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城河港》作者:一顾全文夸克网盘观看

时间:2024-12-10分类:小说浏览:33评论:0

月城河港

作者:一顾

年下、悬疑、虐恋、狗血、强强、背德

简介:

阴暗男大学生攻×温柔但会炸毛入殓师受

避雷:攻受人设不完美,受的白月光是攻的哥哥,悬疑内容有bug见谅

月城的五月,记者翟诚岳开车翻下轮渡,溺死在月城河中。

翟诚岳的葬礼上,男朋友申路河和弟弟翟望岳遥遥对视。

寡言而阴郁的少年翟望岳首先提出了哥哥的死存在蹊跷,一场扑朔迷离的追凶之路就此启程。

在此过程中,尘封的真相浮出水面,翟望岳对申路河的感情也在微妙地变化。

申路河在翟望岳眼中,是月城市一场连天的热雨,潮湿而气闷,助长了太多黑夜里缠绕摇摆的念头,也加速了某些东西的枯萎和新生。

翟望岳不喜欢申路河。

嫉妒他虚假一样的温柔和周到,也厌恶他分走了他哥哥的注意力,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比不上他这样光风霁月的人——一辈子也比不上。

所以,申路河得好好的。

申路河的心口有两道疤痕,再不能给翟望岳更多了。

一道是翟诚岳的死,另一道,则是死亡牵扯出的黑色秘密……

第1章

月城的五月,气温飙升,接连不断的几场暴雨已经有了夏日泛滥成灾的先兆,以上都不算是最难熬的,持续的低气压就像压在每个人心口的一块大石,无法挣脱,如影随形,连简单的呼吸都变得困难,浑浊的空气仿佛粘重的固体,从鼻腔辗转到肺部,洗濯一遍再缓缓吐出,似乎就要花去一生的时间。

申路河从来没有预见过,在殡仪馆工作的自己,会经历爱人的葬礼。

他已经流不出眼泪,麻木地走着流程。他对这套流程太熟悉,只是这次不是穿着工作服,站在灵柩旁,用华丽的悼词送别一个他不熟悉的人,而是袖子上绑着黑色纱巾,站在家属中,上了发条一样,机械地随着哀乐鞠躬。

翟诚岳被水泡肿的脸被修复得和身前相似,像只是睡着了一般,可申路河知道他的脸庞不应该如此苍白,应该是被高原和草地的阳光晒得黝黑,带着生命光泽的,他的表情也不应该如此僵硬而平静,他喜欢笑,而且是张扬地大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或者小孩子一样拉扯面部的肌肉,对申路河做出一个贱兮兮的鬼脸。

这一切都给他太强烈的不真实感,一个曾经与申路河如此接近的灵魂,就这么飘然远去,留下的躯壳残破得像个冰冷的石膏像,成了纯粹的物质。

他既不敢看翟诚岳,视线痛苦地偏移开,可那张不甚体面的脸却像有胶水,把他辗转的目光黏了回去。因为他被推进火化炉那个黑色的怪物之后,他就是骨灰盒里的一把,再次看到他的脸庞,只能是在照片和梦中的奢侈了。

那是注定出现在申路河午夜梦回中的一天,而当时他却毫无察觉。

申路河唯一残存的记忆,是那天翟诚岳打来的一个电话,他的声音一直带笑,透过听筒有些失真,然而却没有消解那种好听,分外的低沉熨贴:“我开车来城北接你啊。今天是你生日,我们到市里过。”

那天下午本来还是淅淅沥沥的滴落阴雨,在某一个瞬间,雨猛然下大,模糊了天地之间的界限,上下一片昏黑,层次分明的月城市在雨幕中只剩下零星的灯塔的光。

申路河才办完一台丧事回到殡仪馆,脱掉黑色的雨衣,浑身滴下的水在地面晕染开地图一样的湿渍。手机响得很不合时宜,他只是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字,就毫不犹豫地接通了,以至于本来的动作都按下了暂停,他把手机夹在肩头和脸颊之间,暂且解放了双手,又抬起脚,褪下水桶一样的雨鞋,摆在鞋架上,水滴连续不断地顺着生锈的铁架移动。

做完这一切,他不愿再动弹,衣衫上有的深色痕迹,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他从脖颈间摘下手机,握在手里,像之前每一次给男朋友打电话一样,把那个声音贴得很近,一丝都露不出来,生怕便宜了谁一样。

大概因为天气,所以家属的情绪也格外激动,压抑到极致之后云层里的雨会像子弹一样落下,把天地都砸得翻覆,人的情绪也是一样。厚重的黑伞下,死者的儿子崩溃地昏倒在地,申路河又是打电话又是去扶,一身汗液全部灌在了雨衣和雨鞋内。

他疲惫地坐到折叠凳上,他想对翟诚岳做出一点热情的表示,但一张脸绷了太久,暂且还没有恢复微笑的能力,只好尽量把嗓音放得轻柔:“不用了吧?下这么大雨,我自己过就行。”

男人明白地拒绝了他,理由也很简单,他工作的殡仪馆很偏僻,离任何车站都很远,司机又嫌这里晦气,因而根本打不到车。如此重要的一个日子,翟诚岳实在不忍心让他孤零零地一个人。

“等着我啊,小河!”翟诚岳挂电话之前,尤其依依不舍地这样叮嘱申路河。申路河胡乱地答应着,小河,他总是这么叫,似乎把申路河硬生生叫小了,到了够这个大哥罩着的年纪。申路河开始还不太乐意这个称呼,久而久之就习惯了,这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一个甜蜜的细节。仿佛脸上的僵硬逐渐软化,他忍不住弯起眼角,站起身来,打算去冲个凉水澡,顺便换一身体面的衣服,这季节衣服很难干得了,所幸他在衣柜深处挖出了干净的上衣和长裤,款式有点老旧,散发着淡淡的樟脑味。

他拿着衣服进浴室的时候,宿舍里的同事暧昧地对他笑笑:”又去见他?“

”对。“申路河回答道,和他走得近的同事差不多都知道他和翟诚岳的关系,平时不太关注,保持着礼貌不去询问的距离,偶尔的一两句相关的话也带着薄薄一层友善,不管是真情还是客套,申路河都十分感激这种友善。

莲蓬头里洒下的凉水让他异常清醒,申路河思忖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默默地把手伸向浴室窗台上摆放的香皂。他已经开始期待和翟诚岳的会面。

没想到,这竟然是他们最后的对话。

翟诚岳的汽车在过轮渡时发生事故,掉进了月城河,消防整整捞了三天三夜,才把他面目全非的遗体捞上来。

仿佛天灵盖上挨了一记重锤,铁锈味顺着头顶流下来,申路河面对着翟诚岳遇难的消息,暂且还能保持冷静,一股劲儿支持着他打着伞,来回地在河边踱步,恐惧而不安地等待消防队的下一条消息。他是入殓师,居然也学会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但当冰凉的尸体,盖着白布,安放在河畔时,那最后的一根稻草终于落下。

灵堂中的人大概地分成三波,其中之一是翟诚岳在报社的同事,多半架着眼镜,带着长期握笔的文人气质,喜怒哀乐都很收敛,轻声细语地道着节哀,同时眼神中探出试探的触角。翟诚岳在轮渡上出事故,这件事可大可小,小到可以是一次简单了结的事故,大则可以是搅动整个月城浑水的风暴。记者的嗅觉是何等的灵敏,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宝贵的,获取第一手消息的机会。

眼看着一位记者正要走上前去打扰翟诚岳的父母,申路河在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拉了他一下,眉间凸起淡淡的褶皱:“有什么事,问我吧。”

那记者是个中年人,申路河不认识,所幸他也不难缠,经申路河的制止,立刻应了一声,听话地退了下去,只是轻柔地将一朵白色的花放在横陈的棺木前。

而翟诚岳在自驾路上结识的一群朋友则不同,均和翟诚岳一样高大而不加藻饰,直接地握住申路河的手,上下大幅度地摇晃:”没想到,当年的兄弟又去了一个,还是在老家的河里,造孽啊……“

那几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眼角居然泛起浅淡的红色,没人真正流下眼泪,可湿漉漉的吸气声已经此起彼伏。

他们放开申路河之后,又去安慰其中的第三波人:翟诚岳的父母和弟弟。

闷热的空气已经停止了流动,殡仪馆配发廉价的西装吸水性能很差,湿得东一块西一块,皱巴巴的,贴在申路河的皮肤上,像刷了胶水,又像密匝匝的蜘蛛网,粘腻地妄图把他禁锢其中。

他的角度离那对丧子的夫妇太远,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只是翟诚岳的母亲周慧腿已经软了,有些站不稳,需要靠着什么东西,才能勉强维持站立的动作。

翟诚岳的家属站在一起,像风雨下残破而摇摇欲坠的鸟巢中,一窝抱团取暖的鸟。至于翟诚岳的弟弟,应该是这三人中申路河最熟悉的。

那是个穿着简单蓝白色校服的少年,高三了,学习很紧,今天大概也是在学校请了半天假,只来得及匆匆在手臂上绑上黑纱。他一头浓黑的短发,身姿抽条拔节,已经到了和申路河平视的身高,眉目和哥哥有五六分相似,有种挺拔而清爽的俊朗,双唇紧抿,透露出一丝倔强来。尤其是眼睛的形状,和翟诚岳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然而他瞳孔的颜色却比翟望岳深多了,是一丝光亮都逃不出的黑色,望不见底,看久了,会有轻微的晕眩感,似乎马上也会被吸进去。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翟诚岳最常提起这个弟弟,说我弟弟多么懂事和优秀,从小到大讨大人的喜欢,成绩名列前茅,将来是要上好大学的,话里话外都是骄傲。只是这话题说到最后,总是以翟诚岳的一声叹息结束:”就是我弟弟有什么事总是压着不说,憋着憋着容易出毛病,这几年我一直不回家,也不知这毛病改了没有。“

回忆到这里,申路河恰好与翟诚岳的弟弟四目相对,他过于少年老成,一种格外郁结的气质几乎让他变得诡异了起来,申路河准备好的话梗在喉咙口,说不出来,咽不下去,他像根木桩一样呆滞在原地。

”申哥。“少年忽然开口了,眼神像从未停歇的雨水,在申路河上下洗刷了一遍,随后微微俯下身,压低嗓音,”节哀。“

”你也是。“申路河试着活动暗哑的声带,”望岳,马上就要高考了,别受太大影响。“

翟望岳客套地点点头:”生活还得继续,你也是一样,申哥。“他的双眸中留不下什么深刻的印痕,无论是悲是喜。所以也无从猜测,他的内心到底是同外表一样波澜不惊,还是已经碎成了廿七八块,只有一层皮肉束缚着,假如去掉,就会轰然一声卸落一地,拼都拼不起来。

翟望岳淡淡地凝望着对面的年轻男人。印象里,他总是和哥哥站在一起的,单独拎出来看,显得这么不自然。

申路河的长相乍一看不算太惊艳,但平平的五官合起来却摆放得特别令人舒适,包裹着一层清澈而柔和的光线,像是温度适宜的白开水,无色无味却带点回甘的那种。他眼角微微往下滑,收束成一个宛如泪滴的形状,哪怕没有表情,也自带一股悲悯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可是……翟望岳必须承认,自己不喜欢他,从来就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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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连载了^_^是一个背德且狗血淋头的故事,所以请在这里存放你的三观和脑子,并且自带避雷针哦

第2章

正如爱一个人不需要理由一样,讨厌一个人其实也不需要。

翟望岳第一次见申路河还是在初中,一个非常鸡飞狗跳的荒谬开头。父亲翟勇满脸通红,青筋一路爬上脸颊,一吐一缩像是要爆开来。他解下腰间的牛皮带,毫不犹豫地往大儿子身上抽,随着喷溅的口水一起:“翟诚岳,你翅膀硬了撒,莫给老子翻敲!带个男的回来,老翟家底子都给你掉光喽!”

翟诚岳没有躲,护在身后的男人面前。他早已不是会在皮带下服软的男孩,甚至已经长得比父亲都高了,他这两年在外面跑,早就把浑身的皮肤都变得粗糙,皮带造成的伤也只够刮破他的一层油皮,他脖子梗着,套上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随你怎么打,打死我好了,反正我是不会和他分手的。“

而那男人也并不甘心躲在翟诚岳身后,费力的在一片混乱中拨开身前的翟诚岳,甚至他手里还提着橙子,一个劲儿想要化解这次腥风血雨:“叔叔,别打了!有什么事情冲我来!”

而周慧捂着胸口,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抽气:“笑话,真是笑话……”

翟望岳本来缩在自己的房间里,只把木门拉开一条缝,默默观察客厅里发生的一系列闹剧。

其实他家里的客厅一向是很吵闹的,父亲母亲讲话都冲,像吵架,一言不合,就会发展成为大打出手,薄薄的木制房门挡不住不堪入耳的相互指责,和筷子锅碗瓢盆落地的一连串脆响,像风暴一样摧枯拉朽,把门板撞得一阵又一阵颤抖。

翟望岳的耳朵学会了忽略这种声音,他坐在窄小的书桌前,把英语磁带塞进录音机,按下播放键,磁带开始滚动,沙沙的噪音响过一通,字正腔圆的女声像白噪音,暂时盖过了那些令他烦躁的声音,翟望岳掐着铅笔,食指骨节处出现一圈红痕,不过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停止写下那些端正地挤在横线本里的英语字母。挨个默写好了,再从笔袋里拿出红笔,替自己批改。

如果运气好,到了墙壁上的挂钟指向十点或者十一点时,两个大人就会逐渐平息,然后各自洗漱睡觉,如果运气不好,周慧会来疯狂地撼动他的房门,知道翟望岳锁了门,过不了多久,一阵钥匙的稀里哗啦的声音就会沿着走廊流淌过来,母亲掌管着家里所有的钥匙,可以打开每一扇锁上的门,这是翟望岳小时候最害怕的声音,往往就是在锁孔里的噪音后,房门砰的一声砸在白墙上,那里早就被砸出一个凹陷的痕迹,母亲上来就给他一下:“在家锁门,防着谁呢?”

接着又咄咄逼人地问他:“要是我和你爸离婚你跟谁?”

翟望岳早早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明白不管回答谁,对于他来说都是一场噩梦,于是他抱着换洗的衣服,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道:“我作业做完了,明天早上默写,我先睡了,妈。”

学习,他当下天经地义的职责,只有这件事,才能让周慧停下牢骚和抱怨,让翟望岳安生一个晚上,这是他长期实践得到的经验。

然而今天的情况似乎与之前并不相同,翟望岳一眼就锁定了瘫倒在沙发上的母亲,意识到事情不容许他关起门来闭目塞听,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踮起脚尖在柜子里翻出两粒药片,递到母亲面前,同时有意抬高声音:“妈,你没事吧?!”

一声稚气未脱的童音把双方都从火药纷飞中拉了出来,翟勇愣怔一下,手里的皮带停了下来,申路河看着那个初中的男生有条不紊地喂药,放母亲躺平,一气呵成,有种不符合他年纪的成熟,一看就是做过许多次了。作为唯一的外人,有些歉疚:一群成年人,居然不如一个孩子懂事,连忙压低嗓子对翟诚岳说:“算了,我们走吧。”

翟诚岳脸上身上添了大大小小的伤口,一抹就成了川剧里的花脸,他的视线扫过翟望岳和暂时缓不过神的母亲,扫过父亲怒意未消,青筋暴突的脸,目光猛地暗淡一秒。

翟望岳一边照顾着母亲,一边顺着申路河的劝说,对父亲小声说:"哥都那么大了,在外面跑新闻也不容易,省点心吧,爸。你看哥都伤成这样了。“

翟勇是个一点就着的脾气,但小儿子柔风一样的话语就像一盆凉水,浇在他火星闪烁的怒气上,刺啦一声,呛鼻的黑烟过后,火光终于熄灭。他把裤带扎回略微发福的肚子,中气没那么足地对翟诚岳挥挥手,像驱赶餐桌上的苍蝇:”滚,少让老子看见你,也别再向老子要钱!“

这无疑是暗示了对翟诚岳的睁只眼闭只眼,右手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握住了申路河的指尖。

这个动作并不显眼,高大的翟勇和半眯着眼的周慧都没有察觉,只有翟望岳的角度,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初中生,虽然大人讳莫如于烟鱼尾深,但通过网络或者书籍之类的东西,已经对情爱有了基本的印象——也仅仅是印象而已。翟望岳清楚,哥哥迟早会和一个他必须叫嫂子的陌生人在一起,分出自己的一个小家,从此,父母,还有自己,只存在于逢年过节之中,那些本来深刻的联系,变得客套而疏松。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这么猝不及防,看现在的事态,连翟望岳臆想的串门都是奢望了。

翟望岳慢慢地回过神来,哥哥已经带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扬长而去了,父亲点了烟出去抽,母亲缓了缓,又想起收衣服的事情,骂骂咧咧地去踩凳子了,客厅里又只剩下翟望岳一个人。

翟望岳像一脚踏空,陷入了无止境的坠落之中。很多个父母吵架,问他到底跟谁的夜晚,他都会在敷衍地逃过询问之后,抱着被子躺在窄床上辗转反侧,男孩的心里已经发芽一样冒出很多念头,其中一个就是:我谁也不跟,我要去找我哥哥。

这个念头一出来,他的萎靡和憋闷全都像野草一样,被火焰一扫而空。当时翟诚岳在外地读新闻,偶尔给家里打的电话,就能通过声波,给翟望岳勾勒出一个陌生却流光溢彩的新世界。

有自由的生活,友善的同学,大把的空闲,还有理所当然的,光明的未来。

翟望岳的想法在一天天的堆积中越发具体,他不难养,一趟火车打到哥哥那里,他一定会接纳自己,罩着自己,在那样的城市一定会有自己的出路,虽然回头想来都不堪深究,但,至少是支持着翟望岳的东西。因为那是自己唯一的哥哥,他们之间有再深不过的血缘,是无法抹除的。这给了翟望岳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他一直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孩子,只有怀着这样的念头,才能让他度过一个安然的夜晚。

而现在,他和一个陌生的人建立了更为坚固的纽带。翟望岳怎么也插不进去了,就连投奔哥哥的妄想,都成了可笑的累赘,又一次,被抛下了。

所以,那个面容清俊的男人,从一开始,就被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后来,翟望岳也被哥哥介绍着,零零散散见过申路河几面。

他们一个少年老成,一个谦逊有礼,怎么也不会起冲突,然而,对申路河的了解越多,那种错位的感觉就越强烈,像蚌壳的深处丢进了一颗微小的沙砾,随着时间流逝磨着磨着,不仅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来越硌人。

翟望岳不甘心地试图在申路河身上找到一些污点,可是,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都失败了。

他温柔,有责任心,对翟诚岳也好,十全十美得近乎来自梦幻。不真实,澄澈的眼神像两面镜子,完整地映照着青春期小男生的残损和稚拙,让翟望岳不甘得咬牙切齿。

也许是嫉妒,也许是别的,翟望岳收回了落在申路河脸上的目光。殡仪馆里的光线并不好,他只看见申路河眼角的一点泛红,还没看清他脸上是否有泪痕。

翟望岳还没来得及想象,他为哥哥哭泣的样子。

灵堂里的人正在散去,只有留下的家属在今晚送翟诚岳最后一程。

申路河对翟家人多少都有些尴尬。他还是分得清别人态度好坏的,在儿子的葬礼上,他们三人都压着没有发作,可对他本人的不满就像一层薄纱盖着的刀锋,不仅藏不住,还随着角度上的变化,散发淡淡的寒光。

申路河不想自讨没趣,离他们远了一点儿,走出了灵堂。在这之前,他看到翟勇把大手放在翟望岳的肩上,沉沉道:“你不用在这儿待着,回学校吧,好好高考才能让你哥安心。”

申路河顿了一下,目光移向翟望岳。翟望岳没有回答,低下头,距离上次理发应该有些时间了,他鬓角垂下丝丝缕缕的碎发,盖住他的眼睛。

翟望岳卸下背后的黑色双肩包,掏了一会儿,从底部掏出一张折成豆腐块的试卷。只是没有豆腐块那么干净洁白,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答案,像一张黑色墨水织成的网。

他对父亲道:“我带了作业来,让我守一晚上吧。”

第3章

已经到了后半夜,本来就偏僻的地方就更寂静了,不像城市的夜晚,容易被灯火和噪声污染,漆黑的天幕中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像一块失去了纵深感的黑色丝绒。蝉声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时断时续,仔细听还有其他草虫的鸣叫。

走出空气流通不畅的灵堂内部,翟望岳好不容易分出喘一口气的空闲,胸口的压力吐出来一点。他接着灯管里水一样暗淡的光线,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蓝色的水笔,半倚着冰冷的墙壁,真的飞速地开始订正错题。

申路河望着他,只是为了给自己的目光一个落脚点而已。试卷里夹了一张草稿纸,他把那张皱巴巴的纸片抽了出来,很快上面也被算式所填满。他写题的过程中姿势几乎一动不动,面色静谧,单腿支撑着自己,甚至投射的影子都一动不动,除了平稳的呼吸声,几乎不像个真人。

申路河走过去,按住他的肩膀,柔声说:“别靠在墙上面。”

翟望岳把头从题海中抬起来,迷惑地注视着逐渐靠近他的男人,他眼角被偷偷揉搓过,不仅红,而且还破了皮。

也许是在荒郊野岭的地方呆久了,即使靠得这么近,他身上的体温还是很淡薄,风吹一吹就要飘走了。压在翟望岳肩头的手沉甸甸的,带着长辈对小辈劝慰的味道。

翟诚岳的死是一场灾难,断掉了这两个陌生人之间最后的纽带,矛盾的是,也将他们拉到了同一幕剧集里,可以肯定不是悲剧,而夹杂着不知所谓的色彩,更像是一种现代戏剧,演员颠三倒四得地念着那些台词,倒是浑然无觉,只有观众会觉得可悲。

他们的距离刚好卡在社交距离的那根红线上,翟望岳和过去一样,挑不出他一点儿错,只是冷着脸问:“为什么?”

他一时间收刹不住一道数列看了五分钟看不出思路的烦躁,三个字硬邦邦的,在漆黑的夜色里,掷地有声。翟望岳心里升起一种隐秘的快感,他好奇着申路河怎样回答他。

申路河手臂上爬起青筋,他用了一点力气,抓着翟望岳的肩膀,拉着他的后背离开了墙壁,指着校服上一大块白色的痕迹,道:“这墙掉灰,都蹭上了。”

翟望岳没想到他力气不小,而且动作也很快,他就要挣扎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他的肩头。翟望岳猜测得到,自己扭着腰去看背后的墙灰一定十分狼狈,干脆把申路河的话当作耳旁风,只是后背一直悬空着,再也不敢靠在墙上了。

申路河的手掌在翟望岳身后来回掸了掸,尘土纷纷扬扬,像下雪,翟望岳下意识地绷紧了后背,校服很薄,料子也不好,他想也许是过敏,否则无法解释后背爬上的瘙痒。

“你挺用功的。”申路河走出几步,打量着他的试卷,高中的日子太遥远,他已经一题都不会做了,“打算上什么大学?”

对于一个高三的学生,不管话题的开头是什么,最后弯弯绕绕,总会牵扯到学业这个永恒的终点,就像百转千回的水流最后总会朝下流淌,汇入大海。申路河其实不太想和翟望岳聊天,只是遵循了这种惯性,让鸡肋一样的无味话题不断地往下滑,往下滑,这样才能稍微地转移一下注意力,不然,他真的要窒息了。

翟望岳用水笔的笔尾刮着瘦削的下巴。申路河没有等待他的答案,只是解开了西装外套,里面的衬衫湿透,已经深了一个色号,他终于松了那条时刻绑着他的,无形的麻绳。

“不知道。”翟望岳回头看了一眼灵堂里的中年男女,靠近申路河,压低了声音,不希望除他们之外任何一个人听见,“我想考得越远越好。”

离开月城潮湿闷热的夏天,也离开背后的是是非非,反正他没有留恋的东西,就算有,也可以抛下,毕竟翟望岳是个没心没肝的人。

倒不是他对申路河的印象有什么转机,而是翟望岳的语气里有一丝炫耀。他的想法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抛给申路河,反而安心。

申路河应了一声:"好。“

像赌起的气打在了棉花上,翟望岳自嘲地放弃了这个话题。申路河,大概是一个没有脾气的人,看他的面相都能知道。他的嗓音很韧,带着一层暖色,力量感却不强,似乎天生地就适合开导人,像泉水可以流过每一寸沟壑。

这个夜晚漫长得过不完,他们用尽浑身解数,也消磨不到一个小时,后半夜,温度勉强降了下来,夜风很凉,能把整个人从里到外掏空一样,有让人骤然清醒。它又掠过远处山上的树林,树叶迷乱地挥舞着,发出很像人哭泣的声音。

申路河不相信鬼神,但此刻他却想世界上真有那种东西,这样至少能够证明,翟诚岳以另一种方式存在着,这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他上次哭泣是什么时候,他一点也不记得了,他天天看着人流泪,无论是逝者亲人真情实感的眼泪还是孝子贤孙职业性的哭号,仿佛所有的眼泪都被他们代替着流光了,到了自己要放声大哭的时候,却捉襟见肘,所以那些无法发泄的痛苦只好一遍又一遍地旋转着,把他的五脏六腑撕扯成沾着血的碎片。

哦,对了,他面前还有翟诚岳那个浑身冷飕飕的弟弟,他当然更不能露怯了。

这么想着,申路河撑着栏杆支起身,翟望岳已经写完了作业,把试卷折叠好往书包里塞,忽然,幽幽地开口,声音像一声惊雷,炸响在静谧的黑夜里:

“你相信我哥没了只是个意外吗?”

申路河愕然地转向他,他以为这只是孩子一句无意的胡话,可听过那个著名的童话故事的人都知道,有时正是这种胡话揭开了丑陋事实外的遮羞布。

然而申路河不会因为翟望岳不轻不重的一句话而失态,他靠近翟望岳一步,眼神游移在少年的下半张脸,他没有去直视翟望岳的眼睛,不知是因为那些翻涌着的,申路河读不懂的东西,更因为那双眼睛会让他想起灵堂里躺着的那个人。

申路河不动声色:“我相不相信,有用吗?”

翟望岳只是微微地垂眸,他睫毛很长,黑得像鸦羽,以至于把他的脸衬托出几分精致,眨眼时,能够把黑色眸子里的情绪悉数掩饰:“我以为你很了解他。我哥和你,不是在自驾游的时候认识的吗?”

翟诚岳的车技,应该是有目共睹的。在各种恶劣的路况下经历过大风大浪,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在阴沟里翻船?

申路河立刻沉了嗓音:“你是怎么认为的,小望?”

他忽然叫了自己的小名,翟望岳有些不适应。他虽然和哥哥关系密切,但说到底,和翟望岳并不是可以叫小名的关系。可让他改口,又找不出什么理由,那个年轻男人在他面前陷入沉思,倒证实了那不过是他的一时失言。如果纠缠着这个细节不放,倒是显得翟望岳矫情了。

申路河抬起手,轻轻按压自己的眉骨,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似乎要把眉心皱起的鼓包揉平。他自从换了殡仪馆的工作之后,就戒烟了,现在看来,烟瘾又有复发的迹象。

他不是没有过各种各样的猜测,可是那层窗户纸一直没有捅破,由此可见,年轻的锋锐有时并不是件坏事,申路河的脑袋里像劈过一道闪电,照亮了每一个他刻意忽略的边角。

翟诚岳最近比较忙碌,他告诉申路河,他在跟一个新闻,似乎其中有很多的牵扯。而翟诚岳出事后,来采访的同行,却没有一个人提起过这档子事。

翟望岳没有回答他,拎着书包,返回了屋内。

折叠凳上的父母已经昏昏欲睡,两个中年人,经历过丧子之后,已经显现出些许的老态,眼袋沉重得要坠下去,两颊深深凹陷,似乎一身的皮已经松弛,稍有不慎,就不堪重负地从骨架上卸落。

翟望岳看了看父母,却脚后跟先落地,脚掌随即慢慢地跟上去,踩在地面的声音很轻微,像夜里独行的猫,没有叫醒他们。他对着翟诚岳白花环绕中肃穆的脸,双手合十,举到头顶,在额头碰了一下,然后深深地弯下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那是个看上去没有感情,也不会落泪的少年人。可就在他背对着申路河,弯下腰的那一刻,申路河第一次听到了他梗阻而压抑的声音,似乎是濒死的困兽在微弱地喘息。还有混在里面,很轻的一句“哥”。

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表面覆着一层涟漪一样的颤抖,就像暴雨中的池塘表面,很快就会碎成千万片镜子,每一个棱角都能划出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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