觉手脚冷得发抖。废话,莲恩的整个童年都在跟外面那些玩泥巴的熊孩子打打闹闹,她身为孩子王的尊严不允许她穿花裙子。
莲恩放声大笑,她也从床上起来,然后一把掀开了安默拉的窗帘:“我是说像安默拉这样可爱的女孩子,我当然不算在其中。而且为了保护可爱的安默拉,我也不需要碍事的裙子。”
安默拉回忆起门格尔的暴行,顿时觉得莲恩的保护实在是毫无意义。
窗边的莲恩看上去像极了日光女神,她穿着印有教廷标志的白色软甲,一头柔软的金色卷发束在脑后。她的五官十分深邃,宛如石刻一般,那双蔚蓝色眼睛也永远荡漾着生机活力,让人莫名地心生喜悦。她的身材极为高挑,双腿修长,胸脯饱满,结构完美的身体里蕴含强大的爆发力。
“下去吧,亲爱的。”莲恩朝她眨了眨眼睛。
安默拉捂住眼睛:“把窗帘拉上。”
莲恩耸肩:“你需要一点阳光,我只是一年没见你而已,你都快跟你父亲一样白了。”
安默拉每次听见莲恩说到“父亲”这个词就特别烦躁,她皱起眉头,一言不发地走到窗边重新将窗帘拉上。莲恩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但是没有阻拦:“好吧,如果你坚持。”
“门格尔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吗?”莲恩跟着安默拉往楼下走,她的手一直搭在安默拉的肩膀上,“说真的,我知道你还小,但是身为女儿你应该多照顾一下他。”
安默拉想要沉默,但最终还是尽可能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了莲恩的话:“嗯,我会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莲恩看上去很开心。对于她而言,门格尔是将她从人贩子手里解救下来并且养育她,甚至送她去读书的恩人,而安默拉则是恩人亡妻留下的唯一一个女儿。所以莲恩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回报他们。
可是对于安默拉而已,门格尔是噩梦的代名词,跟“父亲”沾不上边。
她们走到楼下,客厅里长长的餐桌上摆放着干净整洁的餐具,中央堆着大约十来个黑面包,在黑面包的碟子旁边则摆了一罐黏糊糊的蜂蜜。安默拉忍不住看了一眼餐桌边上的门格尔,如果没弄错,这种样子的早晨只可能出自他的手。
门格尔抬眼,冷漠地回应她的目光:“过来。”
安默拉坐到门格尔的下手方向,跟他离得很近,而莲恩则直接站到了餐桌边上,没有要坐下的意图。
“坐下吧,莲。”门格尔客气地说道。
莲恩笑了笑,在长桌的另一侧坐下:“谢谢您,门格尔先生。”
虽然莲恩名义上是被门格尔买下的奴隶,但是她在这个家中从来没收到过压迫,实际上她在这个家里算是半个女主人。门格尔甚至为她弄到了帝都那边的入学证明,这让莲恩倍加感激,她从心底里愿意为这一家人服务。
安默拉挪了下椅子,小声问道:“你昨天给我用了什么药?”
门格尔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孩子——脸色很差,气息无力,拿杯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他讥诮地说道:“哦,还有后劲?”
对面的莲恩离得比较远,她已经开始欢快地吃东西了,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门格尔跟安默拉的对话。
“嗯。”安默拉压着脾气,尽可能温顺地回答他,她在脑子里不断告诉自己“现在还不到反抗的时候”,从而减缓一点自己想要殴打他的冲动。
“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门格尔轻描淡写地说道。
安默拉把黑面包咬得支离破碎,她模糊地吐出几个字:“到底是什么东西?”
门格尔挑眉,咽下一口蜂蜜水:“一点酒,里面可能含有冰霜巨龙的涎液。”
安默拉愤怒得说不出话,巨龙的体.液具有强烈的排他性,从血管进入人体后可能会对人造成生命威胁。其实就算没有巨龙体.液,直接给她注射这么大量的酒精也足够害死她了。
安默拉低着头,一直到吃完离席也没有再看过门格尔一眼。
门格尔看着她走到楼上,然后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对吃得不亦乐乎的莲恩说道:“安刚才说她有点感冒,我上去看看。”
说着他也不等莲恩回答就直接尾随安默拉到了卧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门格尔站在门边,然后突然对安默拉说道:“我本来是想喂你喝掉那个的。”
安默拉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感觉全身都冷,她闷闷地说:“哦,我知道了。”
门格尔又说:“我只是习惯性地拿了注射器,而且昨天你昏迷之后我也已经帮你做过处理了。”
安默拉猛地掀开被子,然后扔掉外套,撩起袖子,手臂上果然又多出好几个新鲜的针孔。她有些失控地朝门格尔吼道:“够了,别说得就好像自己很无辜似的!”
昨天门格尔明明猖狂地说了“你说我不会在营养液贮存柜里放置污染性药剂,现在你应该知道错了”这样的话,他根本就是故意把那些鬼东西注射给她的,他只是想把安默拉弄昏迷然后在她身上用更加激烈的药物。
“你很介意昨晚的话?”门格尔清楚地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摊了摊手,黑翡翠戒指折射出晦暗的光,“只是随口说的,那个柜子里没有污染性药剂。”
安默拉重新将袖子放下,然后哆哆嗦嗦地爬进被子里:“好,我知道了。”
门格尔明显不是很会察言观色,他很自然地点点头:“那就好,今天的实验也需要你的帮助。”
安默拉闷在被子里不说话了,她宁愿顶一百只苹果让莲恩射也不愿意参与门格尔的任何一个实验。
门格尔走上前,试着掀了一下被子,可是没能把安默拉给弄出来,他问:“你现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安默拉紧紧捏着被子一角,干巴巴地说:“你可以用监测水晶看。”
“你看上去有点冷。火龙荆棘草不能完全中和冰霜巨龙的体.液吗?也可能是我调配的剂量不对……”门格尔把手伸进被子里,一下就够到了她的后颈,安默拉被吓了一跳。
他的戒指碰到那个项圈,从项圈里开始源源不断地获取安默拉的身体信息,过了一会,他说:“脉搏很微弱,冰霜的力量在延缓血液流动。昨天药剂反应的时候消耗了你身体里的大量能量,而且反应没能完全中和冰霜气息,你会感觉到冷应该是由于这个。”
安默拉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她简单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她一直都在以这句话回应门格尔,反抗或者厌恶都隐藏在这几个字后面。
门格尔没有收回手,他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安默拉,指尖一直徘徊在她的项圈上。这个动作瞬间让安默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抖得更厉害了。
“起来,跟我去实验室。”他用低沉的声音引诱道,“最近进展很快,你脖子上的东西也许马上就能取下来了。”
安默拉僵硬地躺着,每次门格尔的黑翡翠戒指擦过秘银项圈都会带起激烈的电流,这让她痛不欲生。她不相信门格尔的话,这个家伙是世界上最邪恶的魔鬼,他甚至不配于人类之名。
“我会为你换上新的,更好的,近乎完美的……”门格尔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就在她耳边。安默拉觉得身体的痛苦已经算不了什么了,这个人的存在本身才是最让她受折磨的。
安默拉一直不知道这个项圈的具体作用,它的功能远远不局限于监测佩戴者的身体状况,应该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秘密。门格尔中指上的那个黑翡翠戒指让安默拉极为难受,那东西是项圈的控制中心。因为项圈里的魔导体与安默拉的神经系统相驳接,所以那个黑翡翠可以瞬间致她死命。
“别动……”安默拉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了,她近乎嘶吼地喊出声,“放开!”
门格尔的声音听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他轻轻地笑着,愉悦地用那枚戒指刺激安默拉的感官。
“你疯了!你又用过迷幻药剂吗!”安默拉想要从他身边逃开,但是那枚黑翡翠不允许。精神力量激活了那个项圈,它冒出蓝色的光,安默拉感觉自己动弹不得。
门格尔抚摸她脖子的手正在渐渐收紧,他低头舔了舔安默拉的耳垂:“不是迷幻药剂,是神的指引。来我的地狱里吧,我愿意将我的全部智慧都献给你……我亲爱的……我的女神……”
这是什么鬼话!
这家伙肯定用过含有致幻成分的药,这是常有的事情。从他最开始温和地道歉时安默拉就感觉不对了,这不是门格尔的风格,他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只会命令和强迫。现在的糟糕情况也不是安默拉第一次应对,可是以往她都有反抗能力,只要让门格尔一个人呆一会儿,等药效下去自然就好了。
可是现在这家伙居然先用黑翡翠控制住她!
门格尔的手劲大得惊人,他的手掐在项圈上面一点的地方,他很快就用上了两只手,这力道几乎是要把安默拉扼死在被子里。他的神色看上去极为畅快,那些黏腻到下流的情话被他翻来覆去地重复着。
这是噩梦。
不是真的。
安默拉告诉自己,就像无数次的噩梦一样,这些可怕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可是难以言喻的痛苦和近乎致命的窒息感告诉她这是正在发生着的事实——门格尔在发疯,门格尔想杀她。
就在安默拉有些绝望的时候,卧室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莲恩冲了进来。
☆、第3章 实验
门格尔在第一时间松开了手,应该是由于莲恩的巨大开门声造成的本能反应。安默拉迅速从被子里钻出来,按着自己脖子咳得撕心裂肺,可是她还没咳完就被莲恩担忧无比的惊呼声噎住了。
“亲爱的,感冒好些了吗?”
莲恩冲进门之后直接扑在了安默拉身上,她身材高挑,肌肉均匀,安默拉感觉肺都要被她压出来了。即便这样,安默拉还是打心底里感激莲恩,她把身子往莲恩那边靠了点,大口呼吸着她身上干净的阳光气息。
莲恩把自己的额头贴在安默拉额头上,担心地说道:“你体温有点低,还咳得那么厉害,是不是要找医师看一看?”
“谢谢……真的,谢谢。”安默拉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敢放开,她怕莲恩消失之后自己会死在门格尔手里。
她努力把气喘匀,刚刚门格尔的手一直藏在被子下,就连贴近的举动也看上去很像是在试探体温。很明显在莲恩眼中门格尔是在亲昵地查看安默拉的病情,而不是在试图杀死安默拉。
莲恩脑子里大概一辈子都想不到“门格尔先生要杀安默拉”这种事情。
安默拉有时候会感觉自己和莲恩根本不活在一个家庭里。在莲恩的生活中,门格尔先生学识渊博,为人和善,安默拉小姐乖巧听话,恬静可爱。而在安默拉的生活中,门格尔毫无人性,残忍薄情,她自己则永远处于狼狈不堪的境况之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体面。
“我可以配药。”门格尔的声音很平静地响起,他听上去已经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不需要。”安默拉回头,尖叫着朝他吼道,“滚出去!立刻!”
门格尔几乎没有任何表情,他坐在床边,眼神平和地注视着接近崩溃的安默拉。安默拉没有看他,但是能感觉得到那种视线,门格尔的视线里有种黏稠泥泞的触感,这让安默拉想起他凑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
我爱你,用我的全部生命与智慧。
你是我的女神。
所以戴上我的项圈吧。
跟我一起下地狱怎么样。
我把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答应死在我手里。
不要。
闭嘴吧。
快点消失啊。
你一个人去死吧。
我会活下来。
安默拉感觉自己在颤抖,刚刚濒临死亡的恐惧感在获救的一瞬间全部涌上来,她有多渴望活着就有多害怕死亡。而安默拉并不为这种恐惧感而羞耻,她明白正是有了对死亡的恐惧,自己才能更为谨慎地活下去。
莲恩被安默拉这声大叫给震住了,她迅速拉开跟安默拉的距离,一边摸了下自己的耳朵一边惊讶地说:“安默拉……你怎么了?”
“我带她上去看看。”门格尔冷静地对莲恩说道,他笑容的弧度十分平缓,但还是让莲恩放下心来。门格尔自己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药剂师,莲恩小时候打架受伤全是他给的伤药,哦,痛经也是他帮忙调养的。
“安?”莲恩摸了摸安默拉的脑袋,“好吧,你一定是生病太难受了。没事的,门格尔先生能治好你。”
莲恩迅速把安默拉的反常归结于生病难受,她总是只能看见光明的一切。安默拉的情绪随着呼吸的平缓而渐渐冷却下来,她并不期待莲恩在某一天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受她尊敬的门格尔先生是个魔鬼而安默拉小姐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果可以,安默拉希望深陷于绝望的只有自己一个人。
莲恩现在这样就挺好的,生活在帝都那样繁荣的地方,与一群和她年纪相似的学员们打打闹闹,学习知识。而在偏远的边境小城里,她有一个温暖的港湾,一位值得信赖的长辈和一个惹人疼爱的妹妹。
“好的。”安默拉朝莲恩笑了笑,然后回头对门格尔道,“抱歉,我刚才不是针对你的,我身上有点疼。”
门格尔黑漆漆的眼睛里看不出一点温情,他笑着说:“没关系,你可以自己站起来吗?我们去楼上。”
安默拉按在莲恩肩上的手稍微紧了紧,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陷入担忧与难过之中的莲恩,然后从床上跳下来。门格尔朝她伸出手,他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实验时使用的白色手套,冰冷地朝安默拉笑道:“来吧,安。”
安默拉最终还是放开了莲恩,但也没有接受门格尔的搀扶。她下床后艰难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挺直脊背朝门外走去。门格尔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然后跟在她身后。
莲恩看着他们两人重归于好也松了口气。她想,门格尔先生孤身把安默拉拉扯大还真是辛苦,好不容易找了个女奴却又是她这样粗心眼又爱打打闹闹的。现在恬静乖巧的安默拉也开始走入叛逆期,也会因为病痛违逆父亲了,今后门格尔先生肯定更加为难。
希望他能早日为安默拉找一位温柔美丽的母亲。
莲恩走出去,看着这两人消失在阶梯拐角,也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你知道你刚刚差点杀了我吗?”安默拉听见了莲恩关上自己卧室门的声音,然后才对跟在她身后的门格尔发问。
门格尔恢复了那种冷漠中带着讥嘲意味的声音,虽然还是让人听了很不舒服,但比刚刚那种黏腻的感觉要好多了。他说:“呼吸停止之后不会立刻死亡,就算把你掐断气了也能救回来。”
安默拉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步子越来越快:“所以我该感谢你分寸掌握恰当?”
门格尔腿长,很轻易就跟在她的身后,保持着一个精准的可以给安默拉带来压迫感的距离:“不,不用谢,我对自己的财产还是有一定保护意识的。”
“……”安默拉无话可说了,憎恶像怪兽一样在她心里疯长着。
“你能听见天国的声音吗?”门格尔跟着安默拉一路走到了三楼,然后不耐烦地牵起她走向一大堆实验室的尽头。
安默拉感觉到了他常年戴在中指上的黑翡翠戒指,那颗异色的宝石就像他本人一样棱角分明,双手紧握时会让她觉得疼痛难忍。门格尔问这话的时候音调微微抬高,神情里带着点狂热的色彩,如果不是他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安默拉会以为他又发疯了。
“你信神?”安默拉有点疑惑,“我以为魔导师们都是不相信神灵存在的。”
严格来说门格尔并不是魔导师,他只是魔导系统的研究者,而非魔法的使用者。毕竟安默拉从来没见过他佩戴军方的魔法使用权限证明物,就连他对魔法的少量使用也局限于纯粹的魔导体之间的反应。
“别说傻话了,就连神圣帝国也有魔导军团和天空要塞,他们甚至服务于教皇,效忠于教廷。”门格尔声音轻快,他恶意地说道,“哦,我忘了,我没有教过你大陆历史。”
安默拉再一次沉默。
门格尔教她极为高深的魔导理论,但是从不教她大陆的风俗民情,反正他只需要安默拉能替他完成实验,又不是真的要把她培养成自己这样的学者。等安默拉大一点了,他也会教给她一点女性礼仪,那都是些陈年古董,仅仅是为了让安默拉别受莲恩这种野孩子的影响,至少看起来顺眼一点。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门格尔站在了走廊尽头,他们面前挂着一副巨大的画。安默拉的审美能力十分有限,而且画的样子看上去很抽象,所以她甚至没弄明白这到底是人物还是建筑物。也许只是门格尔自己随手涂出来掩人耳目的,但实际上它奇怪的画风让这面墙变得更可疑了。
安默拉平静地回答道:“天国的声音?没有,我只听见地狱三头犬的狂吠。”
对,没错,说的就是你!
“那么实验还需要一点改进……”门格尔似乎没听懂她的暗讽,他很认真地思考起今天的实验内容。那枚黑翡翠戒指泛出一点冷光,画上裂开一张巨口,狭长的隧道通向三楼的秘密实验室。
如果门格尔现在告诉安默拉,他做那么多实验只是为了让她“听见天国的声音”,安默拉一定会把他的牙打掉,十个莲恩也拦不住。
门格尔直接连拖带拽把安默拉弄进了隧道里,安默拉愤怒地朝他叫道:“我自己会走!”
“得了吧,前两次试图用暴力破坏隧道的不是你吗?”门格尔冷笑着推了她一把,安默拉直接撞在了试验台上。
安默拉感觉整个试验台上的试管都在震动,她回头:“那是因为你试图在隧道里猥亵我!”
“……”门格尔很明显地沉默下去,脸色特别难看,“听着,别把致幻药剂和我的本意混为一谈,我并没有性方面的强烈需求以致于饥渴到对未成年出手。”
“我相信你。”安默拉面无表情,“你的法律意识一定跟你的道德观一样坚.挺。”
门格尔看上去下一刻就会冲过来掐死她,但是他没有,他走到试验台边上,把那些被安默拉撞得摇摇欲坠的试剂重新放好。安默拉揉着被撞到的地方,突然记起来最近门格尔对她用过副作用为延缓外伤好转的药物,这个地方可能要痛上好几天。
安默拉看着门格尔忙碌的身影,突然觉得很可怕。因为她快要习惯了这种每天浸泡在不同的魔导药剂里,用不同的方法剖开身体植入魔导体的生活。她甚至习惯了在门格尔突然扑过来的时候迅速给他一巴掌,然后出门、关门。
可是这一切都是不正常的,安默拉觉得正常的生活应该像莲恩那样——看书,交友,恋爱,探索知识,义务劳动,将来报效帝国。
现在这种非正常的生活还要持续下去,一直到门格尔和她之间有一个人的生命突然结束。
☆、第4章 梦境
透明的液体从颈部大动脉被注入,秘银项圈稍微松开了一点,方便这些药剂扩散。
强光照射在安默拉的身上,和门格尔的白色长袍一样刺眼。她眯起眼睛,血管里的轻微胀痛感正在蔓延,只有在这时候门格尔微凉的体温才让她觉得好受些。因为麻醉效果,安默拉感觉视线有点模糊,注意力难以集中。
她安安静静地躺着,像一只纯白的羔羊。
这只是准备工作。
门格尔手里的透明试剂是用来增强魔导抗性的,它们会附着在动脉内侧,形成膜状的保护层,使血管及其周边部分免受药物腐蚀。
秘银项圈内的魔导体发生反应时会产生巨大的能量,而这些魔导体又与安默拉的神经系统驳接,如果保护不当,很容易发生事故。现在门格尔注入的珍贵魔抗药剂会在她的颈部以及身体内部形成一个个微小的禁魔领域,将关键器官全部保护起来。
至于到底能保护到什么程度……这就取决于门格尔的技术了。
“疼吗?”门格尔轻声问她,随手将一块干净的散发出酒精味的毛巾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安默拉闭上眼睛,酒精的味道让她的头越发疼痛难忍:“血管轻微胀痛,头很晕。请减少注射量,顺便增加麻醉。”
“不需要减少魔抗药剂,除非你想在接下来的反应中变成智障。”门格尔虽然会询问她的意见,但是从来都不接受她的意见,他总有一堆理由来反驳安默拉,“再加大麻醉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我希望你在整个过程中保持清醒。”
安默拉开始有了轻微的呕吐感,这些魔抗药剂在抵挡魔法反应的时候会造成人体不适,没有哪一种魔导药剂是对人体完全无害的。安默拉已经习惯了这些,她的不良反应不是很激烈。门格尔的那条毛巾上除了消毒用的药物应该还有其他东西,总之安默拉感觉头还是一样的痛,但精神已经可以完全集中起来了。
“凝神药剂……”也经常被俗称为兴奋剂。这东西使用后可以强行让魔导师意识集中,大幅提高魔法释放效率。不过很伤脑子,用多了容易猝死。
“还有用冰霜巨龙涎液兑的酒,也是可以让你意识清醒的东西。我已经缓和过凝神药剂的效力了,不过小孩子使用这种东西确实不太好。”门格尔正在搅拌着什么,他手里发出很轻的玻璃碰撞声。
“头疼。”安默拉所需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一切感受如实反应给他。
“这是正常情况。”门格尔完全没有在意,“别说话了,我正在清理项圈表面污垢。”
安默拉有点难受地动了一下,结果她的脑袋很快就被门格尔用金属架固定住。
门格尔将监测水晶放到面前,那上面显示着无数条细细密密的魔导体,它们连接成复杂的整体,精细程度堪比人的神经系统。秘银项圈的表面看起来十分光滑平缓,如果不是有监测水晶,那么这些魔导体几乎不可能被看见。
最近门格尔一直在对这个项圈内部的魔导系统进行调整,因为项圈本身太过复杂,所以他需要大量的计算分析以及不断地进行实验。对于他来说,这样持续性的实验就算一次性进行半年也无所谓,但是作为实验主体的安默拉就不行了。她需要新陈代谢,需要睡眠休息,需要社交,她不可能花半年时间躺在这儿什么都不干。
所以这对于门格尔而言也是挑战,他得在安默拉被折磨死之前完成微调,优化魔导体排列,改进基础魔导式。
索性门格尔是一位优秀得有点离谱的魔导系统研究者。
至少在安默拉看过的书中还没有谁可以像他一样独立完成这样庞大的工程。单是这个计算量就足以让世界上最顶尖的魔导军团研究人员吐血了,他们至少需要三百位这方面的专家进行意识共享,然后花费好几年来得出一个模糊数据。
可是门格尔已经独自完成了魔导系统的整体构造,现在他只需要一点点调整那些不够完美的地方就好了。
这样过去了很久,门格尔盯着监测水晶进行演算,时不时问安默拉一点什么,安默拉则以最简短的学术语言回答他,等他做出调整。后来门格尔彻底安静下去,安默拉只能保持沉默。她觉得时间也许过去了大半天,因为那块湿毛巾上的酒精都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湿润感全无。
最关键的是她饿了。
安默拉准备提醒门格尔一下:“你能给我点吃的吗?”
“闭嘴,别吵。”门格尔冷淡地说道。
安默拉难受得要死,凝神药剂的效果已经过去了,她不仅头疼还昏昏欲睡。可是脖子上传来剧烈的痛苦与麻痹感,这让她挣扎在睡眠与清醒之间。为了让项圈保持稳定,门格尔以一种很诡异的方式把她的头固定住了,而其他部位则保持麻醉状态,她现在唯一能动的地方只有脚趾。
门格尔的实验应该还没有进行到很关键的部分,因为如果进行到很关键的部分他根本就不会理睬安默拉。
所以安默拉准备趁这个机会再讲一次:“我说我要吃东西。”
“我说了闭嘴。”门格尔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
“我快饿死了。”安默拉必须争取一下,不然门格尔很可能在她饿得心跳停止之后才想办法开始抢救。
“二十天禁闭。”门格尔威胁她。
老把戏。
安默拉在心里冷笑一下,以同样的语气说道:“希望你不要在第十天求着让我出来给你做饭。”
安默拉听见他起身去开药橱的声音,但是在他回来之后却没有得到自己意料之中的食物。门格尔又一次沉默着开始模拟魔导式的运行,并没有理会安默拉具有明显暗示性的咳嗽声。
当安默拉咳到第十八声的时候,门格尔才不耐烦地开说话。
“我给自己拿了点镇定剂。”他冷淡地说道,“我怕在你饿死之前我会忍不住掐死你。”
安默拉在心里咒骂他,但是面部表情却因为这块盖得太久的湿毛巾而有点僵硬:“谢谢。”
“不用谢,保持安静就好。”门格尔保持着矜持而冷漠的口气,安默拉真想让他给自己也来点镇定剂,因为她怕自己在饿死之前就被他气死。
安默拉只能维持刚刚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她深刻地认识到原来躺下也可以这么累。汗水滑下来的时候不能擦拭,头痛欲裂,脖子僵硬,颈部血管感觉要炸开了。视线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门格尔沉默下去之后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别乱动,等我确认好最后一批数据,我会开始为你植入新的魔导体。”安默拉听见自己的肚子已经叫了无数次,门格尔这才突然开口说话,他在安默拉回答之前阻止了她,“不,不用回答我,别让我看见你声带的震动。”
门格尔冰凉的指尖碰到安默拉的脖子,他查看了一下监测水晶上的各种数据,最终得出一个毫无意义的结论:“第三十九组魔导体中的最后一个,如果还是无法产生波动的话……我就只能开始建立第四十组了。”
安默拉还以为他会说如果无法产生波动的话他就结束实验呢,结果只是再次延时而已。
“理论上三十九组已经是极限了,再多下去魔导系统就不再适合独立使用,我记得我教过你。”门格尔稍微确认了一下她的状态,然后开始准备显微设备。
魔导系统是支撑魔法师使用魔法的平台,就像古代魔法师的吟唱与冥想一样,是成为魔法师的基础。在魔法完全进入军事化时代的今天,所有魔导系统都由帝*方掌控着,所有魔法师都由军方进行备案。而且每一个魔导系统都有独立的验证代码,就连民用魔导系统也由魔法师协会进行严格管制,不可伪造,不可私用。
魔法进入军事化时代之后就发展得越来越快,效果也越来越离谱。它不再是少部分人在法师塔里闭门研究的冷门知识,它开始成为帝国之间的军事博弈筹码,足以影响大陆局势的强大力量。
而在最近二十年内,伴随着三大帝国的军事扩充,世界上最强大的魔导军团们也开始了新一代魔导系统的研发。
随着魔导师培养的逐步普及,魔导军团人数大规模扩张,新一代魔导系统基本都以意识共享为基础。它们不再适合单人使用,但是可以满足成百上千的魔导师同时接入一个系统,意识之间的共享共融会让魔导师们的力量最大化。
而区别共享型魔导系统和独立型魔导系统的关键要素之一就是魔导体的数量。
门格尔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因为进行过局部麻醉而且伤口横截面极为微小,所以安默拉几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植入魔导体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尤其是在门格尔没有助手的情况下,单个魔导体从进入身体到完全运行可能需要七十二个小时以上。
安默拉有点后悔了,她刚刚应该想办法让门格尔给她弄点吃的,七十二个小时之后也许她已经饿成人干了。
“疼吗?”门格尔这么问的时候很容易让人产生被关爱的错觉。
安默拉说话时都感觉不到自己喉咙了,她镇定地说了一个字:“饿。”
“……”门格尔将她的毛巾拿下来,然后换上一条新的,“你可以睡一会儿,减少热量消耗。”
真是个好主意,而且这种主意由门格尔想出来毫不意外。
安默拉听着自己肚子咕咕叫,决定遵照门格尔的指示睡上一觉。
“等等,我说过让你保持清醒……”门格尔的声音越来越遥远,最后直接消失在安默拉的世界里。
保持清醒是你说的,难道睡一会儿就不是吗?
安默拉已经睡着了,她甚至做了个支离破碎的梦。她的睡眠中很少有彩色的梦境出现,大部分时候只是白天门格尔变.态行为的黑白回放。
可是这次不同。
她看见了遮天蔽日的巨大飞行物,看见了从未见过的山丘般大小的魔导装置,看见了无数个意识空间与魔导装置相连的魔导师。精密的魔导系统将银河般浩瀚的信息流从无数终断传输到这个魔导装置中,然后又由这个魔导装置分流出去,进入到各个魔导师的大脑之内。
这是一个共享型魔导系统,而且绝对是比最新一代还更恐怖的东西。
她看见一只苍白而修长的手轻轻用指节敲击着数据流构成的屏幕,那双手上戴着一枚和门格尔一模一样的翡翠戒指。
不过那枚翡翠是血红色的。
☆、第5章 波动
安默拉张开眼睛,大口喘着气,满身都是黏湿的汗液。
“那是什么?”她听见自己沙哑无比的声音,一把掀掉了盖在眼睛上的毛巾。
门格尔伏在试验台边上睡着了,那个散发出强光的照明装置已经被挪走了,周围到处都是报废魔导体的残骸和被打碎的试管。安默拉摸了一下身下的试验台,有细密的裂纹,那个用来固定她的金属装置变成了非常恶心的形状,看上去就像是被溶解过一次似的。
这里看上去跟战场没什么差别。
“门格尔?”说这句话的时候安默拉才迟钝地感觉到一种接近疼痛的饥饿感,她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一片昏暗之中,安默拉从试验台上走下来,但是脚一沾地就软在地板上,她感觉全身力气都被起身这个动作抽空了。她的手很不巧地撑在了某支试管上,那东西“啪”地一下炸开,透明的玻璃渣扎进她的掌心。
安默拉想要起来,但是完全动不了,那点玻璃渣越来越深入了。她感觉掌心有黏稠的血,玻璃渣在她手上拉开一道道小口子,但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在做什么?”她弄碎试管的动静把门格尔惊醒了,他花了几秒钟确认安默拉的位置,然后把她从地上拎起来。
“去吃东西。”安默拉愣了会儿,“我要饿死了。”
“我给你注射过营养药剂,饿死倒不至于。”门格尔脸色苍白,黑眼圈严重,连胡茬都长出来了,他看上去已经熬了几天几夜。
安默拉突然想到莲恩,门格尔说带她去看感冒结果整整几天都没有下楼,这怎么看都是不正常的吧?不过莲恩的假期很短,她也许在几天前已经回帝都了也说不定……
“你刚刚说了什么?”门格尔的声音同样很沙哑,他可能连水都没有补充过,安默拉觉得这家伙生命力简直匪夷所思。
“给我点吃的。”安默拉看见门格尔苍白的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她立刻改口道,“我问你实验成功了没有。”
门格尔起身开灯,然后将安默拉的鞋和外衣都扔到她面前:“理论上是这样。”
“第三十九组魔导体植入完毕后没有异常反应,但是也没有吻合那个波动的能量出现,于是我植入了第四十组魔导体。”门格尔坐在试验台边上,一只手撑着脑袋,一只手轻轻地敲击台面,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安默拉还没有适应光照环境,毕竟几天来她都是在黑暗中渡过的,但是她听见了门格尔敲桌子的声音。
他的那枚黑翡翠戒指与梦境中的血色翡翠重合起来。
“然后?”安默拉抬手遮住眼睛,光着脚站在地上问对面的人。
门格尔敲桌子的声音停下了,他漠然道:“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什么这样?”安默拉下意识地问道,然后突然记起自己醒来时周围混乱的场面,整个实验室就像被打劫过一样惨不忍睹。
“你看到的这样。”门格尔揉了揉眉心,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连他都有些吃不消,“我没有开启能量隔绝装置,这是我的失误。过两天我会分析之前的能量爆发数据,只有等数据分析完成之后才能明确地知道实验是不是成功了。”
“哦……”安默拉还没有学到这些东西,但是她知道门格尔不会以现象来直接得出结论,他擅长用更为可靠的数据来计算结论。
门格尔意识到安默拉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于是弯腰把刚刚被他扔在地上的外衣捡起来,伸手给她披好:“穿好衣服鞋子,之前的辐射能量没有彻底消失。”
“我说……”安默拉扯着他的袖子,突然问道,“你以前为魔导军团服务过吗?”
按理说门格尔这样的研究者不应该隐居在边境小城,偷偷摸摸地强迫小女孩给他做奇怪的实验。如果他选择加入某个世界级的魔导军团,那么会有无数人抢着要成为他的小白鼠。
可是如果他之前为魔导军团服务过,那么现在也不可能安安静静地居住在这里。
魔导军团对于研究人员向来是控制极严的,为了不让信息泄露,这些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不能娶妻生子,不能离开天空要塞。但是帝国会给予他们的家族极高的荣誉,无比丰厚的物质奖励,所以想要为魔导军团效力的学者还是数不胜数的。
门格尔沉默着,顺便低头帮她把鞋也穿上了。
“真的有?”安默拉觉得不可思议,居然有活的、曾经为魔导军团服务过的学者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脑海中始终不能忘记那个梦境,梦境里操作那个伟大的魔导系统的人也戴着一枚和门格尔一模一样的戒指,他们很可能来自一个魔导军团。
“你为什么这么问?”门格尔避而不答,安默拉觉得他默认了。
“我觉得你看起来很正直,应该选择过加入魔导军团为帝国效力,这样的……”安默拉努力恭维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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